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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黑暗开始有些变化了。
有隐约的声响传来,如同流水一般从阴影的某处淌过,她跟随着它们,上下起伏。她的身子很沉,害怕就此沉没。
她又一次浮了起来,声音好像变大了些,又或许只是因为更嘈杂了。听起来像是在远处有一场风暴。
她抽搐着,有一会儿觉得自己失重了。接着,身子撞击到了某个坚实的东西上。
在黑色水流的某处,似乎有数千只水蛭贴上了她的皮肤,蠕动着饱餐一顿。皮肤像是被针扎一样疼痛。
她大口喘着气。
“现在就去找他!”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他不需要血了,而她现在浑身都是血!”
有什么冰冷的金属质地的东西像蛇一样沿着西奥妮的身子贴上了她的皮肤,凉意席卷全身。
“他来了!”一个女人叫道。
西奥妮听到在黑暗中的某处,传来了一阵吟咏,喃喃地念白着古老而陌生的文字。她的皮肤能感到热量。她熟悉这股热量。
吟咏停了下来。“得把玻璃弄出来,不然魔咒起不了作用。”这个声音说道,听起来比其他声音冷静多了。
波浪向西奥妮荡过来,将她卷入了黑暗之中,身子也被翻转了一面。一只水蛭从她的皮肤上掉下去了,接着又是一只。吟咏又开始了,热量也再次传来。她在浑浊岛上感受过的那种热量。影影绰绰的亮光和阴影混杂在了一起,就像是被层云笼罩的日出。
一个血割者。
不要!西奥妮在心里叫道,但嘴却动不了,眼睛也睁不开。水蛭纷纷掉落,被烧干净了,声音也渐渐消失,水将她淹没。
等西奥妮睁开双眼时,发现头上是一圈关着的电灯。就像是一双双带有灯丝瞳孔的玻璃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她眨了眨眼,让视线聚焦。灯泡的尾部是黄铜制成的螺旋扣套,合在一起看就像是倒放的花束,插在灰色板条的天花板上——这天花板她从未见过。
她又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因为眼皮太沉重了。她的整个身子都很沉,就像是被木头雕成的一样。她用干燥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尝到了沙子的味道和酸味。头很疼——在脑袋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沉重地撞击着她。
她看了一眼盖在胸膛上的橄榄色毛毯,她的两只手臂平搭在上面,左腕上系了根细绳,挂着一张标牌。她直直地盯着标牌,直到眼睛聚焦到了上面的名字:西奥妮·特维尔。她动了动,感觉到自己被某种不熟悉的硬挺的材料包裹着。她从枕着的厚枕头上伸长脖子,去看自己穿着什么东西——一条白色的亚麻裙子,或者说是袍子,几乎将她的下巴都盖住了。
她看向右边,有一排洁白而平整的床铺,床两侧是低矮的栅栏,就跟婴儿床似的。在房间的角落、靠近房门的地方,放置着一面带有旗杆的英国国旗。这是一间医院。她在医院中。
她又朝左边看去,但一幅飘动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这个公用大病房剩下的部分。一把简陋的没有坐垫的木椅子放在床边,上面摊着一本翻开的《双城记》,读了一半。
她举起手揉了揉眼睛,手臂的沉重使她吃惊。她曲起手肘,检查自己的手掌。
这时,她记起来了。
房子。格拉斯。窗户,镜子。血,玻璃。魔法师阿维斯基。黛丽拉。
她抓住狭窄的床褥的侧面,想要坐起来。但整个病房都在她周围旋转了起来,空空如也的肚子泛起恶心,几欲作呕。她倒回床上,床框上的金属栏杆吱吱作响。
她又举起手细细审视。她记得玻璃碎片嵌入了血肉,也记得皮肤上的伤口组成的图案。在记忆中,她还能清晰地看到它们,但手上却没有绷带,也没有伤口。她举起另一只手,记得当自己挥舞玻璃碎片时,它是怎样扎入她的手指的,但同样,这只手也没有任何伤疤。
只是做了一个梦吗?可一切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如果是梦,她为什么会在医院?
她是否还活着?
她戳了戳脖子背面——头发被扎成了一条松垮垮的马尾——试图触碰瘀青和伤口,但摸到的皮肤却很光滑。接着,她按了按浮肿的脸颊,但没有痛感,只能感受到指尖的压迫。
“西奥妮。”
西奥妮抬起头,看到艾默里绕过帘子走了进来,他仍穿着前往火车站时的那身衣服。一看到他,她的心跳就加速了,但转而发现他的肩膀上悬着一条绷带,吊着右边胳膊,心又沉了下去。
“你受伤了。”她说,声音嘶哑而刺耳。
艾默里消失在了帘子后面,她听到他在叫人送水来。过了一会儿,一位白衣护士拿着水罐和玻璃杯绕进了帘子。她将杯子放在西奥妮床边的小桌上,往杯中倒了些水,抬起西奥妮的头,让她能够喝到水。
清凉的水浇灌着她的喉咙,流经四肢百骸。她一口气喝光了水。护士重新倒了一杯,吩咐她小口小口地啜饮。
西奥妮喝完水,咳嗽了两声。护士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你看起来挺好的。”她说,“但我还是得让医生来看看你。你感觉怎么样?”
