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黑卫士天还没亮就开始集合。基普迅速着装，换上学员制服。他把匕首刀鞘绑在小腿上，然后检查为了方便拔刀而在裤管上划开的那条缝。比他想象中更明显，不过今天大概不会有人注意他的腿。他把眼镜袋挂在右腰，伸手理理凌乱的头发，然后连忙爬上甲板。
漫游者号已经开船，不过只升起了前后两张帆。水手一声不吭地工作，显然打算在拂晓前将船开到其他位置。黑卫士在甲板上围着铁拳指挥官集合。
「你对那些黑牌有多少研究，基普?」铁拳指挥官问。
「长官?」铁拳指挥官见过那些新九王牌，但他怎么会知道黑牌的事?
「小杰斯伯上没有多少秘密，基普。」
「呃，研究满深的，长官。」
「你有见过任何诸神牌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长官。」
「那么或许只是传说。我也没见过那种牌。」
指挥官转身要和大家讲话，但是基普插嘴：「长官?呃，我知道我们入选后一直没有时间提交正式文书。我想要──我严格说来，或说之前严格说来，我猜?总之，我是提雅的主人。」
「你在担心补偿金吗?这个时候?」
「不，长官!我是说，如果我死了，长官，我要提雅获得全额补偿金。我一直到加刚吐瓦一役时才想到如果我死了，她就什么都没了。她比盖尔家族更需要那笔钱，长官。」基普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他也不确定为什么。
指挥官看了基普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点头。他会处理这件事。他转向黑卫士。「好了，列队。」他只有稍微提高音量，但所有人还是立刻排好队。他们把基普这些学员排在前排。铁拳指挥官拿起一个装着闪亮黑莓酱的碗。「各位学员，」他说。「我希望你们能够完全控制你们的瞳孔，万一做不到，沾点这个，涂在双眼眼角上。沾一点就够两眼用了。这是莨菪。能够帮助瞳孔放大。天完全亮后效果就会消失，不过在那之前，你们都会对光极度敏感。多并不就是好。这玩意儿会弄瞎你们。」他把碗传下去，除了基普，几乎所有人都沾了一点。基普拿出次红眼镜。
关键者瞪大眼睛看他。「你有夜眼?」他问。「可以借我看看吗?」
基普把次红眼镜给他。夜眼?关键者戴上眼镜。他大声咒骂。这是基普第二次听见他骂脏话。「什么?」基普问。
「欧霍兰的胡子呀，基普，全世界大概只有十副这种眼镜。有人说它们都是卢西唐尼尔斯亲手打造的。这实在太厉害了，我看得一清二楚!」
其他学员全都脱队过来，甚至还有几个正职黑卫士拉长了脖子。铁拳指挥官弹了一下手指，然后瞪向基普跟关键者。关键者立刻脱下眼镜，交还给基普，回到立正姿势。「抱歉，指挥官。」他轻声说道。
基普戴上眼镜。
「恐怕你们今天会看到的宝物还不只那个。」铁拳指挥官说。「我不能把绿法师丢在船上不管，虽然我很乐意这么做。事实上，你们留在船上可能会对你们的弟兄造成更大的威胁。」
基普不喜欢这种说法，他身旁的绿法师也一样，至于其他不是绿法师的黑卫士，看来也不太乐见这种情况。
「你们都感应到了。此刻就连我也能感应到，而我还不是绿法师。斥候告诉我附近有个克星，或许就在海岸另一侧。不知道我在讲什么的人或许曾听说过光之克星。那是崇拜伪神，所谓洛希.丹纳塔的神庙，而现在所要面对的就是阿提瑞特。克星会腐化光线，对驭光法师影响尤其强烈。好消息是如果力量像现在这么狂野，就表示伪神还未降世。有问题吗?我知道你们有问题，快点问。」
一名肩膀宽厚、身材高瘦、头发凌乱、皮肤黝黑、目光炯炯、名叫光阴的正职黑卫士问：「卢克教士说卢西唐尼尔斯确保了世界上不会再有克星，所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铁拳对他点头。「我们不知道异教徒做了什么。或许今天我们就会弄清楚，愿欧霍兰帮助我们。」
