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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劳埃德先生大显神威,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一趟艰苦的旅程

  文明的野蛮人

  逃走还是留下?

  血狼的神情充满了警惕,但是戴维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从骨子里渴望是卢卡斯警长的追兵。昨天晚上的战斗到底结局如何,他并不知道,也没法知道,他只能希望钱钱平安无事,警长和他的部下也能顺利撤退。只有他们都保住了性命,才有可能来救他。

  但是,万一他们认为他已经死了又怎么办?戴维和洛徳镇的人可没有好到能让他们冒险回来搜索他的尸体,然后埋在那六个坑旁边。

  也许钱钱有这个想法,但恐怕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可能也只是因为这个临时盟友的死而陷入更加孤独的悲伤中。

  戴维一边乱想,一边在马上颠簸。现在血狼带着他和坐骑跑得很快,他们已经进入了灌木丛,穿行在一些倒塌和风化的岩石中。

  就在这个时候,戴维终于发现远处腾起的一片烟尘,好几个人影出现在烟尘中,同时还伴有枪响。

  是救兵?

  戴维兴奋地挺直了身体,努力抓着鬃毛,鼓起了眼睛。那些烟尘向着这边过来了。

  但前面的几个人看起来却不太像白人,他们头上没有帽子,只是竖着羽毛。

  还是印第安人?

  戴维心里凉了一截,但很快就看到烟尘中紧接着又冲出几匹马,那些人戴着宽檐帽,紧追不舍。

  果然是救兵,他们正在追击印第安人。

  戴维心中狂喜,大叫:“我在这里——”

  但他话音还没落,就被一双大手一下子拉下马来!接着血狼把他扔在地上,翻身下马,又用刀狠狠地划在自己骑的马臀上,马吃痛,拉着戴维的坐骑就开始狂奔。

  “你干什么?”戴维愤怒地大叫。

  但血狼只是紧绷着脸捂着他的嘴,把他往石头后面拖。戴维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那样扑腾,可惜他的力气跟血狼比起来简直像是挠痒痒,最终还是被镇压下去了——血狼把他摁在沙地上,拔出刀架在他的喉咙上。

  “如果你再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就让你的脖子多个洞。”

  那我也还是会有呼吸声的!戴维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但血狼的回应是把刀刃又往下压了一点儿,戴维能感觉到那金属冷冰冰地贴着自己汗津津的皮肤。

  这野蛮人大概不是说着玩的。

  戴维垂下眼睛,屈辱地呜呜了两声,表示服从——就像一只被大棒伺候的狗。

  血狼放开了他的嘴,但刀依然贴在他的脖子上。

  紧张、恐惧和炎热让戴维全身是汗,他抖动了一下,汗水顺着眉毛落下来,在沙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现在他和血狼隐蔽在一块岩石后的灌木丛中,透过枝条间的缝隙,他们能看见已经来到不远处的那些人。

  追击者朝着印第安人开枪。这些印第安人显然也有枪,他们还击了,然而无论是火力还是准头都差了很远。很快,那三个逃跑的印第安人中枪摔了下来,而追捕的白人赶到,有两个从马上跳下,验尸,其他的人都看着他们。

  也许是确定三个人都死了,验尸的人对后面的人说了几句,接着又捣鼓了一会儿。

  这时,马背上有人指着这个方向,似乎是发现了被血狼放走的马。

  很快有三个白人策马向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个验尸的也跟了上来。

  啊,上帝啊,如果你真的管事儿,就让他们把我从异教徒手里救走吧!戴维心脏狂跳,用最大的热情祈祷着,一遍又一遍地给天上的父说好话,甚至许诺他回去就把做“神奇女侠”的热情都投入到圣母像的制作上。

  那四个人越来越近了,但他们显然没有发现岩石后灌木丛中的人。他们追上了那两匹乱跑的马,把它们牵住,检查马上的东西。

  那两匹马很明显分别属于白人和印第安人。血狼的那一匹辔头上装饰着他们的彩条和标志物,而戴维的那一匹虽然没有马鞍,辔头和缰绳却不折不扣是白人的东西,马臀上还烙着主人名字的大写字母。

