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去?谈何容易
洛德镇的奇怪传说
神父的敌人
黛安娜女神的伤心往事
房间里的油灯火苗就只有黄豆大小,为了不让太多人看见灯光,吴已经把灯光调到最暗了。戴维知道,在这样的光线下,人的脸色黯淡是很正常的,但在问了关于“回去”的问题,他还是注意到吴的脸都衰变成了灰色。
“回去啊……”吴拖长了声音说道,“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确认自己的确是穿越了……比如我的手机没有信号,我必须排除屏蔽这个可能。我仔细在接触到的日用品上去寻找20世纪科学发展的痕迹,比如使用的油漆、有没有塑料的成分。我还故意在跟当地人的交谈中蹦出几个词儿,比如‘夏威夷州’和‘阿拉斯加州’(1),他们都当我是口误,还嘲笑我的口音。我说我可能感染了HIV,酒馆里的人还以为我是在说感冒,叮嘱我在吃饭的时候找点辣椒放进去。”
“那你感染了吗?”
“哦,天哪!”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请继续往下说,”戴维抱歉地揉搓着双手,“你接下来怎么做的,在你确认这个地方的确是19世纪的时空以后?”
“我认真地想了一下时空隧道这件事。请等一等……”吴说,然后起身跑到楼下,又噔噔噔地跑回来,手里拿着那本破破烂烂的《圣经》和短得伤心的铅笔,“看,事情是这样的。”
他写下了一个公式。
“爱因斯坦场方程表达过空间弯曲,弯曲的缝隙,可以让事物从衔接点进入另外一个时空。”吴说,“在我读到的理论中,时空穿越这种事情应该发生在有超光速运动的时候,而能够穿越的理论环境应该是黑洞中心。并且,一旦进入黑洞,穿越之后的时空也应该是在黑洞的引力场中,是无法再从一个白洞里穿越出来的。但很明显,我们仍然在地球上,只是改变了所处的时间。这就很难解释了……”
“那个……或者是平行时空呢?不是说在高维空间中,平行世界其实有很多吗?”
戴维的理论一半来自科幻小说,一半来自漫画。
“这只是一种理论。”吴又在那本《圣经》上写写画画起来,“理论上说是我们如果在某个时间点上改变了历史,就会相应地延伸出一条时空线。但,我们突然来到一条时间线,这很奇怪。我们难以判断这条时间线是否会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发展,因为我们本身的存在就会改变历史。”
“蝴蝶效应。”戴维信心十足地说,他超喜欢那片子的,同时觉得后面越拍越烂,令人伤心。
“嗯,好吧,这么理解也可以。”吴显然不愿意向没有概念的人进行一场费力气的科普,他接着说下去,“总之,我们穿越的原因跟我所知道的有很大不同。很明显,我们现在并非在黑洞之中,而这样的话,也许虫洞是个很好的解释,因为根据霍金的理论,的确会有虫洞存在于量子泡沫中。但是这些虫洞应该比分子甚至原子还小,根本不可能让人穿越。除非是出现了变异,有一个大得能让我们通过的,甚至比人体还要大的……”
“你过来的时候身边有别的东西吗?我是说除了这身衣服和手机之类的。”
“没有啊!”
“如果比人体还大,应该再带点别的东西过来吧?”
“是的,这也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们和我们穿戴的东西通过了虫洞?所以无论怎么想,我也想不明白。”吴苦恼地拍打起额头。
戴维忍不住安慰他,“你可是个理工科的高才生啊,钱钱……”
吴眯起眼睛,“你叫我什么?”
“金钱(money)!”戴维说,“你的中文名字不是这个意思吗?就当是亲切的外号好了,就我们俩知道,你也可以叫我史蒂夫。”
“为什么这么叫?”
“他发现了神奇女侠,伙计,他跟她关系最特殊!”