「对汲色有什么影响?」一个身高只到基普肩膀的伊利塔黑卫士问。
「绿法师应该可以轻易制作大量绿卢克辛，但可能会更不容易控制。更接近源头或许又有所不同。另外，我们都不曾面对像今天这种规模的狂法师。传说克星会让狂法师完美。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既然我听过这种说法，很多绿狂法师也一定听过。你们将会见识到从未见过的景象，从前认定不可能的景象。这些狂法师已经合作了一段时间，相互交流。已经好几百年没有狂法师这么做了。记住，不管他们变成什么形体，内在还是人类，而杀死他们就是在帮助他们。愿欧霍兰对他们慈悲，因为我们不能慈悲。绿法师如果发现自己开始失控，或是相信你们不用遵从我的号令，我不会责怪你们。你们要出于自己的意志和意愿，现在就决定要不要结束这场危机。如果你们想出什么作战新招，欢迎尽情尝试。击沉敌舰、杀死他们的狂法师、拯救我们的士兵。黑卫士把你们个个打造成菁英战士，大家都要全力作战。听从我的命令，只要你能忍受。我不质疑你们的忠诚，但我知道你们不会一直听命行事。我把你们编入第二队，由光阴守卫队长率领。第一队，中央主攻。第二队，和他们一起。第三队，棱镜法王说卢易克岬的堡垒已经落入叛军手中，而我们的将军都不相信他。堡垒的火炮射程可达海峡一半。如果落入叛军掌握，就得在他们铲除我们的舰队前解决他们。如果他弄错了，我们要确保叛军不会攻下堡垒，然后再回来协助舰队。如果克星位于大炮射程范围内，我们就竭尽所能地杀了它、击沉它。大家都听清楚了吗?出发。」
提雅和铁拳指挥官随第三队出发。基普在她走时朝她点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他们两个。他们出发的同时，棱镜法王跟卡莉丝驾驶一艘海战车回来。他们向出发的小队敬礼。棱镜法王看起来很憔悴，脸上多了两道黑眼圈。他让海战车停在飞掠艇旁，交给一名黑卫士去跟大船弥封在一起。
加文立刻开始下令：「第一队、第二队，我们的任务是摧毁克星。成功的话，大家就能恢复理智。摧毁克星会让我们的绿法师变弱，但对他们的狂法师影响更大。失去克星会让所有绿狂法师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那座神庙外会有大量绿狂法师。神庙中央可能会有十二个绿法师站在卢克辛柱里。最好可以不吵醒他们地通过。不过可能性不大。尽管从这里看不见，但是神庙里可能有座中央塔。爬上那座塔，杀死阿提瑞特的化身──希望是在他或她苏醒前──一切就会消失。所以如果你不会游泳，就尽快找个能浮在水面上的东西。」
黑卫士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干嘛?」加文问。
「棱镜法王阁下，你怎么知道这些?」光阴问。
「因为两个月前我独自杀了蓝克星。」
光阴揉揉脑侧。其他黑卫士改变了站姿。基普听到有些人以诅咒的语气默念「普罗马可斯」。一开始，基普以为那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加文，后来他发现那是因为他们相信。
我父亲是伟人，是凡人间的神。
「普罗马可斯，」光阴说，迟疑片刻。「如果我们赶不及，化身苏醒了的话……」
加文噘起嘴唇。「不管醒来的是什么玩意儿，总之对方对它的了解不比我们多。它肯定会是个威力强大的驭光法师，能用少量光线大量汲色。它或许有能力控制附近的绿法师。至少能控制你们的身体。它能控制经由长年汲色而累积在你们体内的绿卢克辛。或许最后连心智也不放过。但如果今天就找出它，它应该没时间完全发挥实力。我们最好能在它苏醒前除掉它，让这一切维持在理论阶段，呃?」加文微微一笑。「天要亮了。」他说。「开战吧。我们要先突破战线，然后找出神庙。绿法师要到天色全亮后才能发挥实力。」
