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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也是。我会试着帮你施个咒,但不能保证有用。”梅林现在跟我们住一处。他是个缓慢走向死亡的老人,至少在我们看来是如此,烧毁托尔的大火也吸走了他的能量,随之而去的还有他集齐不列颠珍宝的梦想,现在所余不过是逐渐老朽的空空躯壳。他在阳光中一坐数小时,冬日则蜷缩于炉火旁。他还留着德鲁伊的剃发,但不再编起自己的胡子,任由它变得凌乱灰白。他吃得极少,不过总是准备好与人交谈,他从不谈迪纳思和拉韦纳,也不谈策尔迪克割去他胡子的可怕时刻。我觉得,正是那凌辱,还有打中托尔的那道闪电吸去了梅林的生机,然而他却还保留一丝微小的希望。他相信,圣锅没有被烧毁,是被偷了,在我们刚住进林第尼斯时,他在花园中向我证明他的这个观点。他用柴火仿造了一座塔,在其中央放置一个金杯,地下堆着木材,然后命令从厨房中取火过来。

  那天下午就连莫德雷德都老实了。火总能迷住国王,他睁大眼睛看着阳光中燃烧的模型塔。堆起的木材塌陷至中央,火焰骤然跳动,梅林手持园丁的耙子在灰烬中搜找时,天已快黑了。他找出金杯,杯子看不出原型,扭曲变形却仍是黄金。“我在大火后那天早晨去了托尔,德瓦,”他告诉我,“我在灰烬中找了又找。亲手把每一根烧焦的木头移开,我筛了炭渣,我耙过每一寸灰烬,没找到黄金。一滴都没有。圣锅被拿走了,有人放火烧了塔。我怀疑其他珍宝就是在那时被偷走的,它们都存放在那里,除了战车和另一件。”

  “另一件是什么?”

  有一瞬,他似乎不打算回答,但随后他耸耸肩,就好像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赖泽赫的宝剑。你所知道的名字是卡里德福洛斯。”他说的是亚瑟的佩剑,埃克斯卡利伯。

  “你居然把珍宝之一给了他?”我惊讶地问。

  “又有何妨?他发誓,如果我需要,就会还给我。他不知道那是赖泽赫的宝剑,德瓦,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只会做出些蠢事来,比如融掉它来证明自己不畏惧诸神之类的。亚瑟有时很不可理喻,但他是我们最好的统治者,所以我决定额外给他一些秘密的力量,让他使用赖泽赫的宝剑。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嘲笑这件事的,但总有一天,宝剑将回归烈焰,那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我想知道更多宝剑的事,但他不告诉我。“现在无关紧要了,”他说,“都结束了。珍宝没了。我估计,妮慕还会去寻找它们,但我老了,实在太老了。”

  我讨厌他这么说。历经收集所有珍宝的努力,他却似乎轻易地放弃了。就算是圣锅也无关紧要了,即使我们为此经受了幽暗道的折磨。“如果珍宝还存在,阁下,”我坚持道,“就还能被找到。”

  他迁就地微笑。“会被找到的,”他不屑一顾地说,“当然会被找到。”

  “那为什么我们不去找?”

  他叹了口气,好似觉得我的问题很麻烦。“因为它们被藏起来了,德瓦,而隐藏地会被施上遮蔽的法术。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所以我们必须等待,直到有人决定使用圣锅。到那时,我们会知道的,因为只有我知道如何正确使用圣锅,如果其他任何人召唤它的力量,他们将在不列颠散布下一种可怕的东西。”他耸肩。“我们等到那时,德瓦,然后去那可怕之物的中心,就能在那里找到圣锅。”