西奥妮打量着护士和艾默里。“感觉?”她重复道。
“拜托。”艾默里说道,“她才刚醒。让我先跟她说会儿话吧。”
护士点头离开了,留下了水罐和杯子。
艾默里重新给杯子倒满水,将小说放在地上,坐上椅子。他握住西奥妮的手——用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他那温暖的皮肤轻触着她。
西奥妮向上耸了耸身子,虽然完全不能算坐起来。“你的手臂,”她说,“但你平安回来了。”
他朝她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点亮了他的双眼,使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实际上,应该是我的锁骨。”他说,“但再过七周就能恢复了。”
“七周?”她重复道。脑袋很疼,脸不由得皱了起来。
艾默里抓紧了她的手,“哪儿疼了吗?”
“没关系。我……我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魔法师休斯九天前把你带到了这里。”艾默里说,“我才刚到两天。”
“九?”西奥妮重复道。
艾默里点头,“向你施加的魔法会使你的身体非常疲乏,他们希望能让你自己醒来。”
西奥妮的呼吸加快了,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越是想要抓住它,它就流逝得越快,如同指缝间的流沙一样。
艾默里倾下身子,抚摸着她的头发,“嘘,你现在很安全,平安无事;我们都没事儿。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已经休息九天了!”她喊道,然后停顿了一下,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什么魔咒?”
艾默里皱了皱眉头,“虽然内阁没有对外公布,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血割术都是非法的。有一些被他们用来应对像你这样的特殊情况。”
西奥妮的皮肤变得冰冷,“一个血割者……对我做了什么?”为了救她,他杀了谁? 西奥妮的脑海中全是黛丽拉被绑在椅子上的场景。
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肠子绞了起来。
“是的,他治好了你。”艾默里回答道,眉毛展平成一条直线。眼神不再那么高深莫测,而是充满了担忧,“抱歉,那时候我不在。为了保护你,我离开了你,但看起来这是我做得最错的事情。”
西奥妮摇摇头,这一动作却让她的头盖骨抽痛起来。
“黛丽拉,阿维斯基。格拉斯——”
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格拉斯死了,而且已经被火葬了。黛丽拉……”
西奥妮的嘴又有些发干,“她……她还好吗?”
艾默里垂下了眼睛,“我很抱歉,西奥妮。”
西奥妮咬住嘴唇的内侧,但这无济于事,眼泪仍然淌了下来。艾默里将她的指关节——毫发无伤的关节——放到他的唇上,没有说话。西奥妮用自己的另一只袖子堵住嘴巴,压下一声啜泣,然后一头栽倒在枕头上,盯着天花板,努力不去一遍一遍地回想黛丽拉死亡的情景。
西奥妮想起了安妮丝·海特,她中学时期最好的朋友。海特自杀了,如果西奥妮及时赶到了她的身边,也许她现在还活着。只不过,这一次,西奥妮的过错更大。西奥妮就在现场,然而还是……
医生来了,开始为西奥妮听诊。艾默里退开了一步。医生没问她为什么哭,只是温和地问了些一般的问题——她感觉怎么样,头痛不痛,还有没有其他痛的地方。西奥妮只能用点头来回答。医生说她一小时之内就能出院,然后离开了,走的时候拉上了帘子,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
艾默里坐回椅子。两人都沉默了很长一阵子。
西奥妮等到脸颊上的泪水都干了,才开口问:“魔法师阿维斯基呢?”
“多亏了你,还活着,状况也不错。”艾默里说,“自从我来这里以后,她每天都会来探视两次。”
西奥妮长舒了一口气,感到欣慰了些,至少她救下了其中一人,“我的家人呢?”
“他们已经回家了,准备彻底搬走。你的父母今早都还在这里,等你出院了你得跟他们联系。”他顿了顿,“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由我跟他们联络。”
“他们都平安吧?”她一边问,一边观察着他的眼睛,探究是否还有事情瞒着她,“萨拉杰?”
“萨拉杰被捕了。”艾默里的语气笃定,眼神也变得坚毅,“我们运气不错,再加上一些计谋,最终让他束手就擒。不管怎么说,我们成功了。”
“我们。”她重复艾默里的话,“你不是一个人去的。”
“不是。内阁绝不会让人单独追踪血割者的。”他看了眼自己的绷带。
“但他曾经也被逮住过。”
艾默里皱皱眉头,“是的。”
“后来又逃跑了。”
“这次不会了。”他叹了口气,安慰她道,“等所有事都安排妥帖了,我再跟你讲剩下的事情吧。”
“你保证?”
