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哈维斯特 1
“谋反。”
柯络门低沉的嗓音里透出刻骨的快意：“谋反！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啦，证据都呈报给陛下知道了。”他冷笑一下，舔舔干瘪的嘴唇。
人渣！
罗兰恨不得一剑劈过去，然后用力一抽——收剑时换个角度，以扩大伤口。他老早就想为民除害，无奈这一剑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风声必然传遍欧若亚大陆。街头巷尾、十几个国家都会知道玺维国王的御用秘书竟被大法官给宰了，岂非贻笑大方？
“罗兰，记住自己的身份，要自重！”罗兰暗暗对自己说，心头过过瘾也罢。何况天色渐晚，漫漫冬夜，公文似雪片，还有十来个人要请愿，没空与这黑袍败类啰嗦。
捺着性子吧！“想必秘书大人也了解，这些风言风语每隔几年就会传一次——不论你我还是其他大臣的身上都有。”说穿了，这些蜚短流长大多出自国王安布罗斯本人，传进柯络门耳里，他又会煞有介事地转述给陛下知道。“陛下英明睿智，不会受旁人摆布。秘书大人没有其他事了吧？”
“没有，大法官——是你没事了！”柯络门难掩笑意，看来其中必然有鬼。以前他还在“暗室”任审问官时就够下流的，跟踪偷听、挖人隐私无一不精，明着毁不掉对方，暗中诽谤也少不了。现在他顶着一个黑色四角帽，眼茫茫、发苍苍，活像一具冲上海岸的尸体。平日里气色之糟更是不堪入目，连国王陛下私下里都说他活像吃了老鼠药……他今天倒挺精神的，哈，他到底在窃喜个什么劲儿？
罗兰站起身，原本他就比这摇笔杆的小人来得英挺体面，过了这些年依旧如此，“不用叫守卫了，我自己把你请出去，没空跟你耍把戏。”
“我也是，游戏终于结束了。”柯络门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神情宛若小男孩包了份礼物等待母亲打开那般欢欣鼓舞。这家伙没安坏心眼才怪！
房间另一端的门边，埋首书中的奎若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向他们。其实两个人声音都不大，但奎若身为御剑士，本能地察觉到气氛有异。
罗兰这三十年来沉稳如山，此刻也不会乱了阵脚。他不动声色地拿起信封，发现收信者的称谓加注着自己的种种身份——临水城罗兰伯爵、白星之友、忠诚久远的御剑会骑士——诸如此类的一连串头衔，然而上面虽盖有玉玺，却偏偏独漏官阶未提。这颇不寻常，他还没拆就有了戒心。他拿起匕首利落地割开封蜡，取出信笺。上面笔迹华美，文字简洁，但内容几近冷酷：
他缓缓抬起头，感觉身边已然杀机重重，转念一想这也无须讶异。国王安布罗斯四世换宰相就跟换嫔妃、弄臣一样频繁。陛下已多年不理朝政，最近可能是意欲开拓一番新气象，便将民心萎糜归罪于忠实执行其意旨的老臣子。“忠诚”这档子事，呵，从来都是单方面的。
一旁的奎若静静起身，姿态优雅如长弓拉弦。过去两天，这可怜的孩子大都无精打采地坐在门边沙发上，无奈地翻看一本浪漫诗集。不速之客进门时手无寸铁，他也就没留心，但此时此刻他察觉状况有异。
“你谋反的事被揭发了！”柯络门又洋洋得意地说。
“根本没有谋反这回事，柯络门大人。不管您捏造了什么，都经不起事实的检验。”
“等着瞧吧！”
两个人互相瞪了好一会儿，这对宿敌共事一主由来已久。不管“谋反”怎么定义，罗兰都认为跟自己沾不上边。然而“谋反”这事原本难以捉摸，他看过太多人栽跟斗——布鲁菲、参德、蒙普司——尤其是蒙普司，还是由他亲自举发的，现在轮到自己被这恶心的家伙撂倒，真是太讽刺了，这比刽子手的斧头还伤人。
罗兰察觉自己杀机重萌——这回并非半开玩笑，因为宰掉这条毒虫的机会将一去不返。可叹啊，好多年前就该下手，但若现在才格毙他，旁人就会真当成是罗兰大人东窗事发、杀人灭口了。那就赔上性命却又让柯络门在夙怨中当了赢家。
如此一来，桌上积了灰的公文，还有接待室里那群请愿的人他就不用操心了。罗兰大人可以问心无愧地提早一天返家，然后从隔天开始担心因谋反罪受审，以及因定罪而被判的死刑。
“吾王万岁。”他冷静以对，绕过书桌，拿下肩膀上沉甸甸的锁链，“这不是纯金，是镀金的。衡平法院知道这事，所以别想拿侵吞公款来举发我。”
柯络门满面春风，低下头想让罗兰为他戴上，结果罗兰两手一松，锁链落地，哐啷作响。
