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希丽宫
在梦里，克拉丽变回了孩子，在科尼岛上木板路旁的一片狭窄沙滩上行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热狗和烤花生味道，还有孩子们的叫喊声。海水在远处涌动，灰蓝色的海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似乎是在从远处观望自己，她穿着肥大的儿童睡袍，袍子的边缘拖在沙滩上。潮湿的沙粒摩擦着她的脚趾，头发也都黏在脖颈上。天上没有云，湛蓝而清澈，可她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走向水边，从远处看去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
当她走近时，那个人影突然变得清晰了，好似克拉丽对准了镜头的焦距。是她的母亲跪在一座只建了一半的沙堡旁。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裙，就是在伦维克废墟瓦伦丁给她穿上的那件。她手里握着一截弯曲的浮木，木头因为长期暴露于盐水和海风之中而变成了银色。
“你来帮我了吗？”她母亲说着抬起了头。乔斯琳的头发没有梳理，随着海风肆意地飘动，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有太多事情要做，而时间却太少。”
克拉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哽咽。“妈妈——我想你，妈妈。”
乔斯琳笑着说：“我也想你，宝贝。但我没有离开，你是知道的，我只是睡着了。”
“那我怎样才能让你醒过来？”克拉丽喊道。可母亲朝大海看去，满脸忧愁。天空变成了暮色时分的铅灰色，密布的黑云也好似巨大的石块。
“到这里来。”乔斯琳说。当克拉丽走到她身旁时，她又说：“伸出你的手臂。”
克拉丽照做了。乔斯琳用那截浮木在女儿的皮肤上刻画起来，那种刺痛很像是石杖划过时的灼烧感，而且也同样留下了黑色的粗线。乔斯琳所画的如尼文克拉丽不曾见过，可她本能地感到这个图案让自己镇静了下来。“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它会保护你。”克拉丽的母亲放开她。
“保护我什么？”
乔斯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大海。克拉丽也转过身，看到海水退去，留下一堆堆黑色的垃圾和水草，还有在浅水中垂死挣扎的鱼儿。海水在远处聚集成一个巨大的浪，如山峦般高耸，又好似一场雪崩一触即发，木板路上孩子们的喊声变成了号叫。克拉丽惊恐地盯着海面，看到海浪像一层薄膜那样透明，透过那层膜她能看到什么东西似乎在海面之下蠕动，巨大而又难以名状的黑色物体紧贴着海水。她举起双手——
她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心脏也在胸中狂跳。她躺在卢克家客房的床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她的头发因为汗水而黏在脖子上，手臂上也感到灼热和疼痛。她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毫无意外地看到自己前臂上的黑色印记。
她走进厨房时看到了卢克为她留下的早餐，布满油污的硬纸盒里放着一块丹麦酥皮饼。他还留了个字条，贴在冰箱上，去医院了。
克拉丽在与西蒙碰面的路上吃掉了酥皮饼。他应该五点钟的时候出现在L线车站旁的贝德福德街角，可他没在那里。她感到一丝不安，可随后想起在第六街的街角有一家二手唱片店，他肯定在那里。果然，他正在挑选最新到货的CD。他身穿一件暗红色灯芯绒夹克衫，一只袖子上还有个扯破的口子，里面是件蓝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一个戴耳机的男孩和一只小鸡在跳舞。他一看到她就咧嘴笑了。“埃里克觉得我们应该把乐队的名字改成魔力派。”他一边打了个招呼一边说道。
“现在的名字是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香槟灌肠。”他说着挑了一张“优拉糖果”乐队的唱片。
“改了吧，”克拉丽说，“另外，我明白了你这件T恤衫想要说的意思。”
“不，你不懂，”他走到店门口去付账，“你是个乖女孩。”
店门外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克拉丽拉了拉掉在一边的围巾好把脸颊围住。“我在L线车站没看到你就很担心。”
西蒙也把针织帽拉低了一点，皱了皱眉，好似阳光灼伤了他的眼睛。“对不起。我想起自己想买这张CD，而且我想——”
“没什么，”她朝他一挥手，“是我的问题。这些天我太容易感到惊慌失措了。”
“也是。在经历了那些之后，没人会责怪你的，”西蒙听上去有些后悔，“我还是不能相信发生在无声之城的一切。我不敢相信你就在那里。”
“卢克也无法相信，他完全吓坏了。”
“我打赌他肯定会那样。”他们穿过麦卡伦公园，脚下的草地变成了将要过冬时的棕黄色，周围的光线也随之变成了金色，狗儿们也摆脱了绳索在树丛中奔跑。我生命中的一切都改变了，而这个世界却依然照旧，克拉丽想。“那事发生之后你联系过杰斯吗？”西蒙问。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没有。但是我问过伊莎贝尔和亚历克几次，他显然很好。”
“他有没有要求说想见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们才去的吗？”
“他没必要要求。”克拉丽尽力克制住声音中所流露出的恼怒。他们转过弯，来到马格纳斯家所在的街道。街两边曾是低矮的仓库，现在被艺术家——以及有钱人——改建成了公寓和工作室。停放在低矮的人行道护栏旁的大部分车子都很名贵。
当他们走近马格纳斯家的时候，克拉丽看到一个原先坐在门廊下的瘦高人影站了起来。是亚历克，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衫。那是用一种结实又会微微闪光的材料所制成，暗影猎手都很喜欢使用这种衣料制作他们的战服。他的双手和颈部都画满了如尼文，而且从他周围环绕的淡淡光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把自己伪装了起来，好让旁人看不到。
“我不知道你还带着个盲呆。”他蓝色的眼睛不安地瞥了一眼西蒙。
“这就是我喜欢你们这群人的地方，”西蒙说，“你们总让我感到自己如此受欢迎。”
“哦，好了，亚历克，”克拉丽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好像西蒙从没来过这儿似的。”
亚历克夸张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继而走上楼梯。他用一把小小的银钥匙打开马格纳斯公寓的大门，门一敞开他就又飞快地把钥匙塞进夹克衫前胸的口袋里，好像不希望让同行的人看到。
白天的公寓看起来就像是一间歇业时空荡荡的夜总会：黑乎乎脏兮兮的，而且出乎意料地狭小。墙上也光秃秃的，四处填补着闪光的涂料，木地板弯曲变形了，还因为长时间的磨损而变得锃亮，而就在一周之前精灵们还曾在上面跳舞。
“大家好，大家好。”马格纳斯朝他们大步走过来。他穿着一件长可及地的绿色丝质敞怀礼服，里面是银色的网眼衬衫和黑色牛仔裤，一颗闪亮的红色宝石挂在他的左耳上。“亚历克，亲爱的。克拉丽。还有老鼠男孩，”他朝西蒙一鞠躬，后者看上去很不耐烦，“是什么让我有这番荣幸见到各位？”
“我们来看杰斯，”克拉丽说，“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马格纳斯说，“他通常都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吗？”
“什么——”亚历克刚开口便打住了，因为他看到马格纳斯坏笑了起来，“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太容易上当了。不过，是的，你们的朋友很好，除了他一直在帮我收拾东西。他想把这儿打扫干净，可现在我什么都找不到了。他有强迫症。”
“杰斯的确喜欢把东西都摆放整齐。”克拉丽说着想到了在学院里他的房间像僧侣的一样。
“可我不喜欢，”马格纳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亚历克，而后者望着不远处，面露愠色，“杰斯在那儿，如果你们想见他的话。”他指着房间尽头的一扇门。
“那儿”其实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出奇地温馨舒适，虽然墙上有些污点。天鹅绒窗帘遮住了窗户，几把扶手椅上包着布，像是肥大多彩的冰山矗立在由毛糙的米黄色地毯所组成的海面上。一个亮粉色长沙发上堆着床单和毛毯，旁边是一个野营背包，里面塞满了衣服。没有一丝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屋里唯一的光亮来自电视荧幕的闪烁，尽管电视机没插电源，可荧幕还是闪着亮光。
“在看什么？”马格纳斯问道。
“不适宜穿着的服装。”一个熟悉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这声音来自躺在一把扶手椅上的人影，他坐了起来。一时间克拉丽想杰斯应该会站起来和他们打个招呼，可他只是冲着电视机摇了摇头。“高腰卡其布裤子？谁会穿这个？”他转身盯着马格纳斯。“几乎无穷无尽的超自然力量，”他说，“而你所做的就是用来看电视重播。真浪费啊。”
“还有，蒂沃录影机能做同样的事情。”西蒙说。
“我的方法更便宜。”马格纳斯双手一击，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杰斯跌坐在椅子上，举起一只手臂遮住脸。“你能不用魔法做到那个吗？”
“事实上，”西蒙说，“可以。如果你看过专题广告片就知道了。”
克拉丽感觉到房间中的气氛变糟了。“够了。”她说着看向杰斯，后者放下手臂，朝着灯光气愤地眨眨眼。“我们得谈谈，”她说，“我们所有人，来谈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打算看《天桥骄子》，”杰斯说，“下个节目就是。”
“不，你不能看，”马格纳斯说着打了一个响指，电视机关上了，画面消失时还冒出一小股烟雾，“你需要处理这些事情。”
“突然之间你对于解决我的问题很感兴趣吗？”
“我对于要回我的公寓很感兴趣。我已经厌倦了你一直不停地打扫房间，”马格纳斯又打了一个响指，颇具威胁地说，“起来。”
“否则下一个变成烟雾的就是你。”西蒙幸灾乐祸地说。
“没必要再对我的响指作什么解释，”马格纳斯说，“它本身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
“好吧。”杰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没穿鞋，手腕处有一道银紫色的痕迹，受伤的地方还在愈合。他看上去很疲惫，但似乎不是因为病痛。“你想开个圆桌会议，那我们就开吧。”
“我喜欢圆桌，”马格纳斯轻快地说，“它们比方桌更适合我。”
马格纳斯在客厅里变出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和五把高背木椅。“太神奇了。”克拉丽说着坐进一把椅子。椅子极为舒适。“你是怎么能像这样凭空变出东西来的？”
“我不能，”马格纳斯说，“所有东西都来自什么地方，比如这些桌椅就来自第五大街上的一家古董仿制商店。而这些——”突然之间五只白色的蜡纸杯出现在桌子上，塑料盖子上的小孔中还缓缓冒出热气，“来自百老汇大街的汀恩德鲁卡12。”
“这看起来好像是偷窃啊，不是吗？”西蒙把一个杯子拉到自己面前，打开了盖子。“哦，摩卡奇诺，”他看着马格纳斯说，“你付账了吗？”
“当然，”马格纳斯一边说，杰斯和亚历克一边在窃笑，“我会让钞票神奇地出现在他们的收银台里。”
“真的吗？”
“不，”马格纳斯把自己的那杯咖啡打开，“但你可以假装我那么做了，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那么，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克拉丽双手抱着自己的咖啡，也许它是偷来的，但同时也是热腾腾的，而且富含咖啡因。她下次可以顺道去下汀恩德鲁卡，在他们收小费的罐子里投进一美元。“作为开始，我们需要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着把咖啡上层的泡沫吹开，“杰斯，你说发生在无声之城里的一切都是瓦伦丁的错？”
杰斯盯着自己的咖啡说：“是的。”
亚历克把手放在杰斯的胳膊上说：“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他了吗？”
“我在监狱里，”杰斯声音低沉地说，“我听到无声使者的尖叫，之后瓦伦丁下楼来，和——和什么东西一道。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像一团黑烟，还有一对闪光的眼睛。是一种恶魔，但绝不像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他走到牢门旁，然后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亚历克的手滑上杰斯的肩膀。马格纳斯清了清喉咙，亚历克红着脸放下手，而西蒙冲着自己还没动过的那杯咖啡龇牙笑了一下。
“梅拉塔奇之剑，”杰斯说，“他想要生命之剑，他杀死无声使者就是为了得到圣剑。”
马格纳斯皱起了眉头。“亚历克，昨晚无声使者向你们求救的时候，圣廷的人在哪儿？为什么学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亚历克被问到这个一脸惊讶。“昨晚在中央公园有一个暗影魅族被谋杀了。是一个精灵小孩，而且尸体被吸干了血。”
“我敢打赌大审判官会认为这个也是我干的，”杰斯说，“我所制造的恐怖事件还在继续。”
马格纳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一些光线照射进来，恰巧能勾勒出他如鹰一般的轮廓。“血，”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两天前我做了一个梦，我看到一座鲜血浸染的城市，白骨成堆，血流成河。”
西蒙的眼睛转向杰斯。“站在窗边，说些什么关于流血的话，是他经常做的事情吗？”
“不是，”杰斯说，“有时他坐在沙发上说。”
亚历克严厉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马格纳斯，有什么不对劲吗？”
“血，”马格纳斯又说了一遍，“这不会是巧合。”他似乎正看着下面的街道。远处，落日的余晖迅速扫过整座城市：天空中呈现出灰白和金红色交错的条带。“这周之内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谋杀，”他说，“被杀害的都是暗影魅族。一个是巫师，在南街海港边的公寓中，他的脖子和手腕处都被割开，尸体也被吸干了血。一个是狼人，几天前在‘猎人之月’酒吧遇害，在这起谋杀中狼人的喉咙也被割开了。”
“这听起来像是吸血鬼干的。”西蒙说着，突然之间脸色惨白。
“我觉得不是，”杰斯说，“至少拉斐尔说这不是黑夜之子的所作所为，他对这一点非常确定。”
“哦，是的，因为他是值得信赖的。”西蒙小声嘀咕着。
“这次我觉得他说的是实情。”马格纳斯说着把窗帘又拉了起来。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但却布满阴云。当他走回桌前时，克拉丽看到他拿来一本包着绿绸布的大书。她觉得几秒钟前他手里还没有这书。“两处谋杀的地点都曾有威力巨大的恶魔现身。我想，要对这三起谋杀负责的另有其人。不是拉斐尔和他的部族，而是瓦伦丁。”
克拉丽看向杰斯，后者的嘴巴抿成一条细缝，但他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这么说？”
“大审判官认为谋杀精灵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飞快地说道，“为了方便他去无声之城洗劫，而不用担心圣廷的人。”
“有更便捷的方式可以分散注意力，”杰斯说，“而且和精灵作对非常不明智。如果他没什么缘由，不会去杀害精灵族中的一员。”
“他有缘由，”马格纳斯说，“他想从精灵孩子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就和他杀掉巫师和狼人时想得到的东西一样。”
“那是什么？”亚历克问道。
“他们的血。”马格纳斯说着打开那本绿色的书，薄薄的羊皮纸上所写的字迹像火焰一般闪着金光。“啊，”他说，“在这儿。”他抬起头，用尖尖的指甲点着一页纸。亚历克俯过身去。“你读不懂，”马格纳斯警告他说，“这用的是一种恶魔的语言，炼狱之语。”
“可我能认出这张画，那是梅拉塔奇之剑。我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亚历克指着一把银剑的插图说道，克拉丽也觉得它眼熟——就是在无声之城她留意到墙上不见了的那把剑。
“地狱转换术，”马格纳斯说，“就是瓦伦丁想要做的。”
“那是什么啊？”克拉丽皱起眉头。
“每一样具有魔法的物品都属于某个同盟，”马格纳斯解释说，“圣剑属于天使之盟——就像你们暗影猎手使用的六翼天使刃一样，但是它的威力要大上一千倍，因为它的能量来自天使本身，而不仅仅是以天使的名义。瓦伦丁想要做的是扭转它的同盟——让它拥有恶魔的能量而不是天使的。”
“把守护善良变为守护邪恶。”西蒙得意地说。
“他在引用《龙与地下城》里的话，”克拉丽说，“别理他。”
“作为天使之剑，梅拉塔奇对于瓦伦丁的作用非常有限，”马格纳斯说，“但是作为一把拥有恶魔能量的宝剑，而且和它曾拥有的天使法力同样巨大——那么，它能够为其提供的东西就太多了。其一就是统治恶魔的能力。他不仅仅有圣杯所能提供的有限庇佑，还有召唤恶魔的能力，并且迫使恶魔遵从他的命令。”
“一支恶魔军队？”亚历克说。
“这家伙很热衷于组建军队啊。”西蒙评论说。
