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另一场狩猎
先进的法器以几种不同的技术制作。结合法器需要谨慎切割宝石──以及其中的灵。如果正确执行,切开的两半会继续如完整单一宝石那般运作。
须注意,传统上红宝石和火灵即为此用途,已证实它们最容易切割,响应时间也最短。其他种类的灵无法如此平均、轻易地分割,或是根本无法切割。
──娜凡妮.科林为君王联盟所提供之法器机制课程,兀瑞席鲁,杰瑟凡日,一一七五
婚礼派对隔天早上,纱蓝得面对围纱过量饮酒的下场。又来了。她的头阵阵发疼,昨天深夜的大部分记忆一片模糊。飓他的女人。
她用了一点飓光和药草治疗头痛,幸好跟她的会计和大臣们开完会后已感觉好多了。她是藩王之妻,尽管他们位于雅烈席卡的土地遭敌人占领,她和雅多林仍要照管十分之一的兀瑞席鲁。
考虑纱蓝的灿军职责,他们安排了几名信得过的女人管理财务,她们的丈夫则负责管理治安与卫兵。会议通常需要灿军光主做几项决策,也需要纱蓝审核账目。她未来还会有更多工作,但就目前而言,一切都还在掌控中。雅多林说,任务结束后,她无论如何都该休息一段时间。
他利用这段时间去骑马。因此,书记离开她的晋见厅后,纱蓝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而且数周以来首度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她翻看信件和信芦通信了一会儿,最后,在看见一封于返回的前一天送达的信件时,一下子僵住了。
交易已确定并安排妥当。灵将到来。
她把信拿在手上片刻,接着烧了它。她感觉一阵寒意,决定再也不想单独待在自己房间里,于是走去找她的哥哥们。
他们的住处与她相距不远,她到的时候只有杰舒在,不过他让她进去,跟她聊起她的任务。接着,一如她平常来访时,纱蓝自行来到火炉边画画。这感觉很……自然。拜访哥哥们并不一定表示得从头到尾跟他们聊天。
她窝在火炉边的毯子里,在这快乐的几分钟内,她能幻想自己置身贾.克维德的家中。在她的幻想中,炉火劈啪作响,她继母和父亲在附近跟几位到访的执徒聊天,那都是些从教会来的男男女女,代表她父亲最近行为端正。
父亲喜欢炫耀纱蓝的才能,因此容许她拿着她的素描簿。她闭着眼画下火炉。她很常在这里画画,每一块砖块都刻在她脑海中了。好时光。温暖的时光。
「嘿,妳在画什么?老家的火炉吗?」杰舒问。
纱蓝微笑,尽管说话的是真正的杰舒,她也把他放进她的幻想画面中。四个哥哥之一。因为在这段回忆中,她还有四个哥哥。杰舒和维勤是双胞胎,不过杰舒比维勤爱笑。巴拉特会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假装自信满满,因为赫拉伦回来了;只要在达伐家最年长的兄弟附近,巴拉特总是会把自己膨胀起来。
她睁开眼,看了看聚集在她身旁的小创造灵,它们在模仿一些平凡无奇的小东西:她母亲的茶壶、拨火棒,都是贾.克维德家中的物品,而非此处可见之物。它们莫名回应着她的想象,其中一个格外令她感觉冰冷:一条溜过地板的项链。
事实上,待在老家的日子并不美好。那是一段属于眼泪、尖叫的时光,一段分崩离析的人生。那也是她记忆中全家人最后一次齐聚一堂。
除了……不,那时候并不是全家都在。这段回忆发生在……发生在纱蓝杀死她母亲之后。
面对它!她愤怒地对自己想着,不要忽视它!图样穿过兀瑞席鲁的地板,在舞动的创造灵之间旋转。
她当时才十一岁。七年前的事了。如果时间顺序没错,还是小孩的她一定已经开始看见图样。远远早过加丝娜首次与她的灵相遇。纱蓝不记得她第一次遇见图样时的情况。只隐约有点印象,当时的她召唤出碎刃,保护还是孩子的自己。她切除了所有相关记忆。
不,记忆还在,围纱想着,在内心深处,纱蓝。
她看不见那些记忆,不想看见。随着她避开它们,某个黑暗的东西在她体内扰动,变得越来越有力。无形。纱蓝不想当那个做出那些事的人。那……那个人无法……无法被爱……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铅笔,半完成的画搁在她腿上。她会好好努力,逼自己阅读研究,了解其他也拥有不完整人格的人。她在医学文本中只找到几个提及相关情况的纪录,但这些纪录都暗指,就连执徒也以对待畸形的方式对待像她这样的人。他们是应该被关进暗处的畸形,这样才对他们有益。研究他们的学者认为这些案例「异于寻常的天性颇为新奇」,而且「对研究精神病患混乱的心智有所启发」。显然她完全不必考虑带着她的问题去找这些专家。