  追击的人留下一个牵着马,另外三人开始分头搜寻四周,仿佛是想要找到这两匹马的主人。他们各自散开,有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另一个则朝着这边慢慢地溜达过来。

  戴维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无比希望突然天黑,然后浓黑的云层中只有一束圣光投射下来,就落在自己身上,就跟探照灯似的;或者是有土拨鼠钻出地面,衔着一个路标,上面画着一个“SOS”的标志。

  那个人越来越近,离他们只有六七码的距离了。戴维能看清他戴着一顶深黄色的呢帽,穿着浅灰色的夹克和深蓝色的衬衫,脖子上还有块苏格兰格子的方巾。帽子的阴影让他的上半张脸模糊不清,但下半张脸上能清楚地看到整齐修剪过的胡须。他一手握着缰绳,另外一只手捏着一支多筒手枪。

  这是个厉害角色——戴维有种感觉,这感觉在他面对卢卡斯警长的时候有过,在跟血狼对视的时候也有过。他来不及想原因,或许等他平静下来就可以明白,兔子、田鼠、幼犬……这些小动物在面对天敌和克星的时候都会有这样诡异的第六感。

  他真想冲这个救星大喊哈利路亚,但是随着那个人越来越接近,血狼也更用力地压住他,那把短刀也更紧地贴在他的喉咙上。

  如果这位先生主动发现我,那就不算我喊了。戴维很后悔没有跟血狼事先讲好道理,对于“割喉咙”这么严重事情,他竟然没有先设立好唯一条件,真是不聪明。他也想给印第安人说,他其实当个活的人质比死了有价值,如果血狼是个聪明人,就可以用他来交换安全。

  但他现在没法开口,连哼哼也不行——脖子上的刀已经贴紧到让他连唾沫也不敢吞了。

  胡子先生继续朝这边走……五码。

  他的装备真是精良,靴子上的马刺雪亮。

  四码……啊,朝这边看一眼啊帅哥,看一眼就有惊喜!

  但他停下来了,似乎这些乱石和灌木丛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而戴维感觉到了揪心。

  另外一个骑马的人过来了。“劳埃德先生!”他叫道,“这附近没发现有人。”

  那个人点点头,“牵上马,带上那几个红野人的尸体,我们回去。”

  他掉转马头,和他的同伴一起重新走远。

  没有圣光,没有土拨鼠,没有神迹,没有上帝,没有希望,世界一片黑暗。戴维想起《黑暗侵袭》里女主角爬出了洞穴的假象,醒来却是一场梦,她依然深处黑暗的地下并且被怪物包围。有一点点希望却立刻破灭才是最好的恐怖片结局——但当自己是主角的时候,这就不是恐怖片了,这是死刑!

  戴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劳埃德先生带着他的人马和印第安人的尸体,绝尘而去。

  血狼放开了戴维,把刀插回腰上。他的弓箭和水都在马上,现在他的行李也没有了;而戴维更惨,只剩下一身衣服、鞋子和捆着双手的绳子。

  “起来。”血狼对他说,“我们现在得靠双腿了。”

  戴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心如死灰。

  “快起来,”血狼踢了踢他的腿,“如果晚上还在这里,就会遇到郊狼。”

  戴维懒洋洋地爬起来,“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亲戚。”

  血狼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现在立刻跟我走,如果我数到三你还不动,我就割掉你一只耳朵,如果数到五,就割掉另一只。”

  “应该是数到六吧,部落里不教数学吗?”

  “一……”

  戴维站起来,“朝哪个方向?”

  血狼指了一个方向,但戴维其实并不知道东南西北。他慢吞吞地朝前走,手上拖着绳子,满身都是沙和灰。“对我好点儿,我是医生……”他说,“虽然我是你的俘虏。”

  “俘虏?”血狼怪腔怪调地重复着那个单词,“那是什么意思?”

