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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尼古拉斯与坑

他很年轻,跟她年龄差不多,十九或者二十,显然在生病。他很高,但有些驼背,似乎正忍受着腰间尖锐的疼痛。蓬乱的金发很干净,但像被什么东西粘着似的纠结在一起。他的脸颊过于红润,嘴唇和眼睛周围显出灰色。蓝色的眼睛神色呆滞。他一手松松地拿着一副黑框眼镜,镜腿用线绑着,一只绿色的镜片摔坏了,反射着光芒。
他站在粗糙松散的泥土堆成的山上(似乎是人造的假山),眯着眼睛,望着下面的一个深坑。这深坑像地上裂开的一个大口子。那坑——或者里面的东西——就是肆行魔法的来源,一看到它,莉芮尔便恶心欲呕。肆行魔法从坑里一阵阵喷出,冰冷、可怕,渗入她的骨髓、牙床。
这个坑显然新掘成不久,宽度至少和能容纳四百人的坷睐冰川底层餐厅相当。盘旋的小路在它四周蜿蜒,消失在黑暗深处。莉芮尔看不出它有多深,只见不断有人抬着装满泥土和石块的篮子往上爬,又提着空篮子下去,动作缓慢,好像早已累垮了,举止十分古怪。他们的衣服又破又脏,但莉芮尔发现自己从没见过类似的针脚和颜色。几乎所有人都戴着蓝色的帽子,手上缠着破破烂烂的手巾。
莉芮尔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在肆行魔法的腐蚀气味中工作,于是更加仔细地观察他们。一看之下,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想退缩,但眼前的景象却死死抓住她不放。
不是活人,是亡者。现在她能够感应到他们了,感应到亡者手卒的寒气。这些工人是亡者手卒,被某个役亡师的意愿操纵着。蓝色帽子遮住空洞的眼窝,手巾把腐烂的手绑在一起。
莉芮尔抑制住呕吐的欲望,快速看了身边的年轻人一眼,害怕他就是役亡师,可能会看见她。但他额上没有咒印,无论是完整的还是被肆行魔法侵蚀的都没有。他的前额很干净,只有几道沾满灰尘的汗迹,身边也没有法铃。
他正在向上看,望着天空,摇晃着手腕上的某种金属物品。也许是什么仪式吧,莉芮尔想。她突然对他生出同情,产生一种想用指尖碰碰他脖子与耳朵相连处的曲线的冲动。她甚至已经伸出手,但他的声音让她蓦地想起自己在哪儿,是什么状态。
“该死!”他咕哝,“什么都不起作用。”
他放下手臂,仍旧向上望着。莉芮尔也抬头向上,看见了低垂的黑色浓云。闪电划过,可是既没有冷风,也没有雨的气息。只有热量和闪电。
随后,毫无前兆,一道炫目的闪电击中大坑,刹那间,炽亮照出黑暗的深处。那一瞬间,莉芮尔看见几百名亡者手卒正用工具和腐烂的双手挖掘着。它们没有理会闪电,虽说它击中了几个亡者手卒,把它们变成焦炭。亡者手卒们埋头挖掘,同样不去理会几乎同时来临的震耳欲聋的雷声。
没过几秒钟,另一道闪电再度来临,几乎击中了相同的地方。接着,一道又一道闪电持续划过,震动着莉芮尔脚下的大地。
“大约五十秒里发生了四次,”男人自言自语,“变得更频繁了。赫奇!”
莉芮尔没听懂最后那声叫喊,直到一个男人爬上坑来,冲他挥挥手。这是个很瘦的秃头男人,穿着皮甲,喉咙、肘部和膝部都戴着镶金的红色金属盾板。他握着一把剑,胸前横过一条铃带,黑檀木把手从红皮口袋中探出。铃把和皮甲上,邪恶的咒印四处流动,留下火焰的残像。
即使隔这么远,莉芮尔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有炽热金属的气味。他一定就是那些亡者手卒侍奉的役亡师。那么多亡者手卒,或许它们侍奉的役亡师不止一个。但他并不是灼烧着莉芮尔唇舌的肆行魔法的来源。大坑深处的东西比他可怕得多。
“什么事,尼古拉斯主人?”他喊道。莉芮尔发现他挥了挥手,让跟着他的两名亡者手卒退回黑暗,好像不想让它们被看得太清楚。“闪电来得更快了。”年轻人说,莉芮尔现在知道了,他就是尼古拉斯。可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是没有咒印的人——能让一个役亡师将他奉为主人呢?
“肯定很接近了。”他哑着嗓门道,“问问那些人,今晚能不能再多干一班。”
“哦,没问题!”役亡师喊道,露出笑容,“你想下来吗?”
尼古拉斯摇了摇头。他清了好几次嗓子才喊出声:“我觉得……我又觉得不舒服了,赫奇。我要回帐篷躺一会儿。但如果你找到什么,一定要叫我。我觉得会是金属。没错,发光的金属。”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似乎要找的东西就在面前,“两个光亮的金属半球,都有一人多高。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它们。马上!”
