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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亨特懒洋洋地靠在飞行车座椅里,漫不经心地望着下方玩具房子一般的休斯敦郊区,飞行车志得意满地发出呼噜声,由下面某个地方不时发出的二进制指令数据流所引导。这挺有意思,他心想,地面车辆的运动模式,如何在下方的大道上协调地川流、并线、减速、加速,似乎是出自某种宏大的、统一协奏式的设计——仿佛它们都是一篇复杂到难以想象的总谱的一部分,是由一位宇宙级的作曲家谱写的。不过这都是幻觉。每一辆交通工具都是根据其具体的目的地导航的,此外只有一些相对简单的指令用以应付沿途的路况;所呈现出来的这种复杂性是由于其数量庞大,同时又有许多相互综合作用的环境因素造成的。他心中暗想,生活也是如此。在岁月的长河里,人们祈求得到解释说,所有那些魔法般神秘的超自然力量,都是那些误入歧途的观察者臆想出来的,实际上并不存在于他们所观察的这个宇宙之中。他不由得思忖,人类有多少尚未利用的天赋被浪费在徒劳追寻那些一厢情愿的创造上。伽星人就不抱有这样的幻想,他们让自己孜孜不倦地专注于理解和掌握宇宙本身,而不是想当然地觉得它似乎是怎样的,或他们想让它怎样。也许这就是伽星人很早就能飞往群星的原因吧。

  在亨特身边的座位上,琳低头看着几天前的《行星际日报》上那个填了一半的填字游戏,然后抬起头来。“这条有什么思路吗?——‘听起来像是伐木工的劳动号子。’你会怎么解?”

  亨特想了一会儿,问道:“几个字母?”

  “九个。”

  亨特冲着面前那个控制显示面板一皱眉,上面持续更新着飞行系统状态概况。想了片刻,他说道:“对数。”

  琳想了想,然后轻轻一笑,“噢,我明白了——够贼的。听起来像‘伐木工的节奏’[1]。”

  “没错。”

  “那这条没错了。”她把这个词写在了大腿上的纸上,“幸好香农碰到的麻烦比这少多了。”

  “确实如此。”

  香农确认自己理解了那条信息的答复是两天前发回来的。亨特之所以想出这种传递信息的方法,是因为他们在琳的公寓过夜那晚,在那堆《泰晤士报》的填字游戏里找了一个玩了玩。唐•麦德森是航通部的语言专家,他专职研究伽星人语言,也是《行星际日报》字谜栏目的长期供稿人,同时还是亨特的密友。所以,托柯德维尔的福,亨特尽可能多地跟麦德森讲了讲巨人星局势的问题,他们一起编辑了那条发往木星的信息。现在除了等待之外无事可做,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这时,琳说道:“希望墨菲定律[2]这次别应验吧。”

  “永远别想。咱们还是希望能有人记得亨特的扩展定律吧。”

  “亨特的扩展定律是什么?”

  “每一件有可能搞错的事情都会出错……除非有人把它当成个事儿来好好对待。”

  窗外粗短的机翼一颤,飞行车一斜,滑出了交通走廊,进入短程降落程序。大约一英里之外,有一片巨大的白色建筑群矗立在一处河岸上,建筑缓缓移动着,最后移到了挡风玻璃中心,位于正前方。

  亨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肯定当上保险推销员了。”

  “谁?”

  “墨菲。‘什么事儿都会变得一团糟——现在就签下申请表吧。’除了卖保险的,谁还能想得出这种话?”

  前方的那些建筑逐渐呈现出流畅简洁的线条,那是专属联合国太空军团生命科学部西木生物研究所的线条。飞行车放慢速度稍稍一停,在距离生化大楼屋顶五十英尺的高度盘旋,这栋楼和神经科学大楼、生理学大楼形成鼎足之势,面对着臃肿的行政与中央设施,它们中间隔着一个广场,广场上铺着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几片草坪和一组喷泉将广场分割开来,喷泉在阳光下跃动着。亨特目视了一下着陆区域,然后让计算机完成降落程序。几分钟后,他和琳来到顶层大堂的接待桌登记进入大楼。

  “丹切克教授不在办公室。”接待员查看了一下显示屏,对他们说道,“输入对应他的路线通行代码后,显示他前往了一间地下试验室。我到那里试试。”她键入了另一个代码,片刻之后,屏幕上的字符消失了,化作一团彩色,随即显现出一位身材消瘦的秃顶男子,瘦骨嶙峋宛如鹰钩的鼻子上架着一副老古董式的金丝眼镜。他的皮肤让人感觉仿佛是后来才绷在他的骨架上的,几乎没富余出多少来包住他那桀骜不驯的、突兀的下巴。看起来,突然被人打扰让他不太高兴。

  “谁呀?”

