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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辆休旅车终于停下时,他正在成为那只蜘蛛。

  车身是黑的,有两个人在里面。那辆车从滑行到完全停止几乎花了三分钟。在门打开之前还会再经过三分钟。从车子那走六步到他坐的位子要五分钟。他还有很多时间当这只蜘蛛。一整个海洋的时间,辽阔、深邃、汹涌、冰冷。如同马里亚纳海沟般的时间,三万六千呎深。沉重扭曲的时间。

  那只蜘蛛。黑褐相间,约一吋长。他相信那是一只狼蛛,虽然他不是什么蜘蛛专家。他已经看着牠十一个小时了。一开始是觉得厌恶,那种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本能反应。最后,她腿上和腹部的毛——他后来判断牠是母的——愈看愈柔软,几乎让人想摸摸看,就像填充娃娃一样。八只眼睛,闪亮浑圆。那些獠牙迷住了他。像这样公然将武器举在面前,如噩梦般横行整个世界。那只蜘蛛打量着他,他打量着那只蜘蛛。

  她很完美。不动如山,直到需要动作时才会出手。她的动作如此迅速精准,猎物几乎无法察觉。残酷无情。对她来说,整个世界只有食物和威胁。有蜘蛛吃素吗?他不这么认为。

  不,她是个杀手。

  从他的位置可以同时看到蜘蛛和休旅车。他将注意力转到车子上。当然,他的双眼根本没有移动,它们被如冰川般缓慢移动的肌束和血肉给锁着。但早在久远之前,他就学会如何在身体动作远远落后的情况下,转移自己的意识焦点。将注意力集中在休旅车和那两位乘客是相当简单的事。驾驶正在说话。他花了二十秒做出九个字的嘴形,他的唇形很容易懂。

  休旅车里,驾驶问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他的名字是索伦.约翰森。他是我见过最危险的人。」约翰.史密斯对着挡风玻璃外露出笑容。「也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

  你好,约翰。我很想念你。

  人类是他最不拿手的。

  他独自一人是有原因的。他像个在高山顶闭关修行的佛教僧侣。也如同僧侣一般,他努力追求的不是知识,也不是智慧,而是空无。不是空无的概念,也不是练习空无、在冥想时让紊乱的思绪如河水流过。都不是。他的安慰来自真正空无的时刻。他这个人不存在的时刻。只有在这种时刻,无限绵延的时间才不会淹没压垮他。

  当他无法成为空无的时候——时常如此——他就会成为别的东西。简单又纯粹的东西。例如蜘蛛。

  但是,人类既不简单又不纯粹。看着他们生活是件痛苦的事。他们就像在湿水泥中移动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永无止尽,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耗费永恒的时间,又是为了什么?没有目的、毫不优雅的动作,紊乱而没有重点的话语。

  所以,当理解到想念约翰的时候,他十分惊讶。不过,在这些异能者之中——其他人都不值得考虑——约翰和他最为相像。约翰眼中的未来是多重的。计画中总有其他计画;一年后可能发生的事以今天发生的对话开始推动。这跟索伦的观点不一样,但提供他一个可供参考的架构,一种互相理解的方法。

  就像现在,约翰用慢跑的方式穿过他们之间十五呎的距离,而不是用走的,免去他的痛苦。还有,约翰用他们之间的老方法对他说话。「你好吗?」

  索伦知道这不是什么寒暄。这是有多种含义的问题。约翰问的是他是否还撑得住。

  一段回忆闪过,鲜明得如同超立体画面。十一岁的约翰.史密斯在霍克斯东学园的游乐场对他说话。他递给他一盒面纸,擦他被别的大男孩打到流血的鼻子。他说:「如果我讲得快一点会比较好,对不对?」

  他说:「你很聪明,但你没有在思考。」

  他说:「让它成为你的力量。」

  他说:「就没有人会再揍你了。」

  他教他如何冥想,如何将令人不知所措、混乱无比的未来放到一边,只让自己存在于当下。他告诉他,如果他能控制自己,就可以用这恐怖的诅咒办到任何事,用这诅咒抵抗试图伤害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鬼。约翰明白,这个所有人都以为早已心智失常的男孩,只不过是负荷不了每一秒钟而不知所措而已。

  人们以为时间是接连不断的,因为他们的脑袋如此告诉他们。但时间是水。凝止的水,充满能量,震动嗡鸣。

  约翰教会了他,所以当下一次那些大男孩来找索伦时,他记住了所学的东西。他成为了「当下」,其他什么都不是。他不去计画,也没有任何预期。他只是看着他们以慢动作移动,然后慵懒地用偷来的解剖刀划开个子最大的男孩的喉咙。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来找他麻烦。「我从未拥有过如此多的空无。」

  史密斯了解他的意思。「非常好。」

  「你需要我。」

  「没错。」

  「在外面的世界。」

  「我很抱歉。没错。」

  「重要的事?」

  「至关重要。」他停顿一下。「索伦。是时候了。」

  他停止当那只蜘蛛,重新成为一个人。一时间,未来威胁着要吞没他,恐怖的无穷无限,就像孤身一人在无星之夜的太平洋正中央,所有的水和时间在他四周、在他底下,整个星球最深的洞将他往下吸入黑暗之中。

  成为空无。不是蜘蛛,不是人,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成为当下。成为空无。就像约翰曾经教导过他的。

  索伦会跟着他的朋友前往这个世界。他愿意做……

  「任何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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