赫奇鞠了半躬,没有回答。他爬出坑,走上尼古拉斯所站的土山。
“你旁边站的是谁?”他伸手指着,喊道。
尼古拉斯顺着他手指的地方转过头去,但看到的只有闪电的余光和发光的半球——只要醒着,他总能看见这些半球,就像印在他的大脑上似的。
“什么都没有,”他咕哝道,直视莉芮尔,“没人。我太累了。这将是一项最伟大的发现……”
“间谍!你会被烧死在我主人脚下!”
火焰迸出役亡师的手掌,喷到地上,冒出乌黑的浓烟,野火般爬上小山,向莉芮尔急冲而来。同一瞬间,尼古拉斯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她身上。他伸出一只问候的手,说:“你好!但我想,你只不过是又一个幻象。”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回预视塔。与此同时,红色的火焰击中她刚才站着的地方,缩成窄窄一道炽焰,焚毁一切,只留下最漆黑的烟雾。
冰镜迸裂了,莉芮尔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她正站在瑞尔和萨娜之间,蓝色碎冰洒在她头上、肩上,在周围铺了一地。
“你看见了。”瑞尔肯定地说。
“是的。”莉芮尔回答,吓得直哆嗦,既因为观测的过程,也因为她所看到的景象,“拥有预视之力就像这个样子吗?”
“不完全是这样。”萨娜答道,“更多时候,我们只能看到短暂的画面,很多未来的碎片掺在一起。只有在预视塔共同观测,我们才能把景象汇集起来。即使这样,也只有站在你这个位置的人才能看到整幅画面。”
莉芮尔思考着,重新仰起头。冰屑落入她的脖颈,滑入她的衬衣。远处的天花板又变成了一块冰。她收回目光,看见所有的坷睐正在无声地离开,没有谁回过头来看一眼。最外圈的已经全走了,下一圈正排成一排从另一扇门离开。看样子预视塔有好几个出口,莉芮尔心想,很快她也会从其中一个走出去,不再回来。
莉芮尔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到观测上:“我该做什么?”
“我们不知道。”瑞尔说,“这几年我们一直试图‘看到’红湖,从来没有成功过。可突然间,我们‘看到’你在底下的房间里,然后就是我们展现给你的景象,再以后就是你和那个男人在湖上的一条船里。这一切显然有某种联系,但我们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那个尼古拉斯是关键。”萨娜说,“我们认为,只要找到他,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他和一个役亡师在一起!”莉芮尔喊道,“在挖一些可怕的东西!这种事,我们不通知阿布霍森吗?”
“消息发出去了,但阿布霍森和国王现在都在安塞斯蒂尔,正努力解决一个可能与你在坑里看到的东西有关的大麻烦。我们也警告了艾丽米尔和她的摄政同伴,可能他们也会采取某种行动,也许与准阿布霍森萨姆斯王子共同行动。但无论他们会做什么,我们知道,必须找到尼古拉斯的人是你。我知道,乍看上去,这件事没什么,不过是两个人在湖上碰面。但这是我们唯一能看见的未来,其他部分都被屏蔽了。要避免灾难,这件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莉芮尔点点头,脸色苍白。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身心疲惫,难以应对。但看样子,她的确不是被轰出门去。她真的负有重要使命,不仅为了坷睐,也为了整个王国。
“好了,我们帮你作出发前的准备。”萨娜注意到莉芮尔精力不济,补充道,“有什么想带的私人物品,或者我们可以提供的东西吗?”
莉芮尔摇摇头。她想带上坏狗,但既然坷睐没有看到有谁和她同行,这就是不可能的。也许她的朋友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也许让它成型的咒语出了什么问题,失效了。
“我想,需要一些旅行用品,”她终于低声说,“还有几本书。我觉得,还应该把我在下面那个房间里找到的东西也带上。”
“应该的。”萨娜说,显然很想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但她没有问,莉芮尔也不想说。现在说这些,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为什么它们是为她而备的?到了外面的世界,它们能干什么?
“我们还要给你一副弓箭、一把剑,”瑞尔说,“给坷睐之女的临别礼物。”
“我不大会用剑。”莉芮尔小声说,被称为坷睐之女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期盼了这么长时间的词句现在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弓箭就够了。”
她没有说自己会使那副短弓是因为她在图书馆里射过老鼠,用的是钝头的箭,以免毁坏书籍。坏狗喜欢追逐那些箭,但不喜欢吃老鼠,除非莉芮尔不情不愿地用香草和沙司将它们烹成美食。
“但愿你不需要用上这些武器。”萨娜说。声音很大,在巨大的冰洞里发出回音。莉芮尔颤抖了一下。这种希望很可能落空。突然间,她觉得很冷。只几分钟,一千五百名坷睐几乎全都走了,好像她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有两名穿着皮甲的护卫还在,从预视塔的尽头向这边望着,分别持着长矛和弓箭。莉芮尔不用走近就知道,那是魔法武器,浸透了咒契魔法。
她明白,护卫之所以留下,是为了确保她蒙上眼睛。她转过视线,拿下头巾,细心地慢慢叠好,绑在眼睛上,僵硬地站着,等着萨娜和瑞尔挽起她的手臂。“抱歉。”萨娜和瑞尔同时说,声音交叠成一个人。莉芮尔觉得,她们的道歉似乎并不仅仅为了必须蒙住她的眼睛,还为了她的一生。
回到青年会所她的小屋时,莉芮尔已经超过十八个小时不食不眠了。她疲倦得直打晃,萨娜和瑞尔继续搀扶着她。她太累了,甚至没看到吉瑞丝姨妈。可吉瑞丝姨妈冲过来搂住她,紧得让她很不舒服。
“莉芮尔!你又干了些什么!”吉瑞丝姨妈叫道,声音从莉芮尔头上某个地方发出来,她的头被紧紧地按在姨妈的脖子上,“怎么得了,你这么年轻,就要去外面闯荡!”
