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的力量
雅各布听见克拉拉在黑暗中啜泣。他们之间依旧隔着栅栏,可是真正的隔阂不是那些
铁栏杆,而是威尔。雅各布的脑海中交错着克拉拉给他的吻和唤醒威尔的那个吻,眼前反
复出现威尔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的身体已被玉石所吞没。
绝望的感觉使雅各布濒临窒息。米兰达是否在梦境中注视着他?她是否看到他可悲地
选择了放弃?克拉拉把头靠在囚室冰冷的墙壁上,雅各布多想抱住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水。雅各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过是云雀之水的效应罢了。
囚室的窗外,空中宫殿闪闪发光,像一枚诱人的禁果。也许威尔现在就在那儿……
克拉拉抬起头。屋外传来一声钝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墙壁爬上来,忽然,她囚
室的窗外出现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瓦里安特曾蓄过须,还颇以此为傲,如今他满脸胡碴又恢复了旧貌。只见他不费吹灰
之力就掰开了窗户上的铁栏。
“算你们走运,石人没多少关押矮人的经验!”瓦里安特一面努力挤进窗户,一面压低
声音念叨,“女王可是把所有囚室的栏杆都换成银的了。”
他像只鼬鼠般从窗户上溜下来,向克拉拉鞠了一躬。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他冲雅各布说,“你被一堆蛇缠着的样子可真够滑稽,千金难
买的场面呀。”
“我就知道,石人一定给了你不少好处!”雅各布站起身,看了一眼走廊,可是没见到
卫兵,“你在哪儿把我出卖了?在我等了几个小时的那家珠宝铺里?还是在那个给王宫供
货的裁缝店?”
瓦里安特摇摇头,替克拉拉掰开手腕上的铁镣。“听听这是什么话!”他跟克拉拉咬耳
朵,“他谁都不信。我告诉过他,像只蟑螂似的爬到王宫里是个蠢办法。可他听我了吗?
没有。”
矮人撑开两间囚室间的栅栏,站到雅各布面前。“我猜,你把两个姑娘被抓的事也算
到我头上了。把她们单独留在荒郊野地里可不是我的主意,泄露她们行踪的人也肯定不是
我伊文奥克·瓦里安特。”
他幸灾乐祸地凑到雅各布面前:“他们拿蝎子伺候你了,对不对?我承认,我很想看
看这场面。”
从邻室传来一些响动,克拉拉立刻缩回到窗子底下,可走廊上依旧空空如也。
“我看到你弟弟了,”瓦里安特弄断了雅各布的手铐,对他耳语道,“如果你还愿意当
他是你弟弟的话。每一寸皮肤都是石人的模样,像只狗似的跟着那个女妖。她带着他去参
加自己最爱的人的婚礼,一半卫兵都跟去了,我这才敢冒险钻进这儿来。”
克拉拉呆立着,她的目光片刻不离威尔躺过的那张长石椅。
“尊敬的女士,请吧。”瓦里安特像举起一个小孩子一样轻松地把克拉拉抬到窗
口,“外面有条绳子,顺着绳子爬就行,这个地方可没有蛇。”
“狐狸怎么样了?”雅各布问。
瓦里安特指指天花板:“她就在你们头顶。”
囚室的钟乳石墙面凹凸不平,并不缺少支点,可当克拉拉爬出窗外的时候,还是忍不
住发抖。她的脚在墙壁上找寻支点,双手紧紧抓住护栏。瓦里安特倒是如鱼得水,似乎天
生就是爬墙好手。
“千万别出声,”他一面叮嘱克拉拉,一面伸手去抓她的胳膊,“也别往下看。”
矮人把绳子的一头系在一座铁桥上。长发公主的发绳在铁桥和囚室的墙面之间绷得紧
紧的,形成一个十米长的斜坡。
“瓦里安特说得没错!”雅各布把克拉拉的手放到绳子上,“往上看。到了桥下先别
动,等我们把狐狸带来。”
金色的发丝和一根蛛丝差不多粗细,克拉拉战战兢兢地爬着。雅各布目送她爬到桥
边,抓住一根金属支杆。矮人和石人都以卓越的攀岩术闻名,可雅各布并不擅长此道,他
连爬个陡坡都觉得头晕,更别提趴在离敌人城市百米高的石墙上了。谢天谢地,他们不用
爬多远。矮人说得没错,石人把狐狸就关在他们头顶的囚室里。
狐狸已化为人形,她一见雅各布,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哭得像个小孩。瓦里安特在一
旁帮她解开手铐。
“他们说,如果我再变成狐狸,他们就扒了我的皮。”她抽噎着,之前的怒气已无影无
踪。
“没事了!”雅各布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抚摸着她的红头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雅各布,真的会好起来吗?怎样才能好起来呢?
