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飓光志第四卷:战争节奏(上册)> 25 宽容信坛

25 宽容信坛

  无常并不是很有用,而宽容令我担心。我确实认为能与毅勇说理,因此建议你再去找她一次。根据她的说法,距离你们上一次谈话已经太过久远。

  「很抱歉,光爵。」这名执徒一面说,一面在房内走动,捡起地上的坐垫堆在怀中。「我确实知道你在找的那个男人,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妳让他离开了?」卡拉丁与她并肩。

  「不是的,光爵。不算是。」她将那迭坐垫交给他,明显预期他帮她拿着,她才好走到下一排继续收拾其他坐垫。

  卡拉丁保持手上的坐垫山平衡,跟着她一起前进。他和泰夫还在帮那个女难民找她失散的叔叔。他名叫诺瑞尔,卡拉丁的父亲也记得他。考虑李临对于记忆人和脸孔接近超人的能力,这并不令人意外。

  诺瑞尔,早年失去一条手臂,在卡拉丁带飞行船到来的那天抵达炉石镇。他呈现出严重创伤的症状,所以当时李临特别关照他,确定他也搭上了飞往兀瑞席鲁的浮空船。

  船抵达目的地后,情况变得混乱。难民的数量和他们各自的病痛弄得李临应接不暇,因此把诺瑞尔送去给执徒照料,于是卡拉丁和泰夫今天才会来此。有这么多病患等着看诊,他们却花这么多时间找一个男人,感觉颇怪的。来这里称不上是特别有效的检伤分类作业。

  不巧的是,卡拉丁向来不擅长判断哪种病患比较严重、需要优先诊治。放弃一个患者好拯救另外两个?原则上来说当然很棒,但做起来令人痛苦。

  卡拉丁随执徒走动,泰夫则靠在靠近房门口的墙上。根据成排的坐垫判断,这里稍早前显然在进行某种训练或教学,不过此时房内除坐垫之外什么也没有。

  「要是妳没让诺瑞尔离开,」卡拉丁说。「那他到底怎么了?」

  「我们送他去其他地方了。」执徒解释。她怀里有好多坐垫,他根本看不见她了。「我的信坛照料身体病痛。我们协助在战争中失去肢体、眼睛或听力的人康复。没错,他只剩一条手臂,但他的伤在更深处。」

  地板上剩下三个坐垫,当她试着弯腰捡拾,怀中的坐垫山摇晃了起来,因此卡拉丁一只手伸向坐垫山,然后是第二只手。

  「你拿不了全部的。」执徒说。「我们来……」

  当她看见卡拉丁做了什么,随即收声。他原本抱着的那堆现在被恰到好处地往上捆缚,飘浮在他身旁。

  「噢。」她更仔细地打量他。「噢!您是受飓风祝福者光爵!」

  卡拉丁轻推那堆飘浮的坐垫,它们便懒懒地朝另一端的墙飘去,其他未使用的坐垫都堆在那里。然后他接过她怀中的坐垫山。

  执徒火速抓起最后三个,跟他一起朝那面墙走的时候脸颊刷红。「我没想到是您!很抱歉,灿军骑士。」

  「没关系。」卡拉丁说。「请别放在心上。」好像身为浅眸人还不够糟似的。

  「你想找的那个男人,我们帮不上忙。」她说。「我们……确实试过留下他,而非把他送走。毕竟我们知道他状况不好。但……」

  「状况不好?」卡拉丁问。

  「啊,对。」她说。「上周我们发现他试图上吊。送他来这里的那位医师警告过我们要留意,幸好我们及时阻止了他。然后我们就送他去宽容信坛了,他们照料那些……有心智方面困扰的人。」

