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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奥妮坐在南伦敦警局角落的椅子上,抚摸着“茴香”湿透了的残躯。当小汽车落水时,“茴香”被装在她的布包里。艾默里安慰她说,这只狗能被修好。但现在,纸魔法师却正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里,同当地的警探以及刑侦局的朱丽叶·坎特雷尔魔法师说话。西奥妮只好孤零零地坐在空空荡荡的警局里,将这只残缺不全的浸湿了的狗放在腿上,轻轻地抚摸着。
她打了个哈欠,又打了个嗝,这得归功于魔法师坎特雷尔,为了舒缓她紧绷的神经,给她喝了一小口法国白兰地。后墙上的樱桃木制成的布谷鸟时钟走到了午夜十二点三十分。
西奥妮转头看向艾默里进入的那扇房门,他都进去一个小时了。西奥妮知道,他和执法机关关系匪浅,已经合作过很多年了。可她还是希望能旁听他们的讨论。艾默里坚持要让她在门外等着,不知道他是想保护她,还是单纯地不信任她。
当小汽车翻过河堤时,她束手无策,表现得像一袋被象鼻虫啃过的面粉。如果当时她独自一人,肯定会死在水里,尸体漂浮在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司机旁边。
那个司机。她其实不太记得翻车时的情况了,但司机可怕的死法却历历在目。只是因为另一个人猛地一挥手,他就死了。一定又是一个血割之咒,否则西奥妮不知该作何解释。
门开了。西奥妮兴奋地抬起头来,然而只有警探一个人出来了。他手上拿着一个塞满纸张的黄色无标记文件夹。一瞥之下,她发现文件夹上有个“禁看”锁——只有当接到特殊指令的时候,锁才会开启;但下达指令的人并不一定得是魔法师。艾默里上周才教会了她这个咒语。
警探四处看了看,找了一张空桌子,将其中的一张纸放了上去。接着,他穿过房间,走向西奥妮,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他们的膝盖可能只隔了两英尺。他拿着一支昂贵的笔,笔的末端有一个小小的熔铁标记——当笔快没水的时候,封印就会亮起来。在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读书的时候,西奥妮有一支一模一样的。
他在膝盖上放了一本印有刑侦局标志的小册子。
严格意义上说,刑侦局是魔法内阁的一个分支机构,不管是在境内还是海外,同英格兰的执法机关都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有一些魔法师甚至会和刑侦局以外的办案机构一起工作。西奥妮觉得魔法内阁介入其中虽然无可厚非,但会不会有些太小题大做。
西奥妮打量了眼前的警探好一会儿,他的T恤上有咖啡渍,套在肩膀上的手枪皮套里似乎是一支熔铁手枪。铁熔魔法师常和执法部门并肩作战。如果西奥妮真如她打算的那样成了一个铁熔魔法师,也许会是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警探皱了皱眉,“特维尔小姐,你需要一条毯子吗?”
西奥妮摇了摇头,虽然湿透的腰带贴在皮肤上,已经开始瘙痒,“我没事,谢谢你。”
“我很抱歉,需要你再说一遍事情经过。”警探歉疚地说道,“不过,你能再复述一次吗?尽可能地将记得的细节告诉我。”
西奥妮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她竭尽所能地回忆事故过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流畅些,可当她说到司机的死时,声音还是抑制不住颤抖。除了事故的开头和结尾,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当小汽车撞向水面时,她的大脑就停止了运转。
真没出息。
警探又问了她一些其他的问题,最后向她道了谢,站起身来,将椅子还原到之前的位置。
关着门的房间中,魔法师坎特雷尔和艾默里还在讨论。过了一会儿,警探也再次进入了那个房间。
警察局的前门敞开着,魔法师阿维斯基、满脸疲惫的黛丽拉和魔法师休斯走了进来。休斯是一名皮匠——橡胶魔法师。三个月前,在让艾默里受到死亡威胁的那次冲突中,西奥妮曾亲眼见过他。魔法师休斯在魔法内阁中专理刑侦局的事务,西奥妮在艾默里的第三心室得知,当初正是他同艾默里一起追捕血割者。
西奥妮站了起来,将“茴香”和其他浸湿了的随身物品放在椅子上。
阿维斯基第一个来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特维尔小姐,你总是使自己身陷险境。”她啧啧地说道,接着欣慰地叹息了一声,“感谢上帝,你平安无事。”随即脸色白了白,问道,“魔法师塞恩呢?”