“我保证。”
西奥妮一直盯着天花板看,直到艾默里向后移了下椅子,站起身来。
“我去联系你的父母,再完成你的折纸作业。”他说。
西奥妮抓住了他的手,拉住了他。“我得跟你说件事。”她低声说道。
他抬起眉毛,可还是顺从地坐回了椅子上。
西奥妮抿抿嘴唇,打量了一下四周,确保没人偷听,“他做到了,艾默里。他打破了自己和玻璃的契约。格拉斯死的时候已经成了血割者。他……他是用黛丽拉的血来订立契约的。”
艾默里眉头紧蹙,“根据我收到的情报——尸检报告来看,恐怕实情确实如此。”
“还有,我也打破了我的契约。”她悄声道,“我是一个玻璃匠了,艾默里。”
他从她的身边退开,难以相信她的话,“你受了很重的伤,西奥妮。也许你会有些——”
“给我一面镜子。”她说,“我证明给你看。”
艾默里和她对视良久,最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他带着一面有金属手柄的小镜子回来了,看起来很像是西奥妮的牙医用来观察牙齿背部的那种镜子。
西奥妮从他手中接过镜子,按照记忆中黛丽拉做的那样,抚摸着小镜子的边缘,命令道:“镜像选择。”
她将镜子递回给艾默里。当他看到镜子中新出现的影像时,眼睛虚了起来。那是黛丽拉——她带着笑容的脸庞,同她们在小餐馆吃饭那天一模一样。那时,她们的世界还没有天翻地覆,西奥妮没有命悬一线,黛丽拉也没有在黑暗中挣扎。
艾默里放下了镜子。“怎么做到的?”他问道,“但或许我并不是很愿意知道。”
“你和铸造你的介质的原材料解约。”西奥妮低声说,“我通过魔法师阿维斯基家镜室中的木地板解开了契约。接着,你再和自己连起来,最后和新的介质订约。艾默里,这样就能打破旧的契约,订立新的契约。我想我能够再做一次。我希望能如此。我不想做玻璃匠。我需要沙子。”
“沙子。”他若有所思。
她侧转身子,紧抓住艾默里的手臂。“别告诉其他人。”她请求道,“如果这秘密落入了坏人之手……哦,艾默里,血割者会用这样的魔法做些什么?他们已经如此强大了。”
她想起了黛丽拉瘫软在椅子上的情景,喉头一哽,只好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你应该报告这件事。”艾默里坐进椅子里,说道,“但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西奥妮长舒了口气,“谢谢你。”
艾默里点了点头。他将手臂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然后与她十指相扣。
“她救了我。”西奥妮喃喃说道,“黛丽拉救了我。她教会了我那些魔咒,那时她也不知道我会用到它们。如果她没这样做,我就死定了。魔法师阿维斯基也会死。格拉斯想要她的心脏。”
格拉斯。西奥妮打了个寒战。
“他们会怎么做?”她问道。
艾默里倾身靠近她,“你指的是什么?”
“我……我杀了他,艾默里。”她的声音近乎耳语,“我刺伤了他,然后打碎了玻璃。我杀了格拉斯。”
“你救了自己,同时还救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魔法师。”艾默里说道。他放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如果他们会做什么的话,西奥妮,他们会嘉奖你。”
西奥妮的胃里一阵翻腾,“我不想被嘉奖。”
“那他们就不会那样做。”他承诺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马上就回家。然后你就可以重新和纸订立契约了。”
西奥妮点点头,“我想,而且我会的。我肯定能够做到。”
艾默里站起来,弯下腰,抚开她前额的头发。
“我去处理些事情,马上回来。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他说。
西奥妮点头答应,一股小小的暖流冲上她的心头。她紧紧攫住、细细品味着这份温暖,看着艾默里离去。艾默里,这个纸魔法师。她是多么爱他。
西奥妮哼哼唧唧地坐起来,伸手去拿水罐。但她半途停了下来,研究着伸出去的那只手。这只手,曾将玻璃刺入格拉斯·寇伯特的身体,杀死了他。这只手,使她成了一名玻璃匠。
她将手收回,用一根手指抚摸手掌和关节上本该是伤痕的地方。她现在是一名玻璃匠,但今晚,她会再次成为折匠。
西奥妮突然意识到,格拉斯辛苦追寻多年的秘密就在她的手中,这一秘密不被任何活着的魔法师所知:打破和重铸契约的秘密。她曾是一名折匠——她本该永远是名折匠——但她可以成为玻璃匠、皮匠、火匠、聚酯纤维匠。她甚至可以成为一名铁熔魔法师。
西奥妮握紧拳头,在病床上翻过身子,望向身后的窗子。窗外,医院临街的院子里,小汽车一辆挨着一辆停着。初秋的第一片黄叶从空中飘落,被夏末的风卷走。西奥妮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今日起,她能成为她想成为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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