“我还以为是美国队长呢!”吴耸耸肩,“算了,我还是叫你戴维吧。总之,我只是个学材料的,我只是了解一些理论物理的东西,我的好哥们儿是物理系的,我也上过一些他们的兴趣选修课。我知道他们在黑板上推演运算,而实证物理学家们搞出东西来会进行验证。但他们做的推测我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我没有办法从已有的现象中搞清楚我们来到这里的真相,时空缝隙是一个很容易被想到和接受的解释,但这都是建立在我们相信科幻点子刚好能击中现实的基础上。”
“就是说,回头看不见路?”
“嗯……”
“时空缝隙时空隧道什么的,只是骗人玩儿的?”
“是一种可能存在的东西,但我没法验证。”
“那就是回不去了?”
一想到将来食物都只能吃新鲜的,没有冰激凌,没有可乐,没有鳕鱼汉堡,自己走得远一点儿都要靠骑马,磨得大腿内侧长老茧,并且要几十年以后才能有电力普及,看上默片,听上收音机,戴维就悲从中来,简直要痛哭流涕了。
“你尝试过吗?”他不死心地问吴,“你比我自由,有没有回到你出现的那片沙漠去?万一你真找到了时空隧道呢,那你回去就能拿诺贝尔奖了!”
“我去过,但是……我不能锁定确切的区域,而且那里是血狼的部落活动的领域,我去了很可能再被他们捉住。我相信这一次他们可不会把我绑起来丢在地上就完事儿了,我还想保住我的头皮!”
戴维的肩膀垮下来,极度的失望让他整个人都好像一摊快要融化的蜡烛油,慢慢地把伤心铺满整个房间。
“不过,这两年来,我倒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如果是卢卡斯警长喜欢不关裤门禁就不用告诉我了。”戴维垂头丧气地说。
吴推了他一把,“振作点,伙计,我要说的还没完呢!虽然我无法证明这里有时空缝隙的存在,但这个镇子里的确有比探矿者和开矿者更加古怪的人,可惜他已经死了……但是我听人说过他的事儿。”
“跟咱们有关系吗?”
吴耐心地解释:“这么说吧,如果我们俩都是在不同的时间穿越到这里来的,那说明这个地方出现虫洞也许不止两次,可能以前就有,以后也还有。我们仔细找找不同寻常的地方,说不定能够发现蛛丝马迹。”
要是找到别的穿越者已经长眠了十年,那还是赶紧给自己也挖个坑吧。戴维恹恹地看了看吴,“好吧,钱钱,你告诉我你听说过什么?”
“二十年前——就是太平洋铁路还没有修的时候——这个镇子只有几户人家……那时候印第安人比白人多,他们还不把白人当回事。”
二十年前,好吧,戴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有一个叫作凯文·米洛的人,他来到这里,修建了一幢不错的房子,住了下来。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艾丽娅的女人,看上去比他小很多,但自称是他的妻子。他们大概算是洛德镇的第一批居民,不过却不是来探矿的。要知道,这破地方可不像俄勒冈或者堪萨斯什么的还能圈个牧场,这里到处都是沙子和石头,喝口水都得撅着屁股往地下挖上三十英尺!你不知道啊,伙计,我帮老胡打外面那口井的时候有多费力,可后面提水就方便多了。他居然从来没想到要打一口自己的水井,每次都到隔壁威廉姆斯家去……”
“他们在这里修了房子,然后呢?”戴维觉得自己有必要按一下返回键。
“哦,对不起,”吴摸摸鼻子,“那个,总之他们移居到洛德镇却不是为了探矿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们看起来也不为金钱担心,只是把那幢房子修得很不错,然后每天都跑到附近去,还提着工具箱。”
“你说了他们不是探矿的。”
“的确不是。据说他们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工具盒,而且也没有带回过什么矿石样本之类的。有探矿的人告诉过他们该用什么工具,也告诫过他们哪些地方根本不可能有矿脉,但是他们似乎毫不在意。”
“说不定是躲债的,也说不定是销赃的。他们大概是有点儿不合群,但也不好说啊,搞不好当年人太少了,晚上没有电视电影,没有XBOX,没有互联网,甚至连女人也没有几个,就只好乱编点儿奇闻逸事逗自己玩儿。”
“如果只有这些当然是可以那么说的。”吴笑了笑,他那诡异的表情让戴维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下头。
