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邪恶城堡．高空界
一阵轰隆低吼让整个城堡都为之震动。声音愈来愈响，就像远处的雷声逐渐接近，撼动着整个大地。城堡不停地摇晃，尘烟四起，石屑纷飞。一声震耳怒吼划破宁静的空中。
「那是什么……?」哈普罗左右张望。
「那头龙获得自由了!」艾福瑞睁大了眼睛，恐慌地说：「魔邪一定出了什么意外!」
「牠会杀死城堡里的所有活物。我曾经和龙战斗过，牠们在迷宫里为数众多。你呢?」
「不，我从来没有。」艾福瑞看着哈普罗苦笑道：「即使是我们，也必须要一起合作才能打败牠。」
「不，」哈普罗耸耸肩，「你说的对。我不能暴露我的身分。我不能使用魔法战斗，即使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也一样。我猜这全得靠你了，萨坦人。」
地板持续震动。走廊上有道房门打开，林贝克探头出来。「感觉更像家了!」他在轰隆乒乓铿锵的吵杂声中兴奋地大喊。他步履沉稳地走过摇晃的地板，挥动手中的一迭纸张。「你们想听听我的演——」
外墙砰的一声崩塌垮落。艾福瑞和林贝克都被震离原地，哈普罗撞破身后一扇门。如太阳般大小的火红眼睛探过崩塌的墙壁，看着困在里头的受害者。轰隆低吟变成狂怒的咆哮，龙头往后扬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嘴里白森森的利牙。
哈普罗脚步蹒跚地站了起来。林贝克仰天躺在地上，他的眼镜已经被摔碎在石地板上，无助地望着一片银色朦胧之间的火红双眼。艾福瑞躺在林贝克身边，又昏倒了。
又一声咆哮撼动着整座城堡，银色的长舌像雷电一闪而过。要是这只龙摧毁了他们，哈普罗所失去的将不只是自己的性命，也会失去他来到这世界的目的。没有林贝克带领盖格人的革命，没有林贝克发动混乱的世界大战。
哈普罗扯掉双手上的绷带，站到林贝克身边，然后双手交叉，将绘满符文刺青的拳头高举过顶。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奇地猜想狗儿到哪里去了。他听不见牠的任何声音，但话说回来，在迅银龙的咆哮之下，他确实什么也听不见。
银龙张开巨口扑向他，准备一口将他吞下。
哈普罗说的没错：他曾经和龙战斗过，而且是迷宫里的魔龙，牠们的魔力相比之下让这头迅银龙就像泥虫一样不具威胁性。最困难的部分在于要站定在原处，心里头沉稳地做好承受攻击的准备，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却都在催促着他逃走。
就在最后一刻，银色的巨口突然歪向一边，咬了满口的空气。巨龙退缩开来，可疑地看着这个人。
龙是高智慧的生物。刚刚才挣脱了魔法桎梏让牠满心愤怒，牠的第一个直觉是反扑攻击用法术控制住自己的大法师。但即使在盛怒之下，牠们也不会胡乱攻击。这头迅银龙一生已经历过许多种魔法力量，可是威胁感全都比不上眼前所站的这个不起眼的人类。牠可以感觉得到，有无形的魔力围绕在他身边，就像坚固的金属护盾一样。
如果是钢铁，这头龙可以轻易地撕裂。牠甚至也能穿透魔法，只要牠有时间能研究破解它。但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呢?还有其他的对象。牠可以闻到温热的鲜血味道。巨龙向哈普罗望了好奇的、恶毒的最后一眼，然后滑出他的视线。
「但是牠还会回来的，尤其是牠尝过鲜肉的味道之后。」哈普罗放下双手，「我该怎么做?带着这位小朋友离开。我在这界域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或者就要完成了。」
终于，他又听见了狗儿所听见的声音。他蹙起眉头，不自觉地摩擦双手皮肤。从这声音听起来，那头龙似乎冲进了城堡的其他部位。伊瑞黛和那小鬼还活着，但他们已活不久了。