狐狸察觉到他脸上的绝望。
“你没找到威尔?”她问。
“找到了。可威尔已经消失了。”
走廊里传来关门的声音,瓦里安特连忙给火枪上膛。原来卫兵只不过是把另一个犯人
拖出囚室。
狐狸的攀岩技术不亚于矮人,克拉拉看着狐狸和雅各布依次爬到桥边,松了口气。瓦
里安特翻身爬上桥面,雅各布则忙着把发丝缠回指间,直到它重新变成一根金色长发。他
们等了仿佛足足有一个世纪,矮人才挥手示意他们上桥。他们脚下的另一座桥上,一队石
战士正列队经过,一列货运火车喷射着黑烟钻进巨大的山洞。除了两口投射着日影、通往
地面的深井,再也找不出别的将地下世界的废气排出去的通道。雅各布,你爸爸真的让
地下世界受益匪浅,他想着,尾随瓦里安特踏上桥面。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不
愿再想起父亲,也不愿再想起威尔,他只想回到那个小岛,忘记玉石,忘记云雀之水,忘
记这些打着约翰·雷克里斯烙印的铁桥,忘记所有的一切。
他们躲进依着岩壁而建的拱廊里。雅各布问矮人:“我的马怎么样了?”
“别提了,”瓦里安特抱怨道,“马厩离主入口太近,卫兵又那么多。”
“你是说你想徒步爬过这些山?”
“难不成你有更好的主意?”矮人回敬道。
他没有更好的主意。这一回,他们经过那群怪物把守的地道时,只能依靠瓦里安特的
火枪和他带给雅各布的一把匕首,为这把匕首他还要了雅各布一枚金币。
少女又变身为狐狸紧随雅各布身边。克拉拉靠着一根柱子,望着脚下的无底深渊出
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许她的思绪已经飘飞到镜外世界,正和威尔坐在狭小的医院
咖啡厅里。
回程的路很长,每走一步,他们就离威尔更远了一些。
隐藏在砂岩幕帘后的门窗,燕窝似的屋子,随处可见的金色眼睛。为了掩人耳目,瓦
里安特带着克拉拉先走,雅各布和狐狸暂时躲在房屋群之间,之后矮人再折返去接他们,
克拉拉则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对人类而言,下坡路比上坡路更难走。
瓦里安特把雅各布额头上的字母重新描了一遍,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走在克拉拉
身旁,仿佛在向石人炫耀他的新婚妻子。和来时一样,他们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士兵,每经
过一个,雅各布就做好准备迎接一声暴喝或一只伸向他的石手,可一路走来没人拦住他
们。几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第一次见到地下城时的那个地道口,接下来在地道中
的遭遇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精疲力竭地挤在一起。雅各布靠着克拉拉,并不避讳狐狸的目光。他们在地道中
遇到的第一批石人正打猎归来,一行六人带着驯化的狼群走进山洞,两个奴隶赶着驮着猎
物的马匹,马背上有三只大蜥蜴和六只蝙蝠,石人骑兵队用蜥蜴的硬刺武装战甲,蝙蝠脑
据说是一款美味。当他们的马匹与雅各布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倒是从支
道里钻出来的三个石人哨兵更有好奇心,其中一个的皮肤是汉白玉,许多石人密探都是这
种肤质。
瓦里安特自称是商人,雅各布则是他的奴隶,三个哨兵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汉白
玉石人拔出手枪,宣称瓦里安特的生意伙伴已经因为非法矿石买卖而被捕。不料矮人身手
更快,一枪将汉白玉石人射下马,雅各布则给了第二个石人胸口一刀。瓦里安特在王宫廊
桥的一家铺子里买了这把匕首,刀刃不费吹灰之力就扎进了石人黄水晶的胸膛。雅各布意