在这些案例中,记忆丧失显然颇为常见,不过纱蓝的其他经验似乎有明确的差异。重点在于她并没有出现持续性的记忆丧失。所以她或许没事。她已经稳定了。
一切都在好转。一定是这样。
「飓风啊,」杰舒说。「纱蓝,妳画的东西还真……真怪。」
她把注意力拉回她的素描──因为闭着眼,她画得很糟。她花了一秒才注意到,她在老家的火炉里画了燃烧中的灵魂。其他人可能会误认为是火灵,只是它们看起来和她与她哥哥们是如此相似……
她啪地阖上素描本。她不在贾.克维德。她面前的火炉中并没有火,只是兀瑞席鲁一个房间里的凹坑,里面放了一个加热法器。
她必须活在当下。杰舒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胖嘟嘟、总是笑瞇瞇的男孩。他现在是一个体重过重的男人,满脸胡子,随时都得看着他,以免他又偷了什么,拿去典当换赌金。他们曾经两度逮到他试图拿走加热法器。
他对她展露的那种微笑是个谎言。也或许他只是尽最大努力维持愉快的模样。全能之主知道她了解那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要说的吗?」他问。「没有妙语嘲讽?妳几乎再也不说俏皮话了。」
「你不常在我身边,所以我材料匮乏啊,」她说。「而其他人的无能比较没那么有启发性。」
他微笑,但缩了缩,纱蓝立即感到羞愧。这玩笑太精确了。她不能做得好像他们都还是孩子一样。当时,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巨大的共同敌人,因此他们那些绞刑架下的幽默成了一种应对方式。
她担心他们会渐行渐远,因此时常到访,几乎带了点反抗意味。
纱蓝想试试另一个玩笑,但杰舒已起身去拿食物。她让他离开,叹了口气,在背包里摸索一番,找出雅莱的笔记本。她正慢慢拼凑出一点意义。举例来说,雅莱的间谍偷听到鬼血的成员讨论一条穿越迷光海的新路线。这是她和其他人一年前进入幽界时到过的地方。更确切来说,有整整三页都写满地点,而且这些地点都位于灵的神秘世界。
我们逮到一个鬼血成员,我在他的物品中看见一幅地图,雅莱写道,真该制作复本才对,因为地图消失于火灾中。以下是我记得的部分。
纱蓝在雅莱粗略的地图下方做了些笔记。无论这女人拥有再高明的政治技巧,都被她低劣的艺术能力抵销了。或许纱蓝能找到幽界真正的地图,并加以比对?
门打开,担任卫兵的巴拉特和他的一位朋友值勤完毕回来了,而纱蓝背对着他们。从压低音量的谈话声听来,巴拉特的妻子爱莉塔在走廊的某处遇上他们,这会儿正被巴拉特说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过去这一年来,纱蓝意外地越来越喜欢这名年轻女子。纱蓝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曾嫉妒有可能把哥哥抢走的人,不过现在年纪增长,她看得更透澈了。爱莉塔友善又真诚,而且你得够特殊,才会爱上达伐家的成员。
纱蓝继续研读笔记本,同时拨出一半注意力,倾听巴拉特与爱莉塔和他们的朋友聊天。爱莉塔先前一直鼓励巴拉特找份工作,只不过纱蓝并不确定卫兵是不是最适合他的选项。巴拉特有一种稍微太享受其他生物痛苦的倾向。
巴拉特、爱莉塔和他的朋友走向另一个房间,那里装了冷却法器,用以让肉类和咖哩维持低温以备烹调。他们的生活变得如此方便,而且还可能更加便利。纱蓝的地位提高,成为藩王之妻,这个家因此能获得数十名仆役。
然而她的哥哥们已变得不信任仆役,也在简窳中习惯没有仆役的生活。除此之外,这些法器能够抵上十二个人的工作,不需要人砍柴运柴,也不需要每天跑一趟塔城厨房。纱蓝几乎要担心起娜凡妮的法器师会把他们都变成懒惰鬼。
好像拥有仆役还没让大多数浅眸人变懒惰一样,纱蓝心想,专注。鬼血为什么对幽界这么感兴趣?围纱,有什么想法吗?