“他没事儿。只是脑袋被撞了一下。”西奥妮回答。直到他们到了警察局,她才发现他的伤。那时,从艾默里发际线处流下来的血已经干了。
她真是没用透了。
她接着说道:“他正在跟魔法师坎特雷尔说话。”用手指了指房间那头关着门的屋子。她已经见过铁熔魔法师坎特雷尔了,不过见面的时间很短。看起来坎特雷尔更关心艾默里对这起事故的描述,而不是她的。
黛丽拉向前跨出一步,给了西奥妮一个紧紧的拥抱,但却不像往常那样亲吻她的双颊,“哦,西奥妮,听到这些真让人难受。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没事。”西奥妮说,然而对这个回答她自己也没多少底气。她感到疲惫、恐惧、担忧、焦虑,当然也有庆幸——“没事”到底可以代表其中的哪一种情绪呢?
“你已经做完笔录了?”魔法师休斯问道。他听起来比西奥妮记忆中的还要粗鲁,但有可能是因为夜已经深了。
她点点头。
魔法师休斯皱起了眉头,用拇指和食指搓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白胡子,“总是身陷险境都低估你了。这周,你已经三次被卷进危机了。”
“三次?”阿维斯基重复道,厚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大了。
魔法师休斯点点头,“我昨天晚上收到了一份报告,格拉斯·寇伯特又出现了。看来他回城了,还私下拜访了特维尔小姐。”
黛丽拉一把将西奥妮的胳膊抓到了自己的胸前,不住地发抖。
阿维斯基脸色发白,“可他已经离开了英格兰!”
“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休斯说,“可他又为这人回来了。”
“不,他是为里拉回来的。”西奥妮反驳道,用自由的那只手整了整湿淋淋的上衣。刚到警局时给她的那条毛巾也已经湿透了,正挂在她的椅背上。“他觉得我知道冻结里拉的秘密。”
可是西奥妮并不清楚自己当初是怎样击败里拉的。她们在山洞外打斗,在争抢里拉的刀的过程中,西奥妮切开了里拉的眼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就没法完整地回想起来了。她在一张透湿的纸上写了“里拉冻住”,就像在写幻想故事似的。但是,里拉被冻住并不是幻觉。
“格拉斯似乎不怎么满意你的回答呢。”休斯说道,来了兴趣。
“不。”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男中音,西奥妮听出了那是艾默里的声音,“攻击我们的人不是格拉斯。”
他们转身面向艾默里。坎特雷尔和艾默里一同从办公室中出来了,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在一本册子上奋笔疾书着什么。黛丽拉将西奥妮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西奥妮和我都认定那不是他。”艾默里一边说,一边赞同地看着西奥妮。她突然舒了口气,纸魔法师没有怪她将事情越弄越糟——至少,他看起来没怪她。“虽然不能确定,但我还是怀疑那是格拉斯的同谋——萨拉杰·培伦提。但当时太黑了,我处的位置视野也不好。”
休斯又皱起了眉头,“我们已经近三年没有听到过培伦提的事了。”
“我觉得你应该听到过,只是不知道那些事是他干的罢了。”艾默里说。
休斯不置可否地笑了,但没有反驳。
“谁是萨拉杰?”黛丽拉问。
休斯叹了口气,“派翠丝,或许你该把你的学徒带到另一间房间去。”
西奥妮说道:“请让她留下来吧。她有权知道,这件事也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黛丽拉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不过还是保持了冷静,暂时没问为什么。阿维斯基点点头,休斯耸了耸肩。
