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3
10卡洛威年轻时总爱把「我是比两美元牛排还硬的硬汉子」这句话挂在嘴边。那时的他可以连续好几天只睡几个小时，三十多年里从没请过一天病假。但六十二岁开始，他的体力越来越差，越来越不能硬撑，也越来越无法说服自己逞强。去年他还被流感击倒两次，第一次躺了一个星期，第二次三天。范雷临时代理他的职位，他的妻子则毫不留情地实话实说，小镇就算没有卡洛威也不会被烧光，更没出现犯罪热潮。
他把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驻足欣赏十月初在雅基马河钓到的虹鳟。那条鱼真是漂亮，大约五十九公分长，将近两公斤重，鱼肚闪亮斑斓。娜拉趁他外出时把虹鳟做成标本，挂在他办公室的墙上。近来他的太太展开了紧迫盯人的策略要他退休，把鱼标本挂在那里，只是要提醒他，河里还有很多鱼等着他去钓。以柔克刚，真是高明。卡洛威虽然跟妻子说小镇仍然需要他，范雷也尚未准备好接位，但没说出口的是，他自己仍然需要小镇以及这份工作。有的男人可以终日钓鱼、打高尔夫球还有旅行，但他对旅行从来都兴趣缺缺。他无法想象自己变成「那种男人」──穿着白色软底矫正鞋，站在邮轮甲板上，假装大家志同道合，但其实有人危险地一脚在棺材边徘徊。
「警长?」对讲机话筒传来一个声音。
「我在听。」他说。
「我就说嘛，刚才明明看到你溜进来。万斯.克拉克来了，他想见你。」
卡洛威抬头看着时钟，已经傍晚六点三十七分，可见他不是唯一一个到现在还没下班的人。他原本就等着雪松丛林检察官的造访，只是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
「警长?」
「请他先回去吧。」
他坐在办公桌前，荣升郡警官那年，手下警员送的匾额就挂在头后方的墙壁上。
规则一：警长永远都是对的。
规则二：请看规则一。
他沉思着。
影子经过灰色玻璃窗格，来到办公室门前。访客敲了门一下后，径自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多年的慢跑终于损伤了他的膝盖。
卡洛威砰的一声靠上椅背，抬起穿着靴子的脚，放到办公桌上，「膝盖不舒服吗?」
「天气一变冷就痛。」克拉克关上门，表情卑微，但这不太像他;因为秃头而完全展露出来的额头上，似乎永远刻着皱纹。
「也许是时候该停止跑步了。」但卡洛威清楚克拉克不停止跑步的理由，就跟他自己不退休一样。不跑步，那克拉克要干嘛?「也许吧。」克拉克坐了下来。头顶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其中一管发出了恼人的滋滋声，偶尔还一闪一闪的，似乎就要熄灭。「我听说了。」
「对，是莎拉。」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什么都不做。」
克拉克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如果他们在埋尸处发现与证据矛盾的事物呢?」
卡洛威放下脚，「都二十年了，万斯。我会说服她既然都找到了莎拉，就让死者安息吧。」
「如果说服不了呢?」
「我会的。」
「之前你就没成功。」
卡洛威拨动大联盟投手赫南德兹的摇头公仔，那是孙子送他的圣诞礼物。他看着公仔痉挛似地摆动。「嗯，那这次我就再加把劲。」
克拉克似乎深思了一会儿，「你去看了尸体解剖?」
「我叫范雷去，是他发现尸体的。」
克拉克深吸口气，低低咒骂一声。
「我们早就说好了，万斯。做都做了，坐在这里担心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事，不会改变任何事。」
「但情况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罗尹。」
11崔西低着头踏出电梯，朝她的小隔间走去。原先想要早点进办公室，却碰上塞车，让原本从雪松丛林到西雅图的两个小时车程，硬是拖到三个半小时。晚餐她只喝了威士忌，结果让她忘了设闹钟，也可能是闹钟响了没听到，她搞不清楚。
Gore-Tex外套随手往椅背上一挂，手提包放进小隔间柜子里，她看着萤幕等开机完成，脑袋里像是有人拿东西在猛敲，就算已吞了一把胃药，也无法扑灭胃里燎原的火焰。肯辛的带轮办公椅吱嘎一声滑动起来，她没有转头跟他打招呼，只听到办公椅朝电脑又滑了过去，法兹和德尔莫还没进办公室。
她开始收电子邮件。里克.塞拉彭传来了几封信，这位金郡检察官想要目击者口供和崔西宣誓书的复本，以完成她声请妮可.汉森住的公寓搜索令的程序。传来第一封信后的半小时，第二封又来了。
目击者口供和宣誓书呢?没有它们，声请书不能提交给法官。
