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现在你得要拯救全世界了吗?」
娜塔莉可以不带嘲讽地说出大胆事实,让叙述本身听起来很可笑,通常库柏还满爱听她这样说话的,可是在总统办公室里看着一座城市在燃烧,而总统坐在一旁干瞪眼后,这话听起来很恼人。
「不是那样的。不是要由我来对抗所有人,我只是……」
「戴上帽子飞过去吗?」她将脏碗盘迭起,银器放在最上面,火鸡和馅料以及蔓越莓酱让他空荡荡的肚子紧缩起来。
「试着做妳说过的事,我正在试着搞定它。」
她转身走进厨房,他跟了上去。「噢,尼克,」她回头说,「我可真是一点压力也没有,是吧?」
「听着,我什么都没要求妳,我会自己处理。」
「你这就像是在给我压力,亲爱的。」
「娜塔莉……」
「你什么时候要走?」
「明天,我一早会过来跟孩子们说再见,我想我会——」
娜塔莉砰的一声放下碗盘。「明天。」
「对,我想我会做松饼——妳要去哪里?」
她没回答,只是离开厨房、经过餐厅,打开走廊上的橱柜,探身进去拉出一个行李箱。
「娜塔莉?」
她没理他,只是拎着行李箱爬上楼,尼克困惑地跟着她。
卧室曾经是他们俩的,他们在那一起读书、做爱、聊着孩子们,但离婚之后他只有因为帮她搬动梳妆台进来过一次。她把这里的东西全都重新移动、整理过了,将床移到窗户下,还重新粉刷墙壁。他的前妻将打开的行李箱放在床上,开始在一旁堆放衣物。
「妳在干嘛?」
「打包。」
「听着,妳这么做很贴心,但我要一个人去。」
「一个人去个屁。」她温和地说。她不常说脏话,真的说出口时则效果惊人。
「娜塔莉——」
「尼克,闭嘴。」她转身望着他。他看得出她很想交叉双手,也看出她决定还是不要这么做。「今天晚上吃感恩节大餐。」
「嘿,听我说,很抱歉我错过了,但又不是跑去酒吧喝酒什么的,我的工作——」
「我知道,」她说,「我没疯。事实上,我以你为荣。我只是想说,今晚是感恩节,但你没办法陪我们,结果陶德和凯特可以与你共度的感恩节又少了一个。」
他没这样想过,库柏倚靠着墙壁。
「上一次你离开时,整整去了六个月,」娜塔莉继续说,「我知道你有很好的理由,可是孩子们已经习惯有你陪他们过生活了。他们有权利拥有一个不会再度消失的老爸,而你也有权利当一名父亲。」
「妳知道我的确想要那么做。」
「我知道,」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跟你一起去,这是我们能做的。我们不是要卧底去刺杀谁,你是美国总统派出的大使,也就表示会有人保护你,这会比去任何别的地方还要安全。再说,这对孩子也有好处,凯特能够身处一个她不会觉得格格不入的地方,陶德也可以体会不同的事物,亲眼见识世界比校园还大得多。我们要跟你一起去。」
库柏了解他的前妻,她善良、聪明又温柔,而且她所说的话与她的意图一致,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还真切。
她容易动摇的程度大概和直布罗陀巨岩差不多,无法说服、无法动之以情,甚至连巨浪都撼动不了她,除非直接敲昏,否则是无法让她留下的。
「大家都对你要求太多了。你爸爸、军队、德鲁.彼得斯,现在加上总统,甚至连我也是。你不必一直当孤独一匹狼,让孩子们看看爸爸试图拯救世界也不错,对我们一家人也有好处。」
「家」这个字比其他字稍稍加重了些,多数人都会忽略掉这细微的音调改变,充满无限可能的一个字。他记得娜塔莉在客厅那个他们一起盖的堡垒中吻他,那可不是代表友谊的轻吻,而是……嗯,也许不是宣告意向,但铁定叙述着许多可能。
他们婚姻美满的时候,是真的很幸福,而当他们的关系破灭时,他很自豪他们俩都同时意识到了,都认同尽管他们还爱着彼此,不过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已经走味了,而且能好聚好散。他爱她,一直都会爱她,但爱与恋爱是不同的两件事。
对她来说,有事情改变了吗?
