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枪响。不确定来自哪里,但响了不只一次。
我很害怕。
我试着离开这里,好多人,好多怨恨。
这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我没能逃出去,告诉我妈妈我爱她。
告诉大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要让他们压下消息,不要让他们——
伊森的软式平板转为一片空白。
他震了一下,眨眨眼。他太专注盯着萤幕看了,眼睛变得好酸。
他按了一下电源键重新唤醒平板——没反应,没电了。真好笑,他忘了上一次将软式平板用到彻底没电是什么时候。好令人无力的感觉,他与世界的联系就这样退化为一块没用的纤维化合物。
一声轰然巨响,像是远方的雷声。
那文字记者提到市政府周遭发生的所有事,距离这里才一哩半远而已。伊森折迭好软式平板,放进口袋。房子里很冷,他的手脚很僵硬。他走到前门,步上前廊。灰灰的天空很凄凉。属于感恩节的天气,如果有炉火燃烧着,配上一屋子的家人和料理食物的香味,就太完美了。
空着肚子穿三层毛衣不太完美。东边冒出的一缕缕黑烟不太完美。军用直升机像蜂鸟般在市中心盘旋也不太完美。
很奇怪。他刚刚还在更新消息,阅读关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这可是现代生活才办得到的事。
「那是什么声音?」艾咪加入他,一起站在前廊,怀里抱着薇奥拉。
「我觉得是车子爆炸,市中心有暴动。」
「为了食物吗?」
「为了所有事。」
艾咪点头。他爱他太太的一点就是她从不惊慌。不会蠢蠢地被负面新闻影响,她会直接解决问题。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就是在解决问题,她脑袋中的齿轮转动着,「已经一个星期了,如果他们要运粮食进来,早就该运到了。」
他点点头。他们站着眺望黑烟升起,另一声巨响,薇奥拉骚动着,轻声哀鸣,然后又重新睡着。
艾咪说:「记得我们开车到加州那次吗?经过那些无聊的州,景色一成不变,我们都快疯了,于是玩了一个游戏。」
「当然记得,殭尸末日游戏。」艾咪那时看着他说,死人爬起来时我们该怎么办呢?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讨论要打包什么东西、逃去哪里,以及想要打劫一家露营用品专卖店,打包补给品:净水锭、急救箱、火柴、好用的刀、一顶帐篷,可能的话还要拿一把枪和弹药。他们还讨论到该去一栋偏远的牧场小屋,或是该偷一艘船比较好,同时讲到关键就是快速行动,并且即时察觉事情有变。这是很普遍的幻想,大家都会玩这个游戏来消磨好几个小时的时光。
「嗯,虽然不是殭尸,但该以末日的角度来思考事情了。」
他望向他老婆,她怀里抱着他们的女儿,站在他们可爱的家的前廊。这是他们一起拥有的第一间屋子,早在她怀薇奥拉之前,他们就买下了这个地方,想象着女儿会在后院里玩耍,从这里走路去上学,这是他们小小的美国梦。
「克里夫兰不是曼哈顿,」他缓缓地说,「你没办法靠封闭几条桥和隧道,就想把所有人困在里面。」
「对,我们之前试着走高速公路,那可能是他们最先封闭的地方,不过他们没办法无时无刻监视每一处。」
「他们可以监控街道。」
「那么我们就不要走街道,他们总不能把整个地下铁道都围起来吧。」
「我看到直升机,」他说,「现在数量可能又更多了。他们会用直升机监控想离开的人。」
「范围太大了,而且直升机很吵,我们只带轻便行李,敢开多远就开多远,然后改用走的。」
「妳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对吧?我们在考虑抛下一切,变成难民。」
「总比等着暴动波及到我们来得好。『平常』的生活已经不存在了,宝贝,我们得自立自强。」
他想到那天的事,好疯狂,一席谈话竟能演变成因为几个字与一本书而起的暴力事件。
他想到的多半是卢,躺在一圈碎玻璃中,手里拿着枪。
「我们开始打包吧。」
□
如果他还有兴致,他就会大笑了。
几天前他们想离开的时候,将他们的本田轿车塞得满满的,两个装满衣物和奢侈品的行李箱、薇奥拉的轻便摇篮、一个装有文件的上锁箱子,没完没了,每件东西似乎都是必需品。