“萨拉杰·培伦提是一位来自印度的血割者。”皮匠解释道,“或者说,至少是印度裔。我们对他的过去了解很少,无法确定他的出生地。不过,他的犯罪风格倒很明确。”
西奥妮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什么?”阿维斯基问道。
“难以捉摸。”休斯说,“有时候他单打独斗,有时候和一群血割者一起行动,而且这些人常常由格拉斯·寇伯特带领。直到1901年,我们的突击行动瓦解了他们的组织。关于萨拉杰·培伦提,我们知道两件事,一是他很张扬,二是他完全没有良知。”
“张扬。”西奥妮说道,“就像是爆炸那种。”
“或许吧。”休斯说,“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和造纸厂那件事有关。事实上,造纸厂那件事情看起来同其他事完全没有联系,除了你都是受害者这一点。”
西奥妮想起了爆炸后在造纸厂外的人群中看到的那个印度人,想起了被人窥视的怪异感觉,那种感觉让她的皮肤一阵阵刺痛。她抖了起来。
“我想,应该就是他。”她喃喃低语,“我看到他了,就在造纸厂外。深色皮肤,黑眼睛……很瘦,留着半缕胡子,对不对?我想,他就在那儿。”
艾默里的两撇眉毛皱在了一起,使他的额头出现了皱纹。他的眼睛里闪着微光,让西奥妮想起了沐浴在阳光中的鹅卵石地面散发出来的暖意。
西奥妮衣服下的皮肤越来越痒了。如果当时萨拉杰离她足够近,能伸手碰到她,会怎样?如果像之前在公路上,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让她血肉横飞,又会怎样?
“好吧。”休斯说,听起来非常清醒冷静,“如果是这样的话——”
西奥妮摇了摇头,紧挨着她的黛丽拉感到困惑不解,“但他俩应该不是一起行动的!格拉斯想要让我同他合作,以便从我嘴里得知在浑浊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杀了我,就永远得不到答案了。如果另一个人是萨拉杰·培伦提的话,他肯定没和格拉斯一起,格拉斯想要我活着,而显然,萨拉杰并不是这样想的。”
“真聪明。”艾默里阴郁地评论道。
阿维斯基点点头,“这点提得很好,虽然让人想起来很不舒服。”
休斯又开始搓他的胡子,“虽然这两人似乎都把西奥妮当成了目标。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萨拉杰和格拉斯分道扬镳,除非这两人闹翻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瞥了一眼艾默里,“萨拉杰非常讨厌里拉。我想,让她好过绝不会是他的动机。”
艾默里点头。
休斯接着说:“所以,就算他俩一起行动,也有不同的规划。在我看来,我们的两个嫌犯之间,大概有不少误会。”
“在这间屋子里面,我们也有不少的推测了。”艾默里从休斯和阿维斯基中间穿过,走向西奥妮。他抬起一只手放在西奥妮的肩上,这一举动立马引来了阿维斯基的皱眉。“一个晚上,提出这么多推测,已经很不容易了。西奥妮和我得在城里找个落脚的地方,直到这件事圆满解决。”
“我已经安排妥当了。”阿维斯基说,但她的眉头仍没有舒展,嘴也撇着,就像是艾默里的手指上有根线扯住了她的嘴角。“离我家不远处有栋公寓,你们可以暂时住在那里。那是片人口稠密的区域。门外有司机等着送你们去。”
艾默里说道:“谢谢你,真是感激不尽。”
休斯留下来同坎特雷尔讨论他的发现,西奥妮和艾默里跟着阿维斯基和黛丽拉来到街上,高大的路灯洒下光辉,玻璃罩中被施了法的火焰长明不熄。阿维斯基的小汽车是八座的,每一扇车窗都有玻璃。阿维斯基施了个咒,让后座的玻璃窗变黑了,将车里的乘客隐匿在了黑夜中。
小汽车在离议会广场四个街区远的十二层砖混楼房前停下时,大本钟敲响了子夜一点的钟声。西奥妮和艾默里的临时公寓位于楼房顶层,有一间狭长的客厅、一间大卧室、一间狭窄的厨房、一间衣帽室和一间浴室。
