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对蟑螂来说够好
我看着囚犯被领着带入远处的建筑，仔细观察有没有斐德的马尾。我没有看见，他们看起来头发都像被割草机胡乱割过。我没看见任何像斐德或妮瓦娜的人。
我不敢问狄米崔欧这两人是否是「其他人」。
反正在那一刻，我也没办法问狄米崔欧任何事，他正在和等在门外欢迎他的女人专心交谈。她比他高很多，低头看着他，有一个凹凸不平的长鼻，说话时银黑色的马尾似乎兴奋地左摇右晃，她狂吠着简短的希腊句子，用一根枯瘦的橄榄绿色手指指着我们。
「玛格丽特.汉米顿21。」亚莉说。
「妳知道她的名字?」我说。
「那是在《绿野仙踪》老片里，演西方女巫的演员名字，」亚莉说，「她看起来很像她。」
那女人看看我们，绽放笑容，露出一整排乱牙。「还是来演啤酒广告好了。」我嘟哝。
「杰克，这位是爱蜜拉.嘎奇22。」狄米崔欧说，「她会把你变成蝾螈，然后把你当成午餐吃掉。」
不，他实际上并没有这样说，他说的是，「孩子们，这位是帕塔洛德太太，她负责新人训练。不巧我们现在有点紧急状态，所以我得把你们交给我的同事。你们在这等一会儿，好吗?」
「等等，训练?」我说，「训练什么?」
但他们已经走向吉普车，帕塔洛德太太在他耳中窃窃私语。
「杰克，魔球在谁手上?」亚莉低语。
「穆斯塔法。」我说。
「我们又得多担心一件事了，真希望你老爸没把魔球送来给我们。」亚莉呻吟，摇着头。「我也在想那碎片的事，我们应该轮流拥有它，每个人都拿一阵子，这样我们才能保持健康。我目前很好，而它一直在你手上，现在我们把它给凯斯吧。」
凯斯转向她，眼神空洞，彷佛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好担心他，自从托金死后，他完全六神无主。
我将小魔球碎片从皮夹拿出，偷偷递给他。「你能好好保管这个吗?」
凯斯点点头，默默将碎片放进自己的皮夹。我听到尤格的声音从跑道边缘呼唤我们，他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开心，面露不豫之色，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你可以想象在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里，蚊子家庭正在欢闹嘻笑。我们上次和他不欢而散，在欧尼克斯山附近的丛林某处，一棵树被他的后脑杓撞凹，那是托金的杰作。
「跟我来，」他大吼，「马上!」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亚莉喃喃抱怨。
我们走在他身后，他咚咚走过浓密的丛林路径。他肩膀上背着一个袋子，边走边撞击他的身侧。我将成群的虫子拍打开来。「他们至少可以给我们驱虫剂吧。」我喃喃抱怨。
「尤格就是驱虫剂啊。」亚莉说。
尤格陡地转身。「我要是妳，就不会卖弄幽默感。」他说，「妳等一下会需要它。」
我们走出丛林，进入园区空地时，我知道尤格的意思了。马萨在此做的改变并不好笑，我们从高空中是有看到转变的迹象，但我还是毫无心理准备。
卡莱将他们的机构弄得像大学—全栋红砖建筑和石阶，以如茵的草地和砖径衔接。现在，砖径为水泥所取代，草地覆盖碎石。马萨的攻击完全摧毁了几栋建筑，新的建筑物取而代之—单调的褐色混凝土厚板上面有小小的窗户。
我看见像博物馆般雄伟的温德之家仍屹立在四方地旁边时松口大气，但建筑物侧面受到炸弹损害，砖块被拆掉，准备整修。七支列柱仍旧挺立在阶梯顶端，但大理石山形墙里的温德两字被凿掉。地上有个水泥板，里面刻着深深的两个字，准备举上去挂在那边。