识到自己有多想把他们通通杀死,这样的杀戮之气让他不寒而栗。狐狸扑向第三个石人的
马,可还没等雅各布从死人的腰带上拔出武器,石人已策马而去了。
瓦里安特骂了一句雅各布从未听过的脏话。马蹄声在黑暗中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
另一个声音。矮人突然沉默了。这声音听上去就像千万只机器蟋蟀在岩缝中放声齐鸣,岩
壁随之仿佛有了生命。各种甲虫、蜈蚣、蜘蛛、蟑螂、飞蛾、蚊子、苍蝇……各种动物自
地缝和孔穴中或爬或飞,齐齐扑向他们的脸颊、头发和衣服。石人的警报唤醒了沉睡的地
下世界,寄生在岩壁上的生命爬行着、翻飞着、撕咬着。
他们跌跌撞撞地在黑暗的地道中前进,边走边忙着驱赶扑面而来的动物。四壁的虫鸣
此起彼伏,黑暗中的手电筒光就像一根胡乱摸索着的手指,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到了哪
里,也没有人知道哪个方向才能通往洞口。雅各布似乎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和叫喊声,他
们仿佛落进了一个纵横交错、没有尽头的陷阱,恐惧让他忘记了身处囚室时的绝望,唤醒
了他的求生意志。
要活下去,要重见天日,要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狐狸嗥叫着拐进了一条支道。雅各布拉着克拉拉跟了上去,一阵冷风忽然掠过他的脸
颊,手电筒光顺着一个斜坡往下照去。
船夫口中的巨龙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同的是,它们由金属和木头制成。
那些在约翰·雷克里斯的书桌上积了灰的飞机模型一夜成真。
翅膀
在这个地下机场仍能听到远处的警报声,但不再有成群的动物从岩缝里蜂拥而出。机
场的密闭性很好,地面被改造成平直的跑道,跑道尽头透着隐约的阳光。两个没有武器的
石人站在机群之间,他们显然是机械师而非士兵,瓦里安特刚一抬起火枪,他们就乖乖举
起了手。
两个机械师的脸上交织着对死亡的恐惧和石人惯有的愤怒。雅各布用克拉拉在机群之
间找到的电线捆住他们,不料其中一个挣开了电线,亮出手中的利爪。瓦里安特立即拉动
枪栓,石人不得不放下高举的双手。雅各布想起了在威尔脖子上留下抓痕的那双利爪。他
并不嗜杀,可是自从威尔跟着黑女妖走了之后,他所感受到的那种绝望令他害怕起自己的
双手来,不知道这双手会在何时无法自控地开始杀戮。
“别这样。”克拉拉从他手中抽走了匕首。她懂得他的阴暗面,这样的理解比云雀之水
更能将他们连在一起。
瓦里安特已经把那两个石人抛到了脑后。他仿佛已经忘了所有事,什么也听不见,什
么也看不见,无论是岩壁中的虫鸣,还是外边越来越嘈杂的动静,都影响不到他分毫。他
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三架飞机。
“这可真是杰作啊!”他自言自语道,“比臭烘烘的恶龙了不起。可是它们怎么飞呢?
石人要用它们做什么?”
“它们会喷火,”雅各布说,“和那些恶龙一样。”
这些双翼飞机和二十世纪初欧洲造的一样,对于镜中世界的未来发展有着飞跃性的意
义,无论是天鹅堡的那些工厂,还是女王手下的工程师,都无法制造出能与之媲美的造
物。其中两架飞机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飞行员驾驶的单座机类似,第三架却近似一种叫容
克斯J4的双座机,其构造适合担任轰炸机和侦察机。雅各布曾和父亲一起做过一个这样的
模型。
雅各布爬进一架飞机狭小的驾驶舱中,狐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快下来!”狐狸喊他,“我们试试走那条地道吧。我能闻出来,那条地道通向外边!”
