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希望城里头有好几家旅店,奇蒂拉到这里找到一家叫做“皎月”旅店。旅店的招牌是个男人挂在绳子上,图案都是些看了胆战心惊的颜色,尤其那男人的表情相当恐怖,而背景则是一轮黄色大明月。这酒馆的名字与这样一幅图画到底有什么关系,说真的没有人知道。大部份人都认为,旅馆老板恐怕是把皎洁的“皎”跟绞刑的“绞”给搞混了,但老板本人始终否认这一点,却又说不出个理由,为什么要加上吊死人的图案,每次都只说“这样引人注意”。
招牌随风摇晃,那个吊着的人也跟着抖来抖去,许多经过的人的确吓了一跳,然后很多人会瞪着招牌好一阵子。至于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被吸引进去用餐,或者想不想在绞刑台旁边喝口酒,恐怕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家旅店的客人一向不太多。
皎月旅店的老板对外声称那是其他店家联合打压他,但这恐怕也未必尽然属实。先撇开那个令人反胃的招牌不说,皎月旅店原本所在位置也是希望城最古老的区块,躲在一条弯曲的小巷子后面,旁边的建筑物大半都废弃倒塌,距离市场、商店街、酒馆街都很远。
旅店的外观也不讨喜,一堆木板很不整齐地拼拼凑凑,再加上木瓦屋顶,四面连个墙壁都找不到,除非要把正面有两片看来交情不大好,非得离彼此好一段距离的木板算进去。整栋建筑物看上去活脱脱像是直接顺着街道被一场大洪水给冲过来,然后正好靠到围墙就停在这儿。当地人一直谣传事实就是如此。
奇蒂拉倒是很喜欢皎月旅店,她在整座城晃了一圈就是要找这样的地方。这里比较“偏远”所以“身体容易放松休息”,加上“不用被女侍缠着一直追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皎月旅店的客人不需要忍受这样的骚扰不便,因为这家店里头根本没有服务生。老板本身大概是最常光顾的客人,他常常忽然就醉倒,客人干脆便自己来。有人会怀疑:这样不就可以进来喝酒,喝完不用给钱就走?但老板聪明得很,他把这儿的酒弄得根本难以下咽,所以就算真的不用给钱,也没有谁认为这样划得来。
“就算你去地狱深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搜一遍,也不会找到比这里还惨的地方。”炎祭如是说。它坐在椅子边缘,之前就已经从那软趴趴、黏搭搭,又弱不禁风的人类身体拔下一根木屑。他真是后悔为什么非得放弃自己那身铜墙铁壁,又闪闪发亮的红色鳞片。“那些整天活在焦炭上头的恶魔闻到那杯奇怪的液体也要皱起鼻子,我说那一定是腰子有病的马排出来的尿。”
“尊贵的阁下,您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喝。”奇蒂拉酸溜溜地回答,她已经很受不了这个旅伴了:“因为您这样的‘伪装’,我们也只有住在这样的地方,否则一定引来一堆人围观,光是听他们窃窃私语就够了。”
她端起有裂缝的酒杯,里头的酒正一滴滴洒在地板上。奇蒂尝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同时顺手将杯子翻过来全倒掉。她伸手从靴子摸出一罐白兰地,是路上跟比较正常的酒馆买来的,张大了嘴就喝,喝完又将酒藏进靴子里,完全没打算要分给一旁的炎祭,藉此更显出她的不满。
“那么,尊贵的阁下……”她开口问:“您找到什么东西了吗?有没有线索?蛋呢?”
“没发现。”炎祭冷冷地回答:“我在那片光秃秃的山上,将可以找到的每一个洞窟都翻遍了,然后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山上根本没有龙蛋。”
“你找过‘每一个’洞穴吗?”奇蒂拉大表怀疑。
“‘我可以找到’的每一个。”炎祭回答。
奇蒂拉表情一僵:“您也知道这对黑暗之后殿下有多重要──”
“龙蛋不在那些我找过的山洞里。”炎祭还是这样说。
“殿下的情报显示──”
“情报没错,在山脉里头的确有金属龙的龙蛋,我也感觉得到、闻得到气味。问题在于,怎样才可以找到?通往那个洞穴的入口一定被藏起来,而且隐藏得相当好。”
“好极了,这样也算有点进展。那入口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里”炎祭说:“在这座城市里头。”
“呿!”奇蒂拉直接嗤之以鼻:“我承认我是跟那些什么金属龙没交情,但我可没办法想像它们会直接在广场中间生蛋!”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炎祭回答:“你可真的是不懂龙族,就这么简单。让我提醒你这条小虫子,这座城市非常古老,修玛那个混蛋还像只蛞蝓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时候,这座城市就在这里了。这个地方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五色龙和金属龙都受人崇拜、尊敬、畏惧的年代。我年轻的时候搞不好还从这地方的上头飞过,”它露出梦幻的眼神回想遥远的往事。“也许我那时候就想把这儿给烧了,但是金属龙在这儿我才没有动手……”
奇蒂拉手指在桌面上敲打:“阁下,您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金龙难道跟小鸟一样站在人家屋顶上?银龙躲在围栏里头下了蛋然后咯咯叫吗?”