「这一切很快就会变得完美。」尤格用浓厚的希腊口音说，「马萨很强悍，完全不像卡莱，不再有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哈佛大学式的华丽砖造建筑。」
亚莉搔搔脑袋。「你能再说一遍吗?」
尤格兄弟咕噜一声，将我们推进温德之家隔壁的一栋碉堡。
我本来还希望我们会回到老宿舍，它现在被鹰架包围，上上下下满是马萨工人。这并不是说原本的宿舍很舒适，但把现在他们带我们进去的长型金属盒状建筑拿来相较，以前的宿舍像个宫殿。
门把有巨大的锁，窗户上有铁栅，里头迎面扑来湿水泥和新鲜锡味迎接我们。我们经过没有家具装饰的小房间时，脚丫在金属地板上噔噔作响。尤格领着我们走进一个盒子状的大空间，一面墙壁上有个正方形的洞作为窗户，我们得低头才能闪躲敞开的金属门框。「这是客厅。」他说。
「沙发和平版电视明天会送来吧?」亚莉问。
尤格的眼神燃烧起来。「你们是来这做工的。」他将袋子的拉链拉开，掏出一迭衣服，丢在金属工作台上。一件白色马球衫摊开放在工作台上，左边口袋上有个字徽章。「你们穿上这些，在这乖乖等狄米崔欧兄弟。你们闻起来好臭。」
「我们要坐在哪里?」亚莉问。
「地板上啊。」尤格冷笑着回答，「如果蟑螂喜欢，那对你们来说就已经够好了。」
他咚咚离开，凯斯转向窗户，静静瞪着外面。我们四周的丛林愈变愈阴暗。真难以相信，从我们在希腊醒来后，只过了一天时间。
亚莉瘫坐下来，靠在墙壁上。「好，裁缝师，赶快拼凑点什么来吧，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我有个感觉，我们来这里是笨毙的选择。」
「别泄气。」我坚毅地说，「关键是找到斐德和反抗军，他们一定还在丛林里。」
「你看到那些囚犯了，杰克，」亚莉说，「而那些还是马萨饶了一命的人耶!」
「那是狄米崔欧的说法。」我说，「狄米崔欧一定在撒谎。斐德救了很多人，我们只要找到他们，就有现成的军队，有专家，有战士，我们会夺回岛屿，重新将治疗魔球拼凑回来，找到背包，赢得最后胜利。」
「来击个掌吧。」亚莉边说边举起手。
我和她击掌，凯斯突然转身，他的脸涨得亮红。
「你们两个是认真的吗?」他说，声音粗嘎沙哑。「你们是在哪个星球上?你们认为我们真的熬得过这个?你们觉得我们值得吗?」
「凯斯?」亚莉小心地说，她和我交换个眼神。这是凯斯自从我们离开希腊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们翘辫子了，杰克。」凯斯说，「他们全死了，就像托金。你们看到丛林里的火了吗?马萨用烟把他们熏出来。」
「那只是烟，凯斯。」亚莉说，「那不能证明什么。」
「好好想想，杰克。他们手无寸铁地逃走，没有武器，没有通讯设备，没有食物!」凯斯现在在大叫，「如果烟没弄死他们，他们也会饿死。你们还不懂吗?我们全都死定了!这是个糟糕透顶的计画，他们会将我们分开，各取所需，然后杀了我们。他们很邪恶，贝格德教授挂了，托金挂了，斐德挂了，我们也死定了!」
他的声音在金属墙壁间尖锐回荡，我觉得全身瘫软，舌头打结。「你—你没害死托金，凯斯。」我很逊地说，「不是你—」
「如果你再和我说那句话，再说一次，我就会杀了你!」凯斯脱口而出。
他的眼眶涌满泪水，身子立即转回窗前。亚莉走向他，站在几公分外，没有碰他，只是站着。她深吸口气。「嘿，想知道我一直没告诉你的一件事吗?」
「不想。」凯斯说。