他们上了三艘飞掠艇。加文坐镇的飞掠艇上有卡莉丝和基普，光阴守卫队长的则载满绿法师，剑客守卫队长负责最后一艘。铁拳没让绿法师担任驾驶，就连光阴那艘也一样;分开后，他们会在海战车上担任弓箭手。
东方出现鱼肚白，飞掠艇以间隔甚远的队形出发。天色太暗，不是所有驭光法师都有能力帮忙推动飞掠艇，即使瞳孔放大也一样，所以他们的速度没有往常那么快。尽管坐了十五个人，加文的飞掠艇还是三艘里最快的，而他可不会等其他两艘船。
他们划过宁静的海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前方，基普看见他们的船舰越来越大。此刻尚未拂晓，但在基普眼中，那些船舰部署似乎有点奇怪。他们知道法色之王的部队控制了卢易克岬的炮台，当然。在那些炮台和卢易克岬堡垒的大炮之间，阿塔西人的射程几乎涵盖了整个卢易克湾入口。当然，卢易克岬现在已经落入法色之王手中──他不知道加文知道这点。但如果他控制了堡垒，那在海峡中央增派船只，迫使克朗梅利亚船舰沿着海岸前进，增加命中的机率，似乎才是更好的策略。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法色之王防线的中央看起来很脆弱。那里有一些船，不过是卡拉维舰、科卡舰、纳欧舰，都是小船舰。速度快、转向灵活，当然，但是火炮不多。难道法色之王想要引诱他们上当，所以丝毫不透露北方堡垒已经落入他掌握中的事实?
肯定是这样。等他们看见克朗梅利亚舰队开始沿北岸前进，法色之王就会加强战线，逼他们迎向堡垒大炮。
不管绿法师拥有多少腐化的力量，目前似乎都还没有发挥效果。基普认为这一定与光线不足有关。黎明过后，绿色的影响肯定会逐渐加剧。
他们直到通过第一批船舰后才听见船上响起警钟。一道卢克辛照明弹窜入天际照亮他们。他们听见一阵火枪响和两下旋转炮开火的声音，但是以他们前进的速度，子弹和炮弹都落在很远的地方。基普看见飞掠艇上有个超紫法师追踪照明弹。由于船身颠簸，她花了好几秒才让射出去的超紫光线追上照明弹，将其包覆，然后熄灭，让他们再度回到黑暗。另两艘飞掠艇一直在黑暗中，没被敌人发现。
随着东方逐渐明亮，他们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经过更多船舰，但是快得让对方没机会瞄准。当太阳探出地平线，基普首度在红绿色晨光中看见卢城的大金字塔。
但没有任何绿塔的踪迹。飞掠艇在深入海湾时逐渐散开。后方数里格外开始传来交战声响。但还是没有神庙，没有绿塔，基普也才刚开始感应到绿色能量引发的躁动。
卢城完全映入眼帘。基普看到城外小镇还在冒烟，它们是昨天被人放火烧掉的。从海上看去，大金字塔底座只是巨大的石块。虽然是由当地红岩建成，但大金字塔除了四边的曲折红漆线条外，外观颜色已经风化转淡，而且爬满藤蔓。塔顶有面巨大的凸面镜。显然，克朗梅利亚千星镜制造者的点子是从大金字塔剽窃来的。卢城后方耸立着高达千呎的红悬崖。悬崖上某座惨遭摧毁的小镇还在冒烟，基普看见有一台投石器正从高处轰炸卢城。
把投石器弄到悬崖顶部肯定不容易，要在上面找到材料制造投石器也很难，但是当投石器出现在那里后，守军就完全束手无策了。而且既然血袍军弄了一台上去，此刻肯定正在运送更多，他们没能力抵抗那种攻击。
投石器再度发射石块。在基普看来，似乎是随机发射，而且射程远到可能要射个好几天才能击破城墙──但朝城内连续投掷巨石，却是让城内居民活在恐惧之中。
城墙看起来完整无缺，不过临海这一面都在燃烧，到处都有烧光的船舰搁浅在海面上。法色之王雇用的海盗显然干得很好。