“也许，甚至还有将它们引入伊德里斯的能力。”马格纳斯的话说完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想去那里，”西蒙说，“那里是所有恶魔猎手的所在啊，不是吗？难道他们不会消灭那些恶魔吗？”
“恶魔来自其他空间，”杰斯说，“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恶魔，它们的数量可能是无限多。守护法术能够让它们中的大部分退回去，可是如果所有的恶魔一起进入……”
无限多，克拉丽想。她记起了大恶魔阿班顿，然后试图想象再有成百上千个，或者成千上万个阿班顿。她感到身上一阵寒冷，好似毫无保护。
“我不明白，”亚历克说，“那个法术跟死去的暗影魅族有什么关系？”
“要想实施转换术必须让圣剑变得炙热，要热得发红，然后再冷却四次，每次都要用一个魅族孩子的鲜血。一次用莉莉丝之子的鲜血，一次用月亮之子的，一次用黑夜之子的，还有一次用精灵孩子的。”马格纳斯解释说。
“天啊，”克拉丽说，“这么说他还没有结束谋杀？还缺一个孩子？”
“还要两个。狼人小孩的那个没有成功，他在获取所需要的全部鲜血之前被打断了，”马格纳斯合上书，一下抖落书页间的许多灰尘，“不论瓦伦丁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已经为转化圣剑准备好了一大半了。也许他已经能从中获取一些法力了，能召唤一部分恶魔——”
“可按你所想，如果他那么做的话，就会有恶魔骚动的报告，恶魔活动水平也会超常，”杰斯说，“但大审判官说情况正相反——一切都很平静。”
“很可能恰恰就是这样，”马格纳斯说，“如果瓦伦丁把所有的恶魔都召唤到了他身边，那么难怪其他地方会很平静。”
几个人相互看看，在有人想到能说些什么之前，房间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克拉丽一惊，热咖啡洒在了她的手腕上，突然之间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是我妈妈，”亚历克一边看手机一边说，“我马上回来。”他走到窗边，低着头，声音很轻，听不清楚。
“让我看看。”西蒙说着握住克拉丽的手，被热咖啡烫到的手腕处有一片红。
“还好，”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西蒙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受伤的地方。“现在就更好了。”
克拉丽惊呼了一声，他以前从没做过这类事情。可这个不就是男朋友会做的事情吗？她抽回手，朝桌子对面看过去。她看到杰斯正盯着他们，他金色的眸子里闪着怒火。“你是个暗影猎手，”他说，“你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他把自己的石杖沿桌面滑了过来，“用这个。”
“不用。”克拉丽说着又把石杖沿桌面朝他推了回去。
杰斯的手用力拍在石杖上。“克拉丽——”
“她说不想用那个，”西蒙说，“哈——哈。”
“哈——哈？”杰斯看上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就是你的回应？”
亚历克合上了手机，一脸迷茫地走向圆桌。“发生了什么？”
“我们似乎身陷一部名叫《浪费人生》的肥皂剧当中啊，”马格纳斯评论道，“真的很无聊。”
亚历克把挡在眼睛前面的一缕头发拨开。“我告诉了妈妈关于转换术的事情。”
“让我来猜猜，”杰斯说，“她不相信你。另外，她还把所有事都怪在我头上。”
亚历克皱着眉。“不完全是这样。她说会把情况告诉圣廷的人，可她现在没法找到大审判官。我有种感觉，大审判官已经把妈妈推到旁边，自己掌权了。她听起来很生气。”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对不起，是伊莎贝尔，等我一下。”他又拿着手机走向窗边。
马格纳斯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似乎无论瓦伦丁想要做的是什么，他要取得所必须的血液的进程都被打断了。他很可能会再找一个狼人孩子。”
“我应该提醒卢克。”克拉丽说着从椅子中站起来。
“等等。”亚历克回来了，拿着手机，脸上有种奇怪的神情。
“伊莎贝尔想要什么？”杰斯问道。
亚历克犹豫了一下说：“伊莎贝尔说希丽宫女王提出要见我们。”
“可不是嘛，”马格纳斯说，“麦当娜还想让我做她下一场世界巡演的后备伴舞呢。”
亚历克一脸迷惑。“谁是麦当娜？”
“谁是希丽宫女王？”克拉丽问。
“她是精灵女王，”马格纳斯说，“当然，只是我们这个地区的。”
杰斯双手托腮，说：“告诉伊莎贝尔，我们不去。”
“可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亚历克抗议说。
“那就再一次告诉她，不去。”
亚历克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伊莎贝尔的主意有些天下无双，而有些则完全是灾难。还记得她的那个主意吗，利用城市下面废弃的地铁线路通往各处？说来那些巨型老鼠——”
“让我们别谈这个，”西蒙说，“事实上，我希望最好不要谈到老鼠。”
“这个不一样，”亚历克说，“她想让我们去希丽宫。”
“你说得对，这个是不一样，”杰斯说，“这是她最糟糕的主意。”
“她认识希丽宫里的一个骑士，”亚历克说，“就是他告诉伊莎贝尔说希丽宫女王很想见见我们。伊莎贝尔听到了我和妈妈的通话——而她想如果我们能把关于瓦伦丁和灵魂之剑的假设告诉女王，希丽宫会站在我们这边，甚至有可能与我们联合起来对抗瓦伦丁。”
“去那里安全吗？”克拉丽问。
“当然不安全。”杰斯说，好似她问了一个他所听到过的最愚蠢的问题。
她瞪了他一眼。“对于希丽宫我一无所知。吸血鬼和狼人我多少知道些，关于他们的电影足够多。可精灵、仙女一类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八岁过万圣节的时候曾扮成了个仙女，妈妈给我做了一顶好像毛茛形状的帽子。”
“我记得那个，”西蒙靠在椅子背上，双手在胸前环抱，“我是变形金刚，事实上是霸天虎。”
“我们能回到正经事情上吗？”马格纳斯问道。
“好的，”亚历克说，“伊莎贝尔认为——而我也同意——不理睬精灵不是个好主意。如果他们想谈谈，能有什么坏处呢？另外，如果希丽宫能站在我们这边，圣廷就不得不听听我们想要说什么了。”
杰斯笑了，可并没有一丝幽默。“精灵不会帮助人类。”
“暗影猎手不是人类，”克拉丽说，“不能真正算是。”
“可对他们而言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杰斯说。
“他们不会比吸血鬼更糟糕吧，”西蒙小声说，“你连吸血鬼都能应付自如。”
杰斯看着西蒙，就好像发现西蒙是洗碗槽下面长出的什么东西。“能应付自如？我想你说这个词的意思是我们侥幸活下来吧。”
“那个……”
“精灵，”杰斯继续说了下去，好像西蒙根本没在讲话一样，“是魔鬼和天使的后裔，有着天使般的美貌和魔鬼般的邪恶。如果你进入他们的领地，吸血鬼可能会直接攻击你，而精灵会让你跳舞，一直到双腿残废，瘫痪在地，奄奄一息；他们会诱骗你深夜去游泳，然后把你拖下水，任你在水下嘶叫，直到双肺胀裂；他们会把精灵粉尘撒进你的眼睛，直到你自己把双眼挖出来——”
“杰斯！”克拉丽厉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别说了，我的天啊。够了。”
“瞧，智取狼人或者吸血鬼很容易，”杰斯说，“他们不比其他人更聪明。但是精灵能活几百年，他们像毒蛇一样狡猾。虽然他们不能说谎，可他们喜欢拐弯抹角地讲出真相。他们会找出这世上你最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送给你——但在这份礼物的尾巴上有一根毒针，会让你后悔自己一开始想要那东西。”他叹了口气，“他们不是真的想要帮助人类，而更善于把伤害伪装成帮助。”
“你觉得我们不够聪明，辨别不出来？”西蒙问。
“我认为你不够聪明，不能避免一不留神变成老鼠。”
西蒙瞪着他。“你认为我们应该做什么根本不重要，”他说，“首先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你哪儿都去不了。”
杰斯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被他重重地撞翻在地。“没有我，你们不能把克拉丽带去希丽宫，这是最终的决定。”
克拉丽张着嘴，盯着他。而他气得满脸通红，紧咬牙齿，青筋爆出，还避开不去看她。
“我能照顾克拉丽。”亚历克说，听上去似乎受到了一丝伤害——是因为杰斯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克拉丽也不确定。
“亚历克，”杰斯说，他的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好友身上，“不，你不能。”
亚历克咽了一下口水。“我们得去，”他说，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歉意，“杰斯——希丽宫提出的要求——不予理睬是很不明智的。另外，伊莎贝尔很可能已经跟他们说我们会去了。”
“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亚历克，”杰斯威胁他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你打倒在地。”
“这听起来真的很诱人，”马格纳斯说着把长长的绸缎衣袖向后一挥，“还有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那是圣廷的命令，我不可能溜得掉。”
“但是我能，”马格纳斯龇牙一笑，“可不要怀疑我的开溜大法，暗影猎手，因为在这方面我的能力绝对卓越，令人难忘。在与大审判官签订的合同上我专门施了魔法。这样如果我乐意的话，就能放你出去一下，只要有另一个拿非力人愿意替代你的位置。”
“我们去哪儿能找到另一个——哦，”亚历克轻声说，“你的意思是我。”
杰斯的眉毛挑了起来。“哦，现在你不想要去希丽宫了吧。”
亚历克的脸一下红了。“我想你去比我去要紧些，你是瓦伦丁的儿子，我确定你才是女王真正想见的那个人。另外，你也很有魅力。”
杰斯瞪着他。
“也许不是此刻，”亚历克补充说，“可你通常都很有魅力，而且精灵对这种魅力都很敏锐。”
“还有，如果你待在这儿，我有《盖里甘的岛》第一季全集的DVD。”马格纳斯说。
“没人能拒绝这个邀请。”杰斯说，可他仍旧不愿抬眼看克拉丽。
“伊莎贝尔会在龟池旁边的公园里和你们碰头，”亚历克说，“她知道进入希丽宫的秘密入口，她会一直等在那儿。”
“还有最后一点，”马格纳斯说着用戴着戒指的手指戳了一下杰斯，“别让你自己死在希丽宫。如果你死了，我必须得解释很多事情。”
听到这话，杰斯咧嘴一笑。这是令人不安的一笑，那笑容更多的像是剑拔出鞘时的那道冷光，而不是兴之所至时的自然流露。“你知道，”他说，“我有种预感，这次可事关我的生死。”
浓密的青苔和植物卷须环绕着龟池，好像一圈绿色蕾丝的边界。水面很平静，只是有几处鸭子划水后留下的涟漪，或是银色鱼尾激起的小漩涡。
水边建有一个小小的木头凉亭，伊莎贝尔就坐在里面。她正望着湖面，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坐在塔顶，等着有人骑马前来营救。
可伊莎贝尔的风格完全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公主。她会用鞭子、靴子和匕首对付任何一个试图把她关在塔楼里的人，她会把他们切成碎片，再用他们的尸体建成一座桥，漫不经心地走向自由，而且她的头发会一直保持良好的造型。这使得伊莎贝尔很难让人亲近，尽管克拉丽在不断地尝试。
“伊莎。”当他们走近池塘的时候，杰斯叫了一声。她跳了起来，转过身，笑容令人陶醉。
“杰斯！”她朝他飞奔过去，拥抱了他一下。这才是妹妹该做的事，克拉丽想，丝毫没有僵硬奇怪的感觉，而是满怀开心和关切。看着杰斯拥抱伊莎贝尔，她也在努力训练自己模仿那种开心和关切。
“你还好吧？”西蒙关心地问道，“你的两只眼睛都要打架了。”
“我很好。”克拉丽放弃了尝试。
“你确定？你看起来有点……面目狰狞。”
“那是因为我吃的东西让我不舒服。”
伊莎贝尔快步走了过来，杰斯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她穿着黑色长裙和靴子，外面还有件更长一些的绿色天鹅绒礼服外套，和青苔一个颜色。“我真不敢相信你做到了！”她惊呼道，“你是怎么说服马格纳斯让杰斯离开的？”
“用亚历克作交换。”克拉丽说。
伊莎贝尔看上去有一丝警惕。“不是永远吧？”
“不是，”杰斯说，“就几个小时，除非我再也不回去。”杰斯略有所思地补充说，“在那种情况下，也许他必须得扣下亚历克了。你就把这次交换看作一个租借买卖好了。”
伊莎贝尔看起来半信半疑。“爸爸妈妈知道后一定会不高兴的。”
“如果他们知道你把自己的亲哥哥交给巫师，换出个嫌疑犯，而且那个巫师还长得像是同性恋版的刺猬索尼克，穿着打扮像是《飞天万能车》里专门抓小孩的那个人？”西蒙用质问的口吻说，“对，他们很可能会不高兴。”
杰斯想了想，看看他。“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还待在这儿吗？我不确定我们应该带你去希丽宫，他们讨厌盲呆。”
西蒙眼睛向上一翻。“不会又是这一套吧。”
“是哪一套？”克拉丽说。
“每次我惹他厌烦的时候，他就退回到那个名叫‘盲呆禁止入内’的树屋里，”西蒙指着杰斯说，“让我提醒你一下，上一次你让我在旁边待着的时候，我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是啊，”杰斯说，“唯一一次——”
“精灵的宫殿很危险，”伊莎贝尔打断了他，“即便是你的箭术也帮不上忙，不是那种危险。”
“我能照顾自己。”西蒙说。一阵狂风袭来，吹得干树叶扫过他们脚下的石子路，也让西蒙一哆嗦，他把手伸进了夹克衫的羊绒口袋里。
“你不一定要去。”克拉丽说。
他用坚定而慎重的目光看着她。她想起在卢克家时，他称呼自己为女朋友，没有一丝的迟疑犹豫。无论其他人对于西蒙有何种微词，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他说，“我一定要去。”
杰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那么我想大家已经准备好了。”他又说了一句：“别期待有什么特殊照顾，盲呆。”
“想想好的方面吧，”西蒙说，“如果他们需要一个人类作为祭品，你总可以把我奉献出去。我不确定你们其他几个人有没有这种资格。”
杰斯放松了一些，说：“有人自告奋勇想要第一个以身犯险，总是不错的。”
“走吧，”伊莎贝尔说，“门马上要开了。”
克拉丽四下看看，太阳完全落下去了，月亮已经升起来，在池塘中投下一抹乳白色的倒影。今天还不是满月，月亮边缘仍有些残缺，看上去像是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夜风吹动着树枝，发出像是空心骨头相互碰撞的声响。
“我们要去哪儿？”克拉丽问，“门在哪里？”
伊莎贝尔的笑容如同在低声诉说一个秘密。“随我来。”
她走下水，靴子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克拉丽紧随其后，她庆幸自己穿的是牛仔裤，而不是裙子。伊莎贝尔把外套和裙子提过膝盖，露出靴子上面一截雪白的小腿，她的皮肤上覆盖着如黑色火焰般的印记。
跟在克拉丽身后的是西蒙，他在泥地上一滑，嘴里咒骂着。杰斯本能地俯身搀扶住他，所有人都转过身来。西蒙把手臂一甩。“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好了，”伊莎贝尔在湖边水浅的地方用脚轻轻拍了拍，“你们两个。事实上，是你们三个。如果在希丽宫里我们不团结一致，就都死定了。”
“可我没有——”克拉丽张口说。
“也许你没有，可是你让他们两个那副样子……”伊莎贝尔轻蔑地一挥手，暗示着那两个男孩子。
“我又不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为什么不能？”另一个女孩问道，“老实说，克拉丽，如果你不稍微运用一下女生天然具有的特权，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了。”她转身朝向池塘，继而又转了回来。“以免我会忘记，”她严厉地补充说，“看在天使份上，在地下的时候不要吃或者喝任何东西，你们所有人都牢牢记住，好吗？”
“地下？”西蒙满是担忧地问，“没人说过任何关于地下的事情。”
伊莎贝尔抬起双手，走下池塘，身边飞溅起水花，她绿色的天鹅绒外套也在四周漂浮起来，像是一片巨大的睡莲叶子。“跟上，在月亮移动前，我们只有一小会儿时间。”
月亮什么？克拉丽摇摇头，也走进了池塘。水不深，而且很清澈，借助明亮的星光，她能看到在自己脚边游来游去的小鱼黑影。她一边向池塘深处走去，一边咬紧牙关，水出奇的冷。
在她身后，杰斯优雅地跃入水中，几乎没有扰动水面。西蒙跟在他后面，一边诅咒，一边溅起巨大的水花。伊莎贝尔到达了池塘的中央，她停在那里，水没过了她的肋骨。她朝克拉丽伸出手，说：“停下。”
克拉丽站住了。就在她面前，月影在水面上闪耀，像是一只巨大的银盘。她隐隐觉得不应该是这种情况，月亮应该随着你的移动而移动，应该逐渐远去。可它就在那儿，好像定在原地一般，停留在水面上。
“杰斯，你先进去，”伊莎贝尔说着朝他招了招手，“来吧。”
他从克拉丽身边走过，带着一股潮湿的皮革和木炭气味。她看到他转身过来的时候笑了一下，继而向后退了一步，走进月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好吧，”西蒙讪讪地说，“好吧，这太诡异了。”
克拉丽回头瞥了他一眼，他站在齐臀深的水里，可已经冷得浑身颤抖，双臂紧抱了。她冲他笑笑，也向后退了一步。当她走进闪亮的银色倒影里时，感觉到一阵更为刺骨的寒冷。她一时间站立不稳，好像自己在梯子的最高一层上失去了平衡——接着向后跌入一片黑暗，月影吞没了她。
她踉踉跄跄地着了地，感到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站稳。是杰斯。“这容易吧。”他说着放开了她。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股股冰冷的湖水顺着衬衫的背面向下流，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浸湿了的衣服也好像有一吨重。
