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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来自梦魔

无论这是不是塔纳法的计划,雷司已经有上千年没有夺去十六中的另一条性命。虽然我对于雷司带来的苦难同感悲伤,但我觉得这已经是我们所能期盼的最好结果。
卡拉丁顺着裂谷前进,跳过树干跟垃圾、踩过水洼。女孩跟上的速度远比他预料的好,可是──被她的裙襬阻碍──她的速度没有他快。
他克制自己,配合她的速度。虽然她很气人,但他不会抛下雅多林的未婚妻,让她被裂谷魔吃掉。
他们来到叉路,随意选了一条走。在下一个路口,他只稍稍停顿,检查一下他们是否被跟踪。
确实被跟踪了。后面传来沉重脚步,爪子敲在岩石上的声音。摩擦。他抓住女孩的小包──他已经背着她的背包──顺着另一条路跑。纱蓝要不是体力极佳,就是真的吓到了,因为他们来到下个路口时,她大气都没多喘一口。
没时间迟疑了。他顺着一条路直冲,耳朵里满是甲壳摩擦的声音。突然间,宛如四种声音交迭的鸣叫声在裂谷中回荡,跟一千只喇叭同时吹响一样的响亮。纱蓝尖叫,但在可怕的声音中,卡拉丁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裂谷植物大批大批地撤退,景象在一瞬间从葱郁变得荒凉,像是准备迎接飓风的世界。他们又碰到一个路口,纱蓝迟疑,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她伸出双手,彷佛准备要拥抱那东西。飓风的女人!他抓住她,拖着她跑,两人毫无停顿地跑过两道裂谷。
牠还在追,但只有他可以听到了。他不知道牠离得有多近,但是牠有了他们的气味。还是他们的声音?他根本不知道牠是怎么打猎的。
冷静想清楚!不能只这样──
在下个路口,纱蓝挑了跟他相反的方向。卡拉丁咒骂一声,猛然停下,追着她去。
他边喘边说:「没时间、吵──」
「闭嘴。跟上。」她说。
她领着两人来到叉路,又一个叉路。卡拉丁觉得喘极了,肺部不断抗议。纱蓝停下,一指,跑入一道裂谷。他边跟在后面,边转头去看。
他只看得到黑暗。月光太远,太多窒碍,照不到深处。在怪兽踏入他们的钱球光圈以前,根本没办法知道怪兽是不是已经追上来了,可是飓父的,牠听起来真的很近。
卡拉丁继续专注于跑步,几乎被地上的东西绊倒。是尸体吗?他跳过去,跟上纱蓝。她的裙襬因为奔跑而纠结破烂,头发也惨不忍睹,脸色红到极点。她带着两人跑入另一条长廊,然后停了下来,手扶着裂谷墙壁,喘气。
卡拉丁闭上眼睛,吸气,吐气。不能等太久。牠要来了。他觉得自己要垮了。
「把光遮住。」纱蓝压低了声音说。
他皱眉看她,却还是照做。「我们不能休息太久。」他同样压低声音回答。
「安静。」
除了从他指缝间露出的细微光线之外,四周几乎完全漆黑。摩擦声几乎就要到他们身边。飓风的!他能打得过这种怪兽吗?而且还没有飓光?他绝望地想要吸入掌中的飓光。
飓光没有涌入,他从摔下来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西儿。摩擦声继续。他准备要跑,可是……
声音似乎没有靠近了。卡拉丁皱眉。他绊倒的尸体,是先前落下来的死者之一。纱蓝带他们回到开始的地方。
这……给怪兽吃的食物。
他紧张地等待着,听着胸膛内如雷的心跳声。摩擦声在裂谷中持续。奇怪的是,后方的裂谷有光在闪动。那是什么?