但加文此刻并不关心卢城。由于部队围绕整个卢城，攻下了所有外围城镇，他们绕了很大一圈。
「绿法师，有感觉了吗?」加文问。太阳已经完全升到地平面在线。海滩上传来瞄准他们的火枪声，不过在距离三百步外。
「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里的感应比外海弱──」其中一人开口道。
「可恶!」加文在他说完之前骂道。「当然!『大部分时候』，她和我说大部分时候。」他调转船头，朝外海前进。卡莉丝以手势朝其他飞掠艇下达指令。
「怎么了?怎么了?」基普问，他看得出来自己在帮其他人问。
「克星很大。如果它在附近，但又不在这里，那它在哪?」卡莉丝问。
基普还是不懂。他看见前方的卢易克岬堡垒开始开炮，每一炮都掀起一阵黑烟。那些肯定是基普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火炮。海面上，克朗梅利亚舰队尚未决定航向，没贴近堡垒下方的海岸，也远离海峡中央。
现在，由于大炮开火，在舰队四周的海面上炸出许多水花，克朗梅利亚的船舰迅速应变，朝海峡中央驶去。然而，法色之王不但没让海峡中央的船舰逼迫克朗梅利亚舰队待在大炮射程范围内，反而命令舰队后撤。一艘克朗梅利亚船舰船身起火，失去主桅，而其他船则都在逃命。
克朗梅利亚舰队眼见机不可失，立刻冲往敌军缺口，难以相信竟然有可能逃出生天。
不过，堡垒的大炮让半打小型船舰起火燃烧，船上的人高声惨叫。基普看见海面上有东西以极高的速度移动，带着卢克辛跃入空中。鸟──肯定是铁喙──天上满满都是。
但是当基普不去注意在他眼中一一上演的个别故事──士兵死亡、火头四起、神准的炮击、卢克辛弯成他从未见过的形状──之后，发现法色之王根本不打算固守海峡中央。没有任何船舰赶来加强防守。
而基普坐立难安。怎么回事?
他越来越难思考策略。基普想要杀人、想要逃跑、想要移动──尽管他已经以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体验过的高速前进，但还是不够。他想要单凭一己的意志这样移动，只有他自己在控制。
卡莉丝是怎么说的?「如果克星不在这里?」
它就在这里。
「克星漂在海上，」加文说。「大部分时候!」
基普了解这话的意义之后，随即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听懂了。加文将飞掠艇转向海峡中央。就在那里，在两边海岸的炮火中央有一打划桨小船──船上满满都是法色之王的驭光法师和狂法师。
「解体!」加文说。「在他们完成前杀光他们!」
完成什么?
飞掠艇立刻解体──分成六艘海战车和中央飞掠艇，基普、加文和卡莉丝待在飞掠艇上，一人控制一根推进杆。基普一手摘下次红眼镜，塞回眼镜套，但因为船身颠簸，他一时无法拿出另一副眼镜来戴，必须用双手抓船缘。
火枪声和一大堆发自海战车和敌方小船间的卢克辛汲色声，传入基普耳中。船上有半数驭光法师似乎都只能负责防御其他人，基普看见他们每一个人身前都弹出一个大卢克辛盾，防御力远远超过这些驭光法师原先的实力。这些盾牌轻易吸收了火焰、卢克辛，甚至火枪弹丸。其他驭光法师拉着沉入海中的大绿卢克辛锁链，而基普发现海面下的东西似乎开始松动。刚开始是有个驭光法师突然摔倒，紧绷的锁链变松，然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松手。
海战车和飞掠艇持续逼近。
某样庞然大物在海面下移动，基普看见某样缠成一团的东西以极高速度朝海面浮起。
接着，整片海面被炸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