他们置身于一个走廊中，是挖空了的泥土所形成的，光线来自于微微发光的青苔。走廊的一头垂下一团藤蔓，形成一个门帘。还有毛茸茸的长卷须从天花板上伸下来，像是没了生气的蟒蛇。克拉丽意识到那些是树根，他们在地底下。而且这里冷极了，足以让她在呼气时吐出一团雾气。
“冷吗？”杰斯也湿透了，他浅色的头发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几乎辨不出颜色，身上的牛仔裤和夹克衫都在滴水，白色的衬衫也变得透明。她能透过衬衫看到那些永久印记的黑色线条，还有他肩膀上浅浅的伤疤。
她飞快地看向别处，睫毛上还沾着水，好像泪水般模糊了她的视线。“我很好。”
“你看起来不好。”他走近了些，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温暖着自己冰冷的肌肤，尽管隔着两人湿漉漉的衣服。
一个黑影在旁边猛地落下来，就在她眼角的余光之中，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是西蒙，他也浑身都湿透了。他爬起来，跪在地上，慌乱地四下看着。“我的眼镜——”
“我找到了。”足球赛时，克拉丽就习惯于帮西蒙找眼镜。他的眼镜总是恰巧落在自己脚边，又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被踩到。“给你。”
他戴上眼镜，把镜片上的泥巴刮掉。“谢谢。”
克拉丽能感觉到杰斯正看着他们，他的目光好似加重了自己肩上的分量。她想，不知道西蒙是否也能感觉到。西蒙皱着眉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伊莎贝尔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了下来，优雅地双脚着地。湖水顺着她浓密的长发流下来，也让她那件天鹅绒外套更加湿重，可她似乎毫不在意。“哦，真有趣。”
“的确是啊，”杰斯说，“今年圣诞节我准备送你一本字典。”
“为什么？”伊莎贝尔说。
“那样你可以查查‘有趣’这个词，我不确定你知道它的含义。”
伊莎贝尔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拉到前面，拧了拧水，像刚洗过那样。“你在给我泼冷水。”
“你身上的水已经够多了，如果你自己还没意识到的话。”杰斯四下打量着，又说道：“现在怎么办？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哪条路也不走，”伊莎贝尔说，“我们在这里等着，他们会派人来接我们。”
克拉丽对这个提议不以为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我们要不要按门铃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希丽宫知道发生在自己领地上的一切事情。我们的出现不会没人注意。”
西蒙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可无论如何，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精灵和希丽宫的事情？”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伊莎贝尔脸红了。片刻之后，藤蔓门帘撩开了，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精灵，身披一头长发。之前在马格纳斯的聚会上，克拉丽见过一些精灵，当时她就为他们的冷艳和奇异所震惊，他们即使是在跳舞喝酒的时候，身上也有一种强烈的诡异气息。这个精灵也不例外：一头蓝黑色的头发散落在冷峻的面容旁，一对眼眸如藤蔓和青苔般墨绿，一侧的脸颊上有块树叶形状的印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文身。他身着银棕色盔甲，像是冬天树皮的颜色，当他走动的时候，盔甲还会闪烁出多彩的光泽：炭黑、青绿、天蓝和灰色。
伊莎贝尔惊呼了一声，一跃进入他的臂弯。“米利翁！”
“啊，”西蒙带着一丝调侃轻声说，“这就是她怎么知道的。”
精灵——米利翁——一脸严肃地低头看了看她，然后摆脱她，温柔地让她站在一旁。“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他说，“希丽宫女王要见一见你们之中的三个拿非力人。你们要进来吗？”
克拉丽出于保护，把一只手放在了西蒙肩上。“我朋友怎么办？”
米利翁看上去无动于衷。“凡人不允许进入希丽宫。”
“我希望有人事先就通知我这个，”西蒙说这话不是针对任何一个人，“我想，这就是说我应该在这里等着，直到这些藤蔓长到我身上来吗？”
米利翁想了想。“这也许会非常有趣。”
“西蒙不是一般的人类，他值得信任。”杰斯的话让大家一惊，尤其是西蒙。克拉丽能看出西蒙非常意外，因为他盯着杰斯却没有一句机智的回应。“他和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战斗。”
“你的意思是说一次战斗吧，”西蒙小声说，“如果你算上我是老鼠的时候，就是两次。”
“没有西蒙我们不会进入希丽宫，”克拉丽说，她的手仍然放在西蒙肩头，“是你们的女王要求见我们，记得吗？而不是我们要来这里。”
米利翁墨绿色的眼睛中暗暗闪过一丝笑意。“如你们所愿，”他说，“可不要说希丽宫不尊重客人们的意愿。”他用漂亮的靴子跟一个转身，领着他们沿走廊走了下去，途中也不停下来查看他们是否跟得上。伊莎贝尔急匆匆地跟在他身旁，任凭杰斯、克拉丽和西蒙静静地走在两人身后。
“你们被允许和精灵约会吗？”克拉丽终于问道，“你的家——莱特伍德他们家没意见吗，伊莎贝尔和那个谁——”
“米利翁。”西蒙插嘴说。
“——和米利翁出去约会？”
“我不确定他们会出去，”杰斯说，最后两个字充满了反讽的意味，“我猜他们大部分时间会待在屋里，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在地下。”
“听起来你很不赞成。”西蒙说着把一枝树根推开。他们已经从泥巴墙的走廊走进了另一条铺着光洁石头的走廊，只是偶尔有树根从头顶的石头中间悬下来。地板是打磨过的某种坚硬材质，不是大理石，而是一种有纹理的石头，上面还有好像宝石粉末组成的闪亮线条。
“准确地说我并非不赞成，”杰斯说，“据说精灵偶尔会跟凡人调调情，但通常的结果都是抛弃他们，一般都不会长久。”
他的话让克拉丽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伊莎贝尔大笑了起来。克拉丽此时明白了为什么杰斯压低了声音，因为石头墙面把伊莎贝尔的声音来回反弹，放大了许多倍。她的笑声就这样沿着石墙传了开去。
“你真逗！”她靴子的后跟卡在了两块石头中间，走不动了，米利翁拉了她一把，面无表情地把她扶直。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能穿着这么高的鞋子走路。”
“我有句格言，”伊莎贝尔说着迷人地一笑，“绝不要十八厘米以下。”
米利翁冷冷地看着她。
“我是说鞋跟，”她说，“这是个双关，你听出来了吗？是个玩笑——”
“跟上，”精灵骑士说，“女王会失去耐心的。”他沿着通道走了下去，再没看伊莎贝尔一眼。
“我忘了，”当其他人赶上来时，伊莎贝尔小声说，“精灵完全没有幽默感。”
“哦，我可不会这么说，”杰斯说，“市中心有家精灵夜总会，叫做‘炸鸡翅’。可我的意思不是说，”他补充道，“我曾经去过。”
西蒙看着杰斯，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他什么问题，可转念又改变了主意，于是闭上了嘴。此时走廊变成了一间开阔的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泥土，墙边是高耸的石头柱子，上面缠绕着藤蔓和色彩艳丽的花朵。柱子间还扯着薄布，布都染成了淡蓝色，几乎跟天空是一个颜色。房间里光线明亮，尽管克拉丽看不到火把。这里给人的感觉像是夏日里阳光明媚的舞厅，而不是地下一处脏兮兮的石头房子。
克拉丽的第一印象便是感觉自己好似身处室外，继而又感觉房间中挤满了人。耳边响起诡异而又甜美的音乐声，其中个别音节听上去有些酸涩，这种听觉上的享受好似是喝了混有柠檬汁的蜂蜜。舞厅中还有精灵随着音乐起舞，他们的双脚似乎都不沾地面，他们的头发——蓝色、黑色、棕色、红色，还有金色和雪白的——如绸带般飞舞。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被称作美貌的精灵族了，因为他们的确非常美丽，俊秀而白净的脸庞，淡紫色、金色或蓝色的翅膀——她怎么会相信杰斯所说的他们会伤害她？一开始充满了她双耳的音乐声此时只剩下了甜美，她感到有一种冲动，想要释放自己的头发和双脚，也加入舞群。这音乐声告诉她，一旦她加入进去，那么她也能那般轻盈，双脚也可以几乎不接触地面。她向前迈了一步——
继而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杰斯金色的眸子像猫那般明亮，正紧紧地盯着她。“如果你随他们起舞，”他低声说，“你会一直跳到死。”
克拉丽朝他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刚从一场梦中惊醒，昏昏沉沉，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也含含糊糊。“什、什么？”
杰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接着把石杖拿在手里，她都没有注意到他拿出了石杖。他抓过她的手腕，在她手臂内侧的皮肤上迅速画了一个令人灼痛的印记。“现在你再看看。”
她又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些在她看来俊秀的脸庞依然迷人，可是在那之下隐藏着奸猾，几乎是种凶残。那个在向她招手的女孩有对粉色和蓝色的翅膀，可克拉丽看到她的手指像是小树枝，长满了蜷缩着的嫩叶。她的眼睛没有虹膜和瞳孔，一片漆黑。在她一旁跳舞的男孩有一身绿色的皮肤，好似带着剧毒，头的两侧还长出弯弯的犄角。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上衣敞开了，克拉丽看到在衣服里面他的胸膛露出一根根的肋骨，上面还缠着丝带，也许是为了迎合这种节日的气氛吧。可克拉丽却感觉一阵反胃。
“快走。”杰斯推了她一把，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当她重新恢复平衡之后，便紧张地四下张望寻找西蒙。他就在前面，她看到伊莎贝尔紧紧抓着他。这一次，她不会介意，因为如果西蒙是一个人的话，绝不能顺利通过房间。
绕过跳舞的人群，他们走到房间的另一端，穿过了蓝色绸缎的隔帘。走出房间，真让人觉得解脱了许多。他们走入另一条通道，这条路开凿于一种具有光泽的棕色材质中，就像是坚果外皮一般。伊莎贝尔放开了西蒙，后者立即停下了脚步。克拉丽赶了上去，她发现这是因为伊莎贝尔用丝巾蒙住了西蒙的眼睛。克拉丽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在摆弄丝巾的结。“让我来吧。”她说。于是西蒙保持不动，克拉丽解开丝巾后还给了伊莎贝尔，并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西蒙把头发整理到脑后，丝巾接触过的地方还有些潮湿。“刚才有些音乐声，”他说，“有点乡村乐的味道，还有点摇滚的感觉。”
米利翁停下来等他们，他皱着眉头说：“你不介意吧？”
“我很介意，”克拉丽说，“那是什么，某种测试？还是个玩笑？”
他耸了耸肩说：“凡人很容易被我们精灵的诱惑所吸引，我对这个习以为常，可拿非力人却不大会。我以为你有防护。”
“她有。”杰斯说着紧紧盯着米利翁绿色的眼眸。
米利翁只是耸了耸肩，便又继续向前走去。西蒙跟上来走在克拉丽身边，他停了片刻之后说：“所以说我错过了什么？裸舞的姑娘？”
克拉丽想到那个精灵露在外面的肋骨，打了一个寒战。“不是那么赏心悦目的东西。”
“人类有很多方式能加入精灵的狂欢，”伊莎贝尔在一旁偷听到了谈话，插嘴说，“如果他们给了你什么信物——比如一片树叶或者一朵花——让你拿着，而你一整夜都没弄丢它，那早晨的时候就会平安无事。或者说，如果你有个精灵作为同伴……”她看了米利翁一眼，可他走到嵌在墙上的一面树叶幕布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女王的会客室，”他说，“她从南方的王宫过来查看那个死去的孩子。如果战争在所难免，那么她想亲自宣战。”
克拉丽走上近前，看到那幕布是浓密的盘曲藤蔓，上面还有琥珀色的小花蕾。米利翁把幕布掀开，将他们引入另一侧的房间中。
杰斯第一个弯腰进去了，克拉丽紧随其后。她直起身，好奇地四下张望。
房间本身很朴素，土制的墙面上悬挂着轻薄的织物，不知名的植物在玻璃瓶中盛开。一位美人斜倚在矮沙发上，身边环绕着侍臣——他们是形态各异的精灵，有身型迷你的小妖精，也有留着长发的精灵，看起来像是可爱的人类女孩模样……如果你忽略掉他们没有瞳孔、全黑的眼睛的话。
“女王陛下，”米利翁深深鞠了一躬说，“我把拿非力人带来了。”
女王坐直了身体，她红色的长发在身畔飘动，像是微风中的秋叶，蓝色的眼睛像玻璃般清澈，但目光却锐利如刀。“三个是拿非力人，”她说，“另一个是凡人。”
米利翁似乎退缩在后面，而女王一眼都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暗影猎手身上。克拉丽能感觉到这目光中的分量，像是触碰到了自己一样。尽管女王非常迷人，可她一点也不柔弱。她如一颗耀眼的星辰那样明亮坚毅，令人无法直视。
“是我们的不对，陛下。”杰斯向前走了一步，置身于女王和同伴们之间。他说话的语气变了——现在他说话的口气带着谨慎。“我们必须保护这个凡人，那是我们欠他的。所以我们带他一同前来。”
女王把头歪到一边，像是鸟儿对什么东西感到有趣时那样，现在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杰斯身上。“是救命之恩？”她小声说，“欠一个凡人的？”
“他救了我的命。”杰斯说。克拉丽感到西蒙因为意外而僵住了，她真希望他没有表现出来。精灵不能说谎，杰斯曾说过，而杰斯也没有说谎——西蒙的确救过他的命。只是这个不是他们带西蒙一起来的原因。克拉丽开始欣赏杰斯所说的那种转弯抹角地说出真相的方法了。“陛下，我们请求您的谅解。我们听说您非常善良，就如同您的美貌一般，这样的话——那么，”杰斯说，“您的善良一定是天下无双。”
女王得意地一笑，俯下身来，光洁的发丝落下来遮住了脸。“你和你父亲一样迷人，乔纳森·摩根斯特恩，”她说着指了指散落在地板上的坐垫，“过来，坐到我身边。吃些东西，喝点什么吧。休息一下，谈话的时候最好润润喉咙。”
杰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犹豫了一下。米利翁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拒绝希丽宫女王的盛情可不是明智之举。”
伊莎贝尔的目光朝他一瞥，之后她耸了耸肩说：“我们就是坐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米利翁领着他们走到女王所坐的沙发旁边，地上有几个绸缎的坐垫。克拉丽小心翼翼地坐下，感觉好像会有尖利粗壮的树根从下面冒出戳到她，这似乎应该是会令女王觉得有趣的事情。可什么也没有发生。垫子坐上去很舒服，她坐稳了，其他人也坐在四周。
一个蓝色皮肤的妖精朝他们走过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四只银杯。他们每人取了一杯，里面有种金色的液体，上面还漂着玫瑰花瓣。
西蒙把杯子放在了一边。
“你不想喝点儿吗？”那个妖精问他。
“上次我喝了精灵饮料之后就不大舒服。”他小声说。
克拉丽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这杯饮料有一股浓烈的醉人香气，比玫瑰花的味道更浓郁香甜。她从杯中取出一片花瓣，用拇指和食指碾碎了。
杰斯推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也别喝。”他小声说。
“可——”
“就是不要喝。”
她放下杯子，就像西蒙一样。她的手指染上了红色的汁液。
“那个，”女王说，“米利翁告诉我说，你声称知道是谁昨晚在公园里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可我现在告诉你，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一个精灵小孩，被吸干了血？你是要告诉我一个吸血鬼的名字吗？可所有的吸血鬼都有责任，因为违反了《大律法》，他们都要接受相应的惩罚。尽管我们似乎很挑剔，但我们并不是那样难以取悦的。”
“哦，好了，”伊莎贝尔说，“不是吸血鬼干的。”
杰斯看了她一眼。“伊莎贝尔的意思是说，我们确定凶手另有其人。我们认为他试图让吸血鬼背黑锅，好让自己隐蔽起来。”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杰斯的语调很平静，可是挨着克拉丽的肩膀却因为紧张而绷着。“昨晚无声使者也遭到了屠杀，他们中没有人被吸干了血。”
“这一定和我们的孩子被杀有关，可怎么有关？拿非力人的死对你们而言是个悲剧，但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克拉丽感到左手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看，一个极小的妖精突然躲进了两个枕头之间，而她的手指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她一龇牙，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小妖精看上去很可爱，但他们的叮咬却非常疼。
“灵魂之剑也被偷了，”杰斯说，“您知道梅拉塔奇之剑吧？”
“就是那把让暗影猎手讲出实话的剑，”女王的言语之间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嘲笑，“我们精灵从不需要那种东西。”