艾默里径直朝客厅的沙发走了过去,踩得木质地板吱吱作响,直到踏上了一张老旧的手织地毯,声音才消失了。
“西奥妮。”西奥妮刚想穿过门廊的时候,阿维斯基叫住了她。黛丽拉留在了楼外的汽车上,让她的导师和西奥妮单独相处。“既然这一系列事件看起来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认为你最好还是暂时离开躲躲风头。我认识君士兰的一名纸魔法师,叫威尔士,他可以继续教你,这样也不至于使课业中断太多。”
“不用了!”西奥妮迅速地回答道,“我想跟艾默里待在一起,我指的是魔法师塞恩。”
阿维斯基的两撇眉毛绞在了一起,西奥妮暗暗骂自己怎么能在阿维斯基面前直呼艾默里的名字。学徒从来不直呼魔法师的名字,这种做法实在不得体。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这时候我要是离开了,对卷进这件事的人来说很不利。”西奥妮修正道,“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想留在伦敦。”
阿维斯基一脸的不悦,草草地点了个头。看得西奥妮心惊胆战。
“特维尔小姐,照顾好自己。”阿维斯基一边说,一边向走廊退去,“我很快会再来看你。”

 
阳光透过靠床的方形大窗户洒进房间,唤醒了西奥妮。虽然昨晚歇下时已经很晚了,可脑子里思绪万千,让她难以久睡。为什么另一个血割者想要伤害她呢?格拉斯在哪里?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这个新公寓能让他们安全地待多久?
魔法师阿维斯基到底是怎么看她的?还有怎么看艾默里的?
她从床上起来,身上只穿着内衣和一件衬衣。她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穿得这么不齐整,尤其是和一个男人同住一屋时。但昨晚她所有的衣服都被浸湿了,只能在穿着湿内衣睡觉和裸睡之间选择。所以,她必须快速地穿过房间,走到浴室,这让她很是难为情。
她脸红了起来,甚至胸膛和手臂上也泛起了粉色。然后,她赶快来到自己的衣柜前。昨晚,她将衣服挂在衣柜里晾干。备用的衣服看起来已经可以穿了。穿在身上的那套必须得洗,上面沾满了河岸的泥浆,泥浆干了之后变硬结块儿了。
她匆匆地穿上衣服,梳了梳头发,却没有化妆。她觉得眼影和口红都不会使她看起来好点儿,更何况或许那些化妆品也需要晒干。
她打开卧室的门,发现由于那扇朝东的窗户,整个客厅都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淡紫色的沙发上放着一条折好的毛毯,整整齐齐地和最右边的靠垫并排放置。艾默里坐在一张靠墙的高大的胡桃木纹路的桌子旁,他的靛蓝色长衫挂在门后,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昨天穿过的灰色休闲裤。
他折好了“茴香”的左前腿。
“艾默里!”西奥妮大喊着朝他跑过去。他身旁有一叠干净的白纸——他是从哪儿弄到的?“茴香”也几乎完好无损了,它的纸耳朵和一部分身体略微有些褶皱,在河里被弄皱的。
“你哪有时间做这个?”她问道,打量着他的作品和他的黑眼圈,“你没上床休息。你假装去睡觉了,实际上却在干这个!”
艾默里笑着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思考,所以也不介意做做这个。”
“你太讨厌了。”她嘟哝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摸了摸折向一侧的“茴香”的新鼻子。
“你需要休息。”她补充道,不过声音更小了。艾默里躺向椅背,舒展开双臂,两条手臂形成了一个开口很大的V字形,“打个盹儿就行了。现在几点了?”
西奥妮皱起了眉头。艾默里当真是失眠了吗,还是他专门为她做了这些?