真有趣,「必需品」的定义可以非常弹性。
他们很快挑好了明显必带的物品。如果他们真的逃出去,必须改为步行,这就表示不能带那些塑胶玩意儿,那些占据了他们家里空间的婴儿用品,婴儿围床、浴缸、图画书、宝宝监控器、音乐海马,这些都不行。
只能带食物。水。太久没用而沾满灰尘的帐篷。冬季外套、好走的健行鞋以及几件换洗衣物,火柴、一支手电筒、电池,一个急救箱,尿布、湿纸巾和擦疹子用的乳膏,还有睡袋。
伊森在地下室找到他的旧背包,二十年前背去欧洲旅行的,三分钟后就发现背包太小了。
好吧,不能带多的衣服,带袜子就好,接下来是一大包尿布,尿布很轻但很占空间,他留了二十片,大概能用三天。电池的问题则刚好相反,体积很小但非常重,他把大手电筒换成一支装二号电池、比较小的手电筒。
罐头食品可以放很久但超级重,他淘汰到只剩下给薇奥拉的淡奶、肉干、几个汤罐以及一瓶花生酱,还有开罐器。
只带一个睡袋,他们得一起挤着用,然后把外套当作毯子。
伊森扛起背包、拉紧系带时,艾咪来到他身边。大概有四十磅重吧,沉甸甸的,还算过得去。他们两个都尽量背满东西会比较好,但他们其中一人必须背薇奥拉。
「葛雷戈怎么办?」
「可恶。」伊森看着瘫在躺椅上的猫,牠一脸不在乎。葛雷戈是他多年的兄弟、暖脚毯和几乎一直在一起的伙伴。「我们没办法带牠走。」
「我们可以试试看。」她说,可是声音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他考虑了一下。带那小家伙一起上路,走路时把牠抱在怀里,还得帮牠打包几罐猫食。
在末日时活下来的关键是,即时察觉到有事情改变了。
伊森在猫身旁跪下,搓搓牠的头,「很抱歉,老弟,恐怕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一下下了。」葛里戈每次看到小鸟和松鼠时都会乐得发疯,现在牠终于有机会去追赶牠们了。伊森抢在自己被情绪淹没之前站起来,打开后门和纱窗,让它们保持敞开。
「都带了吗?」
「还差一样。」艾咪举起枪。
他看着她,又看看枪,然后点头,「我们上路吧。」
他们将包包都丢进本田车的后车箱,把薇奥拉放进婴儿安全座椅,之后两人也上了车。伊森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们的屋子,平常的生活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伊森。」艾咪手指了指。
杰克.福特正朝他们走来,卢跟在他后方两步远的距离。
某种冰冷的物体出现在他的胃中,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盯着看,然后他俯身从置物箱拿出手枪,将它放在膝上,一边降下车窗。
他的邻居盯着他,一脸愁苦。「你们要离开了吗?」
「不,只是去兜兜风而已。」伊森撒谎撒得很不自然。「看看能不能找到食物。」
杰克的视线飘到后车箱,他一定看见他们放背包进去了。卢跟上来,表情专注且肌肉紧绷,伊森覆盖在手枪上的手掌被汗濡湿。
「听着,」杰克说,「关于昨天的事。」
「我们得走了。」他开始倒车。
「等等。」杰克将一只手放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放在身后。伊森紧张起来,脑中有声音在无声尖叫着。
「拿去,」杰克说,伸出另一只手,递给伊森一个小纸盒,「以防万一。」
伊森看着他,然后望向卢,他面无表情。伊森曾经隔着枪管望着这张脸。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那盒弹药,「谢了。」
「谢谢你,」卢说,「昨天我差点就……」
薇奥拉忽然从车后座发出被吓到的哭声,他们四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伊森说:「我们得走了。」
「祝你好运,」杰克说,「我们会帮你们留意屋子。」
「帮忙照顾一下我的猫,好吗?」
「当然。」
伊森升起车窗,开车离开,后照镜里看得见两个男人伫立的身影,而他们身后是一缕缕上升的黑烟,直升机在烟雾间穿梭。
我刚刚准备要射杀我的邻居吗?
对,没错,他的确有这个准备。
再也没有平常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