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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造狗之日

只剩下最后一批咒语了,一经施放,影像狗便会大功告成。但施放这批咒语需要足足四个小时。莉芮尔不得不等待一个所有工作人员都不在的机会。如果在施放咒语期间被打断,几个月的心血就前功尽弃了。此前精心连缀起来的咒语将散化为一个个互不相关的咒印,而不是被最后的咒语聚合成一个整体。
机会来得比莉芮尔预想的更快。坷睐的预见仍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结果,莉芮尔听到其他图书馆工作人员开始小声议论预视塔的要求。九日预视轮值守的规模显然又要扩大,从九十八人的值守开始。这一回,每当召集新的、更大规模的值守,莉芮尔便留心记下坷睐集合轮值的时间、返回的时刻。终于又到了一千五百六十八人的大值守时候,阅览室里怨声载道。莉芮尔估计,她大约有六个小时。这段时间足以让她完成影像。莉芮尔走进自己的书房,小狗雕像乖乖地蹲在桌子上,好像在审视莉芮尔为它作的准备。莉芮尔一边与它说着话,一边用咒语关上房门——她还不够资格掌管钥匙。
“马上就好了,小狗。”她高兴地说,用手指抚摸着小狗的石头鼻子。莉芮尔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不是因为喉咙的伤尚未恢复,仍然沙哑,而是由于这个声音听起来奇异而陌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说过话了。其他工作人员早已习惯了她的沉默,她近来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就算在平时,她与别人的交流也仅限于点头、摇头,或是答复预定图书的请求。
影像狗已经完成的部分藏在莉芮尔的书桌下,被桌布遮盖着。莉芮尔伸手,揭开布帘,轻轻地把等待注入最终咒语的小狗骨架挪出来。她抚摸着它。咒印在盘绕成小狗外形的银线上缓缓游动,发出融融暖意。它是条很小的狗,只有一英尺高,因为莉芮尔能弄到的银线非常有限。另外,她认为体形小一些的影像狗会比大狗更体贴人。莉芮尔需要的是一个贴心朋友,而不是一只大到足以成为影像护卫的猛犬。
除了银线构成的骨架,小狗还有两只用墨黑色纽扣做成的眼睛,黑毡做成的鼻子。所有这些都被施了咒印。还有一条用狗毛编成的尾巴。这些狗毛是莉芮尔偷偷从客人们带到餐厅的狗身上搜集到的。尾巴也被施了咒印。所有这些咒印决定着即将诞生的影像狗的各种属性。
咒语最后一部分要求莉芮尔将意念深入咒契之流,从中撷取数千个咒印,通过她传递到银线构成的骨架上。这些咒印将完成对小狗的塑造,让小狗像真正的活物,但并不会使它具有真正的生命。
咒语结束时,银线、墨黑色纽扣和编成一束的狗毛都会消失,取代它们的将是一只可爱的、由咒语催生的小狗。它看起来和小狗一模一样,只有靠近时才会看到组成它身体的咒印,只是不能触摸它。大多数影像摸起来就像水似的,它们的皮肤会随着触摸下陷,然后重新聚拢,把触摸它的物体围住。触摸者只会感到来自咒印的温暖和嗡嗡的震动。
莉芮尔在银线构成的模型旁盘腿坐下,静下心,深吸一口气,直到肺里充满空气,腹部向外鼓起。
意念正要深入咒契,莉芮尔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小石狗。它孤独地坐在那儿,像被遗弃了一样。莉芮尔站起身,把它取过来放到腿上。小雕像有些倾斜,但仍然保持着蹲坐竖立的姿态,望着那个用银线造成的自己的复制品。
莉芮尔调均呼吸,重新开始工作。她早已把自己需要的咒印写了下来,用的是所有魔法师通用的记录咒印的速记法。但她没碰这叠摞得整整齐齐的纸。第一批咒印轻而易举地从咒契之流中撷取出来,接下来的更是容易,简直像自动流淌出来一样。咒印一个接一个跃出咒契之流,进入莉芮尔心中,再以同样的速度迅速流出,像一道金色闪电般进入银线编成的小狗。
越来越多的咒印从心中流过。莉芮尔进入一种恍惚状态,除了充溢心中的咒印以外,她什么也想不起来。金色闪电成了一座坚固的由光搭建而成的桥,连接着莉芮尔伸出的双手和组成狗的银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座桥变得越来越亮。莉芮尔闭上眼睛,避开炫目的光亮。她感到自己正不断向梦的边缘滑去,意识开始模糊。伴随着咒印,诸般形象不断出现在莉芮尔的意识中。狗的形象,许许多多狗,形状、颜色和体形各不相同。吠叫的狗;追逐扔出的木棍的狗;不肯动弹的狗;用稚嫩的腿脚蹒跚而行的小狗;抖动身体、站得笔直的老狗;高兴的狗、悲伤的狗;饥饿的狗、肥胖的狗和昏昏欲睡的狗。
更多形象不断闪现,莉芮尔觉得自己仿佛看遍了世上所有的狗。但咒印仍然不断从心中涌出。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也忘了下一个咒印是什么。金光耀眼,晃得她无法看到影像成形的进展。