  还得负责当文法老师。戴维继续用死气沉沉的腔调介绍了一下这个单词的意思。

  “哦,我明白了,”血狼把拖在地上的半截绳子拾起来,走到戴维前面拽了一下,“就是意味着,你是我的猎物。”

  他们一直走到日落。

  没有马匹以后,两个人的体能差别立刻显现出来了。戴维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开始还和血狼有个两三步的差距,越到后来越往后拖拉,最后变成了血狼牵着他手腕上的绳子,拽着他往前走。

  戴维又渴又饿,他的干粮和水昨晚就给弄丢了,血狼的水原来还能让他喝点儿,但现在也没有了。途中血狼割下了一点仙人掌肉和他一起吃,那又苦又怪的味道让戴维胃部抽搐。他满心满意地怀念麦当劳的垃圾食品,并且发誓再也不捣毁他们家大叔的形象了。

  少得可怜的卡路里摄入和缺水让戴维的体力消耗很快,太阳悬挂在头上,像倒扣的烤炉一样,而他就是烤炉里的鱼。他的全身都湿透了,还沾满了尘土。这些满是碱的尘土是绝望的灰色,并且乐于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这种颜色。浑身潮湿的戴维显然很得它们欢心,它们在他衣服上裹了厚厚一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则裹了两层,甚至连靴子里也没放过。当他们从乱石戈壁进入了一个山区后,太阳从背后照过来,他们的影子映到山坡上,也是灰色的。

  戴维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沙漠了,但这海拔不高的光秃秃的山上同样缺少植被,到处都是荆棘和山艾树。这些植物就像是沙漠的奴隶一般,也被涂成了灰色。戴维一点也不相信预兆或者象征之类的,但他此刻真觉得这颜色就如同他现在和剩下的人生。

  虽然他不是天才,只是比公立学校的其他同学聪明那么一点儿,但也不该这样。他念的大学是华盛顿州立大学,因为对编程很有兴趣,所以参加过几场比赛,得到过几个不轻不重的奖。这帮助他在纽约的一个小型IT公司里找到了工作,并且一待就是好几年。他没有天才的荣光,但也不至于落魄。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的位置就只是亿万拼图游戏中最不起眼的一小块儿——或许就是灰色,掉那么一块,并不会影响拼图的整体构造。像这样的图块儿,哪怕再掉一些,也没有关系,它们无足轻重,也会很快被替代。

  所以他意识到,自己的消失除了让另外一个时空的亲人和朋友悲伤一段时间之外,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特别是他的顶头上司和老板——他们大概已经将他以旷工为由除名,找了新的程序员来顶替。而在这个时空里,如果他暴晒在沙漠上被郊狼和秃鹫啃成白骨,也同样不会激起半点儿水花。

  戴维的眼泪流了出来,在灰扑扑的脸上滑出两条线。他现在不生气了,也没有怨恨,他只是很伤心很伤心,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走在前面的血狼仿佛跟他有种奇怪的感应,他转过头,看到了默默哭泣的戴维。印第安人愣住了,但他并没有流露出鄙视的神情,他只是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近戴维,说:“真奇怪,你的眼泪是灰色的。”

  戴维不想跟他说话,他的喉咙很痛,什么都不打算讲——他似乎也不在乎自己会惹恼这个印第安勇士。

  但血狼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主动指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从那里开始植物变得更加茂密,灌木甚至长得超过了人的胸部,“再往前走,就到我们的部落了,”血狼说,“这是红手的部落,有最好的猎人和战士,如果你守规矩,你就会很安全。”

  戴维仿佛没有听到,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即便是强悍的土著,在没有马的情况下步行了这么久,也是很累的。血狼不打算再在戴维身上浪费口舌。他们俩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走到了血狼的家。

  在一片起伏的丘陵中,巨石和灌木围出了一块空地,刚好能容纳下整个部落,印第安人在这里搭建起棚屋,竖起帐篷。他们并不是杂乱无章地占地,而是有规律地排列着,将一顶最大的帐篷围在中间,其他的棚屋和帐篷之间也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虽然有三四十座,却一点也不拥挤。一条地下河的出口就在靠近边缘地方,刚好将营地切去了三分之一。

  他们走近这片营地的时候,便有放哨的人站在一块巨石的顶上,发出有节奏的呼哨。

  血狼也回应了那哨声,那些印第安人就欢呼起来,不一会儿有更多的人跑出来,带着激动和欣喜的表情。除了女人和孩子,还有很多跟血狼一样穿着鹿皮裤、戴着骨甲、编着发辫、涂着油彩的印第安人。