哈普罗低头看着昏迷的萨坦人，「我可以将你催眠，直到我要你醒来为止，并且将你带回给我的主人。但是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知道我去了哪里，你会想出来该怎么前去那里。你会如飞蛾扑火般自行找上我。毕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都想搞清楚你们族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的宿敌，我将让你来掩护我的撤退。」
他蹲在艾福瑞身边，伸手抓住这萨坦人，开始粗鲁地摇晃他。
「给我醒来，你这胆小鬼。」
艾福瑞眨眨眼，晕眩地坐起身子。「我又昏倒了是不是?很抱歉，这是本能反应，我无法控制——」
「我不想听你解释。」哈普罗打断他，「我把龙暂时赶走了，但牠只是去寻找不会反抗的餐点而已。」
「你……你救了我的命!」艾福瑞不可置信地瞪着这派崔恩人。
「不是你的命，是林贝克的命。你只是恰好在这里而已。」
小男孩尖细的惊慌呼救声清晰可闻，巨龙的低吼撼动石壁。
哈普罗指向那巨龙的方向。「那孩子和他母亲还活着，你最好动作快点。」
艾福瑞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汗珠。他浑身发抖地站了起来，伸出颤动的手，在胸前画了一道符记。他的身体开始消失。
「再见了，萨坦人!」哈普罗大喊：「我们暂且道别了。」然后他弯腰检视躺在地上的林贝克，「你没事吧，林贝克?你还能走吗?」
「我……我的眼镜!」林贝克捡起扭曲的镜架，伸指穿过空镜框。
「不用担心。」哈普罗说，然后扶着盖格人站起来。「反正也许你并不想看清楚我们要去哪里。」
派崔恩人停下动作，在心中回顾这一切的过程。
尽你所能在那个界域之中引起混乱。
他画满符文刺青的手紧紧握住林贝克的手掌。这点我已经办到了，主人。我会把他传送回德佛林岛上。他将成为盖格人反抗战争的领导人，对这世界掀起漫天烽火!
从这个界域中带回某位足以当我使徒的人，某个愿意回去向空之界域的居民宣扬福音，宣扬我的福音的人。任何种族的人都可以，精灵、矮人或是人类都无所谓。确保这个人，不论是男或女，都要有足够的智慧、野心……与顺从。
哈普罗静静地微笑，向他的狗儿吹了个无声的口哨。
伊瑞黛以前在她小时候也曾驯服过龙，但那是别种柔顺的幼龙，即使不用魅惑魔法也会听从她的指示。可是眼前这头巨大的迅银龙却一直是她恐惧的来源，也许是因为魔邪经常骑着牠，也许是因为牠本身。她希望能够躲进过去她那个安全坚固的牢房之中，可是它已经消失了。高墙已经崩塌、门户已经开启、铁窗已被扯落。寒风撕扯着她，绚烂的光线让长久适应黑暗的眼睛睁不开。
袖手旁观的罪恶。现在对她和她孩子都已经太晩了。死亡是他们唯一的解脱。
巨龙的咆哮如雷声在她顶上响起。伊瑞黛无动于衷地看着天花板崩裂，泥灰石屑纷飞如雨落在她身边。火红的眼睛出现在烟尘之中，如银色闪电般的长舌伸缩飞舞。这女人依旧动也不动。
太迟了，太迟了。
灭蹲在他母亲后方，睁大了眼睛，手臂紧紧地抱住狗儿的颈子。在发出第一道惊呼声之后，他便陷入了沉默，静静地观看、等候。这只龙还没有办法伤到他，巨大的头无法穿过牠撞破的小洞，牠必须拨掉更多城堡墙上的石砖。长久压抑的愤怒和鲜血的味道使牠陷入狂暴，疯狂地加快破坏的动作。
狗儿突然转过了头，看着后方的房门，发出了几声低吼。
灭跟着狗儿的视线，看见哈普罗站在房间门口向他招手。林贝克站在哈普罗的身边，望过尘土和瓦砾，瞇眼望着他看不清楚的恐惧。
小男孩抬头看看他母亲。伊瑞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迅银龙，灭连忙拉拉她的裙子。
