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邪恶城堡．高空界
在走道上的另一间房里，林贝克终于提起了笔。
「亲爱的族人们……」他开始写。
哈普罗很久以前就开始想象与萨坦人会面的状况，遇见将他们族人封印在那个地狱的元凶。他想象自己应该会很生气，但即使现在，他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愤怒竟然到了这等程度。他双眼瞪着这个人，这个艾福瑞，这个萨坦人，然后他看见了乔狄恩恶魔攻击他，看见了狗儿重伤流血不止;他看见自己的双亲死亡。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他感到窒息，感到血脉贲张，眼前火红一片。他必须闭上眼睛，必须稳住呼吸。
「又要离开!」他喘气说道：「就像你们这些狱卒，放任我们在那个监狱里自生自灭!」
哈普罗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一个字，然后举起缠着绷带的双手，像即将扑击而下的鹰爪。他站得离艾福瑞相当近，双眼圆睁，瞪视着萨坦人的脸。要是这个艾福瑞胆敢露出笑容，胆敢扭动他的嘴唇，哈普罗一定会立刻杀了他。他的主人、他的目的、他的指示——都被脑海中轰隆隆的怒声所掩盖。
但是艾福瑞并没有笑。他并没有惊慌，没有退缩，也没有保护自己的动作。他脸上的岁月痕迹似乎又加深了，温和的眼神变得黯淡，红着眼眶，笼罩着悲伤。
「狱卒并没有离开。」他说：「狱卒死了。」
哈普罗感觉狗儿的头紧紧地靠到他的膝盖边，他放下手抚摸牠温暖的毛皮。狗儿窝得更紧，抬起头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并且发出一声低鸣。哈普罗的呼吸恢复平稳，眼睛的视线变得正常，心绪清澈无碍。
「我没事。」哈普罗颤抖地吸了一口气，「我没事了。」
「这意思是说，」灭询问道：「艾福瑞不离开了?」
「不，他不离开了。」哈普罗说：「至少，不是现在。要等我准备好了才行。」
重新掌控住自己，这派崔恩人面对着萨坦人。哈普罗的脸色平静，笑容沉稳。他两手轻轻摩擦，微微掀开盖住皮肤的绷带。「狱卒死了?我不相信。」
艾福瑞犹豫了一下，抿着嘴唇。「你们族人……一直都被困在那个地方?」
「是的，但是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那正是你们的目的!」
林贝克完全没听见门廊外的动静，继续写作：
「亲爱的族人们，我已经到过了上方的世界。我已经见过了我们传说中的天堂。那里的确是天堂，但也不是天堂。那里充满财富——富庶得难以想象。阳光整日照耀着他们。苍天带在他们的天空里闪闪发亮。雨水轻轻地飘落，丝毫不会伤人。夜之君主的阴影抚慰他们入睡。他们住在房屋里，而不是工厂的废弃零件，或匡啷轰隆决定暂时不用的建筑。他们拥有可以在空中展翅飞翔的龙船。他们拥有驯服的飞翼巨兽，可以带他们到任何地方去。而他们之所能拥有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们。」
「他们说谎!欺骗了我们!说他们是神，说我们必须为他们工作。他们昧着良心向我们承诺，只要我们工作认真，他们便会认同我们的价值，带我们升上天堂。但是他们从来就不打算遵守承诺!」
「那不是我们的目的!」艾福瑞回答：「你一定要相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们还在里面!它应该只是短时间的，几年、几个世代——」
「一千年、一百个世代——只有少数人侥幸活了下来!而你们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问题。」艾福瑞望着地上，头低了下来。
「我谨此致上最诚挚的同情。」
艾福瑞迅速抬起头，看见哈普罗扬起的嘴角，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别过头去。
「你要跟我一起走。」哈普罗说：「我要带你回去，让你亲自见识你们所创造的地狱!而我的主人将有问题要问你。他将会难以置信——就跟我一样——『狱卒死了』。」
「你的主人?」
「一位伟大的人，是我们族人中有史以来法力最强大的人。他有计划，许多的计划，我相信他一定会跟你一起分享。」
「所以那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艾福瑞喃喃说道：「他的计划?不，我不会跟你一起走。」这萨坦人说：「至少，不是自愿的。」在他温和的双眼之中，燃起了一星火花。
「那么我只好强行带走你。我将会很乐意。」
「我相信。但是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世界隐藏你的行踪——」他的视线停在哈普罗绑着绷带的双手，「那么你应该晓得，我们两人之间的战斗势必会惊天动地，如此规模的魔法对决绝对不可能隐瞒得住，这对你将会有极大的影响。这个世界的巫师法力强大，而且十分聪明，他们晓得关于死亡之门的传说。有许多人，包括魔邪或甚至这个小孩——」艾福瑞伸手抚摸灭的头发，「都有可能想出发生了什么经过，并且积极地开始寻找如何进入传说之中的乐土。你的主人已经做好这准备了吗?」
「主人，什么主人?看看我这边，艾福瑞!」灭不耐烦地大叫：「只要我父亲还活着，我们哪儿也去不成!」对峙的这两人都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看他一眼也没有。小男孩怒视着他们。大人，老是只想着他们自己的问题，忘了他的问题。
「最后我们终于睁开了眼睛。最后我们终于看见了真相。」林贝克觉得他的眼镜很烦人，又把它推上头顶。「而真相就是我们已不再需要他们……」
「我不需要你们!」灭大喊：「反正你们也不会帮我。我自己会动手!」他从口袋里掏出胡夫的匕首，满面喜色地看着它，伸指小心抚摸着雕工精细的刀刃。「走吧!」他对站在哈普罗身边的狗说：「你跟我一起走。」
狗儿摇动尾巴看着小男孩，但是并没有移动脚步。
「来啊!」灭哄劝牠，「乖狗狗!」
狗儿歪着头看看牠主人，脚掌不安地在地上扒动。哈普罗专注地瞪着对面的萨坦人，伸手将狗儿推开。狗儿迟疑了一会，叹了口气，哀怨地看了牠主人最后一眼，然后垂头丧气地慢慢走向灭身边。
小男孩将匕首插入腰间，拍拍狗儿的头。「乖狗儿，我们走吧!」
「所以，最后的结论……」林贝克暂停下来。他的双手发抖，他的视力模糊。一大块墨水落在纸上。林贝克把眼镜从头上拿下来，在鼻子上调整好，然后坐着一动也不动，盯着落在最后一个字上的墨点。
「你真的能和我战斗吗?」艾福瑞追问他。
「我不认为你会反抗战斗。」哈普罗说：「我认为你太弱、太疲倦了。你姑息纵容的那个孩子都比你更——」
艾福瑞突然想起，焦急地左右张望。
「灭?他在哪里?」
哈普罗不耐烦地挥手，「去别地方了。你别想——」
「我没有在『想』任何事!你听见了他在问我什么。他有一把刀。他要去杀掉他父亲!我一定要阻止——」
「不，你不行。」哈普罗抓住萨坦人的手臂。「让那些下民互相残杀。都无所谓了。」
「对你一点也无所谓吗?」艾福瑞对这派崔恩人特别地看了一眼。
「当然无所谓。我唯一关心的只有盖格人反叛运动的领导者，而林贝克正安全地锁在他自己的房间。」
「那么你的狗在哪里?」艾福瑞问。
「我亲爱的族人——」林贝克的笔慢慢地、专注地写下最后这几个字，「我们即将出征。」
好了。终于写好了。林贝克把眼镜拿下来抛到桌子上，双手抱住头，开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