崔西拿起电话要打给塞拉彭时，瞥到第二封信上面的那一封，是肯辛回复塞拉彭的副本。崔西点开那封信，发现肯辛已经把目击者口供和宣誓书传给对方。崔西连人带椅朝他滑了过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居然主动替她回信，更不高兴他还代替她写宣誓书，但她才是头儿。肯辛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自己被瞪着，赶紧转身过来面对崔西。
「崔西，他直接打电话给我，我看妳的工作已经满档，所以才自作主张替妳回复。」
她转身回去，按下「全部回复」后，着手打了一封充满恶意的回信。一会儿过后，她往后一躺，靠着椅背阅读刚才写的内容，又全部删除。她深吸口气，用力一推，带着椅子离开了键盘，「肯辛?」
肯辛转过来。
「谢谢。」她说，「关于搜索令的声请，塞拉彭怎么说?」
肯辛走过去，双手反插进裤子后面的口袋，「今天早上应该就能拿到。妳还好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头很痛。」
「安德来过，」他提到他们的中队长安德鲁.劳伯，「他想见妳。」
她大笑一声，揉揉眼睛，又捏捏鼻梁，「太好了。」
「一起去吃点早餐吧?再开车去肯特[1]跟那件伤害重罪案的目击者谈谈。」
崔西站起来，「谢谢，肯辛，但我越快解决……」她认命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她绕过隔间外围，走入走廊。
安德鲁.劳伯当了第一小组的小队长两年，之后晋升成中队长，升等后搬到内侧一间无窗的小办公室，门边还有一个可抽换名牌的卡槽。他坐在办公桌前，侧面向着门，两眼盯着萤幕，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崔西敲了敲门框。
「嗯?」
「现在方便吗?」
敲键盘的声音中断，劳伯转了过来，「崔西。」他示意她进来，「把门关上。」
崔西走进去，关上了门。劳伯背后柜子上的照片几乎就是他的个人自传。他娶了一位迷人的红发女郎，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不过两个女儿长得并不像;还有一个很像爸爸的儿子，有着同样的红发和雀斑，显然是足球队的一员。「请坐。」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桌上台灯的光线。
「我站着就可以了。」
「还是坐着吧。」她坐了下来。
劳伯摘下眼镜放到桌垫上，鼻梁两侧被镜框的防滑鼻垫压出红印，「妳还好吗?」
「我很好。」
他盯着她说：「崔西，大家都很关心妳。我们只是想确定妳没事。」
「谢谢关心。」
「遗骸交给了验尸官?」
崔西点点头，「对，昨晚把她送回来的。」
「妳什么时候会收到验尸报告?」
「一天后吧。」
「很遗憾。」
她点点头，「至少我现在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的确，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拿起铅笔，用笔尾的橡皮擦轻敲着桌垫，「妳最后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昨晚。睡得像个小婴儿。」
「妳可以跟所有人说妳没事，那是妳的权利，但妳是我的责任。我需要知道妳真的没事，最不需要妳在这里跟我逞英雄。」
「我没有逞英雄，长官。我只是努力打起精神工作。」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时间?史派罗能应付汉森案。」史派罗是肯辛在缉毒卧底时取的假名，当时他还把头发留长，一反常态留了个山羊胡，整个人活脱脱就是强尼.戴普在《神鬼奇航》里的杰克.史派罗船长造型。
「我应付得来。」
「我知道妳可以。我要说的是，千万不要逞强。我要说的是，回家，上床睡觉，做妳该做的事。工作不会跑掉。」
「这是命令吗?」
「不是，但我强烈建议妳照做。」
她站了起来，带轮椅子一滑，滑到了门边。
「崔西──」
她看着他，「长官，就算我回家，也只是对着墙发呆，还有一大堆时间胡思乱想。」她顿了一下，收拾好心情，「我的小隔间里并没有照片可贴出来。」
劳伯放下铅笔，「也许妳该找人谈谈?」
「都二十年了，长官。二十年来，我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几天跟过去的七千多个日子一样，只要一天熬过一天就行了。」
Kent，位于美国华盛顿州金郡，西雅图郊区的一个城市，也是金郡第三大和华盛顿州第七大城市。
12莎拉失踪后的第二天早上，她们的父亲走进他的书房小窝，尽管已经冲过澡，仍然一脸疲惫。崔西的父母搭深夜班机从夏威夷赶回来，妈妈没有回家，一下飞机就直奔巿场街的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组织调动已集合起来的志工。爸爸回家和卡洛威碰面，并要求崔西一起加入讨论，听说那位郡警官还有些疑问要征询她，不过她实在想不出来他还能问什么。
妳在比赛现场有注意到什么人行为怪异吗?比如：一直在附近徘徊、好像特别注意莎拉的人?