“剑被瓦伦丁·摩根斯特恩夺走了，”杰斯说，“他为了得到圣剑杀了无声使者，我们认为也是他杀了精灵。他需要精灵孩子的血让圣剑发生转变，使其能够为他所用。”
“而且他不会停手，”伊莎贝尔补充说，“在那之后他需要更多的鲜血。”
女王原本就很高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更多精灵族的血？”
“不，”杰斯看了伊莎贝尔一眼，其间的含义克拉丽也讲不清楚，“更多暗影魅族的血，他还需要狼人和吸血鬼的——”
女王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这似乎不是我们所关心的。”
“他已经杀了一个你们的人，”伊莎贝尔说，“难道您不想复仇？”
女王的目光如蝉翼般轻轻地拂过她。“不是现在，”她说，“我们是很有耐心的，因为我们在这世上有的是时间。瓦伦丁·摩根斯特恩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但我们还有比他更久远的敌人。我们满足于等待和观察。”
“他把恶魔召唤到身边，”杰斯说，“组建一支军队——”
“恶魔，”女王轻声说，她身后的侍臣们也议论纷纷，“恶魔属于你们的职责范畴，不是吗，暗影猎手？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拥有那种权威吗？因为你们才是铲除恶魔的人？”
“我来这儿不是代表圣廷宣布命令的。我们是应您所邀，因为我们觉得如果您知道了真相，就会帮助我们。”
“这就是你所想的吗？”女王往前坐了一些，长发也随之泛起了涟漪，“记住，暗影猎手，我们中已经有人对圣廷的统治心怀不满，也许我们早已厌倦了为你们的战争去卖命。”
“可这不仅仅是我们的战争，”杰斯说，“和恶魔相比，瓦伦丁更痛恨暗影魅族。如果我们无法抵御他，那么你们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女王的眼睛盯着他。
“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杰斯说，“您要记得曾经有一个暗影猎手警告过您这一切。”
房间中一片寂静，甚至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们的女王。最后，女王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端起银酒杯喝了一口。“警告我提防你自己的父亲，”她说，“我曾认为你们人类至少拥有对父母的爱，可对于瓦伦丁，也就是你的父亲，你好像毫无忠诚可言。”
杰斯什么也没说，似乎轮到他哑口无言了。
女王接着甜美地说：“或者说，也许你的这种敌意只是伪装。你们这种人会为了爱而撒谎。”
“可我们不爱父亲，”就在杰斯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默之时，克拉丽说道，“我们憎恨他。”
“是吗？”女王脸上几乎是种感到无聊的表情。
“您知道家庭的纽带是如何维系的，陛下，”杰斯说，他现在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像藤蔓一般紧密。可有时候，也会像藤蔓一样缠得过紧以至于把人杀死。”
女王的睫毛扇动了几下。“你会为了圣廷而背叛自己的父亲？”
“即便如此，陛下。”
她笑了起来，那声音如同冰锥一般明亮而冷酷。“谁会想到，”她说，“瓦伦丁的小试验品会倒戈？”
克拉丽看着杰斯，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也不明白女王这话的意思。
还是伊莎贝尔说了一声：“试验？”
女王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明亮的蓝色眼眸仍紧盯着杰斯。“精灵是保守秘密的一族，”她说，“保守我们自己的，还有别人的秘密。自己去问你的父亲吧，下次遇见他时，问问他，在你的血管中流淌的是什么血液，乔纳森。”
“下次我见他时不准备问他任何事情，”杰斯说，“但如果这是您所期望的，陛下，我会问他。”
女王嘴角一扬，微笑着说：“我想你是个骗子，但真是个迷人的骗子啊，迷人到足以让我向你发誓：问问你父亲那个问题。而如果你要迎战瓦伦丁，我向你承诺我能给予帮助。”
杰斯也笑了。“您的大方如同您的美貌一般，陛下。”
克拉丽发出一个假装呕吐的声音，而女王看上去非常开心。
“那么我想今天我们的拜访结束了。”杰斯补充说。他从坐垫上站起身，之前他就放下了那只碰也没碰过的杯子。其他人也都随他起身，伊莎贝尔已经在藤蔓门旁边的角落里和米利翁说起了话，后者看上去有些不安。
“等一下，”女王站了起来，“你们中的一个人必须留下来。”
杰斯朝门口走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您什么意思？”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克拉丽。“一旦有人吃过或者喝过我们的东西，那他就是我们的了。你知道的，暗影猎手。”
克拉丽一惊。“可我什么也没喝啊！”她转向杰斯，“她说谎。”
“精灵从不撒谎。”杰斯说，他的脸上交织着困惑与焦虑。他又转向女王，说：“恐怕您弄错了吧，陛下。”
“看看她的手指，别告诉我说她没有把手指舔干净。”
西蒙和伊莎贝尔此时也盯着她，克拉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是血，”她说，“一个小妖精咬了我的手指——流血了——”她想起手指上血液甜甜的味道，还混有果汁。她惊慌失措起来，想朝着藤蔓门移动，可自己却动不了，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又拉回房间。她看向杰斯，十分受挫地说：“那是真的。”
杰斯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想我应该预料到这种把戏，”他对女王说，先前那种打情骂俏的语气不见了，“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您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女王的声音极为柔和，像蜘蛛的绒毛一般。“也许我只是好奇，”她说，“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能和几位年轻的暗影猎手如此接近，可不常见。和我们一样，你们也将自己的祖先追溯至天堂，这让我很感兴趣。”
“但与你们不同，”杰斯说，“我们跟地狱完全没有关系。”
“你们是凡人，你们有生老病死，”女王轻蔑地说，“如果这不是地狱，那么请告诉我，什么才是？”
“如果您仅仅是想研究暗影猎手，我不会对您有什么帮助。”克拉丽插嘴说。手上小妖精咬过的地方还很疼，她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尖叫或者流泪。“关于暗影猎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没接受过什么训练，我不是个好人选。”或者说不是个找茬的人选，她默默地加了一句。
女王第一次正视着她，克拉丽非常想缩到后面。“事实上，克拉丽·摩根斯特恩，你就是正确的人选，”当她感受到克拉丽的狼狈，眼里闪烁出了光彩，“多亏了你父亲在你身上所做的改变，你不同于其他的暗影猎手。你的天赋与众不同。”
“我的天赋？”克拉丽十分困惑。
“你有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天赋，”女王对她说，“而你哥哥所具有的是天使自身的禀赋。你们的父亲造就了这些，当你哥哥还是个孩子，而你还没出生之前。”
“我父亲从没给过我任何东西，”克拉丽说，“他甚至没有给我起名字。”
杰斯看上去和克拉丽一样面无表情。“虽然精灵不会说谎，”他说，“可他们有可能被欺骗。我想您一定是落入了什么骗局或者玩笑之中，陛下。我或者我妹妹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对自己的魅力这样谦逊，真是太老练了，”女王大笑着说，“可你必须知道你可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乔纳森……”她从克拉丽看向杰斯，又看向伊莎贝尔——伊莎贝尔一下闭上了嘴巴，之前她一直大张着——最后又看着杰斯。“也可能是你自己不知道？”她轻声说。
“我知道自己不会把妹妹留在您的宫殿里，”杰斯说，“而且既然您没有什么要问她或者我的了，那也许您可以帮我们一个忙，放了她？”既然你已经消遣够了？他的眼神如此说道，尽管他的口吻非常礼貌，像水面一样平静。
女王的笑容夸张而可怕。“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吻就能让她获得自由呢？”
“你想让杰斯吻你？”克拉丽一脸困惑地说。
女王一下子笑了起来，她身旁的侍臣们也立即模仿着。这笑声非常诡异，不像常人所有的那样，其中混杂着嘶叫和尖锐而短促的声音，像是动物受伤之后的尖叫。
“尽管他非常迷人，”女王说，“可这个吻没法让女孩获得自由。”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感到非常吃惊。“我可以吻米利翁。”伊莎贝尔提议说。
“也不是。不是我宫内的任何人。”
米利翁从伊莎贝尔身边离开，后者看看自己的同伴，然后扬起手。“我可不会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坚决地说，“这可是很正式的一吻。”
“似乎没必要你来出面，”西蒙说，“如果一个吻就好……”
他走向克拉丽，后者吃惊地僵在原地。当他拉住她的手臂时，她必须尽力遏制住自己想把他推开的冲动。不是因为她以前没有吻过西蒙，而是此时的情形太奇怪了。可这个吻符合逻辑，不是吗？她禁不住回头飞快看了一眼杰斯，看到的是他的一脸不悦。
“不对，”女王说，这一声好似叮当作响的水晶一般，“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伊莎贝尔转了转眼睛。“哦，天使啊，瞧，如果没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出去的话，我来吻西蒙。我以前就吻过，感觉还不太糟糕。”
“谢谢，”西蒙说，“真是种荣幸。”
“唉。”希丽宫的女王说，她的表情冷峻，还有一丝残忍的愉悦。克拉丽想也许她想要的不是那个吻，而仅仅是欣赏他们无所适从的窘迫。“恐怕这也不是。”
“那个，我可不会跟盲呆接吻，”杰斯说，“我宁愿待在这里，哪怕烂在这儿。”
“永远吗？”西蒙说，“永远可是很久很久啊。”
杰斯眉毛一挑。“我知道，”他说，“你想吻我，不是吗？”
西蒙愤怒地一扬手。“当然不是。可如果——”
“我想那句俗话说得好，”杰斯评论说，“战壕里没有异性恋者。”
“是无神论者，混蛋，”西蒙生气地说，“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
“这真的很有趣，”女王冷冷地说，并向前俯下身，“能让这个女孩获得自由的，是她最渴望的一吻。”在她的脸上和语气中，那种残忍的愉悦更加明显了，她的话似乎像针一样刺入克拉丽的耳中。“就是这个，别无其他。”
西蒙看上去似乎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克拉丽想伸手拉住他，可却僵在原地。她太害怕了，动也不敢动。
“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杰斯问。
“我倒觉得这是为你做了件好事。”
杰斯脸一红，什么也没说。他避开不去看克拉丽。
西蒙说：“这太荒唐了，他们是兄妹。”
女王微微一耸肩。“渴望通常不会因为反感而减轻。也不会像帮个忙那样，随便施与最想得到的人。我的话富有魔力，能让你们知道真相。如果她不想得到他的吻，她便不会获得自由。”
西蒙气愤地说了句什么，但克拉丽没有听到：她的耳畔嗡嗡作响，就好像她的脑袋里装着一群愤怒的蜜蜂。西蒙猛地转过身，看上去非常生气地说：“你不必这么做，克拉丽，这是个骗局——”
“不是骗局，”杰斯说，“是个测试。”
“好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西蒙，”伊莎贝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刺耳，“可我很乐意看到克拉丽能摆脱这个地方。”
“好比让你吻亚历克，”西蒙说，“就因为希丽宫的女王让你这么做？”
“我当然会做，”伊莎贝尔有些气愤，“如果另一种结果是永远被困在希丽宫的话？反正谁在乎呢？就一个吻而已。”
“说得对。”是杰斯，克拉丽在眼角模糊的余光中看到他。他朝她走过来，把一只手放在了她肩上，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就是一个吻而已。”他说。尽管声调严厉，可他的手莫名地温柔，克拉丽任凭他将自己的身体转过来。她抬头望去，他眼神黯淡，也许是因为宫殿中太昏暗了，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她能在他张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他眼中有自己小小的身影。他说：“你可以闭上眼睛，如果愿意的话，想想英格兰的风景。”
“我从没去过英国。”她说，可还是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潮湿衣物的那种沉重感，它们冰冷刺痒地紧贴她的肌肤，这个地洞中的空气甜得发腻，可是更让人感觉寒冷，只有杰斯按在她肩上的手是唯一温暖的东西。之后，他吻了她。
她感到他嘴唇的触碰，一开始很轻，她自己的双唇在这种压力之下自动地张开了，几乎是违背了自身的意愿。她感到自己融化了，变得顺从，手臂向上伸展，钩住了他的脖子，就如同向日葵朝向太阳一般。他的双臂也抱住了她，手伸进她的头发。他的吻不再轻柔，而变得猛烈，在一瞬间就从引燃的小火星变成了熊熊烈焰。克拉丽听到房间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在他们周围还响起一阵议论，可对她而言这没什么，那些声音消失在了自己上涌的血液中和浑身上下那种令人晕眩的轻飘飘的感觉里。
杰斯的手离开了她的头发，滑向她的脊背，她感觉到他的手掌压在自己的肩胛骨上——之后他推开了她，轻轻地让自己离开，也让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一时之间，克拉丽觉得自己要跌倒了，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上剥离，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她讶异地盯着杰斯——他感觉到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感受到吗？她想如果他毫无感觉，那自己一定没办法承受。
他也看着她。当她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她看到了那双在伦维克废墟里所见到的眼睛，当时这双眼睛看到移空门无法挽回地裂成上千碎片，让他和家园分离。刹那间，他遇到了她的目光，可继而就转开了，他喉咙周围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双手也在两侧握成了拳头。“这个吻够好吗？”他放声说道，转身面向女王和她身后的侍臣们，“你们娱乐够了吗？”
女王一只手捂在嘴上，半遮住笑容。“我们是很享受，”她说，“可是，我想，还到不了你们两位的程度。”
“我只能这样猜测，”杰斯说，“人类的情感之所以让你们觉得好笑，是因为你们自身毫无情感可言。”
听到这话，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放松点，杰斯。”伊莎贝尔说，她又转向克拉丽。“现在你能走了吗？你自由了吗？”
克拉丽走向门口，毫不吃惊地发觉已经没有东西阻挡她的道路。她的手伸向藤蔓，转身看着西蒙，后者好似从没见过她一般盯着她。
“我们该走了，”她说，“趁现在还不晚。”
“已经晚了。”他说。
米利翁带着他们离开了希丽宫，把他们送回公园，所有人一句话都没说。克拉丽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僵直，而且有些不乐意。他们趟水走出池塘之后，他便转身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跟伊莎贝尔说，便消失在了摇曳的月影之中。
伊莎贝尔一脸愠色地看着他离开。“他这么绝情。”
杰斯像是捂着嘴笑了一下，接着他把潮湿的夹克衫领子立了起来。他们都在发抖，这个寒冷的夜晚中似乎有股泥土和植物的味道，还有人类现代文明的气息——克拉丽几乎觉得自己能在空气中闻到钢筋水泥的味道。环绕在公园四周的城市建筑发出夺目的光亮：冰冷的蓝色、安静的绿色、热烈的红色，而池水安静地拍打着岸边的泥土。月亮的倒影移到了池塘的远端，它颤抖着，好像害怕他们一样。
“我们最好先回去，”伊莎贝尔把仍旧湿漉漉的外套在肩头裹得更紧了，“在我们被冻死之前。”
“回到布鲁克林要好长时间，”克拉丽说，“或许我们该打辆出租车。”
“或者我们也可以先回学院。”伊莎贝尔提议说。看到杰斯的表情，她又飞快地说：“反正那儿没有人——他们所有人都在骸骨之城搜寻线索。就是顺路去一下，拿几件衣服，换身干的。另外，学院仍然是你的家啊，杰斯。”
“好吧，”杰斯说，这显然让伊莎贝尔非常吃惊，“无论如何我需要到我的房间去取个东西。”
克拉丽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也许该和西蒙一起打辆车。”也许他们俩有一会儿独处的时间，她能向他解释一下在希丽宫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杰斯之前在检查自己的手表是不是进了水。此时他看着克拉丽，眉毛上挑。“这可能有些困难，”他说，“因为他已经走了。”