原来,凯文·米洛的古怪行径在洛德镇的人都逐渐习惯以后,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但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没错,即便是在戈壁边缘,依然还是偶尔会有一次雷雨的——他和艾丽娅突然在暴雨中爬上了屋顶。
看到这件事的矿工开始大叫,但是那对夫妇还是不为所动地爬到了顶上,把一个长长的东西竖起来,那东西又细又长,是一支金属杆,高高地戳向天际。
接着他们回到了屋子里,当乌云一层层地压下来以后,电闪雷鸣,那些银色的霹雳撕开了黑暗,的确像是宙斯往地面上投掷的标枪。
这些可怕的标枪伴随着雷声一支支地扔在地上,并且越来越强。终于,有一支标枪被主神准确地扔到了米洛家屋顶的金属杆上。
伴随着一阵火花和骇人的爆炸声,镇上的人看见米洛家的房子燃起了大火。在大火中,有红色的光线从窗户里射出,又慢慢地变白了。这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镇上的人都跑来救火的时候,那光线才消失。
“就算是富兰克林,也是用风筝来捕捉雷电呢。”戴维说,“而且他就在莱顿瓶里灌了一点儿,都被电了个跟头。那位米洛先生做的实验太危险了。他到底想干吗?”
“据说,那屋子里烧得一片狼藉,特别是客厅,只剩下一堆焦黑的金属,还有些熔化的东西。凯文·米洛身上也有灼伤,头发都焦了,可人没事儿。他怎么也不肯说那奇怪的光是怎么来的,更诡异的是……他的妻子艾丽娅从此以后就失踪了……”
干吗要在深夜的时候讲这种故事啊!戴维觉得背后有点儿发凉。
“那女的……被谋杀了吗?”
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花这么多力气给你说了半天,你以为这是一个侦探故事吗?”
“啊!”戴维终于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他的妻子穿越了?!”
吴咳嗽了一声:“我并没有这么说,但是镇上的人在他家里找不到他妻子的踪迹。他们也猜测过是不是被雷电引起的大火烧焦了,可就算烧焦了,也会有碳化的尸体,烧成灰也会有没烧尽的骨骸。总之,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艾丽娅就这么凭空地消失了。这是我听说过的关于这一带最接近时空穿越的逸事了。”
“那个米洛先生,你找他聊过吗?”
“他五年前就死了,人们按照他的遗愿把遗体交给了印第安人,让他们安葬了他。”
完蛋,这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他干吗要找印第安人帮忙,为什么不葬在教堂里?这样我们去撬开他的棺材,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儿有用的东西。”
吴笑起来,“有趣的事情就在这里,他是个无神论者,天生跟教会犯冲。你可以猜猜,在这镇上对他记得最清楚的人是谁。”
“难道是那个喜欢算钱的安德鲁神父吗?”
“没错!”吴突然一拍大腿,笑起来,“听说神父曾无数次登门向他传播福音,但米洛先生总会用他朴素的科学理论来回击神迹,这场较量一直持续到米洛先生寿终正寝。据说神父特地穿上法衣跑到了他的床前握住他的双手,打算趁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来一场正式的忏悔,不过米洛先生的坚强毅力让他对神父比了一个下流手势才断气。”
真是了不起!
“就是说,在那场大火之后这位奇怪的先生又活了十几年才去世?他的房子里没有再出现那些奇怪的光什么的吗?”
“没有,而且他似乎也很少再去野外,只是闷在房子里写写东西。哦,对了,他还在这个镇上教了很久的书,虽然来念书的小孩儿就十来个。”
戴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懂了,钱钱。你就喜欢绕弯子,对吗?你一定打听了他的遗物在哪儿。”
“我的确打听了,我问了那些老矿工,问了他教过的孩子,我还为了向神父询问而忍受了他长达两个小时的传教。但所有人都告诉我,米洛先生的遗物很多都拍卖掉了,甚至连房子都卖了。不能卖的他自己毁掉了一些,剩下的跟他的棺材一起交给了印第安人。”
戴维烦躁地揉弄着自己的头发,“嘿,钱钱,为什么每次你说出来的事儿都能给我点儿甜头,很快又给我灌一杯苦药水儿!”