「这听起来很蠢。」她不管他，继续说，「但我妈对你真的印象深刻。她是位心理学家，她知道怎么读人的心思，她说你有不可思议的强烈感情。」
凯斯哼了一声。「妳说得对，那听起来的确很蠢。」
「你知道她总是怎么说吗?」亚莉继续说，「缺乏睡眠是搞坏脑袋的头号敌人，在所有的心理痛苦中，至少有百分之五十能藉由睡眠得到舒缓。」
凯斯转开身子。
「我们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了，凯斯。」亚莉温柔地说。
「我—」凯斯的声音破裂。「亚莉，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知道你为托金的事自责，但你不能为过去的事就打算下半辈子都不睡觉。托金会要你继续奋斗，凯斯，他会要你好好活下去，而你需要睡眠，我们都是。」亚莉四肢着地，扫走金属碎屑，摊开一片蓝色塑胶厚布。「来吧，我们就在这好好地睡一觉，补个眠。这里是马萨的希尔顿酒店。」
我看见凯斯脸上掠过一抹微笑。他单膝跪下，彷佛地心引力伸出看不见的手将他往下拉。我看着他和亚莉在临时休息地点上安顿时，我的脑袋也开始昏沉起来。我沿着墙壁滑下，打着呵欠。「晚安，大伙。」
「晚安，杰克、亚莉，」凯斯尖声说，然后他又说，「我刚说那些没有恶意，要杀你之类的。」
亚莉微笑。「我们知道。」
之后，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一看表，已经过了十小时，但感觉上好像才睡了十五分钟。
我眨着眼皮睁开，狄米崔欧正俯身瞪着我，他看起来也憔悴疲惫。「很抱歉得打断你的睡眠……」
我打个呵欠，我全身都在痛。我们都穿着干净的马萨制服，房间里有一股洗衣精和木屑的味道。「不能再等等吗?」我说，「我才刚习惯我的新宿舍。」
狄米崔欧挤出一个疲倦的笑容，伸出手说，「噢，老天，尤格告诉你们这是你们的宿舍吗?那个饭桶。我们不会让你们住在这种地方，这只是个临时休息站，你们的房间正在准备中。话说回来，恐怕有些事情你现在就必须处理，杰克。」
「一定要现在吗?」我说，「现在是大半夜耶。」
凯斯惊醒，亚莉跳起身。「怎么回事?」她质问。
「回去睡觉，」狄米崔欧说，「很快就会有人来带你们去宿舍。」
「但你刚才说我们得离开—」
「我说，」狄米崔欧不耐地打断，「只有杰克。」
亚莉跑向门口，站在那里，双臂交握胸前。「抱歉，你想都别想。」
「妳说什么?」狄米崔欧说着，脸上挂着饶富趣味的微笑。
「我们要行动就一起行动，」亚莉回答，「你已经把马可洗脑了，你别想再拥有杰克。所以，不行!」
凯斯一脸惊异地看着她。「棒毙啦，女孩。」
「我向妳保证，亲爱的亚莉，我现在最没想到的事就是洗脑。」狄米崔欧说，「你们三个是拥有不同才华、个性各异的人，我们必须分别和你们面谈，设计个人发展计画。你们没办法永远挺身保护彼此。」
「你需要我们，狄米崔欧，」亚莉说，「所以这是我们的条件。杰克留下来，你把马可带来，这样我们才能确定他还活着。我们要私下和马可谈一个小时，然后才进行协商。」
狄米崔欧看起来被她搞得很困惑。「是的，我们的确需要你们，但我敢说你们更需要我们。至于说到我们帮助你们那部分，亲爱的，为了让你们活下去，我们必须听从命令，不然我们就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亚莉质问，「谁下的命令?」
「所以如果妳能原谅我的粗鲁，这就是我的条件。」狄米崔欧几乎是用吼的。「如果杰克想再见到妳和他父亲，他就会照我的话做。跟我走，就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