“他怎么了？”克拉丽转身四下看了看，西蒙已经不见了，池塘边只有他们三个。她跑了一小段路，来到山顶，大喊他的名字。在远处，她刚好能望见他，正沿着离开公园的水泥路果断地大步向前走去，这条路连接着外面的大街。她又朝他大喊了一声，可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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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是在从远处观望自己，她穿着肥大的儿童睡袍，袍子的边缘拖在沙滩上。潮湿的沙粒摩擦着她的脚趾，头发也都黏在脖颈上。天上没有云，湛蓝而清澈，可她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走向水边，从远处看去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
当她走近时，那个人影突然变得清晰了，好似克拉丽对准了镜头的焦距。是她的母亲跪在一座只建了一半的沙堡旁。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裙，就是在伦维克废墟瓦伦丁给她穿上的那件。她手里握着一截弯曲的浮木，木头因为长期暴露于盐水和海风之中而变成了银色。
“你来帮我了吗？”她母亲说着抬起了头。乔斯琳的头发没有梳理，随着海风肆意地飘动，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有太多事情要做，而时间却太少。”
克拉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哽咽。“妈妈——我想你，妈妈。”
乔斯琳笑着说：“我也想你，宝贝。但我没有离开，你是知道的，我只是睡着了。”
“那我怎样才能让你醒过来？”克拉丽喊道。可母亲朝大海看去，满脸忧愁。天空变成了暮色时分的铅灰色，密布的黑云也好似巨大的石块。
“到这里来。”乔斯琳说。当克拉丽走到她身旁时，她又说：“伸出你的手臂。”
克拉丽照做了。乔斯琳用那截浮木在女儿的皮肤上刻画起来，那种刺痛很像是石杖划过时的灼烧感，而且也同样留下了黑色的粗线。乔斯琳所画的如尼文克拉丽不曾见过，可她本能地感到这个图案让自己镇静了下来。“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它会保护你。”克拉丽的母亲放开她。
“保护我什么？”
乔斯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大海。克拉丽也转过身，看到海水退去，留下一堆堆黑色的垃圾和水草，还有在浅水中垂死挣扎的鱼儿。海水在远处聚集成一个巨大的浪，如山峦般高耸，又好似一场雪崩一触即发，木板路上孩子们的喊声变成了号叫。克拉丽惊恐地盯着海面，看到海浪像一层薄膜那样透明，透过那层膜她能看到什么东西似乎在海面之下蠕动，巨大而又难以名状的黑色物体紧贴着海水。她举起双手——
她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心脏也在胸中狂跳。她躺在卢克家客房的床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她的头发因为汗水而黏在脖子上，手臂上也感到灼热和疼痛。她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毫无意外地看到自己前臂上的黑色印记。
她走进厨房时看到了卢克为她留下的早餐，布满油污的硬纸盒里放着一块丹麦酥皮饼。他还留了个字条，贴在冰箱上，去医院了。
克拉丽在与西蒙碰面的路上吃掉了酥皮饼。他应该五点钟的时候出现在L线车站旁的贝德福德街角，可他没在那里。她感到一丝不安，可随后想起在第六街的街角有一家二手唱片店，他肯定在那里。果然，他正在挑选最新到货的CD。他身穿一件暗红色灯芯绒夹克衫，一只袖子上还有个扯破的口子，里面是件蓝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一个戴耳机的男孩和一只小鸡在跳舞。他一看到她就咧嘴笑了。“埃里克觉得我们应该把乐队的名字改成魔力派。”他一边打了个招呼一边说道。
“现在的名字是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香槟灌肠。”他说着挑了一张“优拉糖果”乐队的唱片。
“改了吧，”克拉丽说，“另外，我明白了你这件T恤衫想要说的意思。”
“不，你不懂，”他走到店门口去付账，“你是个乖女孩。”
店门外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克拉丽拉了拉掉在一边的围巾好把脸颊围住。“我在L线车站没看到你就很担心。”
西蒙也把针织帽拉低了一点，皱了皱眉，好似阳光灼伤了他的眼睛。“对不起。我想起自己想买这张CD，而且我想——”
“没什么，”她朝他一挥手，“是我的问题。这些天我太容易感到惊慌失措了。”
“也是。在经历了那些之后，没人会责怪你的，”西蒙听上去有些后悔，“我还是不能相信发生在无声之城的一切。我不敢相信你就在那里。”
“卢克也无法相信，他完全吓坏了。”
“我打赌他肯定会那样。”他们穿过麦卡伦公园，脚下的草地变成了将要过冬时的棕黄色，周围的光线也随之变成了金色，狗儿们也摆脱了绳索在树丛中奔跑。我生命中的一切都改变了，而这个世界却依然照旧，克拉丽想。“那事发生之后你联系过杰斯吗？”西蒙问。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没有。但是我问过伊莎贝尔和亚历克几次，他显然很好。”
“他有没有要求说想见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们才去的吗？”
“他没必要要求。”克拉丽尽力克制住声音中所流露出的恼怒。他们转过弯，来到马格纳斯家所在的街道。街两边曾是低矮的仓库，现在被艺术家——以及有钱人——改建成了公寓和工作室。停放在低矮的人行道护栏旁的大部分车子都很名贵。
当他们走近马格纳斯家的时候，克拉丽看到一个原先坐在门廊下的瘦高人影站了起来。是亚历克，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衫。那是用一种结实又会微微闪光的材料所制成，暗影猎手都很喜欢使用这种衣料制作他们的战服。他的双手和颈部都画满了如尼文，而且从他周围环绕的淡淡光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把自己伪装了起来，好让旁人看不到。
“我不知道你还带着个盲呆。”他蓝色的眼睛不安地瞥了一眼西蒙。
“这就是我喜欢你们这群人的地方，”西蒙说，“你们总让我感到自己如此受欢迎。”
“哦，好了，亚历克，”克拉丽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好像西蒙从没来过这儿似的。”
亚历克夸张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继而走上楼梯。他用一把小小的银钥匙打开马格纳斯公寓的大门，门一敞开他就又飞快地把钥匙塞进夹克衫前胸的口袋里，好像不希望让同行的人看到。
白天的公寓看起来就像是一间歇业时空荡荡的夜总会：黑乎乎脏兮兮的，而且出乎意料地狭小。墙上也光秃秃的，四处填补着闪光的涂料，木地板弯曲变形了，还因为长时间的磨损而变得锃亮，而就在一周之前精灵们还曾在上面跳舞。
“大家好，大家好。”马格纳斯朝他们大步走过来。他穿着一件长可及地的绿色丝质敞怀礼服，里面是银色的网眼衬衫和黑色牛仔裤，一颗闪亮的红色宝石挂在他的左耳上。“亚历克，亲爱的。克拉丽。还有老鼠男孩，”他朝西蒙一鞠躬，后者看上去很不耐烦，“是什么让我有这番荣幸见到各位？”
“我们来看杰斯，”克拉丽说，“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马格纳斯说，“他通常都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吗？”
“什么——”亚历克刚开口便打住了，因为他看到马格纳斯坏笑了起来，“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太容易上当了。不过，是的，你们的朋友很好，除了他一直在帮我收拾东西。他想把这儿打扫干净，可现在我什么都找不到了。他有强迫症。”
“杰斯的确喜欢把东西都摆放整齐。”克拉丽说着想到了在学院里他的房间像僧侣的一样。
“可我不喜欢，”马格纳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亚历克，而后者望着不远处，面露愠色，“杰斯在那儿，如果你们想见他的话。”他指着房间尽头的一扇门。
“那儿”其实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出奇地温馨舒适，虽然墙上有些污点。天鹅绒窗帘遮住了窗户，几把扶手椅上包着布，像是肥大多彩的冰山矗立在由毛糙的米黄色地毯所组成的海面上。一个亮粉色长沙发上堆着床单和毛毯，旁边是一个野营背包，里面塞满了衣服。没有一丝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屋里唯一的光亮来自电视荧幕的闪烁，尽管电视机没插电源，可荧幕还是闪着亮光。
“在看什么？”马格纳斯问道。
“不适宜穿着的服装。”一个熟悉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这声音来自躺在一把扶手椅上的人影，他坐了起来。一时间克拉丽想杰斯应该会站起来和他们打个招呼，可他只是冲着电视机摇了摇头。“高腰卡其布裤子？谁会穿这个？”他转身盯着马格纳斯。“几乎无穷无尽的超自然力量，”他说，“而你所做的就是用来看电视重播。真浪费啊。”
“还有，蒂沃录影机能做同样的事情。”西蒙说。
“我的方法更便宜。”马格纳斯双手一击，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杰斯跌坐在椅子上，举起一只手臂遮住脸。“你能不用魔法做到那个吗？”
“事实上，”西蒙说，“可以。如果你看过专题广告片就知道了。”
克拉丽感觉到房间中的气氛变糟了。“够了。”她说着看向杰斯，后者放下手臂，朝着灯光气愤地眨眨眼。“我们得谈谈，”她说，“我们所有人，来谈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打算看《天桥骄子》，”杰斯说，“下个节目就是。”
“不，你不能看，”马格纳斯说着打了一个响指，电视机关上了，画面消失时还冒出一小股烟雾，“你需要处理这些事情。”
“突然之间你对于解决我的问题很感兴趣吗？”
“我对于要回我的公寓很感兴趣。我已经厌倦了你一直不停地打扫房间，”马格纳斯又打了一个响指，颇具威胁地说，“起来。”
“否则下一个变成烟雾的就是你。”西蒙幸灾乐祸地说。
“没必要再对我的响指作什么解释，”马格纳斯说，“它本身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
“好吧。”杰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没穿鞋，手腕处有一道银紫色的痕迹，受伤的地方还在愈合。他看上去很疲惫，但似乎不是因为病痛。“你想开个圆桌会议，那我们就开吧。”
“我喜欢圆桌，”马格纳斯轻快地说，“它们比方桌更适合我。”
马格纳斯在客厅里变出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和五把高背木椅。“太神奇了。”克拉丽说着坐进一把椅子。椅子极为舒适。“你是怎么能像这样凭空变出东西来的？”
“我不能，”马格纳斯说，“所有东西都来自什么地方，比如这些桌椅就来自第五大街上的一家古董仿制商店。而这些——”突然之间五只白色的蜡纸杯出现在桌子上，塑料盖子上的小孔中还缓缓冒出热气，“来自百老汇大街的汀恩德鲁卡12。”
“这看起来好像是偷窃啊，不是吗？”西蒙把一个杯子拉到自己面前，打开了盖子。“哦，摩卡奇诺，”他看着马格纳斯说，“你付账了吗？”
“当然，”马格纳斯一边说，杰斯和亚历克一边在窃笑，“我会让钞票神奇地出现在他们的收银台里。”
“真的吗？”
“不，”马格纳斯把自己的那杯咖啡打开，“但你可以假装我那么做了，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那么，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克拉丽双手抱着自己的咖啡，也许它是偷来的，但同时也是热腾腾的，而且富含咖啡因。她下次可以顺道去下汀恩德鲁卡，在他们收小费的罐子里投进一美元。“作为开始，我们需要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着把咖啡上层的泡沫吹开，“杰斯，你说发生在无声之城里的一切都是瓦伦丁的错？”
杰斯盯着自己的咖啡说：“是的。”
亚历克把手放在杰斯的胳膊上说：“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他了吗？”
“我在监狱里，”杰斯声音低沉地说，“我听到无声使者的尖叫，之后瓦伦丁下楼来，和——和什么东西一道。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像一团黑烟，还有一对闪光的眼睛。是一种恶魔，但绝不像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他走到牢门旁，然后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亚历克的手滑上杰斯的肩膀。马格纳斯清了清喉咙，亚历克红着脸放下手，而西蒙冲着自己还没动过的那杯咖啡龇牙笑了一下。
“梅拉塔奇之剑，”杰斯说，“他想要生命之剑，他杀死无声使者就是为了得到圣剑。”
马格纳斯皱起了眉头。“亚历克，昨晚无声使者向你们求救的时候，圣廷的人在哪儿？为什么学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亚历克被问到这个一脸惊讶。“昨晚在中央公园有一个暗影魅族被谋杀了。是一个精灵小孩，而且尸体被吸干了血。”
“我敢打赌大审判官会认为这个也是我干的，”杰斯说，“我所制造的恐怖事件还在继续。”
马格纳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一些光线照射进来，恰巧能勾勒出他如鹰一般的轮廓。“血，”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两天前我做了一个梦，我看到一座鲜血浸染的城市，白骨成堆，血流成河。”
西蒙的眼睛转向杰斯。“站在窗边，说些什么关于流血的话，是他经常做的事情吗？”
“不是，”杰斯说，“有时他坐在沙发上说。”
亚历克严厉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马格纳斯，有什么不对劲吗？”
“血，”马格纳斯又说了一遍，“这不会是巧合。”他似乎正看着下面的街道。远处，落日的余晖迅速扫过整座城市：天空中呈现出灰白和金红色交错的条带。“这周之内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谋杀，”他说，“被杀害的都是暗影魅族。一个是巫师，在南街海港边的公寓中，他的脖子和手腕处都被割开，尸体也被吸干了血。一个是狼人，几天前在‘猎人之月’酒吧遇害，在这起谋杀中狼人的喉咙也被割开了。”
“这听起来像是吸血鬼干的。”西蒙说着，突然之间脸色惨白。
“我觉得不是，”杰斯说，“至少拉斐尔说这不是黑夜之子的所作所为，他对这一点非常确定。”
“哦，是的，因为他是值得信赖的。”西蒙小声嘀咕着。
“这次我觉得他说的是实情。”马格纳斯说着把窗帘又拉了起来。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但却布满阴云。当他走回桌前时，克拉丽看到他拿来一本包着绿绸布的大书。她觉得几秒钟前他手里还没有这书。“两处谋杀的地点都曾有威力巨大的恶魔现身。我想，要对这三起谋杀负责的另有其人。不是拉斐尔和他的部族，而是瓦伦丁。”
克拉丽看向杰斯，后者的嘴巴抿成一条细缝，但他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这么说？”
“大审判官认为谋杀精灵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飞快地说道，“为了方便他去无声之城洗劫，而不用担心圣廷的人。”
“有更便捷的方式可以分散注意力，”杰斯说，“而且和精灵作对非常不明智。如果他没什么缘由，不会去杀害精灵族中的一员。”
“他有缘由，”马格纳斯说，“他想从精灵孩子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就和他杀掉巫师和狼人时想得到的东西一样。”
“那是什么？”亚历克问道。
“他们的血。”马格纳斯说着打开那本绿色的书，薄薄的羊皮纸上所写的字迹像火焰一般闪着金光。“啊，”他说，“在这儿。”他抬起头，用尖尖的指甲点着一页纸。亚历克俯过身去。“你读不懂，”马格纳斯警告他说，“这用的是一种恶魔的语言，炼狱之语。”
“可我能认出这张画，那是梅拉塔奇之剑。我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亚历克指着一把银剑的插图说道，克拉丽也觉得它眼熟——就是在无声之城她留意到墙上不见了的那把剑。
“地狱转换术，”马格纳斯说，“就是瓦伦丁想要做的。”
“那是什么啊？”克拉丽皱起眉头。
“每一样具有魔法的物品都属于某个同盟，”马格纳斯解释说，“圣剑属于天使之盟——就像你们暗影猎手使用的六翼天使刃一样，但是它的威力要大上一千倍，因为它的能量来自天使本身，而不仅仅是以天使的名义。瓦伦丁想要做的是扭转它的同盟——让它拥有恶魔的能量而不是天使的。”
“把守护善良变为守护邪恶。”西蒙得意地说。
“他在引用《龙与地下城》里的话，”克拉丽说，“别理他。”
“作为天使之剑，梅拉塔奇对于瓦伦丁的作用非常有限，”马格纳斯说，“但是作为一把拥有恶魔能量的宝剑，而且和它曾拥有的天使法力同样巨大——那么，它能够为其提供的东西就太多了。其一就是统治恶魔的能力。他不仅仅有圣杯所能提供的有限庇佑，还有召唤恶魔的能力，并且迫使恶魔遵从他的命令。”
“一支恶魔军队？”亚历克说。
“这家伙很热衷于组建军队啊。”西蒙评论说。
“也许，甚至还有将它们引入伊德里斯的能力。”马格纳斯的话说完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想去那里，”西蒙说，“那里是所有恶魔猎手的所在啊，不是吗？难道他们不会消灭那些恶魔吗？”