“柯络门大人，自己戴吧！当然请国王陛下帮忙也可以，总之法律可没规定我得帮你戴好。”
“哼，很快你就会低头了！”
“我可不这么想。”罗兰想起授权令的内容，还有接班人的权限，开口问，“您想立刻对我采取行动？”
新任大法官露出一排黄褐色的牙齿，冷笑道：“没错，我终于可以完成一件早该办好的事了。”柯络门带来一队武装士兵在前厅待命，等着押送人犯到“棱堡”的地牢，说不定还会用铁链拴住他。胜利的果实真甜美呢！
不过，柯络门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一个人，先前他只顾踩着内八字碎步从旁观者身边走过，没多花点工夫留意是谁在保护他的手下败将。这会儿，奎若轻烟般穿过房间来到审问官背后——这个年轻人高挑、灵敏、危险，像一张满弦的十字弓，如果早生四十年，他跟罗兰大人就如双胞胎一样。
罗兰首次直视奎若，“你见过陛下的秘书官，柯络门大人吗？”
“我还没这个荣幸，阁下。”
柯络门倒抽一口凉气，转过身来。
“何来荣幸，他想逮捕我呢。你怎么说？”
奎若微笑着答道：“我想这万万不可，阁下。”他的手搭上剑柄，一旦出招，会比抽鞭还快。
“好极了！新任大法官大人，这位是奎若爵士，很抱歉我无法自愿接受您的诚挚邀请，不知您带的人手够不够？”
柯络门瞠目结舌。奎若的紧身长裤和外衣看起来异常华贵，短上衣和羽毛帽更是引人注目，不输给很多年轻官家子弟；他有健美的体态，略带杀气的面容，但这些尚不足以暴露出御剑士身份。也并非佩剑泄露了真相，因为可供辨认的剑柄宝石让手给遮住了——是气势吧！毫无疑问，就算面对一支军队，奎若也能在对方胆敢靠近罗兰前，先让其血流成河。
柯络门碰上了始料未及的难题。
“你打哪儿找来这家伙的？”他尖声问。
“当然是从‘大漠’。”罗兰先前回去铁堂，早料到可能会有这种好戏上演——每次前往那座阴森的堡垒，他都会遇到人生旅途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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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络门低沉的嗓音里透出刻骨的快意：“谋反！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啦，证据都呈报给陛下知道了。”他冷笑一下，舔舔干瘪的嘴唇。
人渣！
罗兰恨不得一剑劈过去，然后用力一抽——收剑时换个角度，以扩大伤口。他老早就想为民除害，无奈这一剑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风声必然传遍欧若亚大陆。街头巷尾、十几个国家都会知道玺维国王的御用秘书竟被大法官给宰了，岂非贻笑大方？
“罗兰，记住自己的身份，要自重！”罗兰暗暗对自己说，心头过过瘾也罢。何况天色渐晚，漫漫冬夜，公文似雪片，还有十来个人要请愿，没空与这黑袍败类啰嗦。
捺着性子吧！“想必秘书大人也了解，这些风言风语每隔几年就会传一次——不论你我还是其他大臣的身上都有。”说穿了，这些蜚短流长大多出自国王安布罗斯本人，传进柯络门耳里，他又会煞有介事地转述给陛下知道。“陛下英明睿智，不会受旁人摆布。秘书大人没有其他事了吧？”
“没有，大法官——是你没事了！”柯络门难掩笑意，看来其中必然有鬼。以前他还在“暗室”任审问官时就够下流的，跟踪偷听、挖人隐私无一不精，明着毁不掉对方，暗中诽谤也少不了。现在他顶着一个黑色四角帽，眼茫茫、发苍苍，活像一具冲上海岸的尸体。平日里气色之糟更是不堪入目，连国王陛下私下里都说他活像吃了老鼠药……他今天倒挺精神的，哈，他到底在窃喜个什么劲儿？
罗兰站起身，原本他就比这摇笔杆的小人来得英挺体面，过了这些年依旧如此，“不用叫守卫了，我自己把你请出去，没空跟你耍把戏。”
“我也是，游戏终于结束了。”柯络门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神情宛若小男孩包了份礼物等待母亲打开那般欢欣鼓舞。这家伙没安坏心眼才怪！
房间另一端的门边，埋首书中的奎若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向他们。其实两个人声音都不大，但奎若身为御剑士，本能地察觉到气氛有异。