  「你们知道他可能危害自己,」泰夫走过来。「却没立即送他过去?」

  「我们……对。我们没有。」

  「真不负责任。」

  「我父亲知道,也是先送他来此。」卡拉丁提醒泰夫。「我相信执徒们一定尽他们所能了。」

  「请到第四层去,光爵。」执徒说。「在中心附近,顺着北椼走,但还没到埃拉达藩国。」

  他放下最后几个坐垫,对泰夫一点头,两人随即开始健行。在兀瑞席鲁,走路就等于健行,尤其是在比较低的楼层时。

  不同岩层被切开,打造为隧道,形成波浪状的彩色线条,纱蓝光凭它们就永远找得到方向。卡拉丁自认方向感不错,但他在塔城内无论去哪里都得依靠画在地上的指示线。

  「难以相信塔城居然有这么多地方还没人探索过。」他们一面走,泰夫一面说。

  「我猜到现在应该大部分都探索过了。」卡拉丁说。「娜凡妮光主的团队已经为所有较低楼层绘制了地图,比较上面的部分也都踏查过了。」

  「踏查,没错。」泰夫检视一条黑漆漆的走廊。「但探索呢?你可能每天在林子里走动,但在里面一百种盯着你瞧的东西之中,你却可能不曾看见任何一种。」

  随着他们深入内部,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点灯的区域有着紧紧锁在墙上的成排飓光灯笼,但他们已渐渐远离,必须靠手持钱球照明。塔城的内部区域有一种阴森感,大多数人都在外围生活、工作。他们只会在到访中庭或其中一个第一层市集时才深入内部。他先前就注意到,大家都沿外围绕一大圈,沿点灯的走廊走,而不直接穿过较黑暗的中心。飓风的,他发现自己也一样。

  第五层和第六层外围还有空间,为什么这个信坛要选择这么深的区域?当他们终于来到又有永久性灯笼的走廊时,他觉得如释重负。地板上的漆指出他们已接近埃拉达藩国。在一个地上绘有符文的大路口右转,他们随即来到了那座信坛──一扇大木门挡住去路,上面绘有一对弗林剑形的符文,指出这是个宗教建筑。

  当然了,用「建筑」形容并不精确。一般而言,像这样的小型复合式空间,你会找一个包含几个不同大小房间与走廊的区域,并在主要出入位置装上几扇门,把空间区隔开来。有人在监控,因为他们走近,门便弹开,里面出现一个较年轻的男性执徒。

  「光爵。」男子鞠躬。他瞇眼瞧泰夫,试着弄清楚他眼睛的颜色,然后他再度鞠躬。「光爵。」

  泰夫对此哼了一声。他们成为灿军这么长时间了,最近眼睛的颜色已不再褪去。不过这无法阻止他继续抱怨身为浅眸人的身分。卡拉丁就不同了,他早已接受。

  「如果二位是来委任祈祷或焚烧祈祷文,我建议你们转往克雷克信坛,位置在比较靠外围之处。」执徒擦拭眼镜,对卡拉丁瞇起眼。「我们这里不受理委任祈祷。」

  「打扰了。」卡拉丁说。「我们不是要祈祷。你们最近是否收过一位少一条手臂的病患?我们帮他的家人在找他。」

  「我们不能泄漏病患信息。」男子以令人生厌的语气响应,他戴上眼镜,接着轻声咒骂,又取下眼镜用衬衫擦拭,努力想擦掉刚刚错过的一个污渍。「我需要一位至少是第三达恩的上主授权。否则请向雅拉姊妹提出一般探访申请。我这里有张表格可供你的妻子填写。」

  泰夫看了看卡拉丁。

  「你来。」卡拉丁说。「西儿去进行她的早晨飞行散步了,要是我提早叫她回来,她会骂人。」

  泰夫叹气,伸出双手,召唤出银色碎矛。最靠近的三盏灯笼的飓光暗去,有如蒸气般飘向他,随即点亮他的双眼。他的皮肤冒出冷光雾气,就连胡子似乎也在发光;他的衣服原本平庸至极,这会儿却随他飘上约一呎高的空中荡漾。

  执徒停止擦拭眼镜。他对泰夫瞇起眼,彷佛忘了手中的东西。「噢,灿军光爵。」他恭敬地先后对泰夫和卡拉丁鞠躬,但似乎没认出卡拉丁。「灿军光爵,我来处理您的需求。」

  卡拉丁不太把别人对他们展现的崇敬放在心上。这些人过去听人提起「失落灿军」时会吐口水,然而一旦他们的藩王和女王也成为了灿军,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不禁纳闷,如果崇敬突然退了流行,这些人又会多快背弃他们。

  不过,确实有些额外好处,尤其是跟执徒往来的时候。他们很快便指出弗林教向来与灿军骑士密切合作。这位执徒立即让他们进去,心不在焉地把眼镜塞进长袍胸口的口袋。他带他们来到一个塞满纪录册和文件的档案室,要里面的一个执徒在他照料「尊贵客人」时去看着门。他的语气欠缺热忱,不过似乎原本就不是热情的人。