“恶魔来自其他空间，”杰斯说，“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恶魔，它们的数量可能是无限多。守护法术能够让它们中的大部分退回去，可是如果所有的恶魔一起进入……”
无限多，克拉丽想。她记起了大恶魔阿班顿，然后试图想象再有成百上千个，或者成千上万个阿班顿。她感到身上一阵寒冷，好似毫无保护。
“我不明白，”亚历克说，“那个法术跟死去的暗影魅族有什么关系？”
“要想实施转换术必须让圣剑变得炙热，要热得发红，然后再冷却四次，每次都要用一个魅族孩子的鲜血。一次用莉莉丝之子的鲜血，一次用月亮之子的，一次用黑夜之子的，还有一次用精灵孩子的。”马格纳斯解释说。
“天啊，”克拉丽说，“这么说他还没有结束谋杀？还缺一个孩子？”
“还要两个。狼人小孩的那个没有成功，他在获取所需要的全部鲜血之前被打断了，”马格纳斯合上书，一下抖落书页间的许多灰尘，“不论瓦伦丁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已经为转化圣剑准备好了一大半了。也许他已经能从中获取一些法力了，能召唤一部分恶魔——”
“可按你所想，如果他那么做的话，就会有恶魔骚动的报告，恶魔活动水平也会超常，”杰斯说，“但大审判官说情况正相反——一切都很平静。”
“很可能恰恰就是这样，”马格纳斯说，“如果瓦伦丁把所有的恶魔都召唤到了他身边，那么难怪其他地方会很平静。”
几个人相互看看，在有人想到能说些什么之前，房间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克拉丽一惊，热咖啡洒在了她的手腕上，突然之间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是我妈妈，”亚历克一边看手机一边说，“我马上回来。”他走到窗边，低着头，声音很轻，听不清楚。
“让我看看。”西蒙说着握住克拉丽的手，被热咖啡烫到的手腕处有一片红。
“还好，”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西蒙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受伤的地方。“现在就更好了。”
克拉丽惊呼了一声，他以前从没做过这类事情。可这个不就是男朋友会做的事情吗？她抽回手，朝桌子对面看过去。她看到杰斯正盯着他们，他金色的眸子里闪着怒火。“你是个暗影猎手，”他说，“你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他把自己的石杖沿桌面滑了过来，“用这个。”
“不用。”克拉丽说着又把石杖沿桌面朝他推了回去。
杰斯的手用力拍在石杖上。“克拉丽——”
“她说不想用那个，”西蒙说，“哈——哈。”
“哈——哈？”杰斯看上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就是你的回应？”
亚历克合上了手机，一脸迷茫地走向圆桌。“发生了什么？”
“我们似乎身陷一部名叫《浪费人生》的肥皂剧当中啊，”马格纳斯评论道，“真的很无聊。”
亚历克把挡在眼睛前面的一缕头发拨开。“我告诉了妈妈关于转换术的事情。”
“让我来猜猜，”杰斯说，“她不相信你。另外，她还把所有事都怪在我头上。”
亚历克皱着眉。“不完全是这样。她说会把情况告诉圣廷的人，可她现在没法找到大审判官。我有种感觉，大审判官已经把妈妈推到旁边，自己掌权了。她听起来很生气。”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对不起，是伊莎贝尔，等我一下。”他又拿着手机走向窗边。
马格纳斯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似乎无论瓦伦丁想要做的是什么，他要取得所必须的血液的进程都被打断了。他很可能会再找一个狼人孩子。”
“我应该提醒卢克。”克拉丽说着从椅子中站起来。
“等等。”亚历克回来了，拿着手机，脸上有种奇怪的神情。
“伊莎贝尔想要什么？”杰斯问道。
亚历克犹豫了一下说：“伊莎贝尔说希丽宫女王提出要见我们。”
“可不是嘛，”马格纳斯说，“麦当娜还想让我做她下一场世界巡演的后备伴舞呢。”
亚历克一脸迷惑。“谁是麦当娜？”
“谁是希丽宫女王？”克拉丽问。
“她是精灵女王，”马格纳斯说，“当然，只是我们这个地区的。”
杰斯双手托腮，说：“告诉伊莎贝尔，我们不去。”
“可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亚历克抗议说。
“那就再一次告诉她，不去。”
亚历克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伊莎贝尔的主意有些天下无双，而有些则完全是灾难。还记得她的那个主意吗，利用城市下面废弃的地铁线路通往各处？说来那些巨型老鼠——”
“让我们别谈这个，”西蒙说，“事实上，我希望最好不要谈到老鼠。”
“这个不一样，”亚历克说，“她想让我们去希丽宫。”
“你说得对，这个是不一样，”杰斯说，“这是她最糟糕的主意。”
“她认识希丽宫里的一个骑士，”亚历克说，“就是他告诉伊莎贝尔说希丽宫女王很想见见我们。伊莎贝尔听到了我和妈妈的通话——而她想如果我们能把关于瓦伦丁和灵魂之剑的假设告诉女王，希丽宫会站在我们这边，甚至有可能与我们联合起来对抗瓦伦丁。”
“去那里安全吗？”克拉丽问。
“当然不安全。”杰斯说，好似她问了一个他所听到过的最愚蠢的问题。
她瞪了他一眼。“对于希丽宫我一无所知。吸血鬼和狼人我多少知道些，关于他们的电影足够多。可精灵、仙女一类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八岁过万圣节的时候曾扮成了个仙女，妈妈给我做了一顶好像毛茛形状的帽子。”
“我记得那个，”西蒙靠在椅子背上，双手在胸前环抱，“我是变形金刚，事实上是霸天虎。”
“我们能回到正经事情上吗？”马格纳斯问道。
“好的，”亚历克说，“伊莎贝尔认为——而我也同意——不理睬精灵不是个好主意。如果他们想谈谈，能有什么坏处呢？另外，如果希丽宫能站在我们这边，圣廷就不得不听听我们想要说什么了。”
杰斯笑了，可并没有一丝幽默。“精灵不会帮助人类。”
“暗影猎手不是人类，”克拉丽说，“不能真正算是。”
“可对他们而言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杰斯说。
“他们不会比吸血鬼更糟糕吧，”西蒙小声说，“你连吸血鬼都能应付自如。”
杰斯看着西蒙，就好像发现西蒙是洗碗槽下面长出的什么东西。“能应付自如？我想你说这个词的意思是我们侥幸活下来吧。”
“那个……”
“精灵，”杰斯继续说了下去，好像西蒙根本没在讲话一样，“是魔鬼和天使的后裔，有着天使般的美貌和魔鬼般的邪恶。如果你进入他们的领地，吸血鬼可能会直接攻击你，而精灵会让你跳舞，一直到双腿残废，瘫痪在地，奄奄一息；他们会诱骗你深夜去游泳，然后把你拖下水，任你在水下嘶叫，直到双肺胀裂；他们会把精灵粉尘撒进你的眼睛，直到你自己把双眼挖出来——”
“杰斯！”克拉丽厉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别说了，我的天啊。够了。”
“瞧，智取狼人或者吸血鬼很容易，”杰斯说，“他们不比其他人更聪明。但是精灵能活几百年，他们像毒蛇一样狡猾。虽然他们不能说谎，可他们喜欢拐弯抹角地讲出真相。他们会找出这世上你最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送给你——但在这份礼物的尾巴上有一根毒针，会让你后悔自己一开始想要那东西。”他叹了口气，“他们不是真的想要帮助人类，而更善于把伤害伪装成帮助。”
“你觉得我们不够聪明，辨别不出来？”西蒙问。
“我认为你不够聪明，不能避免一不留神变成老鼠。”
西蒙瞪着他。“你认为我们应该做什么根本不重要，”他说，“首先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你哪儿都去不了。”
杰斯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被他重重地撞翻在地。“没有我，你们不能把克拉丽带去希丽宫，这是最终的决定。”
克拉丽张着嘴，盯着他。而他气得满脸通红，紧咬牙齿，青筋爆出，还避开不去看她。
“我能照顾克拉丽。”亚历克说，听上去似乎受到了一丝伤害——是因为杰斯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克拉丽也不确定。
“亚历克，”杰斯说，他的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好友身上，“不，你不能。”
亚历克咽了一下口水。“我们得去，”他说，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歉意，“杰斯——希丽宫提出的要求——不予理睬是很不明智的。另外，伊莎贝尔很可能已经跟他们说我们会去了。”
“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亚历克，”杰斯威胁他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你打倒在地。”
“这听起来真的很诱人，”马格纳斯说着把长长的绸缎衣袖向后一挥，“还有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那是圣廷的命令，我不可能溜得掉。”
“但是我能，”马格纳斯龇牙一笑，“可不要怀疑我的开溜大法，暗影猎手，因为在这方面我的能力绝对卓越，令人难忘。在与大审判官签订的合同上我专门施了魔法。这样如果我乐意的话，就能放你出去一下，只要有另一个拿非力人愿意替代你的位置。”
“我们去哪儿能找到另一个——哦，”亚历克轻声说，“你的意思是我。”
杰斯的眉毛挑了起来。“哦，现在你不想要去希丽宫了吧。”
亚历克的脸一下红了。“我想你去比我去要紧些，你是瓦伦丁的儿子，我确定你才是女王真正想见的那个人。另外，你也很有魅力。”
杰斯瞪着他。
“也许不是此刻，”亚历克补充说，“可你通常都很有魅力，而且精灵对这种魅力都很敏锐。”
“还有，如果你待在这儿，我有《盖里甘的岛》第一季全集的DVD。”马格纳斯说。
“没人能拒绝这个邀请。”杰斯说，可他仍旧不愿抬眼看克拉丽。
“伊莎贝尔会在龟池旁边的公园里和你们碰头，”亚历克说，“她知道进入希丽宫的秘密入口，她会一直等在那儿。”
“还有最后一点，”马格纳斯说着用戴着戒指的手指戳了一下杰斯，“别让你自己死在希丽宫。如果你死了，我必须得解释很多事情。”
听到这话，杰斯咧嘴一笑。这是令人不安的一笑，那笑容更多的像是剑拔出鞘时的那道冷光，而不是兴之所至时的自然流露。“你知道，”他说，“我有种预感，这次可事关我的生死。”
浓密的青苔和植物卷须环绕着龟池，好像一圈绿色蕾丝的边界。水面很平静，只是有几处鸭子划水后留下的涟漪，或是银色鱼尾激起的小漩涡。
水边建有一个小小的木头凉亭，伊莎贝尔就坐在里面。她正望着湖面，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坐在塔顶，等着有人骑马前来营救。
可伊莎贝尔的风格完全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公主。她会用鞭子、靴子和匕首对付任何一个试图把她关在塔楼里的人，她会把他们切成碎片，再用他们的尸体建成一座桥，漫不经心地走向自由，而且她的头发会一直保持良好的造型。这使得伊莎贝尔很难让人亲近，尽管克拉丽在不断地尝试。
“伊莎。”当他们走近池塘的时候，杰斯叫了一声。她跳了起来，转过身，笑容令人陶醉。
“杰斯！”她朝他飞奔过去，拥抱了他一下。这才是妹妹该做的事，克拉丽想，丝毫没有僵硬奇怪的感觉，而是满怀开心和关切。看着杰斯拥抱伊莎贝尔，她也在努力训练自己模仿那种开心和关切。
“你还好吧？”西蒙关心地问道，“你的两只眼睛都要打架了。”
“我很好。”克拉丽放弃了尝试。
“你确定？你看起来有点……面目狰狞。”
“那是因为我吃的东西让我不舒服。”
伊莎贝尔快步走了过来，杰斯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她穿着黑色长裙和靴子，外面还有件更长一些的绿色天鹅绒礼服外套，和青苔一个颜色。“我真不敢相信你做到了！”她惊呼道，“你是怎么说服马格纳斯让杰斯离开的？”
“用亚历克作交换。”克拉丽说。
伊莎贝尔看上去有一丝警惕。“不是永远吧？”
“不是，”杰斯说，“就几个小时，除非我再也不回去。”杰斯略有所思地补充说，“在那种情况下，也许他必须得扣下亚历克了。你就把这次交换看作一个租借买卖好了。”
伊莎贝尔看起来半信半疑。“爸爸妈妈知道后一定会不高兴的。”
“如果他们知道你把自己的亲哥哥交给巫师，换出个嫌疑犯，而且那个巫师还长得像是同性恋版的刺猬索尼克，穿着打扮像是《飞天万能车》里专门抓小孩的那个人？”西蒙用质问的口吻说，“对，他们很可能会不高兴。”
杰斯想了想，看看他。“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还待在这儿吗？我不确定我们应该带你去希丽宫，他们讨厌盲呆。”
西蒙眼睛向上一翻。“不会又是这一套吧。”
“是哪一套？”克拉丽说。
“每次我惹他厌烦的时候，他就退回到那个名叫‘盲呆禁止入内’的树屋里，”西蒙指着杰斯说，“让我提醒你一下，上一次你让我在旁边待着的时候，我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是啊，”杰斯说，“唯一一次——”
“精灵的宫殿很危险，”伊莎贝尔打断了他，“即便是你的箭术也帮不上忙，不是那种危险。”
“我能照顾自己。”西蒙说。一阵狂风袭来，吹得干树叶扫过他们脚下的石子路，也让西蒙一哆嗦，他把手伸进了夹克衫的羊绒口袋里。
“你不一定要去。”克拉丽说。
他用坚定而慎重的目光看着她。她想起在卢克家时，他称呼自己为女朋友，没有一丝的迟疑犹豫。无论其他人对于西蒙有何种微词，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他说，“我一定要去。”
杰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那么我想大家已经准备好了。”他又说了一句：“别期待有什么特殊照顾，盲呆。”
“想想好的方面吧，”西蒙说，“如果他们需要一个人类作为祭品，你总可以把我奉献出去。我不确定你们其他几个人有没有这种资格。”
杰斯放松了一些，说：“有人自告奋勇想要第一个以身犯险，总是不错的。”
“走吧，”伊莎贝尔说，“门马上要开了。”
克拉丽四下看看，太阳完全落下去了，月亮已经升起来，在池塘中投下一抹乳白色的倒影。今天还不是满月，月亮边缘仍有些残缺，看上去像是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夜风吹动着树枝，发出像是空心骨头相互碰撞的声响。
“我们要去哪儿？”克拉丽问，“门在哪里？”
伊莎贝尔的笑容如同在低声诉说一个秘密。“随我来。”
她走下水，靴子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克拉丽紧随其后，她庆幸自己穿的是牛仔裤，而不是裙子。伊莎贝尔把外套和裙子提过膝盖，露出靴子上面一截雪白的小腿，她的皮肤上覆盖着如黑色火焰般的印记。
跟在克拉丽身后的是西蒙，他在泥地上一滑，嘴里咒骂着。杰斯本能地俯身搀扶住他，所有人都转过身来。西蒙把手臂一甩。“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好了，”伊莎贝尔在湖边水浅的地方用脚轻轻拍了拍，“你们两个。事实上，是你们三个。如果在希丽宫里我们不团结一致，就都死定了。”
“可我没有——”克拉丽张口说。
“也许你没有，可是你让他们两个那副样子……”伊莎贝尔轻蔑地一挥手，暗示着那两个男孩子。
“我又不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为什么不能？”另一个女孩问道，“老实说，克拉丽，如果你不稍微运用一下女生天然具有的特权，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了。”她转身朝向池塘，继而又转了回来。“以免我会忘记，”她严厉地补充说，“看在天使份上，在地下的时候不要吃或者喝任何东西，你们所有人都牢牢记住，好吗？”
“地下？”西蒙满是担忧地问，“没人说过任何关于地下的事情。”
伊莎贝尔抬起双手，走下池塘，身边飞溅起水花，她绿色的天鹅绒外套也在四周漂浮起来，像是一片巨大的睡莲叶子。“跟上，在月亮移动前，我们只有一小会儿时间。”
月亮什么？克拉丽摇摇头，也走进了池塘。水不深，而且很清澈，借助明亮的星光，她能看到在自己脚边游来游去的小鱼黑影。她一边向池塘深处走去，一边咬紧牙关，水出奇的冷。
在她身后，杰斯优雅地跃入水中，几乎没有扰动水面。西蒙跟在他后面，一边诅咒，一边溅起巨大的水花。伊莎贝尔到达了池塘的中央，她停在那里，水没过了她的肋骨。她朝克拉丽伸出手，说：“停下。”
克拉丽站住了。就在她面前，月影在水面上闪耀，像是一只巨大的银盘。她隐隐觉得不应该是这种情况，月亮应该随着你的移动而移动，应该逐渐远去。可它就在那儿，好像定在原地一般，停留在水面上。
“杰斯，你先进去，”伊莎贝尔说着朝他招了招手，“来吧。”
他从克拉丽身边走过，带着一股潮湿的皮革和木炭气味。她看到他转身过来的时候笑了一下，继而向后退了一步，走进月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好吧，”西蒙讪讪地说，“好吧，这太诡异了。”
克拉丽回头瞥了他一眼，他站在齐臀深的水里，可已经冷得浑身颤抖，双臂紧抱了。她冲他笑笑，也向后退了一步。当她走进闪亮的银色倒影里时，感觉到一阵更为刺骨的寒冷。她一时间站立不稳，好像自己在梯子的最高一层上失去了平衡——接着向后跌入一片黑暗，月影吞没了她。
她踉踉跄跄地着了地，感到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站稳。是杰斯。“这容易吧。”他说着放开了她。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股股冰冷的湖水顺着衬衫的背面向下流，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浸湿了的衣服也好像有一吨重。