围纱皱眉,心不在焉地转身改为背对墙,一只脚穿过背包的背带,以防背包被扯掉。当她化身围纱,房间里的色彩随即变得……黯淡。色彩本身没有改变,有所不同的是她的感知力。纱蓝会说岩层线条是铁锈色,不过对围纱来说,那就只是红色而已。
巴拉特、爱莉塔和杰舒移动到阳台,正在和另外那名卫兵说笑,围纱留意着通往那儿的门。笑灵也来到门前。这位朋友是谁?刚刚纱蓝没费心注意。
抱歉,纱蓝说,我没注意。
围纱研究笔记本内的文字,挑出相关的部分。地图、地名、有关在幽界移动物品所需花费的讨论。纱蓝第一次执行鬼血的任务时,围纱还只是笔记本上的一幅画,她的任务是监视阿玛朗,而阿玛朗正在研究如何找出兀瑞席鲁和誓门。
誓门主要用来迅速移动军队与补给,不过还有其他功能:人能够透过誓门往来幽界。过去这一年来,达利纳的学者和灿军已慢慢揭开这层用途的面纱。墨瑞兹要的是这个吗?
围纱在墨瑞兹的行动中看见某件大事的片段:找到誓门,试图掌握自由进出幽界的途径,甚至加以独占;过程中顺便试着移除诸如加丝娜的竞争者;然后吸收一个能够看进幽界的灿军;最后,攻击其他也努力解开这些秘密的组织。
她必须……等等。那嗓音。
围纱猛地抬起头。在跟她哥哥们聊天的那名卫兵。沉沦地狱啊。围纱啪地阖起笔记本后塞进裙子的口袋,站起身,接着让纱蓝把她的头发又变成红色,不过依然由围纱掌控。
她朝阳台窥看,不过已经知道她会看见外面的人,是墨瑞兹。
他抬头挺胸站在那里,一脸显眼的疤痕,身上穿着和巴拉特一样的黑金双色制服,那是瑟巴瑞尔藩国的颜色──纱蓝嫁入科林家之前就是选择与那个家族结盟。一年前,她也看过墨瑞兹身穿相似的制服,任职于雅莱家。
墨瑞兹与那身制服并不相衬。不是剪裁的问题,穿在他身上就是……不对劲。就这份工作而言,他同时显得太过高傲又太过特异,具掠食性,但卫兵应该要恭顺才对,同时又优雅。卫兵对浅眸人来说应该是属于较低下的工作。
他当然看见她了。墨瑞兹总是会留意门,她就是跟他学会这招。他没有破坏他的角色,对巴拉特说的话回以大笑,但伪装的技巧完全比不上纱蓝。他抹不掉笑声中的傲慢,或笑容中的杀气。他没有融入角色,只是像戏服一样套在身上。
围纱盘起双臂,懒懒地倚在门边。山上传来一阵冷风,令她发起抖来。墨瑞兹和男孩们假装他们不冷,只不过面前吐出阵阵白烟,长钉般的寒灵从阳台栏杆冒出来。真怪啊,当你身处塔城中,就算门开着,室内依然比室外温暖许多。确实,爱莉塔很快便借口回室内,经过围纱时对她微笑挥手,纱蓝也对她打招呼。
围纱则是继续注意墨瑞兹。他显然希望她看见他和她的哥哥们互动。他很少公然威胁,但这是一个警告。是他把哥哥们平安送到这里,做为她提供服务的报酬,但他能随时取回他给予的事物。身为卫兵,他每天都要练剑,而那把剑距离巴拉特很近。意外总会发生。纱蓝因此略感焦虑,不过围纱能够玩这游戏,就算棋子是她所爱的人也一样。
我们必须随时准备行动,灿军光主想着,把我们的兄长挪到安全的地方。
围纱认同。有这样的地方吗?还是说她应该也自己打探一些消息、加以利用?她需要情报──有关鬼血,也有关墨瑞兹自身。尽管曾一起工作,她对这男人仍几乎一无所知。
她好奇墨瑞兹会如何创造机会,好让他们两个能够单独谈话。身为低阶浅眸士兵,他请求与纱蓝会面将是一件很不自然的事。
简短谈话后,墨瑞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这里的景观,巴拉特!真希望我也能获得配置了阳台的房间。看看那些山脉!下次我经过下面的庭院时会抬头仰望,试试能不能找到你。无论如何,我该回去我的住处了。」
他假装这才注意到纱蓝站在那儿,急忙对她鞠躬。不错的一手,不过做得太过头了。她对他点头,而他随即穿过他们家离开。他想跟她在庭院会面,但她没打算急匆匆地回应他的召唤。
「巴拉特。」她唤道。「那男人,你跟他认识很久了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小东西?」巴拉特转身面对她。刚相聚的那几个月中,跟他说话感觉极其尴尬。巴拉特以为她还是同样那个离家追寻加丝娜的怯懦女孩。跟他们在一起,纱蓝才发现自己在与他们分别的这些日子里有多大转变。
诡异的是,跟三位哥哥在一起时,她总是得奋力搏斗,以免故态复萌。并不是说她想回到那个年轻、怯懦的自己。但那有一种新版本的她并不了解的熟悉感。