炎祭站了起来,眼睛火红、身体微微颤抖:“就算它们是我的敌人你也得给我放尊重点──”
“阁下,请您听好!”奇蒂站起来反击,她看着炎祭,手指已经搭在剑柄上:“艾瑞阿卡斯大人的军队已经包围这座城市,柯罗斯指挥官随时可能进攻。我不知道确实的时间,但是我确定不可能拖太久,而且我看过这城里头的人做了什么防备,非常清楚他们可以撑多久。柯罗斯指挥官的作战计划我多少有点耳闻,您最好相信我,我们两个都不会希望开打之后人还在这里。”
“龙蛋就在附近的山里面。”炎祭皱着鼻头做出怪异的表情:“我可以感觉到就在附近,好像鳞片底下有霉菌。一开始很痒、但是找不到位置,白天可能都没感觉,但是一入睡又会难受得醒过来。每次我出城以后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一进城又变得很明显、压得我受不了。”它下意识地搔起自己后颈:“龙蛋一定在这附近,我会把它们给找出来。”
奇蒂拉的指甲依在自己掌心,免得她忍不住去掐住这头龙的脖子。炎祭居然浪费宝贵的时间兜了一大圈!现在可是分秒必争……算了,反正也来不及挽回,治不好的就先忍着……这是侏儒把头卡进革命性的蒸汽动力榨葡萄机时会讲的话。控制自己的怒气,至少先吞回肚子,奇蒂拉没好气地继续说:“那现在怎么办呢,阁下?”
她们两个是酒馆中唯二的顾客,老板先前在用餐时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用手枕着头躺在吧台上呼呼大睡。那两片不肯合作的木板中间透进一丝阳光照出满天尘埃,但是摇晃一下之后又消失无踪,仿佛是发现自己不慎闯入这地方吓得赶快逃跑。
“我们最多只剩下一两天。”奇蒂拉说:“在第一波攻势之前我们就得离开。”
炎祭站在吧台边皱眉望着裂开的酒桶汩汩流出一条小溪,漏出来的酒,在都是泥巴的地板上堆出一个池塘。“小虫子,这城里头最老旧的地方在那里?”
奇蒂拉已经很厌烦它一直这样称呼自己。下一次它再这么说,她可能会把那几个字塞回它嘴里。
“阁下您当我是什么?大图书馆那些满手墨汁的历史学家?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到这里很久了,”红龙说:“你应该会注意到。”
“那你不也该注意到才对吗,狂妄的──”
她把后面一连串非常精采的形容词连着靴子藏的那瓶白兰地一起吞进肚子,这次她也没把酒瓶收回去,直接摆在桌上。炎祭的听力很敏锐,暗中笑了一下,然后抓起旅店老板那头油腻乱发,将他的头在柜台上一扭。
“醒一醒,窝囊废!”它在柜台那儿重重敲了对方的头几次:“听好了!我有事情要问你。”它又捶了几次。
老板脸一抽,惨叫几声,打开布满血丝、睡眼惺忪的眼睛。“啥?”
“镇上最老的建筑物在哪儿?”然后又将老板的头敲在柜台上。“在哪里?”
老板茫茫然地斜起眼看着炎祭:“别吼了!老天!我头好痛!最老的建筑在西边,靠近旧神殿……”
“神殿!”炎祭叫道:“什么神殿?祭拜什么神?”
“不知道啦……”那人含混地说。
“说得好。”炎祭没了耐性,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你想──”奇蒂拉站起来。
“──想帮人类清理门户。”他说完手一扭便将老板的脖子扭断。
“非常好,”奇蒂拉也不耐烦了:“这样我们还能从他嘴里问到什么?”
“不需要这家伙。”炎祭直接朝门口走过去。
“那尸体要怎么办?”奇蒂拉犹豫起来:“说不定有人看到过我们,我可还不想因为杀人被抓起来!”
“摆着吧。”红龙说完,目光锐利地回头看了一下瘫在吧台上的老板:“别人根本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变化。”
“艾瑞阿卡斯,你欠我一笔!”奇蒂拉跟在炎祭后头自言自语:“而且是很大一笔。事情了结以后,我觉得该直接升成军团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