他们置身于一个走廊中，是挖空了的泥土所形成的，光线来自于微微发光的青苔。走廊的一头垂下一团藤蔓，形成一个门帘。还有毛茸茸的长卷须从天花板上伸下来，像是没了生气的蟒蛇。克拉丽意识到那些是树根，他们在地底下。而且这里冷极了，足以让她在呼气时吐出一团雾气。
“冷吗？”杰斯也湿透了，他浅色的头发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几乎辨不出颜色，身上的牛仔裤和夹克衫都在滴水，白色的衬衫也变得透明。她能透过衬衫看到那些永久印记的黑色线条，还有他肩膀上浅浅的伤疤。
她飞快地看向别处，睫毛上还沾着水，好像泪水般模糊了她的视线。“我很好。”
“你看起来不好。”他走近了些，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温暖着自己冰冷的肌肤，尽管隔着两人湿漉漉的衣服。
一个黑影在旁边猛地落下来，就在她眼角的余光之中，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是西蒙，他也浑身都湿透了。他爬起来，跪在地上，慌乱地四下看着。“我的眼镜——”
“我找到了。”足球赛时，克拉丽就习惯于帮西蒙找眼镜。他的眼镜总是恰巧落在自己脚边，又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被踩到。“给你。”
他戴上眼镜，把镜片上的泥巴刮掉。“谢谢。”
克拉丽能感觉到杰斯正看着他们，他的目光好似加重了自己肩上的分量。她想，不知道西蒙是否也能感觉到。西蒙皱着眉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伊莎贝尔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了下来，优雅地双脚着地。湖水顺着她浓密的长发流下来，也让她那件天鹅绒外套更加湿重，可她似乎毫不在意。“哦，真有趣。”
“的确是啊，”杰斯说，“今年圣诞节我准备送你一本字典。”
“为什么？”伊莎贝尔说。
“那样你可以查查‘有趣’这个词，我不确定你知道它的含义。”
伊莎贝尔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拉到前面，拧了拧水，像刚洗过那样。“你在给我泼冷水。”
“你身上的水已经够多了，如果你自己还没意识到的话。”杰斯四下打量着，又说道：“现在怎么办？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哪条路也不走，”伊莎贝尔说，“我们在这里等着，他们会派人来接我们。”
克拉丽对这个提议不以为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我们要不要按门铃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希丽宫知道发生在自己领地上的一切事情。我们的出现不会没人注意。”
西蒙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可无论如何，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精灵和希丽宫的事情？”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伊莎贝尔脸红了。片刻之后，藤蔓门帘撩开了，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精灵，身披一头长发。之前在马格纳斯的聚会上，克拉丽见过一些精灵，当时她就为他们的冷艳和奇异所震惊，他们即使是在跳舞喝酒的时候，身上也有一种强烈的诡异气息。这个精灵也不例外：一头蓝黑色的头发散落在冷峻的面容旁，一对眼眸如藤蔓和青苔般墨绿，一侧的脸颊上有块树叶形状的印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文身。他身着银棕色盔甲，像是冬天树皮的颜色，当他走动的时候，盔甲还会闪烁出多彩的光泽：炭黑、青绿、天蓝和灰色。
伊莎贝尔惊呼了一声，一跃进入他的臂弯。“米利翁！”
“啊，”西蒙带着一丝调侃轻声说，“这就是她怎么知道的。”
精灵——米利翁——一脸严肃地低头看了看她，然后摆脱她，温柔地让她站在一旁。“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他说，“希丽宫女王要见一见你们之中的三个拿非力人。你们要进来吗？”
克拉丽出于保护，把一只手放在了西蒙肩上。“我朋友怎么办？”
米利翁看上去无动于衷。“凡人不允许进入希丽宫。”
“我希望有人事先就通知我这个，”西蒙说这话不是针对任何一个人，“我想，这就是说我应该在这里等着，直到这些藤蔓长到我身上来吗？”
米利翁想了想。“这也许会非常有趣。”
“西蒙不是一般的人类，他值得信任。”杰斯的话让大家一惊，尤其是西蒙。克拉丽能看出西蒙非常意外，因为他盯着杰斯却没有一句机智的回应。“他和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战斗。”
“你的意思是说一次战斗吧，”西蒙小声说，“如果你算上我是老鼠的时候，就是两次。”
“没有西蒙我们不会进入希丽宫，”克拉丽说，她的手仍然放在西蒙肩头，“是你们的女王要求见我们，记得吗？而不是我们要来这里。”
米利翁墨绿色的眼睛中暗暗闪过一丝笑意。“如你们所愿，”他说，“可不要说希丽宫不尊重客人们的意愿。”他用漂亮的靴子跟一个转身，领着他们沿走廊走了下去，途中也不停下来查看他们是否跟得上。伊莎贝尔急匆匆地跟在他身旁，任凭杰斯、克拉丽和西蒙静静地走在两人身后。
“你们被允许和精灵约会吗？”克拉丽终于问道，“你的家——莱特伍德他们家没意见吗，伊莎贝尔和那个谁——”
“米利翁。”西蒙插嘴说。
“——和米利翁出去约会？”
“我不确定他们会出去，”杰斯说，最后两个字充满了反讽的意味，“我猜他们大部分时间会待在屋里，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在地下。”
“听起来你很不赞成。”西蒙说着把一枝树根推开。他们已经从泥巴墙的走廊走进了另一条铺着光洁石头的走廊，只是偶尔有树根从头顶的石头中间悬下来。地板是打磨过的某种坚硬材质，不是大理石，而是一种有纹理的石头，上面还有好像宝石粉末组成的闪亮线条。
“准确地说我并非不赞成，”杰斯说，“据说精灵偶尔会跟凡人调调情，但通常的结果都是抛弃他们，一般都不会长久。”
他的话让克拉丽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伊莎贝尔大笑了起来。克拉丽此时明白了为什么杰斯压低了声音，因为石头墙面把伊莎贝尔的声音来回反弹，放大了许多倍。她的笑声就这样沿着石墙传了开去。
“你真逗！”她靴子的后跟卡在了两块石头中间，走不动了，米利翁拉了她一把，面无表情地把她扶直。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能穿着这么高的鞋子走路。”
“我有句格言，”伊莎贝尔说着迷人地一笑，“绝不要十八厘米以下。”
米利翁冷冷地看着她。
“我是说鞋跟，”她说，“这是个双关，你听出来了吗？是个玩笑——”
“跟上，”精灵骑士说，“女王会失去耐心的。”他沿着通道走了下去，再没看伊莎贝尔一眼。
“我忘了，”当其他人赶上来时，伊莎贝尔小声说，“精灵完全没有幽默感。”
“哦，我可不会这么说，”杰斯说，“市中心有家精灵夜总会，叫做‘炸鸡翅’。可我的意思不是说，”他补充道，“我曾经去过。”
西蒙看着杰斯，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他什么问题，可转念又改变了主意，于是闭上了嘴。此时走廊变成了一间开阔的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泥土，墙边是高耸的石头柱子，上面缠绕着藤蔓和色彩艳丽的花朵。柱子间还扯着薄布，布都染成了淡蓝色，几乎跟天空是一个颜色。房间里光线明亮，尽管克拉丽看不到火把。这里给人的感觉像是夏日里阳光明媚的舞厅，而不是地下一处脏兮兮的石头房子。
克拉丽的第一印象便是感觉自己好似身处室外，继而又感觉房间中挤满了人。耳边响起诡异而又甜美的音乐声，其中个别音节听上去有些酸涩，这种听觉上的享受好似是喝了混有柠檬汁的蜂蜜。舞厅中还有精灵随着音乐起舞，他们的双脚似乎都不沾地面，他们的头发——蓝色、黑色、棕色、红色，还有金色和雪白的——如绸带般飞舞。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被称作美貌的精灵族了，因为他们的确非常美丽，俊秀而白净的脸庞，淡紫色、金色或蓝色的翅膀——她怎么会相信杰斯所说的他们会伤害她？一开始充满了她双耳的音乐声此时只剩下了甜美，她感到有一种冲动，想要释放自己的头发和双脚，也加入舞群。这音乐声告诉她，一旦她加入进去，那么她也能那般轻盈，双脚也可以几乎不接触地面。她向前迈了一步——
继而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杰斯金色的眸子像猫那般明亮，正紧紧地盯着她。“如果你随他们起舞，”他低声说，“你会一直跳到死。”
克拉丽朝他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刚从一场梦中惊醒，昏昏沉沉，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也含含糊糊。“什、什么？”
杰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接着把石杖拿在手里，她都没有注意到他拿出了石杖。他抓过她的手腕，在她手臂内侧的皮肤上迅速画了一个令人灼痛的印记。“现在你再看看。”
她又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些在她看来俊秀的脸庞依然迷人，可是在那之下隐藏着奸猾，几乎是种凶残。那个在向她招手的女孩有对粉色和蓝色的翅膀，可克拉丽看到她的手指像是小树枝，长满了蜷缩着的嫩叶。她的眼睛没有虹膜和瞳孔，一片漆黑。在她一旁跳舞的男孩有一身绿色的皮肤，好似带着剧毒，头的两侧还长出弯弯的犄角。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上衣敞开了，克拉丽看到在衣服里面他的胸膛露出一根根的肋骨，上面还缠着丝带，也许是为了迎合这种节日的气氛吧。可克拉丽却感觉一阵反胃。
“快走。”杰斯推了她一把，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当她重新恢复平衡之后，便紧张地四下张望寻找西蒙。他就在前面，她看到伊莎贝尔紧紧抓着他。这一次，她不会介意，因为如果西蒙是一个人的话，绝不能顺利通过房间。
绕过跳舞的人群，他们走到房间的另一端，穿过了蓝色绸缎的隔帘。走出房间，真让人觉得解脱了许多。他们走入另一条通道，这条路开凿于一种具有光泽的棕色材质中，就像是坚果外皮一般。伊莎贝尔放开了西蒙，后者立即停下了脚步。克拉丽赶了上去，她发现这是因为伊莎贝尔用丝巾蒙住了西蒙的眼睛。克拉丽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在摆弄丝巾的结。“让我来吧。”她说。于是西蒙保持不动，克拉丽解开丝巾后还给了伊莎贝尔，并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西蒙把头发整理到脑后，丝巾接触过的地方还有些潮湿。“刚才有些音乐声，”他说，“有点乡村乐的味道，还有点摇滚的感觉。”
米利翁停下来等他们，他皱着眉头说：“你不介意吧？”
“我很介意，”克拉丽说，“那是什么，某种测试？还是个玩笑？”
他耸了耸肩说：“凡人很容易被我们精灵的诱惑所吸引，我对这个习以为常，可拿非力人却不大会。我以为你有防护。”
“她有。”杰斯说着紧紧盯着米利翁绿色的眼眸。
米利翁只是耸了耸肩，便又继续向前走去。西蒙跟上来走在克拉丽身边，他停了片刻之后说：“所以说我错过了什么？裸舞的姑娘？”
克拉丽想到那个精灵露在外面的肋骨，打了一个寒战。“不是那么赏心悦目的东西。”
“人类有很多方式能加入精灵的狂欢，”伊莎贝尔在一旁偷听到了谈话，插嘴说，“如果他们给了你什么信物——比如一片树叶或者一朵花——让你拿着，而你一整夜都没弄丢它，那早晨的时候就会平安无事。或者说，如果你有个精灵作为同伴……”她看了米利翁一眼，可他走到嵌在墙上的一面树叶幕布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女王的会客室，”他说，“她从南方的王宫过来查看那个死去的孩子。如果战争在所难免，那么她想亲自宣战。”
克拉丽走上近前，看到那幕布是浓密的盘曲藤蔓，上面还有琥珀色的小花蕾。米利翁把幕布掀开，将他们引入另一侧的房间中。
杰斯第一个弯腰进去了，克拉丽紧随其后。她直起身，好奇地四下张望。
房间本身很朴素，土制的墙面上悬挂着轻薄的织物，不知名的植物在玻璃瓶中盛开。一位美人斜倚在矮沙发上，身边环绕着侍臣——他们是形态各异的精灵，有身型迷你的小妖精，也有留着长发的精灵，看起来像是可爱的人类女孩模样……如果你忽略掉他们没有瞳孔、全黑的眼睛的话。
“女王陛下，”米利翁深深鞠了一躬说，“我把拿非力人带来了。”
女王坐直了身体，她红色的长发在身畔飘动，像是微风中的秋叶，蓝色的眼睛像玻璃般清澈，但目光却锐利如刀。“三个是拿非力人，”她说，“另一个是凡人。”
米利翁似乎退缩在后面，而女王一眼都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暗影猎手身上。克拉丽能感觉到这目光中的分量，像是触碰到了自己一样。尽管女王非常迷人，可她一点也不柔弱。她如一颗耀眼的星辰那样明亮坚毅，令人无法直视。
“是我们的不对，陛下。”杰斯向前走了一步，置身于女王和同伴们之间。他说话的语气变了——现在他说话的口气带着谨慎。“我们必须保护这个凡人，那是我们欠他的。所以我们带他一同前来。”
女王把头歪到一边，像是鸟儿对什么东西感到有趣时那样，现在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杰斯身上。“是救命之恩？”她小声说，“欠一个凡人的？”
“他救了我的命。”杰斯说。克拉丽感到西蒙因为意外而僵住了，她真希望他没有表现出来。精灵不能说谎，杰斯曾说过，而杰斯也没有说谎——西蒙的确救过他的命。只是这个不是他们带西蒙一起来的原因。克拉丽开始欣赏杰斯所说的那种转弯抹角地说出真相的方法了。“陛下，我们请求您的谅解。我们听说您非常善良，就如同您的美貌一般，这样的话——那么，”杰斯说，“您的善良一定是天下无双。”
女王得意地一笑，俯下身来，光洁的发丝落下来遮住了脸。“你和你父亲一样迷人，乔纳森·摩根斯特恩，”她说着指了指散落在地板上的坐垫，“过来，坐到我身边。吃些东西，喝点什么吧。休息一下，谈话的时候最好润润喉咙。”
杰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犹豫了一下。米利翁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拒绝希丽宫女王的盛情可不是明智之举。”
伊莎贝尔的目光朝他一瞥，之后她耸了耸肩说：“我们就是坐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米利翁领着他们走到女王所坐的沙发旁边，地上有几个绸缎的坐垫。克拉丽小心翼翼地坐下，感觉好像会有尖利粗壮的树根从下面冒出戳到她，这似乎应该是会令女王觉得有趣的事情。可什么也没有发生。垫子坐上去很舒服，她坐稳了，其他人也坐在四周。
一个蓝色皮肤的妖精朝他们走过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四只银杯。他们每人取了一杯，里面有种金色的液体，上面还漂着玫瑰花瓣。
西蒙把杯子放在了一边。
“你不想喝点儿吗？”那个妖精问他。
“上次我喝了精灵饮料之后就不大舒服。”他小声说。
克拉丽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这杯饮料有一股浓烈的醉人香气，比玫瑰花的味道更浓郁香甜。她从杯中取出一片花瓣，用拇指和食指碾碎了。
杰斯推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也别喝。”他小声说。
“可——”
“就是不要喝。”
她放下杯子，就像西蒙一样。她的手指染上了红色的汁液。
“那个，”女王说，“米利翁告诉我说，你声称知道是谁昨晚在公园里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可我现在告诉你，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一个精灵小孩，被吸干了血？你是要告诉我一个吸血鬼的名字吗？可所有的吸血鬼都有责任，因为违反了《大律法》，他们都要接受相应的惩罚。尽管我们似乎很挑剔，但我们并不是那样难以取悦的。”
“哦，好了，”伊莎贝尔说，“不是吸血鬼干的。”
杰斯看了她一眼。“伊莎贝尔的意思是说，我们确定凶手另有其人。我们认为他试图让吸血鬼背黑锅，好让自己隐蔽起来。”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杰斯的语调很平静，可是挨着克拉丽的肩膀却因为紧张而绷着。“昨晚无声使者也遭到了屠杀，他们中没有人被吸干了血。”
“这一定和我们的孩子被杀有关，可怎么有关？拿非力人的死对你们而言是个悲剧，但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克拉丽感到左手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看，一个极小的妖精突然躲进了两个枕头之间，而她的手指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她一龇牙，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小妖精看上去很可爱，但他们的叮咬却非常疼。
“灵魂之剑也被偷了，”杰斯说，“您知道梅拉塔奇之剑吧？”
“就是那把让暗影猎手讲出实话的剑，”女王的言语之间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嘲笑，“我们精灵从不需要那种东西。”