「那男人,」围纱说。「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都叫他圭偕。」巴拉特说。「他这年纪受训算老的了,不过因为招募新兵的关系,很多没拿过剑的人都跑来加入。」
「他厉害吗?」围纱问。
「圭偕?才不呢。我是说他还可以,只是一直犯错。上周差点不小心砍下一个人的手臂!塔拉南队长痛骂了他一顿,妳真该听听那一段!」他轻笑,但笑意被围纱阴沉的表情逼退。
她变成纱蓝,露出迟来的微笑,不过哥哥们已经觅食去了。她看着他们边走边聊,某种情绪在她心里激荡了起来:懊悔。他们已找到家人相处的平衡,然而当他们聚在一起,她却不确定自己能否习惯当其中的那个成熟的大人。
这让她想去骚扰雅多林。她以为她能够找出在下方的他,看见他在他们划给马儿的牧场里骑着达利纳的马。不过她不会去打扰他──跟那匹瑞沙迪马待在一起是雅多林人生中最纯粹的乐事之一。
最好还是如墨瑞兹所愿,去会一会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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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庭院」二字形容哥哥们住处窗户下方的小空地,真是大大言过其实。没错,有些雅烈席卡园丁开始在这里栽种板岩芝和其他装饰性植物,不过寒冷的气候阻碍生长,就算经常使用加热法器,充其量还是只像地上网状的彩色土墩,完全不是真正庭院那种美好的植栽墙。她只看到两个小生灵。
墨瑞兹像根暗色的柱子般杵在另一端,正在眺望结霜的山峰。围纱没有试图偷偷摸摸靠近,她知道他会察觉她到来。无论她发出的声音再小,他似乎就是能够察觉。她一直努力复制这样的能力。
她反而直接走到他身旁。她戴上了帽子,也穿上外套、扣好扣子以抵御寒风,不过连同她的脸在内,都覆上了瑟巴瑞尔军队中一名卫兵的幻影,以免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人会面。
「妳,」墨瑞兹说话时没看着她。「再度获得赞赏,小小刀。荣誉之子基本上已经覆灭,少数残党各自藏匿。有了达利纳的士兵在战营『重建秩序』,不太可能再度出现侵扰。」
「你们的一个间谍杀了雅莱。」围纱试着弄清楚墨瑞兹到底在看什么。他热切地注视,目光追逐着远处的某个东西,但她只看见白雪和山坡。
「对。」墨瑞兹说。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后监视的感觉,这代表你不信任我。」围纱说。
「我应该信任妳们三个吗?我怎么觉得有部分的妳们并不……全心投入。」
她终于找到墨瑞兹看的东西了:一小点色彩翱翔穿过峡谷。他的宠物鸡,绿色那只。墨瑞兹尖锐地吹了声口哨,声音在下方回荡。那生物转向朝他们而来。
「妳必须决定妳还要继续这样挑逗多久,围纱。妳戏弄我们。妳到底是不是鬼血的一份子?妳享受我们组织的好处,却拒绝接受刺青。」
「我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可能泄露我身分的东西?」
「因为其中代表的承诺。因为其永恒感。」他打量她,注意到她的伪装。「当然了,因为妳拥有的力量,没什么是永恒的,对吧?妳专门经手短暂的事物。」
鸡飞回来时,他伸出一只手臂,牠随即振翅降落,爪子攫住他的外套。这只鸡是围纱平生仅见最古怪的品种,有弯钩般的巨大喙子,一身亮绿色羽毛。牠嘴里衔着某个东西,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可能是老鼠,但看起来不对劲。
「那是什么?牠抓到什么?」围纱问。
「一只鼹鼠。」墨瑞兹说。
「什么?」
「像老鼠但又有所不同的动物。妳知道『鼹鼠』这个词吧?也用来称呼长期潜伏的间谍?就是因为这些生活在雪诺瓦的动物,牠们老是在不该打洞的地方打洞。几世纪以来,牠们已经越过亚西尔,随后进入山区。」
「随便吧。」围纱说。
疤脸男子又打量她,唇间略带笑意。「纱蓝会觉得这很有意思,围纱。妳不想为了她再多问问吗?来自雪诺瓦的侵略性物种,慢慢在山区建立起自己的家园?罗沙动物大多法在山区生存,因为牠们欠缺毛皮。适者生存,妳知道的。」
纱蓝在他说话的同时浮现,因此她取得记忆。她需要画下这小动物。牠到底如何在严寒的气候下存活?上面一定没任何东西可吃吧?