“姨妈!”莉芮尔抗议道,想挣脱出来。当着瑞尔和萨娜的面被当成一个小女孩,她觉得难堪极了。吉瑞丝姨妈总是在她最不愿意的时候搂住她,在她想被拥抱的时候却不这么做。
“你一出去,准跟你母亲一样。”吉瑞丝同时对双胞胎和莉芮尔说,“跑到鬼知道是哪儿的地方,和鬼知道是谁的人闹出些鬼知道是什么的事。你甚至可能跟她一样,回来的时候带着个……”
“吉瑞丝!够了!”萨娜厉声打断了她,把莉芮尔吓了一跳。她从来没听过有谁这么跟吉瑞丝说话。吉瑞丝显然同样没想到,她放开莉芮尔,郑重地深吸一口气。
“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萨……瑞……不管你是哪一个。”吉瑞丝姨妈深呼吸几次,“我是女孩子们的监护人,这里归我管!”
“我们是当今坷睐的发言人。”萨娜和瑞尔同时回答,举起拿在手里的权杖,“九日预视轮值守者赋予我们权力。吉瑞丝,你想挑战我们的权威?”
吉瑞丝看着她们,没能再做个更深的深呼吸,像一只被踩到的癞蛤蟆那样喷了口气,算是不情不愿地承认对方的权威。
“拿上你想带的东西,莉芮尔,”萨娜说,抚着她的肩膀,“咱们得去坐船了。吉瑞丝,我们能出去谈谈吗?”
莉芮尔疲倦地点点头,走向衣橱,其他人出去,关上房门。她漠然地把手伸进衣橱,手碰上了件什么东西,本能地握住了它。她看了一眼,惊喜地倒吸一口气。是一块硬皂石,雕成狗的形状。正是她在斯狄肯藏身的房间里发现的那个小雕像。坏狗一出现,它就消失了。
莉芮尔捧着它,把它捂在心口,微弱的希望战胜了疲惫。雕像不是坏狗,但它的出现也许表明,坏狗是可以被重新召唤出来的。她微笑着,把雕像放进干净的马甲口袋里,确保它的皂石口鼻不会露出来。她把暗镜放在同一个口袋,竖笛放在另一个。《回忆与忘却之书》放在一只肩袋里,大小正合适,简直像专门为它造的一样。报警的发条老鼠和哨子放在马甲一角,不过,在她要去的地方,哨子和老鼠完全派不上用场。
好在年满十八岁以后她换了个大些的房间,还有浴室。她很快脱下衣服,冲了个澡。她本想把衣服全都换掉,换一身让别人认不出她坷睐身份的普通服装,但穿衣服时,她还是穿上了图书馆二等助理的工作服。这才是真正的她,她告诉自己,她已经得到了穿红色马甲的权利,没人可以剥夺,就算她不是真正的坷睐也罢。
她把几件换洗衣服卷入斗篷,正想着要不要带上春夏基本没用的羊毛厚大衣,吉瑞丝姨妈敲了敲门,进来了。
“我不是想说你母亲的坏话,”吉瑞丝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说,“阿瑞丽是我妹妹,我很爱她。但她很古怪,你知道,老是惹事,总是碰上麻烦。还有……嗯……当一个监护人,让所有人遵守规矩不是容易的事。可能我从来没向你表明……特别是,你无法‘看到’别人对你的感情,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想说的是,我爱你的母亲——也爱你。”
“我知道,吉瑞丝姨妈。”莉芮尔回答,把大衣扔回衣橱,没有回头。如果在一年之前,为了听到这句话,为了获得归属感,她会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但现在不是时候,她正要离开冰川,和她多年前似乎毫不在意就抛下女儿的母亲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过去了,莉芮尔想,我可以把这里的一切全抛在脑后,开始我自己的故事。我不需要知道母亲为什么离开,或者父亲是谁。她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知道。
但是,无声地默念这些词句时,她始终想着身边包里的《回忆与忘却之书》,还有马甲口袋里的竖笛和暗镜。
她不需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多少年来,她在坷睐冰川一直是孤独的,现在的她仍旧是孤独的,独自一人踏上一条与坷睐完全相反的路。命运颠覆了她的希望和梦想,让她得到一种与她内心期盼完全相反的能力。
有了暗镜和新知识,她可以“看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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