  「独臂……」执徒查阅靠近门的纪录册。

  「名字是诺瑞尔。」泰夫说。「他似乎没什么理由用假名。」

  「他在这里,光爵。」执徒凑近,手指书册中的文字。他拍拍长袍低处的口袋,似乎在找他的眼镜。「但他说他没有仍健在的亲属,或许不是同一个人。啊,而且他因为自杀倾向而受到看守,二位光爵。失败过一次。一个极度心神不宁的人。」

  「带我们去看他。」卡拉丁说。

  执徒终于找到他的眼镜,又擦了起来。他带路退出档案室,走过一条放置寥寥几盏灯笼的黑暗走廊。

  卡拉丁跟在后面,举起一颗钱球为这地方增添一点光。好像被困在塔城深处、远离自然光与风还不够似的,他们有必要也弄得这么昏暗吗?他不禁想起那一次在决斗场帮了雅多林后身陷牢狱的日子。卡拉丁被关过好几次,但那次感觉最糟。坐在里面发怒、不安、溃烂,感觉风和开阔的天空都被偷走……

  黑暗的时光。他宁可不再想起的时光。

  他们沿走廊前进,经过一扇又一扇门,每扇门上都标示着数字符文。他看见附近有不少郁灵。除了符文之外,门上还开了小窗,但卡拉丁觉得门后的黑暗小隔间应该无人使用──直到他听见其中一间传来喃喃自语的声音。他随即停步,举高钱球朝内看。一名女子坐在毫无装饰的小房间里,背靠着光秃秃的墙,一面喃喃说着难以理解的什么,一面前后摇晃。

  「多少像这样的房间里面有人?」卡拉丁问。

  「嗯?噢,大多数都有。」执徒说。「说实在的,我们人手有点不够,光爵。合并于塔城后,我们接收来自几乎所有藩国的病患。如果您能向女王提及这件事……」

  「你们把他们关在这里?」泰夫厉声问。「在黑暗中?」

  「许多心智有缺陷的人对过度刺激产生不良反应。」执徒说。「我们努力给予他们安静、平和的居所,免于明亮光线。」

  「你们怎么知道?」卡拉丁大步跟上执徒。

  「这种疗法由信坛中几位最优秀的思想家提出。」

  「但你们怎么知道?」卡拉丁又问。「他们之中有人好转吗?你们试过多重理论并加以比较吗?你们在不同族群病患身上试过不同疗法或疗方吗?」

  「心理疾病无法治愈,光爵。」执徒说。「就连缘舞师也对他们束手无策,除非他们的状态与近期的脑部创伤有关。」他在一扇潦草写着符文二十九的门旁停步。「我无意不敬,光爵,但您应该把医疗议题交给受过医疗训练的人。」他用指节轻轻叩门。「里头就是他。」

  「打开门。」卡拉丁说。

  「光爵,他可能有危险。」

  「他曾攻击人?」卡拉丁问。「除了他自己,他伤害过别人吗?」

  「没有。」执徒说。「不过精神错乱的状况难以预料。你们有可能会受伤。」

  「小子,」泰夫说。「你可以拿刀戳我们一百次,我们只会抱怨你毁了我们的衣服。打开飓他的门。」

  「噢,嗯,好吧。」他从口袋中捞出眼镜,再伸手进另一个口袋,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串钥匙。他一一把钥匙拿到鼻子前查看上面的符文,好不容易才终于打开门。

  卡拉丁走进去,他的蓝宝石布姆映照出一个蜷缩在墙角地上的人影。另一堵墙旁有充当床的稻草,但那男人没有睡在上面。

  「不能给他毯子或床单。」执徒站在外面探头看。「他可能会尝试上吊。」

  「诺瑞尔?」卡拉丁迟疑地叫唤。「诺瑞尔,你醒着吗?」

  那男人没说话,不过动了动。卡拉丁走近一点,注意到缝死的袖子。这男人整条左手臂都没了。考虑整体状况,房里味道还不算差,所以执徒至少有为他保持清洁。他身上只穿着短裤和薄衫。

  「诺瑞尔,」卡拉丁跪下。「你的侄女葵莎在找你。你不是孤单一人,你有家人。」

  「跟她说我死了。」男人低语。「拜托你。」

  「她很担心你。」卡拉丁说。

  男人哼了一声,还是面对墙躺在地板上。飓风的,我知道这种感觉,卡拉丁心想,我也曾到过那境地。他环顾阻绝阳光与风的沉默小房间。

  这真的太、太不对了。

  「你站得起来吗?」他问诺瑞尔。「我不会逼你跟她谈。我只是想带你到其他地方去。」

  诺瑞尔没回应。

  卡拉丁靠得更近一点。「我了解你的感觉。黑暗,像是这世界不曾有光。像是你体内的一切都是虚空,而你希望你能感觉到点什么,什么都好。疼痛至少能告诉你你还活着,但你什么也感觉不到。然后你纳闷着,人怎么会继续呼吸,却已经死去?」