「猎人知道他的猎物赖以藏匿与繁衍的优势。纱蓝了解这点,她追求了解这个世界。妳不该如此轻易抛开这些知识,围纱,它们可能在妳没预期到的地方发挥用途,这对妳们两个都有帮助。」
沉沦地狱啊。纱蓝讨厌跟他说话。她发现自己想点头赞同,想向他学习。灿军光主低声说出真相:纱蓝跟着一个没把任何一项父亲职责做对的父亲共度童年。一部分的她在墨瑞兹身上看见替代品。强壮、自信,更重要的是,还不吝赞赏。
他的鸡用一只脚爪抓住猎物,进食的时候几乎像是使用双手的人类。这东西好古怪、好陌异。牠站得笔直,不像纱蓝研究过的任何野兽。牠对墨瑞兹啁啾鸣叫时,听起来几乎像在说话,她发誓她能偶尔分辨出其中的几个字。牠就像一个人类的拙劣小仿造品。
她从鸡大快朵颐的残忍画面别开视线,墨瑞兹则是认可地看着那动物。
「除非我知道你们到底试图达成什么,否则我无法完全加入鬼血。我不知道你们的动机。而在我知道之前,我怎能与你们结盟?」她说。
「妳一定猜得出来。显然跟权力有关。」墨瑞兹说。
她皱眉。所以……真的这么简单?她是否在这男人身上幻想出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深度?
墨瑞兹继续让鸡站在他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索。他拿出一颗钻石布姆,交给她,用她的手指包覆住钻石。她的拳头内散发光芒。
「力量。」墨瑞兹说。「便于携带与收纳,而且可再生。妳手中握着一场飓风的能量,围纱。未经加工的能量,摘自肆虐暴风的核心,但已遭收服;不只是安全的光源,也是安全的力量来源,可供那些具备……特殊兴趣与能力者取用。」
「当然啰。」围纱又冒出来。「同时基本上也毫无用处,因为人人可得。宝石才是价值所在。」
「这样想,眼界就小了。」墨瑞兹说。「宝石只不过是容器,不比一只杯子珍贵多少。如果妳想带着液体穿过广袤干地,那么容器确实重要,但价值只在于其内容物。」
「你想穿过什么样的『广袤干地』?我是说,你总是可以等飓风来袭就好啊。」围纱说。
「妳的思考模式受到制约,妳被困住了。」墨瑞兹摇头。「我以为妳能看得更广、做更伟大的梦。告诉我,当妳进入幽界,些微的飓光有多珍贵?」
「非常珍贵。所以……你是在说携带飓光进入幽界的事?灵拥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那是个错误的问题,小小刀。」
该死。围纱感觉怒气上涌。她不是证明过她自己了吗?他竟敢像对待某个低阶学徒那般对待她。
幸好她们此时有灿军光主引导她们。她学习过围纱拒绝学习的教训。灿军光主并不介意遭受学徒般的对待,灿军光主喜欢学习。虽然还是穿戴着男人的脸孔,她让纱蓝为她们的头发注入金色,她的双手在身后交迭,站得更挺了些。
问个更好的问题。「纳拉西斯、司卡塔尔利亚。这些是什么?」
「是纳西斯(Nalthis)、司卡德利亚(Scadrial)。」他的读法略有不同。「它们在哪里。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灿军光主。它们是幽界中的地点。我们的飓光是如此容易捕捉并运输,在那些地方却会是极具价值的商品。只需要说这些便足矣。」
有意思。她对幽界所知甚微,不过灵拥有数个广大城市,她也知道飓光在那儿奇货可居。「因此你才想抢在加丝娜之前找到兀瑞席鲁。你知道可以利用誓门轻松往来幽界。你想控制与这些世外之地的贸易与往来。」
「很好。」墨瑞兹说。「穿越幽界到罗沙贸易在历史上向来是件难事,因为只有一个稳定的出入口,由食角人控制,而和他们打交道总是令人不快。不过罗沙拥有寰宇中许多人都渴望的东西:免费、便于携带、容易取得的力量。」
「一定不只如此。」灿军光主说。「有什么陷阱?这系统的问题是什么?如果没有问题,你一定不会告诉我这件事。」