可雅各布只顾埋头摸索控制系统和阀门。容克斯飞机起飞相对容易,只是在地面上的
时候会显得笨拙和难于操控。雅各布,那些都是你从书上和玩飞机模型知道的,你不能
因此就断定自己能开飞机。他曾跟着父亲驾驶过几次飞机,当年约翰·雷克里斯通过驾驶
体育飞机来逃避现实生活,而不是躲进镜中世界。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对雅各布而
言,这就和他曾经有过一个父亲一样,都是对现在的他没有任何意义的既定事实。
尖锐的警报声传进山洞,就像有人在刚锄过草的草地上惊起了一群蟋蟀。
雅各布升高燃油压力。点火系统在哪儿?
瓦里安特目瞪口呆地仰视着他。
“等等!你会开这玩意儿?”
“当然了!”雅各布几乎已经相信自己真能开飞机,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该死的,你从哪儿学的?”
狐狸警告性地叫了一声。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追来了。
瓦里安特连忙把克拉拉举到一只机翼上。狐狸想躲开,可克拉拉毫不犹豫地搂住她一
起钻进驾驶室。
雅各布的手指摸索到了引擎。
发动机开始运转,螺旋桨开始转动。当雅各布再度着手研究控制系统的时候,他仿佛
看到父亲的双手也放在操纵杆上。那是镜外世界的事了,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雅各
布,仔细看!钢铁支架的外面包裹着铝质机身。只有操纵杆是木质的。约翰·雷克里斯在
讲解老式飞机和武器的时候最有激情。
狐狸跳到雅各布身边,哆嗦着蜷在他腿后。
机器,金属噪声,人工运动,这一切都是没有皮毛和翅膀的生物所创造出的机械魔
力。
雅各布驾驶着飞机在地道中滑行。没错,这种机型在地面上是挺笨拙,但愿飞起来的
时候能好一些。
身后传来枪响。山洞里回荡着发动机的轰鸣,机油溅到雅各布的脸上,一边的机翼几
乎擦上岩壁。雅各布,再快一点。虽然要在提速的同时保持机翼和岩壁间的距离并非易
事,雅各布还是全力加速。笨拙的飞机终于冲出跑道,头顶的岩壁瞬间换作重重的积雨
云,依稀可见云层后面微薄的日光。雅各布长舒了一口气。发动机的声响打破了平静,一
群乌鸦从邻近的树丛中扑飞而出,谢天谢地,它们没撞进螺旋桨。
雅各布,注意爬升。狐狸有它的皮毛,你弟弟有他的石头皮肤,现在你有了翅膀。
这就是机械的魔力。
他的父亲把这些机械巨龙带入了镜中世界。和那一次找到父亲夹在书中的纸片时一
样,一个念头在雅各布脑中油然而生:约翰·雷克里斯又给他的大儿子留下了些许线索。
飞机爬升得越来越高,雅各布俯瞰着地面上的道路和隐没于山脉中的铁轨。几年前,
石人都城的入口还只是山脚下的一道天然岩缝。如今,玉石雕成的蜥蜴装点着城门,山体
一侧嵌着国王的徽章。一年之前,卡米恩宣布以一只停在红玛瑙田野上的黑色飞蛾作为他
徽章的标志。飞机掠过徽章的时候,阳光在机翼下方画出了飞机的剪影。
他偷走了国王卡米恩的巨龙。可是,这也无法换回他的弟弟。
两条路
回程的路上,又见那条让他们险些葬身于河妖之口的河流,那片雅各布死里逃生的山
脉,那座他们被洗劫一空的村庄,威尔在那儿第一次看见他的“同类”,睡美人还在荆棘城
堡的玫瑰丛中酣睡……飞机将原本需要一周多的时间才能走完的路程浓缩为短短几个小
时。可是对雅各布而言,每往回飞行一公里,他已失去弟弟的这个事实就更确定一分。
雅各布,威尔在哪儿?小时候,雅各布曾不止一次弄丢过威尔,无论在商店还是公
园,他总是羞于握住弟弟的手。一旦松开威尔短小的手指,他转眼就不见了,不是去追一
只小松鼠,就是去追一只流浪狗或一只乌鸦。有一回,雅各布找了好几个小时,才在一家
商店门口找到已经哭肿了眼的威尔。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弟弟。时间不能
倒流,犯过的错无法弥补,那一刻的疏忽大意如今已追悔莫及。
雅各布沿着一条铁路向东飞行,希望能到达天鹅堡。虽然飞得不高,密闭性不佳的机
舱里依然严寒刺骨。冷风不断吹袭铝皮包裹的机身,雅各布忙着和摇摆不定的飞机作斗
争,压根儿没空抱怨。每当飞机下坠一点,后座的矮人就开始骂骂咧咧,不过他显然也很
享受和克拉拉一起挤在拥挤的后座。狐狸也时不时抱怨地叫上几声,只有克拉拉闷声不
响,任由狂风吹走连日来发生的一切。
飞行时,镜里镜外两个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仿佛压根儿就没有那面镜子的存在。既
然他们连飞机都能造出,下一个出现的又会是什么呢?