  “丹切克教授,这里是顶层大堂。我这里有两位访客找您。”

  “我实在是很忙。”他简短地答道,“他们是谁,想干吗?”

  亨特叹了口气,将平板显示屏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是我们,克里斯……维克和琳。你正巴望着我们来呢。”

  丹切克的表情顿时缓和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噢,当然。我很抱歉。下来吧。我在E层的解剖实验室。”

  “你是一个人工作吗?”亨特问道。

  “是啊。我们能在这儿聊。”

  “我们几分钟后就到你那儿。”

  他们走向大堂后面的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琳说道:“克里斯肯定又在跟他那些动物打交道了。”

  “我看自我们从木卫三回来之后,他就没上来透过气。”亨特说道,“我很惊讶,他居然没有开始变得像它们其中的一员。”“沙普龙号”重返太阳系的时候,丹切克跟亨特都在木卫三。实际上,那整个故事当中最令人惊异的部分之所以能够拼凑起来,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丹切克,而其中更为敏感的细节仍然不曾向这个毫无戒心、心理完全没有准备好的世界公布。

  毫无疑问,伽星人在他们的慧神星文明繁荣昌盛的时期就曾造访过地球——那是两千五百万年前了。他们的科学家预言,慧神星会随着大气中二氧化碳浓度的增加而出现环境恶化,而他们对于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承受能力很低,所以对地球感兴趣的原因之一便是评估其作为移民候选目标的可能性。但他们很快就摒弃了这个想法,伽星人从祖先那里演化而来的生化机能,让他们无法应对突然出现的食肉动物。在他们身上,包含侵略性与残忍性在内的大部分与之相关的特质都受到抑制,难以发展。而正是这类特质造就了地球上弱肉强食的争斗。在地球上渐新世末期、中新世早期的环境里,那种丰富多彩的野性将这种特质糅合得异彩纷呈,但对于温柔的伽星人来说却实在是难以接受,所以在地球落户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这些前往地球的访问除了满足伽星人的科学好奇心之外,还有一个很切实的后果。在研究他们发现的那些地球动物时,他们甄别出了一种全新的、基于基因而产生的吸收二氧化碳的机制,这使地球的动物群体拥有更高的、更具适应性的耐受度。这就意味着,要解决慧神星的问题还另有途径可选。于是,伽星人引入大量地球动物物种到自己的行星,进行基因试验,目的就是要把地球基因编码组移植到他们自己的物种当中,此后便在其子嗣后代中自动遗传下去。那艘坠毁在木卫三的飞船上保存着一些早期地球动物的样本,已经从废墟中抢救出来,丹切克将其中很多都带回了西木研究所做细致的研究。

  可惜的是,那些试验并不成功,之后不久,伽星人就消失了。地球物种留在了慧神星上,很快就让那些毫无防御能力的当地物种灭绝了。地球物种适应了那颗行星的环境,繁盛起来,继续演化……

  大约两千五百万年后——大概距离地球目前这个时期五万年之前——慧神星上进化出了拥有智慧的、真正的人类。他们存在的痕迹随着2028年实施的月球探索计划而大白于天下,这个种族随即被命名为“月球人”。当时亨特第一次牵涉其中,从英格兰调到了联合国太空军团。月球人是一个暴力、尚武的种族,他们迅速发展出先进的技术,最终形成两个极为对立的超级大国:赛里奥斯和兰比亚,并引发了一场终极的、灾难性的大战,波及整个慧神星表面,甚至还扩散到星球之外。随着这场激烈冲突的升级,慧神星被毁,冥王星和小行星带诞生了,而月球成了孤儿。