他看了看她。「绝佳的观察力,灿军光主。真遗憾我们相处的机会不多。」
「如果你对人更坦率一点,我们能相处得更好。你这种人令我作呕。」灿军光主说。
「什么?我?区区一个卫兵?」墨瑞兹问。
「一个差点杀死其他士兵、因而获得笨拙这种名声的卫兵。如果你伤害纱蓝的哥哥们,墨瑞兹……」
「我们不伤害自己人。」墨瑞兹说。
所以成为自己人吧,这是他的弦外之音。灿军光主厌恶他的游戏,围纱却觉得好玩。然而,目前仍由灿军光主主导。她有所斩获。
「陷阱呢?问题呢?」她拿起那枚布姆。
「我们称这种力量为『授予』,而授予以多种形式显现,与诸多地方与诸多不同神祇紧密相连。授予被束缚在特定的地点,因而非常难以运输。它会抗拒。若试着携带它到距离太远的地方,你会发现越来越难以动弹,因为它变得越来越重。
「同样的限制也约束着本身获得强大授予的人。灿军、灵──与罗沙联系的所有事物都受这些定律约束,无法去到比亚辛(Ashyn)或布雷司更远的地方。你们受困于此,灿军光主。」
「三颗星球那么大的囚牢。要是我没感觉到受困,还请见谅。」灿军光主说。
不过围纱躲了起来,像这样的事总是令她畏缩──规模如此宏大的概念与问题。要是纱蓝……纱蓝想翱翔、想学习、想发现。然而就算她不曾知道限制的存在,得知她受所发现的事物限制确实令她感到不安。
墨瑞兹取回布姆。「这颗宝石无法去到需要它的地方。更完美的宝石能够容纳飓光够长的时间,因而能撑到他界(Offworld),不过还是有联系的问题。这个小缺陷造成无限的麻烦,而解开秘密的人将获得无限的力量。真正的力量,灿军光主。改变各世界的力量……」
「所以你想解开这个秘密。」灿军光主说。
「我已经解开了。」墨瑞兹握拳。「然而,实际推动计划没那么简单。我有个任务给妳。」
「我们不想接任务。这样的结盟该结束了。」灿军光主说。
「妳确定?妳们三个都确定吗?」
灿军光主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过她知道实情。不,她们不确定。她不情愿地让纱蓝现身,发色慢慢变回自然的赭红。
「有些消息给你。」纱蓝说。「我不在时,斯加阿纳跟我连络了。她同意你的条件,正要送她的一个灵到塔城来,它会在这里研究你的成员,寻求可能的缔结。」
「条件并不是这样。她应该要答应给我一个灵缔结。」
「考虑去年开始时的状况,」纱蓝说。「你应该见好就收。最近很难跟她连络上,我想她颇为忧虑其他人对待雷纳林的方式。」
「算了。」墨瑞兹说。「憎恶无时无刻都在监看。我们必须小心。我……接受这样的条件。还有其他消息吗?」
「雅莱在达利纳身边安插了一个间谍,因此荣誉之子或许尚未完全覆灭。」纱蓝说。
「有趣的推理方向,但妳错了。荣誉之子并没有在达利纳身边安插间谍。我们在达利纳身边安插了几名间谍,他们只是刚好拦截到其中之一的通讯。」
啊……这解释了许多事。雅莱本身无力接近达利纳,但若她找到方法从鬼血那儿拦截情报,那结果是相同的。
就她所能判断,墨瑞兹并没有对她说谎。所以……
「所以我不需要担心两个间谍,只要顾虑你派来监视我的那个就好,也就是杀死雅莱的那一个。是雅多林的一个卫兵,对吧?」
「别傻了。我们对那样的男人没兴趣。他们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
「那是谁?」
「我不能泄漏秘密。」墨瑞兹说。「只能说我对织光师着迷,就这样。妳也毋须担心我是不是真在妳身边放了人。危急的时候,这样的人或许会是……一股助力。爱亚提也为我做了一样的安排。」
纱蓝心中涌起一阵愤怒,他几乎要让她认为鬼血间谍就在她的织光师之中了。然而这也说得通。墨瑞兹会想找个在士兵无法触及的地方也能监视纱蓝的人。逃兵之一吗?还是伊希娜?或是新进的侍从?这想法令她反胃。
「爱亚提隶属于赛达喀尔主人。他刚开始虽然愤怒,但仍接受我们无法控制誓门的这个事实。我对他解释,这其中至少有股缓和的作用,就像飓风的沥流。有了达利纳掌控誓门,他便能够全心投入对憎恶的战争。」