「待着。」纱蓝悄悄说。
然后不可置信的是,她开始走向那些声响。卡拉丁一手别扭地握着钱球,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
她转向他,低头去看。他意外中抓住了她的内手。他立刻放开。
「我得去看看,我们离得很近了。」纱蓝低声对他说。
「妳疯了吗?」
「大概吧。」她继续朝怪兽走去。
卡拉丁内心挣扎了一番,不断暗骂她。终于,他放下了矛与她的背包,还有小包,盖住了钱球遮挡光线,然后跟了上去。他还能怎么办?怎么跟雅多林解释?对,王子。我让你的未婚妻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乱走,结果她被裂谷魔吃掉了。没有,我没跟她一起去。对,我是个胆小鬼。
前面真的有光。照出了纱蓝──至少是她的轮廓──蹲在裂谷的拐弯处,探出头。卡拉丁来到她身边,蹲下一起看。
就在那里。
怪兽塞满了整个裂谷,身体又长又细,不像有些小克姆林虫那样笨重圆肿。牠的身体修长,有着箭头一样的脸,还有锐利的齿钳。
而且,牠长得不正常。很难形容的不正常。大动物应该要是笨重而温顺,像是刍螺。可是这头巨兽行动自如,粗腿攀在裂谷墙上,撑住自己让身体几乎没有贴到地面,吃着死去士兵的尸体,用嘴边的小钳爪抓住人体,然后血盆大口咬掉半个。
那张脸像是噩梦的产物,邪恶、强大,几乎像是有智慧。
「那些灵……」纱蓝低声说,声音低到他几乎听不见。「我看过那些……」
灵绕着裂谷魔飞,光就是从它们身上冒出。它们看起来像是小小、发光的剑,一群群绕着怪兽,偶尔一只会从同伴身边脱离,像是一小朵在空中升起的烟雾般消失。
「天鳗。」纱蓝低声说。「它们也会跟着天鳗。裂谷魔喜欢尸体,这种动物是否天生是食腐类?不对。那些爪子看起来像是用来咬碎外壳的,我想这些动物天生居住的地方附近应该有很多野生刍螺,但是牠们来破碎平原结蛹,这里的食物很少,所以才攻击人类。为什么这一只结蛹之后还留下来?」
裂谷魔几乎吃完饭了。卡拉丁抓住她的肩膀,她允许他──明显很不情愿──把她拖走。
他们拿起东西,尽量安静无声地继续退往黑暗中。

他们走了好几个小时,跟之前的方向完全相反。纱蓝再次允许卡拉丁带头,但她尽量记住裂谷的方向。她必须把裂谷画出来才能确定他们的位置。
裂谷魔的影像在她的脑海中翻转。多壮观的动物啊!她的手指几乎在发痒,想要把刚才取得的记忆画下。那些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不像多腿虫,有很多细细的小腿,支撑起粗壮的身体。这动物充斥着力量感,就像白脊,只是极大,外型更怪异。
他们已经离开很远,希望这代表他们安全了。她为了今天的出发起得很早,夜晚已经开始让她有点力不从心。
她偷偷检查布囊中的钱球。他们在逃跑时,她把所有钱球吸光了。感谢全能之主的飓光──她得做一张符文图以为感谢。没有飓光提供的力量与耐力,她根本没办法跟上长腿卡拉丁。
可是她飓风的累坏了,彷佛飓光增长了她的能量,却也让她陷入干瘪疲累的境地。
在下一个路口,卡拉丁停下来,端详她一番。
她虚弱地朝他微笑。
「我们今晚得过夜。」他说。
「抱歉。」
「不只是因为妳。」他抬头看天空。「我不知道我们的方向对不对,我已经绕晕了。如果早上能看见太阳从哪里升起,就能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她点点头。
「我们应该还是赶得及回去。」他补上一句。「别担心。」
他说这句话的方式立刻让她担心起来,可是她还是帮他找了一块还算干的地方,两人坐了下来,钱球像一堆假火堆在中间。卡拉丁在她找到的小包里翻了一下──她是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捡的──里面有一些大饼跟刍螺肉干的干粮,绝对不是最美味的食物,但总算是吃的。
