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深空航行.坠落中
胡夫与艾福瑞蹲在楼梯底下。他们可以听见精灵们正在搜查这艘船,也听见了精灵队长和灭之间的对话。
「小杂种。」胡夫低声咒骂。
然后他们听见灭的尖叫。
艾福瑞脸色惨白。
「你要他,你最好解救他。」胡夫对管家说:「跟在我后头。」
爬上楼梯,胡夫一把将舱门盖掀开。他长剑在手立刻跳上甲板,艾福瑞紧跟在后。他所见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精灵将灭扔出船外。艾福瑞发出恐慌的叫声。
「无所谓了!」胡夫大喊,迅速地左右张望寻找可当武器的东西。「掩护我的背后——我的天啊!不可以!」
艾福瑞眼白翻起,脸色铁青,双腿开始摇晃。胡夫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用力地摇晃,但已经太迟了。管家整个人软成一团,瘫倒在地上。
「该死!」胡夫恶狠狠地咒骂。
精灵们刚刚才和叛军战斗过,已经是身心俱疲。他们没有预料到会在龙船上发现人类,因此反应慢了些。胡夫抓住撑起船背主帆的翼梁,而这时一名精灵也朝他冲了过来。胡夫鼓起全身力气抬动翼梁圆木,然后狠狠地推出去,砸中精灵的脸。这名精灵战士仰天倒下,头又重重地撞上船舱口。他应该会暂时失去意识,但是胡夫不敢冒险进一步动手解决他,因为他的面前还有另外两名精灵。
精灵并不是特别出众的剑手。他们偏好使用弓与箭,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弓箭才能展现出他们战斗的技巧与判断力,而非只是蛮力——剑术对他们而言仅是如此。精灵们所佩戴的短剑往往只用于近身搏斗,或是解决已经被弓箭射伤的对手。
胡夫知道精灵们不喜欢用刀剑进行搏斗,于是他开始狂野地挥舞他的长剑,逼使他们保持距离。他逐渐往后退,跳过一块块舱板,直到背靠着舷墙。精灵们跟着逼近,但并没有动手攻击。他们还不打算动手。虽然精灵们剑术较差,但他们却能以耐性和警觉来弥补。胡夫得费上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将剑握牢,而精灵们也看得出他又病又累。他们开始佯攻、挑刺,企图消耗他的力气。他们愿意耐心等候,直到疲倦逼使他松懈。
胡夫的手臂酸软、头部胀痛。他知道他撑不久了。但是,这必须赶紧结束。这时他眼角瞥见了某人在移动。
「艾福瑞!」胡夫大喊:「就是这样!从后面偷袭他们!」
这是个老掉牙的伎俩,任何有打过架的人类战士都不会上当。精灵队长处变不惊地继续盯着胡夫,但是另外一位战士却迟疑地转过了头。他所看见的并不是向他冲杀而来的人类战士,而是艾福瑞坐在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他。
胡夫立刻挥剑出手,斩掉他手中的武器,接着一拳狠狠地揍上这精灵战士的脸。这一击让他对精灵队长露出破绽,但他已无力挽救。精灵队长前跃刺击,但是脚却在倾斜的地板上滑了一下;这笨拙的一剑没有刺中胡夫的心脏,只是划过他持剑的那一只手。胡夫立刻顺势转身,用剑柄猛力砸中精灵队长的下巴,打得他往后跌了出去,武器脱手,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胡夫跪倒在地上,痛苦和挥之不去的晕眩与恶心感对抗。
「胡夫爵士!你受伤了!让我帮你——」艾福瑞的手掌碰上了他的臂膀,但胡夫立刻抽开。
「我没事。」他厉声回答,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脸红低头的艾福瑞。
「我……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胡夫打断他的话,伸手指着倒在甲板上的三名精灵。「在他们醒来之前,把这些垃圾丢下船。」
艾福瑞的脸色白得让胡夫以为他又要昏倒了。「爵士,我不能这么做。把无助的人……抛下去……赴死。」
「他们把你的小鬼给丢了出去!」胡夫举起剑,在昏迷的精灵颈子上比划。「那我只好自己动手解决他们,我不能冒险等着他们回复意识。」
他准备挥剑砍断精灵细瘦的颈子,但一股诡异的不情愿感突然阻止了他。一道声音传进他耳里,好似是来自无止尽的可怕黑暗之中。
你的一生都在为我们工作。
「求求你,爵士!」艾福瑞抓住他的手,「他们的船还跟我们接在一起。」他指着对方破损的精灵战船,钩爪将两艘船紧紧地固定在一起。「我愿意把他们送回那里。至少他们会有机会被人救走。」
「好吧!」胡夫已累得不想跟他争辩:「随便你想怎样,只要把他们弄走就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精灵?他们杀死了你心爱的王子。」
「所有的生命都是神圣的。」艾福瑞轻声地说,弯腰将昏厥的精灵队长扛上肩头。「我们后来才学会教训。但已太迟了……太迟了。」
至少胡夫以为他是这么说的。风刮得索具啪答作响,而他又痛又难过,谁会在意呢?