「而那有助于你的目标?」
「我们无意看见这世界遭敌人统治,纱蓝。赛达喀尔主人只希望能保有搜集并运输飓光的方法。」墨瑞兹又举起钻石布姆,它彷佛真正太阳旁的一颗迷你太阳。
「那为什么要攻击荣誉之子?」纱蓝问。「刚开始我还能理解,他们试图抢在我们之前找到兀瑞席鲁。但现在呢?雅莱造成什么威胁?」
「这才是真正绝佳的问题。」墨瑞兹说,而她压抑不了围纱受他称赞时的兴奋之情。「这秘密与加维拉有关。先王。他之前在做什么?」
「同样的老问题。」纱蓝说。「我在加丝娜的督导下花了几周的时间研究他的人生,她似乎认为他在找碎刃。」
「他的志向一点也不这么低微。」墨瑞兹说。「他招募其他人,向他们承诺能找回古老的荣耀与力量。有些人,例如阿玛朗,他们是因为这些承诺才听从,而因为同样的理由,他们也很容易受敌方诱惑。其他人则透过他们的宗教理念被操弄。然而加维拉……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有部分是永生。他以为他能够变成类似神将的存在。在他追寻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在永飓之前便已拥有虚光,取自布雷司,也就是你们称为沉沦地狱的地方。他当时正在测试光在世界之间的活动。接近他的人或许掌握了答案。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冒险让雅莱或荣誉之子重新发现这些秘密。」
墨瑞兹的鸡享用完大餐,尽管牠进食过程中挑拣着肉来吃,到最后还是把剩下的尸体吞食殆尽。牠抖松羽毛,蹲了下来。纱蓝不常与这种生物相处,牠看似不喜欢这里的寒冷。
墨瑞兹炫耀牠的模样看起来真诡异。但她想这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他向来不甘于融入。大多数人多半会认为饲养古怪的异国宠物是一种怪癖,然而纱蓝不禁认为并不只如此。墨瑞兹收集战利品,她在他的私人物品中见过许多古怪玩意儿。
她眨眼,取得鸡蹲在他手臂上、让他为牠搔搔颈项的另一则记忆。
「外面还有好多事物,小小刀。」墨瑞兹说。「那些事物能够动摇妳的认知、扩展妳的观点,让原本看似山脉的东西化为小卵石。妳能够知晓的事物,纱蓝。妳能纳入妳的素描簿里中的人,妳能见识的风景……」
「告诉我。」她冒出一股意料之外的饥渴。「让我见识。让我知晓。」
「这些事需要付出与体验。」墨瑞兹说。「我不能只是被告知,而妳也一样。我已经给妳够多了。若想更进一步,妳必须搜索秘密。赢得它们。」
她对他瞇起眼。「好吧,这次你想要什么?」
他露出狩猎者的笑容。
「你总是让我想做你要求我做的事。」纱蓝说。「你不仅用奖赏引诱我,同时也用秘密本身,或是危险。你知道我会被阿玛朗研究的内容勾起好奇心,你知道我会因为雅莱对雅多林造成的威胁而想阻止她,我最后总是会做你想要我做的事。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妳变成一个追寻真相的猎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妳的潜能。」他看向她,淡紫色双眼在她仍维持红色的头发上流连。「有一个男人,雷斯塔瑞,妳听过这名字吗?」
「听过。他跟荣誉之子有关?」她在拿到雅莱的笔记本之前或许就听过这名字,但这几个字也在笔记本内出现了好几次。这女人一直尝试连络上他。
「他一度是他们的首领,」墨瑞兹说。「说不定还是创始者,但我们并不确定。无论如何,他从一开始就涉入其中,而且他知道加维拉做到什么程度。雷斯塔瑞或许是唯一知道的活人了。」
「太棒了。你要我找出他?」
「噢,我们知道他在哪里。他在一个没有其他鬼血成员能够进入的城市要求庇护,也获准了。」