有人借故刻意接近妳们吗?
莎拉有没有提过有人在找她麻烦?
卡洛威要求她列出一份和莎拉约会过的男孩名单，崔西想不出名单上的哪个男孩有理由伤害莎拉，而且他们大部分都从小学开始就是莎拉的朋友。
父亲早白的灰发顺着长袖衬衫的衣领绕了一圈，通常那会和他朝气蓬勃的风采、充满好奇的湛蓝眼睛形成强烈对比，然而就在这个早上，他看起来完全就像个五十八岁的老人。金属细框眼镜后面的双眼浮肿又充满血丝，平常讲究仪表的他，才几天时间而已，胡子就已又浓又厚。以前他都会把胡子留到一定长度，方便在射击大赛时用发蜡把胡子尾巴抓得尖尖的，以配合他「医生」克罗斯怀特的名号。
「跟我说说那辆货卡。」她父亲跟卡洛威说，问话的人换成了爸爸而不是卡洛威，崔西没有一丝违和感。每次家里办派对，爸爸虽然从不高调引人注目，但就是会被人群包围，妈妈说他有「个人魅力」。每当詹姆斯.克罗斯怀特开口，大家都会安静聆听;他问问题时，大家就回答。詹姆斯有一种安详谦恭的感觉，总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房里唯一的人。
「不可能。」崔西站在红色脚凳附近，房里另外还有两张同色的椅子，「我跟你说过了，我们离开雪松丛林时，我加满了油箱，里头应该还有四分之三的汽油。」
「我们会更仔细调查。」卡洛威说，「我发了一份寻人公告，把莎拉的毕业照传真出去给华盛顿州所有的警局，还有奥勒岗州和加州，也通知了加拿大的边界巡警。」
詹姆斯只手抚过下巴上的胡渣，「有人经过?」他问，「你是这样想的吗?」
「怎么会有人走郡道，又刚好经过?」崔西说，「大家都走高速公路。」
她父亲突然瞇起了眼睛，但她太晚发现了。他朝崔西走去，抓起她的左手，「这是什么?是钻石?」
「是的。」
詹姆斯移开目光，下巴绷得紧紧的。
卡洛威插话：「妳联络过她的朋友吗?」
崔西把手抽回来，藏到身后。她花了好几个小时，打电话给每一个她想得到的人，「没人看到她。」
「她为什么没带走枪?」詹姆斯似乎也在问自己，「她怎么没带一把手枪走?」
「她没理由感到危险，詹姆斯。我猜她发现没油了，就决定走回镇上。」
「你搜过树林了?」
「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滑进山谷或摔下去。」
崔西认为那根本不可能。莎拉的身手敏捷，不会无故从路边摔倒，就算在黑夜或大雨中都不可能。
「耐心等消息吧。」卡洛威说。
「我不会坐在家里等消息旳，罗尹。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他转向崔西，「去拿我们讨论出来的传单，送去给妳妈。找一张莎拉的照片，不要那张毕业照，要看起来像她的照片。布莱德利可以在药局帮忙影印，跟他说先印一千张，把费用记到我的账上。我要这里到加拿大边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得到传单。」他转向卡洛威，「我们需要一张地形图。」
「我打电话给韦恩，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的山脉。」
「搜救犬呢?」
「我会负责的。」卡洛威说。
「最近有人刚从外地回来老家吗?」
「这里的人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詹姆斯，尤其是对莎拉。」
她父亲似乎有话要讲，又好像忘了要讲什么。崔西生平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出现捉摸不定的阴暗神色。「那个……」他说，「刚被假释回来的孩子。」
「艾德蒙.豪斯。」卡洛威低声说着，立刻站了起来，一副好像被这个名字吓到的样子。「我去查查。」他匆匆滑开书房的镶嵌木门，快步走过大理石玄关，朝大门而去。