“马上又是甜的了!”吴压低声音,“至少他的房子还在,这可是最大的遗产呢!”
戴维眼睛一亮,“就在镇上?在哪儿?”
“黛安娜·道尔顿的黄玫瑰旅馆,那就是米洛先生的房子改建的。”
戴维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有说话。一种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忐忑、是期待还是纠结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胸腔。他脑子里浮现出那个拉丁裔美女的火辣风情,然后吞了一口唾沫。
“我之前一直想要好好地去房子里看看,但是我一个人显然不行。道尔顿夫人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她要是发现我在她的店里东翻西找,一定会揍我的!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一起行动,你可以当我的搭档。”
“没错!”戴维挺起胸膛,一下子对接下来的行动表现出了无限热忱,“我可以去拖住她,上次我跟她聊过,她很想知道我编出来的那些关于印第安人的事情。我就说我又想起来一些了,要给她说说。哦,对了,钱钱,我觉得道尔顿夫人好像跟印第安人有过节,她很关注他们的消息。是发生过什么吗?”
“嗯,”吴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听来的,就在她的那间旅馆。说实话我觉得那儿可真是个宝地,矿工和探矿者累得筋疲力尽以后都喜欢去那里灌啤酒。他们特别好套话,只要请他们喝一杯,他们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整夜,当然了,绝大多数都是废话,但好歹有一些能听的,哪怕是一百句话里有个七八句能提供你需要的东西。这其实就是信息收集和整理——”
“他们说了她什么?”按退格儿。
“哦,就是关于她的来历。她好像是从路易斯安那来的移民,她的一家人,父母和两个弟弟,赶着大篷车,带着枪,目的地是卡森城。不过走到洛徳镇附近的时候,被印第安人劫持了,他们干掉了男人,想抢走马车和财物,顺便也带走她和她母亲。不过这位‘劳拉·克劳馥’(2)从自己的裙底抄起一把柯尔特,打伤了两个印第安人,那些家伙就像兔子一样逃走了,但他们临走前把她母亲割了喉。”
“哦,不……”
“就这样,她来到洛徳镇,只有十六岁,又孤身一人,后来嫁给了一个年龄能当她爷爷的矿主。在那老头死了以后继承了一大笔钱,这样才买下了米洛先生的房子,当起了老板。”
“她要是在21世纪绝对是邓文迪和希拉里那样的厉害角色。”
“没错,而且比她们都要漂亮,枪法也比她们好!”吴说,“总之,她不是好糊弄的,如果我们要想去她的房子里调查,一定要制订个周密的计划。”
“我不反对,请让我去拖住她,你就放心地去干别的吧!”
吴点点头,对于戴维的积极狐疑地皱了皱眉头,但他来不及多想,楼下的敲门声就打断了他和戴维的对话。
两个人同时跳起来,吴指着小木箱,“快,快!把手机和衣服都收进去,藏好藏好!”
戴维迅速行动,吴又小声说:“你待在这里,装作睡觉,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戴维把箱子推到床下,把头发一顿乱揉,做出一副刚爬起来的样子。
他们又检查了一下对方,一前一后地下楼,打开了门。
卢卡斯警长站在外面,提着马灯,只穿着衬衫和长裤,没戴帽子,额头和胸膛上全是汗珠。他脸色泛红,两把枪都插在腰带的皮套里。
“嗨,先生们,”他微笑着向两个人打招呼,“今天晚上没有惊扰到你们吧?”
他真是挺迷人的,戴维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的裆部。
(1)这两个州一个于1900年建州,一个于1959年建州。
(2)《古墓丽影》女主角的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