  诺瑞尔转过头,他看着卡拉丁,眨眨那双因失眠而通红的眼睛。他的胡子蓬乱不堪。

  「跟我走、跟我聊聊。」卡拉丁说。「你只需要这样做就好。之后,如果你希望我告诉你侄女你死了,我会照做。你也可以回来这里腐烂。但若你现在不跟我走,我会一直烦你。这是我的拿手本事。相信我,我跟最厉害的人学的。」

  卡拉丁起身,伸出一只手。诺瑞尔握住,让卡拉丁拉他站起,两人走向门。

  「这是怎么回事?」执徒问。「您不能放他出去。他归我们管!我们必须照料……」

  卡拉丁看了他一眼,他随即收声。飓风的,在这里关得太久,谁都有可能冒出自杀的念头。

  「小子,」泰夫温和地把执徒拉到一旁。「我现在可不会去跟受飓风祝福者光爵作对。如果你还珍视你身上每一部分的话。」

  卡拉丁带着诺瑞尔离开信坛,直接朝塔城外围走去。泰夫走到他身旁,而那名执徒──卡拉丁没问人家名字──跟在后面。幸好他没跑去求援,但显然也不想让他们就这样带病患离开。

  诺瑞尔安静地走着,卡拉丁让他自己慢慢适应离开监牢的概念。

  「克雷克的呼息啊。」泰夫对卡拉丁嘀咕。「我对那位执徒女士太严厉了,居然责备她想留下诺瑞尔,而非送去给专家;如果专家就是这么搞,我了解她为什么迟疑了。」

  卡拉丁点头。不久后,西儿掠过走廊飞近。「你在这里啊。」

  「荣耀灵感觉得到他们的骑士在哪,」卡拉丁说。「所以妳不必装出看到我很惊讶的样子。」

  西儿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他发誓她还把她的眼睛变大,藉此强调效果。

  「我们在做什么?」她降落在他肩膀上,拘谨地双腿交迭,双手放在膝盖上。「事实上,我不在乎。有件事得告诉你。埃拉达的野斧犬生小宝宝了。我今天早上从牠们旁边飞过,这才了解我有多需要看幼犬。牠们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卡拉丁,但不知为何恶心得好可爱噢。我差点被牠们可爱死!只不过我死不了,因为我是神的不朽碎片,我们对像那样的事有些规范。」

  「嗯,很高兴妳觉得好一点了。」

  「对啊,我也是。」她指指诺瑞尔。「看来你找到他了。要带他去找他侄女吗?」

  「还没有。」卡拉丁说。

  他带诺瑞尔经过一条熙来攘往的大通道。好不容易穿过后,他们才终于踏上露台。这是一个宽敞的公共露台,就像他们诊所旁的那个一样。

  诺瑞尔在拱门下停步,抬头看天空,眼睛泛泪。泰夫握着他手臂带他再往外走一点,来到几张椅子旁。这些椅子就放在栏杆旁,远眺着群山。

  卡拉丁走到栏杆旁,刚开始一句话也没说。

  诺瑞尔终于开口。「她还好吗?我侄女?」

  「她很担心你。」卡拉丁转过身,到一张椅子坐下。「我父亲,也就是你在炉石镇见过的那位医师,他说在他遇见你之前,你过了一段苦日子。」

  男人点头,视线空洞。他的家人惨死,他却无能为力,李临是这么说的。

  「对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卡拉丁说。「那些苦一点一点累积,直到我们发现我们快要溺死。我原本以为自己很惨,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想跟你交换处境。像那样一次遭遇所有打击……」

  诺瑞尔耸肩。

  「你做恶梦吗?」泰夫问。

  「对。」他回答。「记不得细节。或许是全能之主的一点慈悲吧。」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天。「我不配获得慈悲。我不配拥有任何东西。」

  「你只想停止存在。」卡拉丁说。「你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大多数时候都不想。只不过你觉得要是你不在,那肯定会方便许多。」