“七点半。”她说,“谢谢你。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用眼睛冲她笑。
“我去做早餐。”西奥妮宣布道,向厨房迈了一步,但随即停住了,“我们没吃的。”
艾默里摸摸下巴,“我想你是对的,除非派翠丝在我们来之前花时间塞满了橱柜。不过根据我大致的观察,我觉得那不大可能。”
他看了眼自己的作品,“再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完了之后我们就去采买点儿食物。”
看到那双疲惫的眼睛,西奥妮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但三思之后,还是缩回了手。她又想起了魔法师阿维斯基看她的眼神。
“你得先休息。”她最终说道。
“还是算了吧。”艾默里坦白地说,“我想要保持警惕,而且隐藏好行迹。可惜我对杂货递送一无所知。我在楼下的大厅里看到了电报机,但是不知道怎么联系送货的。”
西奥妮离开去写购物单了,特意写上了用来洗脏衣服的肥皂。为防发生意外,她多装了几张纸在包里,然后离开了房间。艾默里已经折好了“茴香”,却没有唤醒它,仍将它留在桌子上。他穿上靛蓝色长衣,走出了房门。外面零星的有些早起的人在打扫着街面。
“我觉得我们应该到议会广场的西面去买这些东西。”艾默里边说,边看着西奥妮的购物单,“那块儿总是很热闹,这对我们有利。”
他叹了口气,将购物单递还给西奥妮,“真烦人,那地方就跟重感冒一样。”
“堵塞不通又累人?”
艾默里眼睛里闪现着开心的光芒,“相当准确。我喜欢你的思维方式,西奥妮。”
西奥妮放任自己沉浸在被赞赏的愉悦中,直到他们抵达市场。可惜这一段路只花了十分钟,因为他们住的那栋复式公寓位置便利。议会广场的最西端,当地的农民小贩排成了一条长龙,一个个摊位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两条狭窄的街道。此时,顾客已经很多了,有些人正在掂量西红柿,有些人将串珠式的珠宝举在阳光下查看。一些鸽子聚集在市场的角落里,啄食着面包屑。大本钟在它们身后撞响整点的钟声。
在一个被漆成亮绿色的乳制品摊位前,西奥妮一边察看一小块圆形奶酪,一边说:“鉴于种种原因,我申请家庭作业延期。”
“当然不行。”
艾默里向摊贩付了钱,西奥妮将奶酪装进布包,“为什么不行?”
“魔法师要能在压力之下继续工作。”艾默里言之凿凿,“所以你也一样。或许你再被刺杀一次,我会重新考虑一下。不过就现在而言,课程和作业都将和平日里一样。”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怀疑你把纸娃娃落下了,是吧?我会想想有没有其他作业的。”
西奥妮皱起了眉头。
她向一个垫了带梭结花边的青绿色桌布的蔬菜摊位走去。将要离去的顾客向她撞过来,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街道狭窄,摊位也很狭窄,没给来往的顾客留下什么私人空间。她的胃也不舒服地绞痛起来,就像是盛满了无法与黄油相容的奶油。她捡起了一根红椒翻看,然而实际上根本没怎么看。
当艾默里靠近了之后,她说:“关于昨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生气了,我能理解。”
他慢慢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显然充满了惊讶。“西奥妮,又不是你撞毁了那辆车。”他低声说道。
西奥妮放下辣椒,“我知道。并不是因为那个,我只是……”
她长舒了一口气,从摊位前退开一步,离开了人群,“只是我很没用,跟房间里做了一半的纸娃娃一样。我知道你对我抱有更大的期望。”
艾默里点点头,可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同情。西奥妮等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向下一个摊位,她在那儿挑选了一捆胡萝卜和一些百里香。
他们绕过了两个有勇气骑着马挤进市场的人,回到了道路中间,艾默里开口说:“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想,西奥妮,但我并没有对你不满,你应当知道的。”
她只能点点头。
“我们都有自己的恐惧。”他说,一只手护着她的背,带她绕过一群聊八卦的女人。他轻轻的触碰很温暖,令人无法拒绝。“你理解我的恐惧。我也想体验和理解你的,这很公平。”
她惊讶地回头看他,“我……谢谢你。”
他搓了搓眼睛,由于疲乏,眼皮子都快耷下来了,“让我们看看……购物清单。这里写着大黄,我觉得。”
“大黄没在——”
“如果你今晚做派的话,我们还需要面粉。”他继续说道,指向一个宽大的摊位,那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产品。西奥妮知道这个季节已经没有大黄了,不过那些农民或许存着些红色的大黄杆。
她笑着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需要鸡蛋和黄油。我只带了一个包,但我确信你那件衣服里还能装很多。”
“灰色的那件口袋要多些。”
西奥妮选了一些大黄杆,思索着临时住所的厨房里有没有馅饼烤盘。这时,她的皮肤感到了一阵熟悉的不适——是她在达特福德的造纸厂外感觉到的那种难以忍受的刺痛。
她愣了一会儿,艾默里又将手放回了她背上,推着她沿路多走了几步。
“别回头。”他耳语道,“我相信我们被跟踪了。我们绕个圈子去查看,好吗?”