「你们不能进入的城市?哪里的防御措施这么严密?」纱蓝问。
「一个称为『永恒至美』的要塞,荣耀灵在幽界的故乡与首都。」墨瑞兹说。
纱蓝赞叹地长长吹了一声口哨。说来奇怪,那只鸡竟模仿了起来。
「这就是妳的任务。」墨瑞兹说。「想办法去到永恒至美,进去后找出雷斯塔瑞。那座城市里的人类应该屈指可数。事实上,或许只有他一个。我们不知道。」
「我要怎样才能做到?」
「妳足智多谋。」墨瑞兹说。「其他鬼血成员迄今都还无法触及妳和妳的人连结到的灵。」他的视线扫向栖息在她外套上的图样,而他一如平常,在他人谈话时保持沉默。「妳会找到办法的。」
「假设我做得到,我又该拿这男人怎样?我可不要杀他。」纱蓝说。
「别急。等妳找到他,妳会知道该做什么。」墨瑞兹说。
「我很怀疑。」
「噢,妳会的。当妳从这次任务凯旋归来,妳的奖赏将会一如以往,是某个妳渴望的东西。答案。所有答案。」
她皱眉。
「我们将毫无保留。在这之后,我们所知的一切都将为妳所有。」
纱蓝盘起双臂,掂量着她的渴望。超过一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她继续配合鬼血只是为了找出他们的秘密。但是围纱喜欢身为他们的一员,她喜欢阴谋诡计的刺激,甚至是可能被发现的悬疑感。
然而纱蓝总是在找答案。真正的秘密。就算加丝娜知道了,一定也不会对纱蓝感到太生气才对。她渗透他们,设法找出他们的答案。一旦纱蓝获悉鬼血一直以来隐藏的一切,她就会去找加丝娜。她如此接近最终的奖赏,现在抽身有什么好处?
我察觉妳做这件事还有其他理由,纱蓝,灿军光主在脑中对她说,那是什么?妳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你不害怕吗?」纱蓝问墨瑞兹,不理会灿军光主的问题。「要是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你就再也无法耍弄我了。你将无法再诱哄我。」
「如果妳做了这件事,小小刀,妳将再也不需要被诱哄。一旦妳完成雷斯塔瑞的任务并回返,妳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都将知无不言。有关这世界,有关灿军,有关其他地方。有关妳,以及妳的过去……」
他打算用最后那一点勾引她,不过听见那几个字,纱蓝颤栗起来,发着抖躲进内心深处。每次想起那件事,无形就变得更加强大。
「得到妳的答案后,」墨瑞兹继续说。「如果妳决定妳再也不想要我们的结盟,妳可以如灿军光主所愿离开我们。她很弱小,不过每个人内在各有其弱点。如果妳被妳的弱点压垮,那也只能这样。」
她交抱双臂,思考了起来。
「我很真诚。」墨瑞兹说。「我无法承诺妳离开的话会安全无虞,组织的其他成员并不喜欢妳。但我保证我不会追捕妳和妳亲近的人,我的巴伯思也不会。我们会劝阻其他人。」
「这承诺对你来说一点也不费力,因为你很肯定我永远不会离开鬼血。」
「找个理由去拜访荣耀灵,然后我们再来谈。」墨瑞兹举起手臂,将他的鸡抛出去,让牠展开另一场狩猎。
纱蓝没给予任何承诺,但随着她走开,她心知肚明他又逮住她了。她们就跟所有的鱼一样上钩。因为墨瑞兹的脑中有答案。关乎世界的本质与政治,但还不只如此。也关乎纱蓝。达伐家总管曾隶属鬼血,纱蓝的父亲有可能也是。墨瑞兹向来不愿意谈这部分,但她不得不认为他们已经为她──与她的家人──做准备超过十年了。
他知道有关纱蓝过去的真相。她童年的回忆中有些破洞。如果她们听墨瑞兹的话行事,他将会填补这些破洞。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得来不易的终于──围纱将能够逼纱蓝变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