  「不用应付我,对所有人来说都比较好。」诺瑞尔说。

  西儿又降落在卡拉丁肩上,她往前靠,神情热切地注视诺瑞尔。

  「你知道的,你消失的话并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比较好。」卡拉丁说。「你的侄女爱你。你回来,她的人生会变得比较好。」

  「我不这么觉得。」诺瑞尔说。

  「我知道。所以你需要有个人来告诉你。当黑暗很强大时,你需要有个人跟你聊聊,诺瑞尔,有个人来提醒你世界并不总是这样,也不会总是这样。」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诺瑞尔问。

  「我也有这种感觉。」卡拉丁说。「几乎每天。」

  诺瑞尔转向泰夫。

  「人不能因为自己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而恨自己。」泰夫说。「我以前会,现在偶尔也会试着这么做。但我一直提醒我自己,那是挑简单的路走。他们不会想要我这样,你知道吧?」

  「是啊。」诺瑞尔坐了回去。他的眼神依然忧烦,不过至少呼吸变深沉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带我离开那地方、跟我聊天。」

  卡拉丁看了看还在他们后面徘徊的执徒。泰夫继续和诺瑞尔间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像是他来自哪里。他显然在多年前失去一条手臂,跟失去家人不是同一场事故。

  他似乎谈得越多感觉越好,但怎么说都不是治愈,只是变好。

  执徒在与露台连成一体的石长椅坐下,卡拉丁起身走过去。那男人已戴上眼镜,正凝视着诺瑞尔。

  「他在谈话。」执徒说。「我们再怎么努力,顶多也只从他口中听过咕哝声而已。」

  「不意外。」卡拉丁说。「当你变得像他一样,很难想做任何事,就连说话也一样。飓风的……当我状况不好时,我觉得我最不想要的就是有人跟我谈话。但我错了。你不能强逼,不过有人能谈谈通常有帮助。你们应该要让他见见其他和他有类似感觉的人。」

  「治疗的相关书籍里面没写到这些。」执徒说。「书里说我们应该要隔开精神失常的人,让他们彼此交谈只会让他们吸收彼此的忧郁。」

  「料想得到。」卡拉丁说。「不过你们真的明确知道吗?你们试过吗?」

  「没有。」执徒看似羞愧了起来,避开卡拉丁的视线。「我知道您对我们感到愤怒,光爵。不过我们已尽我们所能。大多数人都想忽视像他一样的人,把他们推给执徒。您或许认为我们麻木不仁,不过我们是唯一在乎、尝试的人。」

  「我并不觉得你们麻木不仁。」卡拉丁说。「我觉得你们只是方法错误。就外科而言,我们知道应该把休克病患的脚抬高、头放低,不过要是病患头部或颈部有伤,那就绝对不该动他,直到我们确认损伤的程度。不同病症、不同伤势,需要的疗法可能有天壤之别。告诉我,你们怎么治疗忧郁症病患?」

  「我们……」执徒吞咽了一下。「避免他们接触任何可能惹恼他们、让他们心神不宁的事物。为他们维持清洁、保持平静。」

  「具攻击倾向的病患呢?」卡拉丁问。

  「一样。」执徒坦承。

  「战争创伤?看见幻觉?」

  「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光爵。」

  「有人需要为这些人提供更好的照护。」卡拉丁说。「有人需要跟他们谈谈、尝试不同疗法、看看他们觉得哪些方法有效。哪些方法真正帮上忙。」飓风的,他听起来活像是他父亲。「我们需要研究他们的反应,疗法要采取经验法则,而非只是假设所有承受心理创伤的人都永久崩溃。」

  「听起来都很棒,光爵。」执徒说。「但您知道改变执徒领袖的想法有多困难吗?您知道照您所建议的方式做,要花费多少时间与金钱吗?我们没有这样的资源。」

  卡拉丁望向诺瑞尔,又把头往后仰,闭上双眼感受照在肌肤上的阳光。西儿降落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彷佛研究一幅伟大画作那般看着他。

  卡拉丁感觉内心深处一阵激动。他原本担心跟父亲一起工作无法真正实现抱负。他原本担心他无法如他的誓言继续保护他人。担心他成为一个三流医师。

  但若真有什么事是他懂,而多数执徒和医师──甚至包含他父亲──都不懂的,那就是这个了。

  「放这个人出来让我照顾。」卡拉丁说。「警示你的上级,我将去找其他病患。执徒大可一路抱怨到娜凡妮光主跟前去。他们从她那儿得到的答案将会跟我现在给你的答案相同:我们要来尝试些新作法。」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