她背靠着墙坐着,吃着东西,抬头看天空。大饼是用魂术谷类做成的,从霉味就可以吃得出来。上面的云让她看不见星星,但是前面有些星灵在移动,形成遥远的图案。
「好奇怪。」她对吃着东西的卡拉丁低声说。「我只在这里待了半个晚上,却感觉像是好久了。裂谷的顶端好像好远,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
「啊,桥兵的『嗯』,这根本就自成一种语言。我得跟你复习一下音调跟音节,我说得还不太流利。」
「妳绝对会是很差劲的桥兵。」
「太矮?」
「这是一个原因,而且太女性化了。我怀疑妳穿着传统的短裤跟开襟背心会好看,也可能问题是太好看了,容易让其他桥兵分心。」
她听了以后,微笑起来,往背包里翻了翻,拿出素描本跟炭笔,至少她摔下来的时候这些还在身上。她开始作画,低声地哼着,偷拿了一个钱球照明。图样静静地躺在她的裙襬上,在卡拉丁的周围,它愿意一语不发。
「飓风的。」卡拉丁。「妳该不会在画妳自己穿着那种衣服……」
「当然是。」她说。「我们只在裂谷相处了几个小时,我就在画自己的色情图片给你看。」她粗描了一条线。「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桥小子。」
「谁叫我们刚刚才谈到。」他抱怨,站起身走过去看她在干嘛。「我以为妳累了。」
「我累得要死,所以需要放松。」她说。这很明显。第一张图不是裂谷魔,她需要先暖身。
所以她画了他们穿过裂谷的路径,算是一条地图,但比较像是如果从上往下俯瞰会是什么样。图还算详细,值得一看,但是她很确定有几个拐角跟凸出的山崖画错了。
「那是什么?」卡拉丁问。「平原的图?」
「有点像地图。」她说完就皱眉。为什么她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画几条线来表示他们的位置?她必须用画画的方式才能办到。「我不知道我们绕过去的台地的确定形状,只知道我们走过的裂谷路径。」
「妳记得这么清楚?」
飓风的。她不是打算好好地隐藏她的影像记忆能力?「呃……不是,真的不是。很多都是用猜的。」
纱蓝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怎么就这样又暴露出能力。围纱一定会狠狠说纱蓝几句。她不在这里真是可惜,她比较适合这种野外生存的情况。
卡拉丁把她手中的图片拿走,站了起来,用钱球照明。「如果妳的地图没错,那我们一直都在往南走,不是往西。我需要更好的光线才能指路。」
「也许吧。」她拿出另一张纸,开始画裂谷魔。
「我们等明天太阳升起。」他说。「这样我们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她点点头,开始画画,他则帮自己理出一块地,坐下,外套折成枕头。她也想睡觉,但是这张画不能等,她好歹得画一点。
她只撑了半个小时──大概画完四分之一──然后就得把画收起,蜷身在干硬的地面上,用背包做枕头,昏睡过去。

卡拉丁用矛柄弄醒她时,天还是黑的。纱蓝呻吟,在地上翻了身,想用枕头盖住脸。
当然,结果就是她把刍螺肉干洒了一身。卡拉丁笑了。
果然,这样他就会笑了。死飓风的家伙。她睡了多久?她眨眨模糊的眼睛,专注于上方的裂口。
没有,半点光都没有。所以大概是两到三个小时的睡眠?还是「睡觉」。她刚才得到的,到底该怎么定义,没有定论。她大概会称之为「在岩石上翻来翻去,偶尔会惊醒,发现自己流了一小滩口水」。可是这么一长串念起来不顺,不像刚流出来的口水那样顺畅地滴滴答答。
她站起来伸展酸疼的四肢,检查了一下,确定睡觉时袖口没有松开,或是其他同样尴尬的事情。「我需要洗澡。」她抱怨。