在一架双翼飞机的操纵杆旁胡思乱想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驾驶员还是第一次驾驶飞
机。一列火车车头冒出的蒸汽挡住了雅各布的视线,他连忙开始爬升,操之过急,机身失
控向地面撞去,仿佛飞机忽然想起来它本就来自另一个世界。狐狸哭喊着蜷起了身子,瓦
里安特的咒骂声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
雅各布,这是当然的了。你怎么能相信出自你爸爸之手的玩意儿呢?
雅各布感觉到克拉拉的手指嵌进了他的肩膀。他最后的念头是什么?是威尔的石头脸
庞,还是那两只死去的云雀?
没有答案。
一阵强风制止了飞机的下落之势,雅各布赶在机身撞上树枝之前竭力使飞机平稳着
陆。飞机就像一只中枪的鸟那样摇摆不定,最终降落在一个泥泞的小山坡上。操纵杆因为
迫降时的撞击失灵了,一边机翼在树上撞得粉碎,机身在滑行过程中磨损严重,尽管如
此,飞机总算是停住了。发动机呜咽一声之后就没了声息,但他们活了下来。
瓦里安特唉声叹气地顺着机翼爬下飞机,跑到一棵树下呕吐去了。矮人的鼻子挂了
彩,克拉拉的手被树枝划伤了,除此之外,他们没什么大碍。狐狸的爪子一碰到地面,就
兴高采烈地去追逐草丛中冒出头来的野兔了。
狐狸发现山坡左面就是废墟城堡,不禁如释重负地看了雅各布一眼。他们离天鹅堡并
不远。雅各布凝视着山脚下铁线般向南延伸的铁轨,它不仅通往天鹅堡,还延伸向更远的
地方,直到女王的都城维纳。他仿佛又看见了都城的五座大桥、王宫、教堂的塔楼……
“雷克里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瓦里安特用袖子抹去脖子上的血迹,“离那
儿还有多远?”
“你说什么?”雅各布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山下的铁轨。
“离你家,离我的金子树还有多远?!”
雅各布没有回答。他眺望着东方,那列迫使他们坠机的火车在山丘间隐约可见,白色
的浓烟,黑色的车身。
“狐狸,”他跪坐在狐狸身边,她的皮毛被风吹乱了,“我想让你带克拉拉回废墟城
堡。过几天我就回来。”
她没有问他要去哪儿。狐狸望着他,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比他
自己还要了解他。雅各布看出来,她已经疲于为他担惊受怕。她又开始生气了,她没有忘
记云雀之水,也没有忘记他把她留在了洞外,自己闯入石人都城。现在,他又要丢下她。
放弃吧!她的眼睛在说话。
狐狸,我怎么能够放弃?
雅各布站起身。
火车继续行进,吞噬着沿途的草地和原野,狐狸看着远去的列车,仿佛死神就端坐在
某一节车厢中。
火车去维纳要十个小时。雅各布,然后呢?他甚至不知道婚礼举行的确切时间。可
他不愿再想下去,他的思绪已经被玉石所占据。
雅各布沿着山坡向下走。瓦里安特气急败坏地呼喊他,可他没有回头。空气中满是烟
尘和汽笛声。他越跑越快,攀上一节车厢,在踏板处站定。
十个小时,够他把一切抛在脑后好好睡上一觉,直到红女妖所说的对付黑女妖的方法
再度在他脑海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