艾福瑞如他往常般笨拙地进行工作——被舱板绊倒、摔下背负的精灵,有一次脖子还缠住了一条固定飞翼的缆绳差点勒死自己。最后他终于把三个昏迷的精灵抬到船边的护栏,将他们掷回他们自己的飞船上。让一旁冷眼旁观的胡夫难以置信,这个竹竿似的管家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话说回来,艾福瑞实在有太多事情难以解释。我真的死了吗?是艾福瑞让我复活的吗?如果是的话,他是怎么办到的?即使是传说中的密法巫师也没有复活死者的能力。
「所有的生命都是神圣的……太迟了……太迟了。」
胡夫甩甩头,但立刻后悔这么做,他的眼珠子痛得像是要从眼眶里炸出来似的。
艾福瑞回到胡夫身边,见到他正试图为受伤的手臂做简陋的包扎。
「胡夫爵士?」艾福瑞羞怯地说。
胡夫没有抬头。管家缓缓地蹲下,接手灵巧地将绷带绑好。
「先生,我想你应该过来看看。」
「我知道,我们还在往下掉。但我可以让船再升上来。我们现在距离大漩涡还有多远?」
「不只是那样,爵士。是王子,他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胡夫瞪着他,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爵士,这真是不可思议。但如果考虑到他和他父亲的身分背景,我想也没那么罕见吧!」
他到底是谁?胡夫很想问清楚,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晕眩疼痛,慢慢地走过甲板。距离大漩涡愈来愈近,船身晃动得更加剧烈。胡夫探头往下望,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奇的哨声。
「他父亲是高空界的密法巫师。」艾福瑞说:「我想是他教会这孩子怎么做的。」
「他们是透过那个羽毛护符沟通的。」胡夫说,回忆起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集中在这孩子手中握住的羽毛。
「是的。」
胡夫可以见到这孩子抬起的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显然是对自己相当满意。
「我想我应该去救那孩子。一个对我下毒的小鬼,毁了我的船的小鬼,把我们全部都出卖给精灵的小鬼!」
「爵士,毕竟,」艾福瑞注视着胡夫:「你也答应了要杀死他——为了钱。」
胡夫往下又看了灭一眼。他们正逐渐接近底下的大漩涡,他可以看见一团团尘灰和残骸回旋飘浮在上头,听见低沉的雷鸣。一阵冰凉潮湿的风突然吹来,刮得船尾的舵片劈啪作响。现在,胡夫该去检查那些断掉的缆绳,并赶紧将它们重新接起来,好让翅膀能完全张开,在飞船被吸入大漩涡之前重新飞到上空。可是他头部的胀痛却让他头晕目眩。
胡夫转身离开栏杆。
「我不怪你,」艾福瑞说:「他是个很不好相处的孩子。」
「不好相处?」胡夫大笑,然后停下来,闭上眼睛,好像船只在他脚下忽然滑开了。当他恢复正常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抓住那根翼梁圆木,伸出去给他。我会试着把船开近一点。我们这么做可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因为我们的船很可能会被气流卷入,吸进底下的暴风雨之中。」
「是的,胡夫爵士。」艾福瑞跑过去抓住翼梁——至少,这次他的脚和身体跑的方向是一致的。
胡夫跳下舱门盖口,走过中央通道,站在驾驶舱门口看着里头的一团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自己。答案很简单,因为你现在有个付钱要他儿子不要回来的父亲,和另一个愿意付钱赎回他儿子的父亲。
胡夫坦承,这么做确实很合理。但当然,先决条件是我们不会被卷进大漩涡里头。他往水晶窗外望去,见到那孩子正飘浮在云间。龙船正朝他的高度往下掉,但除非胡夫能改变他的航向,否则他们离这孩子将会超过一个翅膀以上的距离。
魔手胡夫沉闷不悦地检视船舱受损的状况,逼迫自己疲惫的大脑开始运作,分开纠缠成一团的缆绳。他先找出他最需要的缆绳,将它们解开,然后拉直排放在地板上,以便待会能顺利地穿过绳孔。等缆绳都依序排好后,他用剑把它们从驾驶服上割断,然后将控制飞行的缆绳缠到自己的手臂上。他曾经看过有人因为这么做而弄断了手骨,要是他失去控制的话,沉重的双翼将会忽然飞开,扯动缆绳,将他的手臂像小树枝一样扭断。
胡夫坐上驾驶座,双脚在地板上牢牢踏实,开始慢慢地放松绳索。一段缆绳平顺地穿过绳孔,翅膀开始展开,飞翔魔法又重新启动。但是连接到胡夫右臂的绳索却依旧毫无反应,散落在甲板上。他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该死的右侧翅膀卡住了。