“剑被瓦伦丁·摩根斯特恩夺走了，”杰斯说，“他为了得到圣剑杀了无声使者，我们认为也是他杀了精灵。他需要精灵孩子的血让圣剑发生转变，使其能够为他所用。”
“而且他不会停手，”伊莎贝尔补充说，“在那之后他需要更多的鲜血。”
女王原本就很高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更多精灵族的血？”
“不，”杰斯看了伊莎贝尔一眼，其间的含义克拉丽也讲不清楚，“更多暗影魅族的血，他还需要狼人和吸血鬼的——”
女王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这似乎不是我们所关心的。”
“他已经杀了一个你们的人，”伊莎贝尔说，“难道您不想复仇？”
女王的目光如蝉翼般轻轻地拂过她。“不是现在，”她说，“我们是很有耐心的，因为我们在这世上有的是时间。瓦伦丁·摩根斯特恩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但我们还有比他更久远的敌人。我们满足于等待和观察。”
“他把恶魔召唤到身边，”杰斯说，“组建一支军队——”
“恶魔，”女王轻声说，她身后的侍臣们也议论纷纷，“恶魔属于你们的职责范畴，不是吗，暗影猎手？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拥有那种权威吗？因为你们才是铲除恶魔的人？”
“我来这儿不是代表圣廷宣布命令的。我们是应您所邀，因为我们觉得如果您知道了真相，就会帮助我们。”
“这就是你所想的吗？”女王往前坐了一些，长发也随之泛起了涟漪，“记住，暗影猎手，我们中已经有人对圣廷的统治心怀不满，也许我们早已厌倦了为你们的战争去卖命。”
“可这不仅仅是我们的战争，”杰斯说，“和恶魔相比，瓦伦丁更痛恨暗影魅族。如果我们无法抵御他，那么你们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女王的眼睛盯着他。
“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杰斯说，“您要记得曾经有一个暗影猎手警告过您这一切。”
房间中一片寂静，甚至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们的女王。最后，女王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端起银酒杯喝了一口。“警告我提防你自己的父亲，”她说，“我曾认为你们人类至少拥有对父母的爱，可对于瓦伦丁，也就是你的父亲，你好像毫无忠诚可言。”
杰斯什么也没说，似乎轮到他哑口无言了。
女王接着甜美地说：“或者说，也许你的这种敌意只是伪装。你们这种人会为了爱而撒谎。”
“可我们不爱父亲，”就在杰斯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默之时，克拉丽说道，“我们憎恨他。”
“是吗？”女王脸上几乎是种感到无聊的表情。
“您知道家庭的纽带是如何维系的，陛下，”杰斯说，他现在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像藤蔓一般紧密。可有时候，也会像藤蔓一样缠得过紧以至于把人杀死。”
女王的睫毛扇动了几下。“你会为了圣廷而背叛自己的父亲？”
“即便如此，陛下。”
她笑了起来，那声音如同冰锥一般明亮而冷酷。“谁会想到，”她说，“瓦伦丁的小试验品会倒戈？”
克拉丽看着杰斯，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也不明白女王这话的意思。
还是伊莎贝尔说了一声：“试验？”
女王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明亮的蓝色眼眸仍紧盯着杰斯。“精灵是保守秘密的一族，”她说，“保守我们自己的，还有别人的秘密。自己去问你的父亲吧，下次遇见他时，问问他，在你的血管中流淌的是什么血液，乔纳森。”
“下次我见他时不准备问他任何事情，”杰斯说，“但如果这是您所期望的，陛下，我会问他。”
女王嘴角一扬，微笑着说：“我想你是个骗子，但真是个迷人的骗子啊，迷人到足以让我向你发誓：问问你父亲那个问题。而如果你要迎战瓦伦丁，我向你承诺我能给予帮助。”
杰斯也笑了。“您的大方如同您的美貌一般，陛下。”
克拉丽发出一个假装呕吐的声音，而女王看上去非常开心。
“那么我想今天我们的拜访结束了。”杰斯补充说。他从坐垫上站起身，之前他就放下了那只碰也没碰过的杯子。其他人也都随他起身，伊莎贝尔已经在藤蔓门旁边的角落里和米利翁说起了话，后者看上去有些不安。
“等一下，”女王站了起来，“你们中的一个人必须留下来。”
杰斯朝门口走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您什么意思？”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克拉丽。“一旦有人吃过或者喝过我们的东西，那他就是我们的了。你知道的，暗影猎手。”
克拉丽一惊。“可我什么也没喝啊！”她转向杰斯，“她说谎。”
“精灵从不撒谎。”杰斯说，他的脸上交织着困惑与焦虑。他又转向女王，说：“恐怕您弄错了吧，陛下。”
“看看她的手指，别告诉我说她没有把手指舔干净。”
西蒙和伊莎贝尔此时也盯着她，克拉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是血，”她说，“一个小妖精咬了我的手指——流血了——”她想起手指上血液甜甜的味道，还混有果汁。她惊慌失措起来，想朝着藤蔓门移动，可自己却动不了，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又拉回房间。她看向杰斯，十分受挫地说：“那是真的。”
杰斯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想我应该预料到这种把戏，”他对女王说，先前那种打情骂俏的语气不见了，“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您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女王的声音极为柔和，像蜘蛛的绒毛一般。“也许我只是好奇，”她说，“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能和几位年轻的暗影猎手如此接近，可不常见。和我们一样，你们也将自己的祖先追溯至天堂，这让我很感兴趣。”
“但与你们不同，”杰斯说，“我们跟地狱完全没有关系。”
“你们是凡人，你们有生老病死，”女王轻蔑地说，“如果这不是地狱，那么请告诉我，什么才是？”
“如果您仅仅是想研究暗影猎手，我不会对您有什么帮助。”克拉丽插嘴说。手上小妖精咬过的地方还很疼，她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尖叫或者流泪。“关于暗影猎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没接受过什么训练，我不是个好人选。”或者说不是个找茬的人选，她默默地加了一句。
女王第一次正视着她，克拉丽非常想缩到后面。“事实上，克拉丽·摩根斯特恩，你就是正确的人选，”当她感受到克拉丽的狼狈，眼里闪烁出了光彩，“多亏了你父亲在你身上所做的改变，你不同于其他的暗影猎手。你的天赋与众不同。”
“我的天赋？”克拉丽十分困惑。
“你有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天赋，”女王对她说，“而你哥哥所具有的是天使自身的禀赋。你们的父亲造就了这些，当你哥哥还是个孩子，而你还没出生之前。”
“我父亲从没给过我任何东西，”克拉丽说，“他甚至没有给我起名字。”
杰斯看上去和克拉丽一样面无表情。“虽然精灵不会说谎，”他说，“可他们有可能被欺骗。我想您一定是落入了什么骗局或者玩笑之中，陛下。我或者我妹妹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对自己的魅力这样谦逊，真是太老练了，”女王大笑着说，“可你必须知道你可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乔纳森……”她从克拉丽看向杰斯，又看向伊莎贝尔——伊莎贝尔一下闭上了嘴巴，之前她一直大张着——最后又看着杰斯。“也可能是你自己不知道？”她轻声说。
“我知道自己不会把妹妹留在您的宫殿里，”杰斯说，“而且既然您没有什么要问她或者我的了，那也许您可以帮我们一个忙，放了她？”既然你已经消遣够了？他的眼神如此说道，尽管他的口吻非常礼貌，像水面一样平静。
女王的笑容夸张而可怕。“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吻就能让她获得自由呢？”
“你想让杰斯吻你？”克拉丽一脸困惑地说。
女王一下子笑了起来，她身旁的侍臣们也立即模仿着。这笑声非常诡异，不像常人所有的那样，其中混杂着嘶叫和尖锐而短促的声音，像是动物受伤之后的尖叫。
“尽管他非常迷人，”女王说，“可这个吻没法让女孩获得自由。”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感到非常吃惊。“我可以吻米利翁。”伊莎贝尔提议说。
“也不是。不是我宫内的任何人。”
米利翁从伊莎贝尔身边离开，后者看看自己的同伴，然后扬起手。“我可不会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坚决地说，“这可是很正式的一吻。”
“似乎没必要你来出面，”西蒙说，“如果一个吻就好……”
他走向克拉丽，后者吃惊地僵在原地。当他拉住她的手臂时，她必须尽力遏制住自己想把他推开的冲动。不是因为她以前没有吻过西蒙，而是此时的情形太奇怪了。可这个吻符合逻辑，不是吗？她禁不住回头飞快看了一眼杰斯，看到的是他的一脸不悦。
“不对，”女王说，这一声好似叮当作响的水晶一般，“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伊莎贝尔转了转眼睛。“哦，天使啊，瞧，如果没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出去的话，我来吻西蒙。我以前就吻过，感觉还不太糟糕。”
“谢谢，”西蒙说，“真是种荣幸。”
“唉。”希丽宫的女王说，她的表情冷峻，还有一丝残忍的愉悦。克拉丽想也许她想要的不是那个吻，而仅仅是欣赏他们无所适从的窘迫。“恐怕这也不是。”
“那个，我可不会跟盲呆接吻，”杰斯说，“我宁愿待在这里，哪怕烂在这儿。”
“永远吗？”西蒙说，“永远可是很久很久啊。”
杰斯眉毛一挑。“我知道，”他说，“你想吻我，不是吗？”
西蒙愤怒地一扬手。“当然不是。可如果——”
“我想那句俗话说得好，”杰斯评论说，“战壕里没有异性恋者。”
“是无神论者，混蛋，”西蒙生气地说，“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
“这真的很有趣，”女王冷冷地说，并向前俯下身，“能让这个女孩获得自由的，是她最渴望的一吻。”在她的脸上和语气中，那种残忍的愉悦更加明显了，她的话似乎像针一样刺入克拉丽的耳中。“就是这个，别无其他。”
西蒙看上去似乎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克拉丽想伸手拉住他，可却僵在原地。她太害怕了，动也不敢动。
“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杰斯问。
“我倒觉得这是为你做了件好事。”
杰斯脸一红，什么也没说。他避开不去看克拉丽。
西蒙说：“这太荒唐了，他们是兄妹。”
女王微微一耸肩。“渴望通常不会因为反感而减轻。也不会像帮个忙那样，随便施与最想得到的人。我的话富有魔力，能让你们知道真相。如果她不想得到他的吻，她便不会获得自由。”
西蒙气愤地说了句什么，但克拉丽没有听到：她的耳畔嗡嗡作响，就好像她的脑袋里装着一群愤怒的蜜蜂。西蒙猛地转过身，看上去非常生气地说：“你不必这么做，克拉丽，这是个骗局——”
“不是骗局，”杰斯说，“是个测试。”
“好吧，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西蒙，”伊莎贝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刺耳，“可我很乐意看到克拉丽能摆脱这个地方。”
“好比让你吻亚历克，”西蒙说，“就因为希丽宫的女王让你这么做？”
“我当然会做，”伊莎贝尔有些气愤，“如果另一种结果是永远被困在希丽宫的话？反正谁在乎呢？就一个吻而已。”
“说得对。”是杰斯，克拉丽在眼角模糊的余光中看到他。他朝她走过来，把一只手放在了她肩上，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就是一个吻而已。”他说。尽管声调严厉，可他的手莫名地温柔，克拉丽任凭他将自己的身体转过来。她抬头望去，他眼神黯淡，也许是因为宫殿中太昏暗了，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她能在他张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他眼中有自己小小的身影。他说：“你可以闭上眼睛，如果愿意的话，想想英格兰的风景。”
“我从没去过英国。”她说，可还是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潮湿衣物的那种沉重感，它们冰冷刺痒地紧贴她的肌肤，这个地洞中的空气甜得发腻，可是更让人感觉寒冷，只有杰斯按在她肩上的手是唯一温暖的东西。之后，他吻了她。
她感到他嘴唇的触碰，一开始很轻，她自己的双唇在这种压力之下自动地张开了，几乎是违背了自身的意愿。她感到自己融化了，变得顺从，手臂向上伸展，钩住了他的脖子，就如同向日葵朝向太阳一般。他的双臂也抱住了她，手伸进她的头发。他的吻不再轻柔，而变得猛烈，在一瞬间就从引燃的小火星变成了熊熊烈焰。克拉丽听到房间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在他们周围还响起一阵议论，可对她而言这没什么，那些声音消失在了自己上涌的血液中和浑身上下那种令人晕眩的轻飘飘的感觉里。
杰斯的手离开了她的头发，滑向她的脊背，她感觉到他的手掌压在自己的肩胛骨上——之后他推开了她，轻轻地让自己离开，也让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一时之间，克拉丽觉得自己要跌倒了，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上剥离，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她讶异地盯着杰斯——他感觉到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感受到吗？她想如果他毫无感觉，那自己一定没办法承受。
他也看着她。当她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她看到了那双在伦维克废墟里所见到的眼睛，当时这双眼睛看到移空门无法挽回地裂成上千碎片，让他和家园分离。刹那间，他遇到了她的目光，可继而就转开了，他喉咙周围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双手也在两侧握成了拳头。“这个吻够好吗？”他放声说道，转身面向女王和她身后的侍臣们，“你们娱乐够了吗？”
女王一只手捂在嘴上，半遮住笑容。“我们是很享受，”她说，“可是，我想，还到不了你们两位的程度。”
“我只能这样猜测，”杰斯说，“人类的情感之所以让你们觉得好笑，是因为你们自身毫无情感可言。”
听到这话，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放松点，杰斯。”伊莎贝尔说，她又转向克拉丽。“现在你能走了吗？你自由了吗？”
克拉丽走向门口，毫不吃惊地发觉已经没有东西阻挡她的道路。她的手伸向藤蔓，转身看着西蒙，后者好似从没见过她一般盯着她。
“我们该走了，”她说，“趁现在还不晚。”
“已经晚了。”他说。
米利翁带着他们离开了希丽宫，把他们送回公园，所有人一句话都没说。克拉丽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僵直，而且有些不乐意。他们趟水走出池塘之后，他便转身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跟伊莎贝尔说，便消失在了摇曳的月影之中。
伊莎贝尔一脸愠色地看着他离开。“他这么绝情。”
杰斯像是捂着嘴笑了一下，接着他把潮湿的夹克衫领子立了起来。他们都在发抖，这个寒冷的夜晚中似乎有股泥土和植物的味道，还有人类现代文明的气息——克拉丽几乎觉得自己能在空气中闻到钢筋水泥的味道。环绕在公园四周的城市建筑发出夺目的光亮：冰冷的蓝色、安静的绿色、热烈的红色，而池水安静地拍打着岸边的泥土。月亮的倒影移到了池塘的远端，它颤抖着，好像害怕他们一样。
“我们最好先回去，”伊莎贝尔把仍旧湿漉漉的外套在肩头裹得更紧了，“在我们被冻死之前。”
“回到布鲁克林要好长时间，”克拉丽说，“或许我们该打辆出租车。”
“或者我们也可以先回学院。”伊莎贝尔提议说。看到杰斯的表情，她又飞快地说：“反正那儿没有人——他们所有人都在骸骨之城搜寻线索。就是顺路去一下，拿几件衣服，换身干的。另外，学院仍然是你的家啊，杰斯。”
“好吧，”杰斯说，这显然让伊莎贝尔非常吃惊，“无论如何我需要到我的房间去取个东西。”
克拉丽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也许该和西蒙一起打辆车。”也许他们俩有一会儿独处的时间，她能向他解释一下在希丽宫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杰斯之前在检查自己的手表是不是进了水。此时他看着克拉丽，眉毛上挑。“这可能有些困难，”他说，“因为他已经走了。”
“他怎么了？”克拉丽转身四下看了看，西蒙已经不见了，池塘边只有他们三个。她跑了一小段路，来到山顶，大喊他的名字。在远处，她刚好能望见他，正沿着离开公园的水泥路果断地大步向前走去，这条路连接着外面的大街。她又朝他大喊了一声，可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