  到了这些事件趋于结束的时候,少数几名幸存者被困在了月球表面。后来,月球被俘获,最终稳定下来环绕地球运行,这些幸存者当中的一些人总算是成功登上了整个太阳系里仅存的庇护所——地球。历时千年,他们岌岌可危地徘徊在灭绝边缘,重拾野蛮愚昧,在这个过程中丢失了能够追溯本源的印迹。但后来他们又逐渐壮大,大肆扩张开来。他们替代了尼安德特人,那才是地球上未受侵扰进化演变的灵长动物的子嗣。最终,他们以现代人的形态统治了整颗星球。直到很久以后,当他们最终重新发现了科学,冒险重返太空,才发现用来重构他们起源故事的证据。

  他们发现丹切克身穿一件污渍斑斑的试验室白大褂,正在测绘、检查解剖台上的一些样本组织碎块,那是从一具巨大的、褐色的、毛茸茸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它肌肉发达,下颌已经去掉了,令人恐怖的、尖锐锋利的食肉动物牙齿暴露在外。丹切克告诉他们,这是跟中新世后期的达福兽[3]有亲缘关系的一个有意思的样本。它拥有独特的趾行动物的运动模式,这很明显:稳健的长腿,沉重的尾巴;此外,它的三颗上臼齿可以将其归类为半犬[4]以及所有现代熊类的祖先——这与新鲁狼很不同,这种东西丹切克也有个标本,它两颗臼齿的上牙结构将其定位在拟指犬和当代犬科动物之间。亨特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亨特很务实地向柯德维尔坚称,如果他们要成功地为来自苏利恩的飞船安排着陆,丹切克必然要囊括在接待队伍当中;毫无疑问,在全世界科学界,就伽星人的生理和心理问题方面来说,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了解。柯德维尔暗中跟西木研究所的主任提及此事,他同意了,并照此知会了丹切克。丹切克倒是不需要做太多工作。只是要充任身负处理地球大事之责的显赫人物,这种状态让他不怎么开心。

  “整个情况都很反常,”丹切克焦躁地说着,同时把他用的那些器具放进屋子一侧的消毒柜里,“政治、戏剧般的间谍活动……这可是知识大发展的史无前例的良机,也是整个人类种族发展过程中进行量子级飞跃的好机会,然而我们却不得不在这里密谋,就好像是在对付违禁麻醉剂之类的东西。我是说,天呐,我们甚至都不能在电话上谈论这事儿!这太反常了!”

  琳从解剖台上直起身来,她刚才好奇地研究着那头达福兽的内脏。“我猜联合国感觉安全行事是对人类负责。”她说道,“这是跟一个全新的文明进行接触,他们觉得前期工作应该由专业人士控制。”

  丹切克砰地关上消毒柜,走到水槽前洗手。“在‘沙普龙号’到达木卫三的时候,智人在那里进行会面的唯一代表是……我想想,就是太空军团木星任务的科学和工程人员。”他冷冷地指出,“他们的言谈举止堪称典范,在那艘飞船抵达地球之前很早就跟伽星人建立了完美的文明关系。那时根本就没有任何所谓的‘专业人士’掺和,除了从地球发来一些言之无物的建议说局面应该如何控制,那些玩意儿在当时都只会被当作笑话。”

  实验室的一角摆着一张桌子,几乎都被计算机终端设备和显示屏堆满了,桌边有把椅子,亨特坐在椅子上看着丹切克。“说实在的,关于联合国的路线嘛,有些事情得说说。”他说道,“我可不觉得你想过我们是在冒多大的风险。”

  丹切克嗤了一声,回到台子旁边,“你在说什么呢?”

  “如果我们不单独处理并安排着陆,那苏联人就会那么做了。国务院就是这么想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加倍谨慎。”亨特告诉他。

  “我并不认同。”丹切克说道,“有什么可加倍谨慎的?伽星人的思维没那个本事去构想什么能对我们或是对其他任何人、任何生物构成威胁的事情,这你很清楚。他们没有经历过塑造智人的那些环境因素。”在亨特答话之前,他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摆了摆,“至于说你担心苏利恩人可能已经以某种方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你可能忘了,决定人类行为的最根本的特质能够建立起来,不是几千万年的事情,而是几亿年。我充分研究过慧神星的进化过程,令人满意的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伽星人也是这样的。在那样的时间尺度上,两千五百万年几乎不值一提,基本上没有可能引发你所提出的那么巨大的变化。”

  “我知道这点,”趁着能插句话,亨特说道,“但你离题了。这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我们可能根本不是在跟伽星人对话。”

  丹切克一时之间似乎有点震惊,然后眉头一皱,仿佛亨特应该很清楚。“荒谬,”他说道,“还能有谁跟我们对话?月球背面最初传送的信号用的是伽星人的通信代码,而他们能看懂,对不对?有什么理由假设其接收者是其他什么人呢?”