「天啊。」詹姆斯喃喃说。
13这家咖啡店刚硬的装潢让崔西联想到医院咖啡厅，难道家里有人生病，其他家人就要跟着受苦，连轻松喝杯咖啡都不行?但这是在某人做了决定之后的感想。咖啡店位于杰弗森街一栋大楼底下，金郡验尸官的新办公室就在楼上。店里显然企图呈现出某种现代风格，地板是油地毡，桌子是不锈钢，椅子是塑胶椅，坐起来不太舒服。罗莎提议这家店不是因为气氛，而是它的位置，这里距离她的办公室很近。
崔西扫视店里一圈，没看到罗莎，就先点了一杯红茶，在窗户附近一张桌子前坐下，面对着窗外的斜坡人行道，拿出iphone回复电子信件和简讯。不到一分钟，她就认出了戴着绿色雨衣兜帽、在毛毛雨中走下人行道的罗莎。罗莎一边走进咖啡店，一边摘下兜帽，一眼就看到了崔西。
罗莎完全不像是那种需要经常翻山越岭，在山林沼泽之间挖掘和检验弃置多年遗体的人，倒像是一位驾驶多功能休旅车、会玩足球的中年妈妈──这确实也是罗莎不必出去找尸体时做的事。
罗莎给了崔西一个拥抱，然后才脱掉外套。
「要点些东西吗?」崔西问。
「不用了。」罗莎在她对面坐下。
「孩子们都好吗?」
「十四岁那个已经比我还高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她总喜欢在我头上乱晃、消遣我比她矮。」如果罗莎有一百五十公分高，那也是因为头发丰厚的关系。「十一岁那个，现在主演学校戏剧《绿野仙踪》。」
「她演桃乐丝?」
「是小狗托托，她都以为自己是大明星了。」
崔西微微一笑。罗莎倾身向前，握住崔西的手，「节哀顺变，崔西。」
「谢谢。很感谢妳抽空来见我。」
「应该的。」
「妳再次确认遗骸是她的了?」这是必要程序，崔西根据经验知道，罗莎必须把莎拉的下颚骨和牙齿的X光片，与「失踪和不明身分者小组」以及「国家犯罪资讯中心」的资料做比对。
「两项比对都符合。」
「还有什么可以透露给我的?」
罗莎叹了一口气，「我能说的，就是那位大个子郡警官不希望我透露任何线索给妳。」
「他真的那么说?」
「他的意思很明显。」
「卡洛威向来有话直说。」
「幸好我不是他的手下。」罗莎一笑，但很快就收住，「但妳确定要我和盘托出?事情不明朗的时候，就已经够让人难过了。」
「不，我不确定，但我需要知道妳发现的线索。」
「妳希望我透露多少?」
「全都说出来吧。我承受不了的时候，会告诉妳的。」
罗莎搓搓手，合起双手撑在下巴，像个正要开口祈祷的孩子，「跟妳推测的一样，凶手利用挖出树根土球后的洞穴埋尸。洞壁上的铲子挖痕显示凶手曾企图把洞挖大，但可能是误算尺寸，也可能偷懒或时间不够，最后放弃了。遗体被头下脚上埋进去，膝盖弯曲，所以那只狗才会先发现脚和腿。」
「我搜集到的资料，也是这些。」
「尸体在洞里的姿势、弯曲的膝盖和拱起的背部，也显示遗体在埋葬之前已经僵硬。」
崔西感觉心跳沉重起来，「之前?妳确定?」
「我确定。」
「埋葬之前多久?」
「无法确定，只能根据理论推测。」
「但绝对是在埋葬之前?」
「我很确定。」
「妳能判定死因吗?」
「后脑头骨破裂，就在脊髓上方，但不能确认那就是死因，毕竟时间太久远了。不过其他骨头都没有损伤，崔西，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遭受过虐待或毒打。」
罗莎真是好人。骨头没有损伤，也不能证明被害者未遭受虐待或毒打，特别是在遗骨支离不完整的情况下。「除了那个奖章，还找到其他遗物吗?」经验告诉她，任何有机材质如棉花、羊毛，经过长时间就会分解，但无机材质如金属和人造纤维，会遗留下来。
罗莎从外套抽出小笔记本，开始翻页，「有几颗金属铆钉，上面印有『LS&CO S.F.』的字样。」
崔西微微一笑，「Levi's，李维斯公司。莎拉这个叛徒。」