咒印仍在流动。莉芮尔意识到她不仅忘记了下一个咒印——她甚至不认识那些正经过自己心中流向影像的咒印!奇异的、未知的咒印不断涌入影像。如此强大的咒印,脱离她的身体时震得她摇晃不已,心中的其他任何念头都被它们排除在外。
莉芮尔绝望地尽力睁开眼睛,想看看咒印正在做什么——但那道光亮更亮了,亮得刺目,而且发出灼灼热量。她想站起来,将那股咒印的洪流导向墙壁或是天花板。但身体似乎已经不听大脑使唤了。她可以感觉到每一样东西,但四肢却无法活动,这种感觉就像她正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时一样。
咒印仍然不断涌现。紧接着,莉芮尔确信自己嗅到了肆行魔法那可怕的臭味。她明白,某些可怕的、恐怖的错误已然铸成。
她试图大声喊叫,但嗓子里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从嘴里流出的只有咒印,汇入那道金光。咒印也从她的指间飞出,在她眼里流淌,渗入她的眼泪,掉到地上,变成蒸汽。
越来越多的咒印从莉芮尔身上涌出,充溢在她的眼泪和无声的呼喊中。它们就像一大群美丽的蝴蝶,源源不断地通过一道金色大门。但即使在成千上万的咒印将自己投入光明的同时,肆行魔法的臭味仍在不断增强。那道金光的中心出现了一道闪耀的白光,明亮的光穿透莉芮尔的眼睑,刺激着她的双目。
咒印的洪流使莉芮尔无法挪动,白光变得越来越强,抑制了咒印旋涡发出的金光。莉芮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束手无策。莉芮尔知道,这就是末日。无论她现在在做什么,这种行为都将比放走斯狄肯更加可怕,其可怕程度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她只知道,现在这些从她身上流过的咒印比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为古老,更为强大。即使她面前不断增长的肆行魔法放过她,这些来自咒契的咒印也会把她烧成灰烬。
问题是,她意识到,它们并没有伤害她。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她已经完全被震晕了,正在逐渐死亡,或者是这些咒印根本没有伤害她。放在平时,这些咒印中的任何一个,只要她敢用,都足以让她当场毙命。但现在,已经有几百个这样的咒印经过她的身上,呼啸而过,可她还在呼吸。
莉芮尔吃了一惊,生怕自己其实已经停止了呼吸,于是聚起全身力量吸气——正在这时,咒印的洪流戛然而止。她感到自己突然间和咒契断开了联系,最后一个咒印跃入那团由金色和白色混合而成的光亮之中。那团光芒本来曾是她那只用银线编成的小狗。就在莉芮尔呼吸恢复的时候,一股力量突然袭来。她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头撞在书架边上。书架没有翻倒。她拖动身体,向后退挪,准备用刚刚恢复呼吸的肺部发出呼喊。
但呼喊并没有发出。刚才咒契魔法和肆行魔法的光芒交汇的地方,现在成了一团黑暗,笼罩着摆放桌子和银线小狗的位置。肆行魔法的臭味已然散去,取代它的是一种莉芮尔无法辨别的湿漉漉的动物的气息。
那团黑暗的表面上出现了一点细微的星光,细微的光芒一点接着一点呈现。最后,它不再是一团黑暗,变得像缀满繁星的夜空。莉芮尔惊诧地凝视着那些星光。星光变得越来越亮,最后刺得莉芮尔开始眨巴眼睛。
就在她眨眼的时候,那团黑暗全然消失了,一只狗呈现出来。不是莉芮尔计划的惹人怜爱的影像小狗,而是一只有棕色斑点的黑色杂种狗,高齐人腰。它看上去完全是一只真正的狗,长着骇人的利齿,没有一丝影像的特征。唯一能显出它的魔法渊源的地方,就是它脖子上那只宽大的项圈,上面布满了莉芮尔从没见过的咒印。
这只狗看上去和那尊石质小雕像一模一样,只不过个子大了许多,像真正的狗,而且能够呼吸。莉芮尔瞪着那只狗,然后低头向自己的腿上望去。
那尊小雕像不见了。
她重新抬头看去。那只狗仍在那儿,正用后爪抓搔着自己的耳朵,眯着眼睛。它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好像刚刚游完泳。
突然,狗停止抓搔,站起来,抖了抖身体,肮脏的水滴射向四周,溅到莉芮尔身上,洒在书房里。然后,它慢步跑过来,用舌头舔着莉芮尔的脸。莉芮尔觉得,那根舌头绝对属于一只活生生的狗,并非咒契制成的模仿物。
狗发现自己的热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咧开嘴,宣布道:“我是坏狗,如果你追究细节的话,也可以叫我坏母狗。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散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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