想到自己去年所做的事有可能让她更亲近他,库柏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分隔两地,而且还有德鲁.彼得斯绑架了她和两个孩子那恐怖的一晚,理论上来说应该让她更疏离才是。
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的孩子,再说,他已经选择了所有她会想要他做的选择,包括不顾代价揭露真相。
库柏对人的性格有些定见,多数人将性格视为单一身分,可以被塑造没错,但本质上来说是单一个体。可是他习惯将人视为一种合奏,每个人生阶段都为合奏加入了不同的声音,他自己不同的人生历程——孤单的军人私生子、臭屁的青少年、忠诚的军人、年轻的丈夫、奉献的父亲、不肯善罢甘休的猎人——这些角色共存于他的心中。当他看到一个十岁的女孩时,他心里会有个十岁的男孩觉得她很漂亮,这只是好几个声音中的其中一个。健康的人与不健全的人的差异就在这里,对不健全的人来说,那些不恰当的声音占据了过多空间。
曾经与娜塔莉相爱的那个男人为他的性格添加了很多声音,在像现在这样的时刻,合奏里的那个部分响度特别大。
他发现自己正凝视着她的双眼,而她也回望着。他想到在太空站的那晚,她的嘴唇如何紧贴着他的,还有她舌头上的红酒甜香——
砰!砰!砰!
他们顿时吓得站直身体。「妳在等谁——」
「没有。」
他站起来,沿着走廊快步行走,前门又传来砰!砰!砰!三声。他的配枪留在车里一个上锁的盒子中,太遗憾了。他轻轻步下阶梯,听到娜塔莉跟在他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白宫派来的人吗?还是更糟糕的事?
「库柏!我知道你在里面!」声音闷闷的,不过完全听得出是谁。
是的,更糟糕的事。
他打开门锁,拉开门,雪伦冲了进来,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她穿着一件皮夹克,浑身散发怒气,脖子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你是个巨无霸浑蛋,你知道吗?」
「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我跟约翰谈过了,那就是怎么了,你这个法西斯——」她停下来,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餐桌上。剩下的感恩节晚餐散布在桌上,她的姿态紧绷起来。「该死。」
「雪伦,」娜塔莉说,她的声音很沉稳。「妳还好吗?」
「没事,我——我很抱歉,忘了今天是感恩节,我不是故意要打扰的。」
「这里随时都欢迎妳,进来吧。」
「我没有要——」
「没关系,真的,」娜塔莉转向他,「你们两个在客厅里聊好了?我给你们一点空间。如果我们明天要启程的话,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笑容既完美又冰冷,彷佛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她转身上楼。
「该死。」雪伦又说了一次。
「来吧,」他放开门,走进餐厅,「妳要吃点火鸡吗?」
「不要。我刚刚竟然那样敲门,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她摇头,「我完全忘了今天是感恩节。」
「没关系,」他说,「我也忘了。」真是有趣,他们过的生活会让他们忘记那些定义了所有其他人生活的事情。这是他和雪伦契合的原因之一,他们俩的生活都离其他人好遥远。
她跟着他走进客厅。「他们要去哪里?」
「什么?」
「娜塔莉说如果他们明天要启程的话,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事实上,她是指「我们」,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带着小小的刺。女人战争的方式总是让他感到讶异。「我明天要去新迦南特区和艾瑞克.艾普斯坦聊聊,娜塔莉和孩子们要跟我一道去。」