「抱歉?」
「李维斯支持反枪械团体，所以我们都穿蓝哥或Lee牛仔裤，但莎拉觉得这两个品牌的牛仔裤让她的臀部看起来很大，所以她喜欢穿李维斯。」
「嗯，七个金属四合扣。」罗莎一笑，抬眼看着她，「我猜应该是长袖衬衫上的，其中两个直径比较小，应该是袖扣。」
崔西伸手到椅子旁边的公事包，拿出一个相框，里面是她、莎拉和第三名的合照。「像这件吗?」
罗莎看着照片，「对，但钮扣不再是黑色的。」
莎拉一向都穿史考利的长袖衬衫。比赛那天，她穿的是黑白绣花衬衫。崔西收回照片。
罗莎又看着笔记本，「塑胶袋碎片。」
崔西的胃翻搅起来，不过仍然努力集中注意力。凶手为了把莎拉塞进洞里，折弯她的遗体，也用了普通垃圾袋来装她。
罗莎有些迟疑，「妳还好吗?」
崔西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说出下面几个字，「是垃圾袋?」这个袋子的出现，意义重大。卡洛威声称艾德蒙.豪斯坦承直接杀掉了莎拉，而且当下就埋了尸体。那套供词是这样的：豪斯碰见在马路上行走的莎拉，奸杀了她。假设真是如此，那也太巧了，他的卡车上竟然刚好有垃圾袋可以应急。
「我认为是。」
「还有呢?」
「少量的人造纤维。」
「多大的?」
「人造纤维?五十微米。」
「地毯纤维?」
「很可能。」
「妳认为她的遗体曾经被地毯包裹吗?」
「不，如果是那样，我应该会找到地毯的残迹，至少找到的人造纤维应该更多。这些人造纤维很可能是她接触过的，也许是在一辆汽车里?」
艾德蒙跟他的叔叔帕克.豪斯住在一起，帕克在自家土地上经营修理二手车再出售的生意。艾德蒙开的就是其中一辆红色雪佛兰货卡，他甚至把驾驶室拆得只剩下金属架而已，所以埋尸处发现的地毯纤维，也不符合卡洛威的说词：艾德蒙.豪斯坦承奸杀了莎拉，在勒毙她后，立刻埋尸。「还有别的吗?」
「一些首饰。」
崔西倾前，「什么样的首饰?」
「耳环，和项链。」
她的心跳再加速，「描述一下耳环?」
「是翡翠耳环，椭圆形的。」
「泪珠状?」
「对。」
「项链是纹银的[1]?」
「对。」
崔西又把相框滑了过去，「跟这个一样?」
「完全一模一样。」
「首饰呢?」
「郡警拿走了所有物证。」
「但妳拍了照，也登录了?」
「向来都是如此，那是例行程序。」罗莎狐疑的眼光投了过来，「崔西?」
崔西把椅子往后一挪，将照片收进公事包里，「谢谢，凯莉，很感激妳的帮忙。」她起身迈步离开。
「崔西?」
她转头，罗莎接着问：「她的遗骸呢?」
崔西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抬手用掌根按着额头，猛爆性的头痛开始轰炸，她又坐了回去。
一会儿后，罗莎问：「怎么回事?」
崔西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她又能透露多少，「妳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凯莉。妳很可能会变成证人，但我希望妳保持中立，不要受到我的影响。」
「证人?」
崔西点点头。
罗莎一脸迷惑，瞇起了眼睛，但显然决定不打算再追究下去，「好吧。如果我能提个建议的话……」
「拜托。」
「让我直接把遗骸送到殡仪馆，这样大家都轻松，妳不会想自己载过去的。」
二十年前在雪松丛林镇时，有人提过类似的建议，他们希望尽快结案，但詹姆斯拒绝听到葬礼或殡仪馆这两个词，拒绝听到任何关于宝贝小女儿已经死亡的耳语。现在崔西和父亲一样愿望破灭，但不同的是，她手上握有了等待二十年的线索。强而有力的证据。
「那样很好。」崔西说。
Sterling Silver，含银度是百分之九十二点五，也称为「925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