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索伦微笑。
他只爱书。电影、超立体电视、舞台剧、跳舞、喜剧、运动、音乐全是折腾人的东西。不管剧本有多高明、笑话有多优雅,在他的时间轴上看来全都无穷无尽。每首巴哈协奏曲都拖拖拉拉的,直到所有意义和情感都消磨殆尽。
可是书不一样,他很早就学会如何睁大双眼看尽一整面书页,用心眼而非瞳孔专注在字词上。一本好书如同个人的真空,是可以迷失自我之处,他常常一整天可以读完五到六本书。
约翰.史密斯花了很多心思装潢位于新迦南的公寓,这里很安静,采光照明很有品味,四面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书架。索伦觉得这真是个感人之举,提醒他这名朋友对他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还独到。
约翰说:「我很快就会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
「杀人。你愿意为我杀人吗?」
「愿意。」
「我的计画已定,但事情难免会有变数。」
事情难免会有变数。对,这倒是真的。「然后?」
「你是城堡,负责在后排监控全局。」
这是关于他们童年在霍克斯东的自助餐厅下西洋棋的隐喻。索伦总是输,但不重要,每场棋都是有朋友相伴的时光,纯粹的美好与投入。也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现在,他很清楚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史密斯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为这刻做准备,只不过策略在实际执行时总有所变卦,总是如此。索伦将会是他朋友的敌人意料之外的秘密武器,一种不为人知的问题解决方案。
「我懂。」
「我有个惊喜。」
索伦跟着他的朋友走过公寓,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约翰指指门,微笑,然后离开。
索伦打开门,看见她在等着他。
世界上唯一的女人,纤瘦、金发、完美至极。她知道他需要什么,不只是知道而已,她甚至成为了他所需要的东西,那是她的天性,也是她的天赋与诅咒。她能将自己化身为他人所需的事物,能体察、甚至现形为他人羞于启齿的欲望。
莎曼莎全身赤裸,像粉红郁金香与新鲜奶油,她双臂张开。「我的爱,」她说,「我一直在想你。」
愉悦。不是稍纵即逝的那种,不是常人体验爱的方式,而是完整且持久的愉悦,像在温暖的水中慵懒泅泳着。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诅咒也许可以是一种恩赐。
他们在霍克斯东找到彼此,完美的莎曼莎。十四岁时,她来找他,抚摸他双颊,没说一个字就开始,每个碰触都持续数分钟之久,她舌头的爱抚、发丝沿着他的身体往下滑落、他们紧扣的手指,每个细节都快让他的满足感充盈至满溢,当时候终于到了,高潮是从天堂漫长而缓慢的坠落。
然后她从学园消失无踪,被她的指导老师带走,他再也没看过她。
索伦试过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却都痛苦地失败了。女人想要的是调情、分享、被魅惑,想要了解并且被了解,索伦懂,可是这些求偶仪式对他来说简直无法承受,所有笑话都索然无味,而小聊一场得持续好几天。
有一次他召了一名妓女,一个收费昂贵的电话应召女郎,他已经事先付款,还透过电子邮件下达清楚指示:不准说话、不准迟到。他只想要她那喷了香水的温暖躯体在他上方扭动。
她遵照指示,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在他身上动着,脸上的表情忽然一闪,面具滑落。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索伦还在她体内并且被迫目睹她的无聊、憎恨、厌恶长达好几秒钟,他无法转头、无法闭眼,当他回想起那一刻,还是能感觉到炙热的羞耻感。
他和爱人一起滑动、分开,又重新结合,她就是他的需要,而且他知道对她来说,他是她所知最安全、最纯粹的东西。莎曼莎对自己上瘾,索伦欣然让她如此并心怀感激。
当他们终于完事,她蜷进他的臂弯中,头枕在他的胸膛上,他沐浴在两人肉欲的余温中,觉得非常平静。
谢谢你,约翰,好一个惊喜。
又欠你一个人情。
我愿意为你杀人吗?
要我杀了上帝也可以。
22「醒醒。」
伊森的眼睛猛然睁开。
一把霰弹枪正指着他的头。
他的大脑还没从睡梦中清醒,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老天,别再用枪指着我了。
他没多想便起身坐好。
杰瑞米摇了摇霰弹枪。
那声音很恐怖,他在日常生活中从没听过这种声音,让他的手指发麻、肚子发冷,他旁边的艾咪倒抽一口气。
「安静。」杰瑞米对她晃晃枪,他面孔紧绷,紧抿的嘴唇发白。
「这是怎样?你在干嘛?」
「起来。」
「杰瑞米,」艾咪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你们起来。我不想开枪射你们,但必要的话我会。」
伊森将一只手缓缓滑到腰际,摸到手枪的枪柄,因为贴着他的皮肤,所以摸起来温温的。他想着:慢慢拿出来,隔着睡袋朝上瞄准,然后……
然后呢?像黑道分子一样砰砰砰?他毕生从没开过枪,现在初次登场就要拿活生生的人当靶,况且那个人正悠哉地拿着霰弹枪指向艾咪?
如果你射偏了呢?
他放开手枪,点点头。「好好好,放轻松。」伊森慢慢站起来,确保衬衫下襬可以遮盖住手枪,他弯腰扶艾咪站好。
薇奥拉在睡梦中发出了呼噜声,他们全吓了一跳。
如果他胆敢朝她那瞥上一眼,就掏枪射他。
「现在呢?」
「带着你们的小女孩离开。」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全然的放松。「好,给我们一分钟收拾装备,然后你再也不会看到我们。」
「不行。」
「什么?」
「东西全都留下来,你们直接离开。」
「你这是在……抢劫我们吗?」
「我说过了,这是末日,世界在我们周围土崩瓦解。钱财、睡袋、帐篷,或者你们拥有的其他东西,都有可能救我们一家人的命。」
「你不是认真的吧,」艾咪说,「玛格丽特呢?」
「到了早上我会告诉她,我发现你们在偷橱柜里的东西,所以我把你们轰了出去。」
「如果你对我们开枪的话,要怎么向她交代?」
杰瑞米的表情变得冷峻,他转头,吐出牙签。「用同样的说词。」
「你是坨屎,杰瑞米。」艾咪怒目瞪视,「胆小鬼,你就是这世界的错误。」
「我只是个在照顾一家大小的男人,如此而已。」
「不,」艾咪说,「我老公才是男人,而你是——」
「宝贝,」伊森柔声说,「我们走吧。」
她看着他,全身怒火四射,伊森垂下视线眨眼示意薇奥拉睡觉的地方,艾咪观察到他的举动,吞下她原本就要说出口的那些话。
「我们可以先穿上鞋子吗?」
「本来可以,你们撂狠话之后就不行了。现在你们只能带着小孩赶快滚。」
艾咪摇摇头,弯腰抱起他们的女儿,她蠕动着开始哭,伊森的右手麻麻的,好像手枪正在牵引它。
你不是个罪犯,这人要的只是东西而已。如果你可以和平走出这里,就走吧。
杰瑞米跟着他们上楼,平举霰弹枪。
在前门,艾咪转身看他。「你昨晚念了祈祷文。」
「所以呢?」
「所以上帝会诅咒你。」她转身步出门,伊森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爱她。他想扯出手枪开火,不断射击,直到弹药耗尽为止,然后站在杰瑞米尸体上方不断扣扳机。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跟着艾咪走进户外的夜晚。心想,跟你是谁无关,跟感觉像个男人无关。而是跟当个男人有关。
那意味着不择手段地保护她们,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