西奥妮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她点点头,专注地盯着前方。她能感觉到脉搏在脖子下方加速跳动,却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艾默里紧扣住了她的肩胛。她的内心不禁哀号,一个女人到底可以陷得多深?
他们穿过摊位,向左走去,路过放着各色珠子和皮货的桌子,又从农产品小贩身后绕过,再次到达了售卖红椒的商贩那里。西奥妮买了离她最近的红椒,希望这能使他们的举动看上去自然些。艾默里立马会意了,付了钱,向商贩道了谢。
他们继续在其他顾客中间迂回前进。艾默里将手伸进外衣中,拿出一卷纸,将纸套在小拇指上,卷得更紧。没过多久,就折出了一架纸望远镜。
西奥妮瞧了一眼他的袖子,“你到底在那儿装了多少东西?”
艾默里只是笑,拉着西奥妮来到一个旧书书店旁。他从楼房的转角看出去,拉长望远镜,命令道:“对焦。”他搜寻着街道,隔了好一会儿才收缩起望远镜,塞回衣服里。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格拉斯?”西奥妮问道。她很想知道自己的爆炸咒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伤害。
“不是,是萨拉杰。至少我认为是他。那人单独一人,戴了个兜帽。”
“让我看看。”
艾默里有些犹豫。
她伸手等着。纸魔法师犹犹豫豫地将望远镜递给了她,望远镜上的放大咒仍然有效。西奥妮花了点儿时间,才将望远镜对准了一个站在路远处的相当高的男人——据她推测,比格拉斯矮些。就这个天气而言,他穿的夹克也太厚了,还戴着款式老旧的兜帽,遮住了整张脸。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和她在造纸厂外和小汽车事故中见过的男人很像。但她无法看清男人的脸。
西奥妮放下望远镜,躲回书店旁的转角。她皮肤上的刺痛感更明显了——也许那是被血割者注视时,自然的生理反应。
艾默里拿回望远镜,“我要你绕过这间书店,往银行那边走。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停下。然后从公寓楼的后门进去。听明白了吗?”
突然一阵刺痛传来,好像电流穿透了西奥妮的躯体,直抵头骨。她抓住了艾默里的前臂。“不要。”她低声请求着,“不要现在去跟踪他。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艾默里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到现在你还没抓住他? 西奥妮本想这么回答,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另一句话出现在脑海,“那让我跟你一起去。”
他皱眉,“绝对不行。”
“你不相信我?”
艾默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向后看了看书店,才开口说道:“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难道不是吗? 但西奥妮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赢得争论的,所以,她换了种方式。
“可那样的话我就独自一人了。”她说。一个怀孕的妇女从他们身边经过,西奥妮等到女人走远,无法听到他们说话才继续道:“而且,我才是他的目标,不是吗?”
艾默里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细线。他瞥了瞥书店的转角处——仅仅一眼——然后点点头,“好吧。不过我们得绕路回家。找个能给警局发电报的地方,通报他的行踪。我可不想让他探知我的任何一样魔咒。”
西奥妮点头答应,强迫自己放开了紧紧抓住艾默里前臂的“蟹钳”。她下手肯定比自己以为的重多了,当她放开他后,他揉了揉被抓的地方。
他们绕了很远很远的路,当到达那栋复合型公寓时,西奥妮的脚和屁股都走疼了。
西奥妮不禁觉得,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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