  他们围住血狼,用戴维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话,并拍打他的胸膛和肩膀,拥着他向部落中走去。他们也看到了戴维,注意到他捆住的手腕和牵在血狼手里的绳子。有些人笑起来,有些人指指点点,还有一个印第安人拔出匕首挥舞。

  也许他们在嘲笑他,幸灾乐祸,也许有人想剥他的头皮。戴维知道,虽然他不懂阿兹克特语的任何一个分支,但他猜得到:他们以为血狼在昨天的战斗里失踪了,担心他已经死了,或者被俘,但现在巨狼却带着一个毛嘴子回到了部落。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就好像掉了零钱包却捡到金子。

  戴维的悲伤已经如潮水般退去,他勉强让自己保持矜持和理智,重新鼓起勇气面对生活,因此即便在一堆好奇与敌视的视线包围中,他也挺直了背。还好血狼在欣喜之余,还记得手里牵着一个人,他挡开一些围拢过来的战士和孩子,抓住戴维的胳膊,用英语对他说:“现在,我们要先去见红手。”

  听起来像是酋长。

  于是他们来到了最大的那个帐篷。

  一进去,戴维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在这个巨大的帐篷中,好几个印第安人围坐在一起。他们全都在抽烟斗,加上作为照明的一小盆篝火,整个帐篷里烟雾缭绕,只能勉强辨认出跟自己说话的是个人。

  考虑过二手烟致癌和室内污染的问题吗?戴维愤怒地环视着这间帐篷,又看到几个印第安妇女在另外一头摆弄晚饭。

  还有女士在场。

  看到血狼进来,好几个人都站起来,纷纷向他打招呼,唯一一个没有起身的是最正中的那个人。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了,脸色涂着红色,头上插着羽毛,披着一件五颜六色的斗篷,上面还有一些珠子作为装饰。他胸前的骨甲白得发亮,手里捏着一只黑棕色的烟斗。

  血狼终于丢下了绳子,摊开手掌向那个人行礼。

  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直到那个人把目光转向戴维,又和血狼说了几句,血狼才用英语对戴维说:“这位就是红手,我们的酋长。昨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们以为我失踪了,但没想到我回来了,还带来了俘虏,所以会好好地犒劳我,等下我可以分一些吃的给你。”

  “我要熟食。”

  听说印第安人都生吃牛肝,味道都是其次,染上寄生虫可就麻烦了。

  血狼怪模怪样地看着他,“都是熟食。”

  “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戴维说了两句,又咳嗽起来,这屋子里的烟雾简直要熏死他了。

  他的模样让几个印第安人都笑起来,他们又愉快地讥笑他,讨论了几句。最后血狼说了一句,他们突然安静下来,都看着戴维。

  “怎么了?”戴维有点毛骨悚然。

  然而血狼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向屋里的几个人行礼,带着戴维走出了帐篷。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戴维有些沉不住气。

  “他们觉得你没有威胁,可以不割断你的足后跟。”

  “我真是感激不尽啊!”这是真心话。

  “我告诉他们你会治疗,这是你最大的用处。如果你能好好地治疗我们的人,我们会给你一个名字。”

  “我以为报答应该是送我回去。”

  “只有当你有了名字,你才会是一个‘人’。”

  戴维顿时语塞,他不是很懂印第安部落里关于种族的划分,也许他目前已经不算是灵长类了,大约等同于猫科或者犬科动物。

  “他们建议由我来看管你,如果能证明你有用,你就可以活下去。”

  “不交换俘虏吗?”

  “很少,”血狼说,“抓到毛嘴子我们不会轻易释放。”

  戴维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尘土的靴子,现在天已经黑了,他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再为自己争取权利了,因为他的肤色,他注定要承担一些事情。他现在必须留下来了,也许他只有用那最基础的急救知识,才能找到逃走的机会——至少可以先去掉手上的绳子。

  “你打算把我拴在哪儿?”他低声说,“我至少可以坐下来吧?”

  血狼指着东边的一顶帐篷,那里跟别处不同,帐篷前没有篝火,看起来黑漆漆的。

  “你先和我住在一起。”血狼说。

  戴维咽了口唾沫,肩膀终于垮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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