「洗澡?」卡拉丁问。「妳只离开文明生活一天而已。」
她嗅了嗅。「就因为你习惯没洗澡的桥兵臭味,不代表我也是。」
他得意洋洋地笑了,从她肩上拿起一块刍螺干,塞入嘴巴。「在我的家乡,洗澡日是一个礼拜一次。我想就算是当地的浅眸人也都会觉得这里的每个人以及普通士兵,都太常洗澡。」
他居然敢一大早精神这么好?虽然这根本不算「早」。她趁他没看到的时候往他砸了一块刍螺肉,那飓风的家伙竟然接住了。
我恨他。
「我们睡觉时没被裂谷魔吃掉。」他重新把背包装好,只剩下一个水囊。「我们的运气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再更好了。好了,站起来吧,妳的地图让我猜到我们该往哪里去,我们可以留意阳光的变化来确定我们走的方向正确。我们想要打败飓风,对吧?」
「我想要打的是你。用棍子打。」她没好气地说。
「妳刚说什么?」
「没什么。」她站起身,想办法整理乱七八糟的头发。飓风的。她看起来一定像是被闪电打中的一瓶红墨水。她叹口气。手边没梳子,看来他也不会让她有时间好好编头发,所以她认命地穿上靴子──连续两天穿同一双袜子已经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了──拿起小包。卡拉丁拿着背包。
她跟在他后面,等他带路继续在裂谷中前进,肚子饿得咕咕叫,因为昨天晚上吃太少。她现在对食物这种东西不太感冒,所以干脆让它去叫。叫得活该,她心想,虽然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终于,天色渐渐亮了,亮的方向表示他们走的方向是对的。卡拉丁习惯性地安静,早上的开朗外表又消失了,看起来反而像是陷入困顿的愁绪中。
她打个呵欠,走到他身边,「你在想什么?」
「我正在思索能够清净一点真好。最好是没人烦我。」他说。
「说谎。你为什么老是想把别人赶走?」
「也许我只是不想跟人辩论。」
「辩不起来的。」她又打个呵欠。「现在太早了。你可以试试看。骂我啊。」
「我不──」
「骂啊!快!」
「我现在宁愿跟连续杀人犯一起走也不要跟妳在一起,好歹当对话变得乏味时,我可以了断得干脆些。」
「你的脚好臭。」她说。「看吧?太早了。我的脑子这时候动不快,所以辩不起来。」她迟疑片刻,然后压下声音。「况且,不会有杀人犯愿意跟你一起走。谁都有点底线的。」
卡拉丁用鼻子哼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
「小心点,」她跳过一段木头。「那几乎可以算是微笑了喔。而且我敢发誓,今天早上你甚至算得上心情很好,至少有点满意。如果你心情开始好了,这趟旅行的变化就没那么多了。」
「变化?」他问。
「对啊,如果我们两个人脾气都很好,就没有什么艺术感了。伟大的艺术要靠对比来烘托,要有光明与黑暗;快乐微笑灿烂的淑女,与阴郁沉闷熏人的桥兵。」
「那──」他打住。「熏人?」
「伟大的人物画要表现出主题人物内在的对比──强大却隐隐带着一抹脆弱,好让观众能够与其产生共鸣。你的小问题正适合做为强烈的对比。」
「妳要怎么样在图画中表现这点?」卡拉丁皱眉。「况且我一点也不熏人。」
「哦,所以没那么臭了?太棒了!」
他说不出话来,呆看着她。
「迷惘。我很宽宏大量地接受那是你对于我可以在这么早的时候还展现幽默感所表现出来的诧异。」她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般靠近,「我现在脑子真的转不快。你只是刚好笨,所以表面上是我脑子动得快。对比,记得吗?」
她朝他微笑,然后继续往前走,自顾自地哼着。其实今天看起来好多了,之前她为什么心情那么不好?