  “那他们现在用英语对话了,而且不是从伦敦发来的。”亨特答道。

  “但他们是在巨人星进行对话的。”丹切克反驳道,“根据我们自己获得的证据,那不就是我们推断伽星人去的地方吗?”

  “我们并不知道那些信号是从巨人星来的。”亨特指出,“他们是这样说的,但也说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我们的信号束对准了巨人星的方向,但太阳系边缘之外会有什么东西拾取到信号,我们一无所知。可能是伽星人转发的某种信号,利用我们在电磁学方面力所不及的方式进行转换,但话说回来,也可能不是这样的。”

  丹切克回应道:“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声音里透出轻蔑的嘲讽,“伽星人迁移到巨人星的时候留下了某种监控设备,自然是为了侦测,只要出现任何智慧活动的迹象就警示他们。”

  亨特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百年前的无线电就把它激活了,我们也老早就知道它了。”

  丹切克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一龇牙,“这正证明了我的观点。它只对伽星人的代码有反应。我们以前从未发送过任何用伽星语编码的东西,对吧?因此它肯定是来自伽星人的。”

  “而现在它说英语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它是美国的波音公司制造的呢?”

  “显然英语是他们通过监听过程学会的。”

  “或许他们也通过同样的方法学会了伽星语。”

  “真是荒唐。”

  亨特张开手臂恳请道:“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克里斯,我想要说的就是咱们现在要打开思维,接受这么一种情况,我们可能正让自己陷入某种预设结论的怪圈。你说他们肯定就是伽星人,你可能是正确的;而我认为他们有可能不是。这就是我要说的。”

  “就像你本人曾经说过的,伽星人不玩间谍游戏,只跟事实打交道,教授。”琳插话了,她的语气显然是希望让事情缓和一下,“但不管那是谁,对于如何展开行星际联系,似乎都有一些可笑的想法……而且他们对于地球在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有一些相当诡异的认识,所以信息传递者肯定并没有直言不讳。这听上去可不怎么像伽星人,对吧?”

  丹切克哼了一声,但似乎无言以对了。这时候,桌边一张靠边的工作台上响起了终端机的电话铃声,这缓解了他的尴尬。“抱歉。”他咕哝了一声,从亨特身边蹭过去接电话。“谁啊?”丹切克问道。

  是金妮从航通部总部的办公室打来的,“你好,丹切克教授。我想亨特博士跟你在一起吧。我有一份给他的紧急信息。格雷戈•柯德维尔说要找他,让他立即知道此事。”

  丹切克往后退了一步,亨特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到屏幕前方。“嗨,金妮。”他打了声招呼,“什么事儿?”

  “‘朱庇特五号’来了一条信息给你。”她向下看着,读着屏幕边缘下的什么东西,“是任务总指挥约瑟夫•B.香农发来的。内容如下:‘试验室测试得到了你希望的结果。完整的结论文件现在正在整理以便传送。祝好运。’”金妮又抬起了头,“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亨特面露喜色。“一点儿不错,金妮!”他说道,“谢谢……太感谢你了。”金妮点点头,对他报以微笑,屏幕随即熄灭了。

  亨特把椅子转了个圈,发现那两张正对着他的面孔充满疑惑。“我猜我们能停止对这件事的争论了。”他告诉他们,“看上去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能弄个水落石出了。”

  [1].“对数”的英文是logarithm,“伐木工的节奏”是“logger rhythm”,发音相近。

  [2].由一位名叫爱德华•墨菲的美国空军上尉工程师在1949年提出,主要内容是: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3].又名熊犬,既像熊又像犬,是一种凶狠健壮的猛兽,生存于始新世末期至中新世。

  [4].生存于渐新世末期至中新世早期已灭绝的犬熊属(或称半犬属),其形态既像熊又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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