  “你觉得是谁偷的?”我追问。

  他摊手以示不知。“兰斯洛特的手下?为了策尔迪克,也许吧。或者是那对瑟卢瑞亚双胞胎。我太小瞧他们了,是吧?现在都不要紧了。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谁偷的,德瓦,只有时间。等待那恐惧现世吧,那时就知道了。”他似乎满足于等待,在此期间,他讲述古老的传说,聆听新的故事。他时不时会钻进他那间庭院中的屋子,施展某些咒语,通常都是为了莫温娜。他依旧能算吉凶,一般都是通过在庭院的石头上撒一层冷却的灰烬,然后让一条草蛇在其上爬行,他则解读它留下的痕迹,但我注意到他的预言大多温和乐观。他对这任务其实不感兴趣。他的确还有一些力量,当莫温娜发烧时,他会用羊毛和山毛榉坚果壳做一枚护身符,随后让她喝下一种用碾碎的木虱制成的混合剂,高烧就会消退,不过每当莫德雷德生病时,他总会施咒让他病得更重,虽然国王从未因此虚弱死去。“魔鬼保护着他,”梅林解释道,“这些日子我太虚弱了,无法对抗年轻的恶魔。”他倚在靠垫上,吸引一只猫跳上他的大腿。他一直喜爱猫,而林第尼斯有许多只。梅林相当快乐地住在宫殿中。他和我是朋友,也非常喜欢夏汶和我们逐渐增加的女儿们,他在托尔的旧仆古勒登、蕊拉和卡多照顾他的起居。古勒登和蕊拉的孩子们与我们的孩子一同长大,他们所有人都一致与莫德雷德对立。国王十二岁那年,夏汶已经分娩过五次。三个女孩全都活下来了,但那两个男孩都在出生后一周内就死了,夏汶觉得莫德雷德的恶灵要为他们的死负责。“它不想宫殿中有其他男孩子,”她悲伤地说,“只能有女孩。”

  “莫德雷德很快就会离开。”我向她保证,我计算着他十五岁生日、将要被加冕为王的日子。

  亚瑟同样数着日子,虽然也怀着些许恐惧,担心莫德雷德将会破坏他的成果。在那几年中,亚瑟经常来林第尼斯。我们会听见外庭院响起马蹄声,大门会被猛地撞开,他的声音会回响于宫殿巨大、半空的房间中。“莫温娜!塞伦!戴安!”他会这么叫喊,然后我们那三个金发的女儿就会或跑或东倒西歪地走出去,被抱起来大大地拥抱,之后她们会得到礼物:蜂蜜、小胸针或是纤弱的螺旋形状的蜗牛壳。随后,身上还挂着女孩们,他就走进我们所在的房间,告诉我们他最新的消息:一座重建的桥、一个新开的法庭、一位新发现的诚实法官、一名被处决的强盗;或是一些自然奇观的故事:在海边发现一条海蛇,一头长有五条腿的小牛犊,某次还说到了一个会吞火的杂耍人。“国王怎么样?”待这些奇闻说完之后,他总会这么问。

  “国王长高了。”夏汶总会如此平静回答,于是亚瑟不会再问什么了。

  他也会告诉我们格温薇儿的近况,通常是好事,但夏汶和我总怀疑他的热情下隐藏着一种奇怪的孤独。他从没有独自一人,但我认为他并没有找到他渴望的与他相同的灵魂。格温薇儿曾经与亚瑟同样对治理国家抱有热情,但她逐渐将心思都花在了崇拜艾西斯上。亚瑟一向对宗教狂热感到不适,他假装对那位女神感兴趣,但事实上,我觉得他相信格温薇儿是在浪费时间追寻一种不存在的力量,正如我们浪费时间寻找圣锅。

  格温薇儿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夏汶说,要么就是他们分房睡,要么就是格温薇儿使用了女人的法术来避孕。每个村里都有一位睿智的女性知道哪种草药可以有此功效,正如她们知道何物能打掉孩子或治愈疾病。我知道,亚瑟一定想要更多的孩子,他喜欢小孩,他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带着格温德瑞住在我们的宫殿中。亚瑟和他的儿子陶醉于身处一群衣着破烂、头发打结的疯小孩中,无忧无虑地绕着林第尼斯奔跑,但他们总是避开阴沉压抑的莫德雷德。格温德瑞和我们的三个孩子、蕊拉的三个孩子,还有二十来个奴隶或仆人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组成了一支小小的军队,模仿战斗或将借来的战袍披在花园中低矮的梨树枝上,假装那是一间屋子,模拟宫殿中的节日或庆典。莫德雷德有他自己的同伴,都是男孩,都是奴隶的儿子,他们年纪更大,咆哮的范围也更广。我们听闻,有小屋中的镰刀被偷走,或是一间茅草房或草垛被烧,又或是一张滤网被撕破、新建的树篱被破坏,几年之后,一个牧羊人的女孩或一个农夫的女儿被强暴。亚瑟听说后,耸耸肩,去与国王谈话,但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格温薇儿几乎不来林第尼斯,但我的职责经常使我跨越德莫尼亚为亚瑟办事,我经常出入杜诺维瑞阿的冬宫,在那里,我不时会遇见格温薇儿。她待我还算客气,但我们在那些年月里都很客气,因为亚瑟已经建立了他伟大的战士联盟。他在伊萨夫山谷时第一次向我描述了这个想法,但现在,伦敦郊外一战之后的和平岁月里,他终于将战士联盟变为现实。