卡拉丁小跑步跟上她。「飓风的,女人。我真弄不懂妳。」他说。
「别把我变成尸体就好。」
「我很意外别人没先下手。」他摇摇头。「诚实地回答我,妳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嘛,有座桥垮了,结果我就摔……」
他叹口气。
纱蓝说:「抱歉。一看到你就让我忍不住要开玩笑,就连早上也不例外。总而言之,我为什么来这里?你是说来破碎平原?」
他点头。这家伙是有点粗犷的帅气,像是天然岩石结构的美,与雅多林那样的精雕细琢不同。
可是卡拉丁的强烈让她害怕。他像是个随时都在咬牙切齿的男人,不能允许自己──或是任何人──坐下,好好放松一下。
「我来这里,是因为加丝娜.科林的研究。她留下的研究成果,不可以被抛下。」
「雅多林呢?」
「雅多林是个令人欣喜的意外。」
两人经过一面完全被藤蔓覆盖的墙。藤蔓生长于上方破碎的岩块缝隙间,垂落下来,纱蓝走过时,藤蔓纷纷扭动,收回。非常灵敏,比大多数藤蔓动作快,她注意到这点跟家里花园里的不同,那里的植物被保护得太好太久了。她想要抓一段来采样,但是它的动作太快。
可恶。他们回去时她得弄一点,培养一株来研究。假装她在这里探险、记录新的品种,让她暂时驱散了阴郁。她听到图样在她裙襬上轻哼,彷佛知道她在干什么,正让自己不去多想此时的危险跟处境。她拍了它一下。如果桥兵听到她的衣服在嗡嗡叫会怎么想?
「等等。」她终于抓到了藤蔓。卡拉丁靠在矛上看着,等她用小包里的小刀割下一段。
他说:「加丝娜的研究跟这里隐藏在克姆泥下的建筑物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她把藤蔓尖端收在她用来搜集标本的空墨水瓶里。
「妳太努力要来这里。表面上是检视裂谷魔的兽蛹,连死的都可以。但一定不只这样。」他说。
「你显然不太明白研究人员的执念。」她晃晃瓶子。
他哼了一声,「妳真这么想看蛹,叫他们拖一个回来就行了。他们有给受伤士兵用的刍螺拖车,用一辆应该就够了。妳根本不用自己来。」
该死的。一个很有力的理由。幸好雅多林没想到。王子真的很棒,绝对也不笨,但他也是……直脑筋。
这个桥兵却完全不同。他观察她的方式,思考的方式,她发现甚至是他说话的方式,都像是受过教育的浅眸人。可是他额头上的奴隶烙印又怎么说?虽然有头发挡在前面,但她认为其中之一是沙须。
也许她应该多花点时间来思索这个人的动机,因为他显然很担心她的动机。
「财富。」两人边走他边说。他替她拉住一些从裂缝长出的枯枝,方便她走过。「这里有某种财宝,妳在找?可是……不对。妳靠结婚就可以得到财富了。」
她什么都没说,走过他替她让出的空隙。
「之前没人听说过妳。」他继续说。「达伐家族确实有妳这个年纪的女儿,妳也符合描述。妳可以是个冒牌货,但是妳真的是浅眸人,而且那个家族也不是特别重要。如果妳需要费心思冒充别人,难道不该挑个更重要的身分?」
「你似乎想了很多。」
「这是我的工作。」
「我跟你说的是实话。加丝娜的研究就是我来破碎平原的原因。我认为这世界说不定有危险。」
「所以妳跟雅多林提起了帕胥人。」
「等等。你怎么……你的护卫跟我们一起在露台上,是他们告诉你的?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听得到。」
「我刻意要他们待得近些。」卡拉丁说。「那时候我差不多已有一半确定妳是要来暗杀雅多林的。」
他这个人还真坦率。而且直接。
卡拉丁继续说:「我的人说,妳似乎想杀死帕胥人。」
「我才没有说这种事,但是我担心他们会背叛我们。这不重要了,因为我需要更多证据才能说服藩王们。」
卡拉丁以好奇的口吻说:「可是如果妳达成了目标,那妳要怎么处理那些帕胥人?」
「放逐他们。」纱蓝说。
「那谁来替代他们?深眸人吗?」卡拉丁说。
「我没说这很容易。」纱蓝说。
卡拉丁深思地说:「他们会需要更多奴隶。很多老实人说不定会被烙上奴隶印记。」
「你还在生气自己的遭遇?」
「妳不会吗?」
「换做是我应该也会吧。我真的很抱歉你被这样对待,但其实情况有可能更糟的。你有可能会被吊死。」