雪伦说:「噢。」
「所以,」他坐进一张扶手椅,「妳刚刚叫我法西斯?」
她的眼睛闪烁。她刚刚感受到的尴尬全都褪去。「你绑架他?拿枪指着他的头?痛揍他一顿?」
他对上她的眼神。「是啊。」
「就这样吗?『是啊』?」她用她所能装出最蠢呆的声音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宝贝?」
「不,亲爱的,妳想听点好笑的事吗?昨天我开了个关于维安大漏洞的会议,一个恐怖分子潜入应变部偷了一大堆资料,大多数是关于基因体研究和生物实验室,由私人资金赞助、游走于法律边缘的那些发展生化武器和客制化病毒的研究。」他往前靠,「我在那会议上,心想,『嗄——监视器上那个恐怖分子,跟我女朋友长得好像喔。』」
「噢天啊,尼克,我才不想要生化武器。」
「妳想要什么?」
「一种魔药。」
他摇摇头,「真可爱呀。」
「我在工作,你知道我的工作是怎样。」
「为恐怖分子工作。」
「为了我的理想。」
「去死吧,妳不能这样让我左右为难!」
她冷冷地打量他。「我们上过几次床可不代表我欠你什么。」
「也不代表我不能把妳上铐带回应变部。」
「太棒了。当你需要我的帮助时,都是爱啊信任啊;当你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时,就可以逮捕我了吗?」她交叉手臂,「我救了你孩子的命,库柏,你最好永远不要忘记。」
他打算反驳,但忍住了,深吸一口气。「妳说对了,关于最后一点,我很抱歉。」
「我知道我们两个约会是个坏主意,可是我告诉自己,就算我们立场相反,我也能相信你会做正确的事。」她摇头,「但你心里还是个突击兵,对不对?」
「不对,」他觉得坐在椅子里好蠢,想要站起来,又觉得站起来会更蠢。「不,我只是个想阻止战争的家伙。」
「尼克.库柏,一人军队,球员兼裁判。」
「从窃取政府机密的女人口中说出。告诉我,雪伦,妳今天炸掉了什么东西?有几个人会死在妳的下一场冒险中呢?」
她瞪着他,体内有狂风暴雨正在成形,他看得出它的火力和愤怒,闪电和呼啸的风。「我要去西维吉尼亚州,我要去干一件此生最对的好事。你知道有趣的是什么吗?如果你今天早上问我这件事,我一定会全都告诉你。」
「西维吉尼亚有什么?」
「看新闻吧。」她迅速转身离开。「还有他妈的离我远一点。」
在他来得及回应之前,便已听到前门打开又轰然关上的声音。
该死。他不是有意要让事情变得这么夸张,虽然他气她所做的事,她也有充分理由对他生气。他们都守着自己的秘密。他已经预料到两人会吵架,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他揉揉眼睛。该死,该死,该死。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娜塔莉走进来,她靠着墙,手上拿着擦碗巾,唇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噢,尼克。」
「什么?」
她摇摇头。「你对女人还是这么有办法,是不是?」
教育有天赋的孩子:
给学园教师的教学手册
九.三章:怜悯
在教育第一级异能的学园担任教师是项殊荣,因为没几个人够资格。这份工作需要最进阶的教育训练,还需要奠基于无法撼动之个人纪律上的使命感。
人类生来就爱孩子,看见孩子受苦令人不忍,无论是肉体上、情绪上,还是心理上的苦,这是自然且正确的反应。
但是,孩子如果一朝被火烧,便会永远不敢碰火;一点小伤可以预防更严重的伤势。
换句话说,痛苦是种教学工具。
怜悯阻碍了教育,短视近利且破坏力十足。怜悯会因一时的利益而造成永久的伤害。当我们看见孩子伸向火焰,怜悯告诉我们要阻止他、保护他。
相反地,我们应该让火烧得更旺,鼓励孩子烫到自己。如果有需要,我们得想办法劝诱他们碰火。
如果不这么做,他怎么知道火的危险呢?
为了学园利益着想,为了全世界与孩子们利益着想,你们有责任屏除自己的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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