胡夫使尽力气拉扯,希望能将它扯动。没有效,这时他才察觉外头的导引缆绳一定是断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决定放弃已经损坏的控制索,专心只用一边的翅膀飞行。
「靠近一点!」艾福瑞大喊:「靠左边一些——呃,还是该说右舷侧?我老是记不清楚。左舷侧?也许是左舷侧?有了,我快碰到他了……好!殿下,赶快抓住!不要放!」
胡夫听见小王子尖锐的嗓音,兴奋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接着是小靴子踩上甲板的声音。
然后他听见艾福瑞低声斥责的声音,还有灭的反驳和辩解。
胡夫拉动控制索,感觉飞船的翅膀扬起,龙船在魔法的协助下开始逐渐攀升高度。大漩涡的暴风云团在底下翻滚搅动,似乎很生气地见到它的猎物即将逃脱。胡夫屏住呼息,集中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控制飞翼,让飞船平顺地往上升。
但这时候飞船却突然迅速地往下坠落。速度快得好像他们的身体已经掉了下去,可是五脏六腑却还在原地没跟到。胡夫听见一声惊吓的尖叫和重重的撞击声,心想一定是有人摔倒了。魔手胡夫希望艾福瑞和那小鬼都有找到可供抓紧的东西,但就算没有,他也没办法。
他不屈服地抓住缆绳,继续努力操作飞翼,以减缓他们坠落的速度。接着他听见一声不祥的撕裂声,以及会让所有龙船驾驶员停止心跳的啸鸣声——翅膀的翼膜被狂风扯破了!胡夫把缆绳尽可能放出去,将翅膀全部张开。虽然他已经无法继续操纵飞船,但至少它的飞行魔法还能在他们坠毁到地面时减轻冲击力——如果他们有地面可撞,而且如果大漩涡没有先将他们撕碎的话。
胡夫松开捆在手上的缆绳,随手将它抛在地上。他们还未进入大漩涡,但强风已经将船吹得乱飘乱转。他完全没办法站起来,只能趴在甲板上用爬的。他离开驾驶舱爬到梯子底下,然后再拉着自己爬上梯子,探头往外看。艾福瑞和灭也正趴在甲板上,艾福瑞的一只手紧紧抱住小男孩。
「到下面来!」胡夫在呼啸的狂风中大喊:「翅膀裂开了!我们要掉入暴风漩涡了!」
艾福瑞平趴在甲板上,扭动着身子匍匐前进,并且拉着灭一起走。看见这孩子似乎已经被吓呆了,胡夫在心里暗自窃笑。当他们爬到舱门盖的时候,管家将小王子先往前送。胡夫不怎么温柔地抓住他,把他拉进船舱,然后放手将他丢下楼梯。
灭吃痛地叫出声音,但旋即被打断。船身剧烈地翻滚,害他重重地撞上舱壁,一时喘不过气。而甲板上的艾福瑞也一头栽进舱门盖口,撞得胡夫站不稳脚步,一起跌落楼梯底下的走道中。
胡夫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去爬上楼梯——也或许是爬下楼梯。船身不停地翻滚摇动,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他紧紧抓住舱门盖,这时一阵暴雨突然扑了过来,水滴的力道就像箭矢一样刺痛。闪电斜斜岔岔地划过附近的天际,燃起一阵刺鼻的焦味,爆震的雷声几乎将他震聋。他在湿滑的雨中摸索寻找舱门盖的拉环,最后总算砰的一声将它紧紧关上,然后再架上闩锁。他疲倦地滑下梯子,瘫倒在地上。
「你……你还活着!」灭惊讶地瞪着他。然后他的表情立刻转忧为喜,张开双手奔向胡夫,然后紧紧地将他抱住。「哦,我好高兴!我刚刚真是吓坏了!你救了我一命!」
松开握住他的手,胡夫将小王子轻轻推开。他的真诚令人难以怀疑,不论是哽咽的哭声或泪湿的无辜脸庞。在他碧蓝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欺骗或诡计。魔手胡夫几乎要想象他已经拥有了一切。
几乎,但还不至于。
这个灭,这个命名得如此恰当的祸害,曾经企图毒死他。胡夫用他的手握住小男孩苍白的喉咙。那将非常地简单,只要一扭,折断颈子,交易就完成了。
船身在暴风雨中剧烈地倾斜摇晃。船壳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似乎随时都可能会解体。闪电在他们四周划过,雷声在他们耳里轰隆不绝。
你的一生都在为我们工作。
胡夫握紧他的手掌。灭抬头仰望着他,露出信任、害羞的笑容,好像这杀手正怜爱地在安抚他。
魔手胡夫愤怒地将小男孩推开,但艾福瑞及时在身后接住了他。
胡夫跌跌撞撞地挤过他们两人,走向驾驶舱。他忽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开始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