「换做是我,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处决我。」他强调却安静地说。
「我也不会。」纱蓝说。「我觉得当刽子手居然走吊死这条路,实在是太不为前途考虑了。还是当拿个斧头的比较好。」
他朝她皱眉。
「因为有斧头比较容易出人头地……」
他呆了一下,然后五官扭曲了起来。「飓风的,这也太冷了。」
「才没有,明明就很好笑。你常常两种分不清。别担心,我会帮你。」
他摇头。「纱蓝,我不是说妳不风趣,我只是觉得妳太用力了。这个世界不是个多阳光明媚的地方,想要把一切变成笑话不会改变这点。」
「技术上来说,这里确实是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有半数时间是。」
「也许对妳这样的人来说是。」卡拉丁说。
「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嘴。「我不想跟妳吵架,好吗?我只是……拜托妳,别再说了。」
「如果我答应不生气呢?」
「妳办得到吗?」
「当然。我大多数时间都不生气。我非常非常擅长的,大多数时间当然都没有你在旁边,但我想我可以的。」
「妳又来了。」他说。
「抱歉。」
两人沉默地走了片刻,经过绽放的植物,下面是一具太过完整的骷髅,几乎没被裂谷的流水惊动。
「好吧。我说了。我可以想象对妳这样的人来说,世界是什么样子。妳倍受宠爱地长大,应有尽有。对妳这样的人来说,生命是美妙的、灿烂的、值得欢笑的。这不是妳的错,我也不该怪妳。妳不像我这样面对过痛苦与死亡,悲伤不是妳的同伴。」
沉默。纱蓝没有回答。她能怎么回答?
「怎么样?」卡拉丁终于问。
「我在决定该怎么反应。」纱蓝说。「因为你说了非常、非常好笑的话。」
「那妳为什么没笑?」
「因为不是那种好笑。」她把小包递给他,踩上一小块干燥的岩石,正好横越裂谷底部的一个深潭。底部地面通常都很平整,这是克姆泥堆积的结果,但是这个水池看起来足足有两三呎深。
她双手平举在身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边走边说:「所以你认为我过着很简单快乐的生活,充满阳光与喜悦,但你也暗示我有黑暗邪恶的秘密,因此你对我充满怀疑,甚至有敌意。你说我很高傲,认为我把深眸人视为玩物,但当我告诉你,我正在努力想要保护他们还有所有人的行为时,你暗示我在多管闲事,别插手比较好。」
她来到对面,转身。「你觉得这算是正确总结了我们至今为止的对话吗,受飓风祝福的卡拉丁?」
他抿着嘴。「应该是吧。」
「哇,你还真了解我,尤其是你一开始还说你弄不懂我。从我的角度看来,以一个自认为什么都知道的人来说,这种话还真奇怪。下次我想要决定该怎么做的时候,问你就好了,因为你似乎比我还懂我。」
他走过同样的岩石,她紧张地看着,因为他背着她的背包,但是她比较信任他带着它过水。他去到对面时,她朝背包伸手,却发现自己拉住了他的手臂,要引起他注意。
「这样好吗?」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发誓,认真地以全能之主的第十名起誓,我对雅多林或他的家族没有恶意。我希望阻止一场灾难。也许我是错的,也许我的作法有失,但我向你发誓,我是真心诚意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好强烈。她看到对方的神情时,一阵颤栗。这是个情绪如此强烈的男人。
「我相信妳。」他说。「我想这应该够了。」他抬头看天,咒骂一声。
「怎么?」她抬头看向上方遥远的光,太阳正从山崖边缘探出。
反面的山崖。他们已经不是在朝西走。他们又走偏了,又往南跑。
「可恶。把背包给我。我得用画的。」纱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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