罗兰这三十年来沉稳如山，此刻也不会乱了阵脚。他不动声色地拿起信封，发现收信者的称谓加注着自己的种种身份——临水城罗兰伯爵、白星之友、忠诚久远的御剑会骑士——诸如此类的一连串头衔，然而上面虽盖有玉玺，却偏偏独漏官阶未提。这颇不寻常，他还没拆就有了戒心。他拿起匕首利落地割开封蜡，取出信笺。上面笔迹华美，文字简洁，但内容几近冷酷：
……因此下令免除其职……解除枢密院之席位……随时候召进宫受审……
免职！
罗兰乍见之下竟生欣慰之意，他终于可以抛下恼人的公职，回藤墙城住所和妻子团聚了，自己早已因公务繁忙而冷落她许久。不过转念一想，陛下居然任命柯络门接掌枢密院，人选太过诡异，丝毫不见其适任之处。免职！
他缓缓抬起头，感觉身边已然杀机重重，转念一想这也无须讶异。国王安布罗斯四世换宰相就跟换嫔妃、弄臣一样频繁。陛下已多年不理朝政，最近可能是意欲开拓一番新气象，便将民心萎糜归罪于忠实执行其意旨的老臣子。“忠诚”这档子事，呵，从来都是单方面的。
一旁的奎若静静起身，姿态优雅如长弓拉弦。过去两天，这可怜的孩子大都无精打采地坐在门边沙发上，无奈地翻看一本浪漫诗集。不速之客进门时手无寸铁，他也就没留心，但此时此刻他察觉状况有异。
“你谋反的事被揭发了！”柯络门又洋洋得意地说。
“根本没有谋反这回事，柯络门大人。不管您捏造了什么，都经不起事实的检验。”
“等着瞧吧！”
两个人互相瞪了好一会儿，这对宿敌共事一主由来已久。不管“谋反”怎么定义，罗兰都认为跟自己沾不上边。然而“谋反”这事原本难以捉摸，他看过太多人栽跟斗——布鲁菲、参德、蒙普司——尤其是蒙普司，还是由他亲自举发的，现在轮到自己被这恶心的家伙撂倒，真是太讽刺了，这比刽子手的斧头还伤人。
罗兰察觉自己杀机重萌——这回并非半开玩笑，因为宰掉这条毒虫的机会将一去不返。可叹啊，好多年前就该下手，但若现在才格毙他，旁人就会真当成是罗兰大人东窗事发、杀人灭口了。那就赔上性命却又让柯络门在夙怨中当了赢家。
如此一来，桌上积了灰的公文，还有接待室里那群请愿的人他就不用操心了。罗兰大人可以问心无愧地提早一天返家，然后从隔天开始担心因谋反罪受审，以及因定罪而被判的死刑。
“吾王万岁。”他冷静以对，绕过书桌，拿下肩膀上沉甸甸的锁链，“这不是纯金，是镀金的。衡平法院知道这事，所以别想拿侵吞公款来举发我。”
柯络门满面春风，低下头想让罗兰为他戴上，结果罗兰两手一松，锁链落地，哐啷作响。
“柯络门大人，自己戴吧！当然请国王陛下帮忙也可以，总之法律可没规定我得帮你戴好。”
“哼，很快你就会低头了！”
“我可不这么想。”罗兰想起授权令的内容，还有接班人的权限，开口问，“您想立刻对我采取行动？”
新任大法官露出一排黄褐色的牙齿，冷笑道：“没错，我终于可以完成一件早该办好的事了。”柯络门带来一队武装士兵在前厅待命，等着押送人犯到“棱堡”的地牢，说不定还会用铁链拴住他。胜利的果实真甜美呢！
不过，柯络门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一个人，先前他只顾踩着内八字碎步从旁观者身边走过，没多花点工夫留意是谁在保护他的手下败将。这会儿，奎若轻烟般穿过房间来到审问官背后——这个年轻人高挑、灵敏、危险，像一张满弦的十字弓，如果早生四十年，他跟罗兰大人就如双胞胎一样。
罗兰首次直视奎若，“你见过陛下的秘书官，柯络门大人吗？”
“我还没这个荣幸，阁下。”
柯络门倒抽一口凉气，转过身来。
“何来荣幸，他想逮捕我呢。你怎么说？”
奎若微笑着答道：“我想这万万不可，阁下。”他的手搭上剑柄，一旦出招，会比抽鞭还快。
“好极了！新任大法官大人，这位是奎若爵士，很抱歉我无法自愿接受您的诚挚邀请，不知您带的人手够不够？”
柯络门瞠目结舌。奎若的紧身长裤和外衣看起来异常华贵，短上衣和羽毛帽更是引人注目，不输给很多年轻官家子弟；他有健美的体态，略带杀气的面容，但这些尚不足以暴露出御剑士身份。也并非佩剑泄露了真相，因为可供辨认的剑柄宝石让手给遮住了——是气势吧！毫无疑问，就算面对一支军队，奎若也能在对方胆敢靠近罗兰前，先让其血流成河。
柯络门碰上了始料未及的难题。
“你打哪儿找来这家伙的？”他尖声问。
“当然是从‘大漠’。”罗兰先前回去铁堂，早料到可能会有这种好戏上演——每次前往那座阴森的堡垒，他都会遇到人生旅途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