  即使到今日,如果提起圆桌骑士,一些老人还会记起并咯咯笑着说起那古老的实验,企图抑制竞争、敌意和野心的实验。圆桌骑士,当然从不是它的正式名称,更像是一个昵称。亚瑟自己决定称其为不列颠兄弟会,这听起来更加了不起,但没人这么叫它。如果他们还想得起它,记忆中只有圆桌骑士,人们大概也已忘记它本该带给我们和平。可怜的亚瑟。他真心相信着兄弟情谊,不过若是亲吻能带来和平,那起码有一千人到今天还活着。亚瑟确实试着改变世界,而他的工具便是爱。

  不列颠兄弟会本计划于杜诺维瑞阿的冬宫举行创建仪式,就在格温薇儿的父亲,汉尼斯-维恩的流浪国王雷欧狄甘因一场瘟疫而过世后的那个夏日。那年七月,我们本应集合,但那瘟疫又在杜诺维瑞阿卷土重来,最后一刻,亚瑟将集会地点改至海宫,那座宫殿现已完工,闪耀于海湾上方的山丘。林第尼斯本是举行就任仪式的更好地点,因为它更大,但格温薇儿决定要炫耀一下她的新家。让不列颠的这些粗鲁、长发、乱须的战士们漫步于那优雅的大厅和遮阴的拱廊中,无疑让她感到愉悦。她似乎是想告诉我们,这样的美丽正是你们要保护之物,不过她还是确保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会在这扩建的别墅中过夜。我们在外扎营,老实说,还更自在。

  夏汶与我同来。她不太舒服,这典礼举行前不久她刚生下她的第三个孩子,一个男孩,那场分娩很艰难,最后夏汶极其虚弱,婴儿也死去了,然而亚瑟请求她前来。他希望所有不列颠领主都出席,虽然格温内德、艾尔蒙特和其他的北方王国都没有来人,但还是有很多人长途跋涉而来,最后不列颠所有尊贵的男人们齐聚一堂。波伊斯的昆格拉斯、格温特的莫里格、康沃尔的崔斯坦王子都参与盛会,当然,还有兰斯洛特,所有那些国王还都带来了领主、德鲁伊、主教、首领,帐篷和棚屋围绕海宫的山丘连成了一大圈。当时九岁的莫德雷德也随我们前来,即使格温薇儿对此反感,他仍然与其他国王一样被安排在宫殿内的房间中。梅林拒绝出席。他说,对这种胡闹而言,自己已经太老。加拉哈特被任命为兄弟会的执法官,他与亚瑟一同主持会议,也同亚瑟一样,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整个主意。

  我从未向亚瑟透露过,但我觉得这整件事令人尴尬。他的打算是让我们都发誓维系彼此之间的和平与友谊,从而消解我们的敌意,用誓言约束对方,禁止任何不列颠兄弟会的成员向另一名成员举起长枪;然而就算是诸神似乎也在嘲笑这壮志。典礼那日的破晓寒冷阴沉,虽然并没有下雨,对这一切乐观得不可思议的亚瑟宣称,这是一个吉兆。

  没有人携带剑、长枪或盾前来典礼,仪式在海宫的巨大花园中举行,花园两侧是两座新建造的拱廊,从草地河岸向着河湾延伸。拱廊上挂着旗帜,两组唱诗队吟唱着圣乐,让典礼显得庄严隆重。花园北端有一座巨大的拱门通往宫殿内部,靠近拱门之处安置了一张桌子。它恰好是一张圆桌,其形状并没有什么寓意,只是一张最方便搬来花园的桌子。桌子不太大,直径大约一人伸展双臂的长度,但我记得,它格外美丽。它是罗马制品,这毫无疑问,透亮的石头被雕成让人赞叹的展翅飞马形状,其中一翼上横贯着一道令人惋惜的裂缝,但不妨碍这张桌子的美轮美奂和飞马的巧夺天工。塞格拉莫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但他宣称飞马真实存在于沙海之外的神秘国度中,不管那是哪儿。塞格拉莫已与他那位强壮的撒克逊人玛拉结婚,现在是两个男孩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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