「母亲!我们赶快走!我们可以去藏起来。他们会帮助我们!」
伊瑞黛没有回头。也许她根本没听见。
狗儿呜咽了几声，用牙齿咬住灭的上衣，想把这孩子拉到门边。
「妈妈!」小男孩大喊。
「快走吧，孩子。」伊瑞黛说：「去躲起来。那是个好主意。」
灭紧紧抓住她的手，「可是……妳不过来吗，母亲?」
「母亲?别这样叫我，你不是我的孩子。」伊瑞黛用作梦似的诡异眼神看着他，「在你出生的时候，有人把婴孩对调了。快走吧，小朋友。」她对着别人的儿子说：「快跑去躲起来，我不会让龙伤害到你。」
灭凝视着她，「妈妈!」他又大喊一声，但是她已经别过头去。
小男孩伸手摸向颈间的护身符。不见了，他突然想起，他已经把它扯掉了。
「带他过来!」哈普罗大声喝令。
狗儿紧紧咬住小男孩的衣服，开始用力拉扯。灭见到迅银龙从天花板上的洞口伸进了巨爪，准备抓住牠的猎物。石墙不停地崩塌，烟尘扬起，将他母亲从视线中遮蔽。
巨爪探了进来，摸索牠所闻到的温暖血肉。一只火红的眼睛往里头窥望，寻找牠的猎物。伊瑞黛不停地往后退，但是在这瓦砾四散、墙梁崩塌的房间里，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她被困在天花板大洞底下的一块小区域里。等弥漫的烟尘定下来之后，这只龙就会看见她，就会吃了她。
她努力地集中心神，试图施展出魔法。她闭上眼睛阻断这可怕的景象，呼唤出一条灵力锁链，然后套住巨龙的颈子。
愤怒的迅银龙发出震天咆哮，用力地晃动颈子，扯开灵力锁链的控制。巨龙的反击魔力差点将伊瑞黛震晕，接着牠利爪一挥，划破了伊瑞黛臂上的血肉。
研究室的天花板整个崩塌下来，数不清的瓦砾石块落在她四周，部分落石击中了伊瑞黛，她吃痛地跌倒在地上。巨龙发出胜利的呼号，再度俯冲而下。伊瑞黛趴在地板上咳嗽不止，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伊瑞黛焦急地等着利爪将她撕裂、刺穿，但她所感觉到的却是一只温柔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孩子，不要害怕。」
伊瑞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灭的仆人站在她面前。他微微地驼着背，秃发的额顶沾满大理石屑，左右侧的灰发乱翘不整，但是他的笑容却有使人安心的异样魔力。接着他转过身面对盛怒的迅银龙。
慢慢地、庄严地、优雅地，艾福瑞开始舞蹈。
他的音量逐渐放大，唱出优美难言的高音圣歌，伴着自己的舞蹈动作。他的双手、他的双脚，随着舞蹈动作描绘出隐形的符记，他的歌声赋予它们定名与力量，他的意志强化它们，他的躯体喂养它们。
灼热的酸液从巨龙弹拂如电的舌尖滴下。牠吃了一惊，感受到这个人所散发出来的不明魔力，慎重地抬颈往后缩回。但是牠已经被阻碍过一次了，新鲜血肉的诱惑和对那巫师的仇恨让牠失去了理性。牠的血盆巨口噬咬而下，伊瑞黛恐慌地发抖，确定这个人一定会被咬成两截。
「快逃啊!」她歇斯底里地大喊。
艾福瑞抬起头看见他的危险，但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状似不以为意地点个头。他把心神集中在魔法上，他的舞蹈动作加快了节拍，音量稍微提高了些——仅此而已。
银龙的动作打住。张开的巨口并没有合上，而是停留在猎物上方。巨龙的头微微晃动，跟着艾福瑞的歌唱节拍。牠的眼睛突然睁大，惊奇地瞪视着左右。
艾福瑞舞蹈愈来愈慢，歌声逐渐消失，然后整个人停了下来，疲惫地喘着气。迅银龙似乎没有注意到艾福瑞，牠的头虽然已经穿过了天花板上的破洞，但是却似乎望着只有牠才能看见的东西。
艾福瑞转身蹲在伊瑞黛身边，查看她的状况。「牠现在不会伤害妳了。妳有受伤吗?」
「没有。」伊瑞黛不放心地看着巨龙，紧紧地握住艾福瑞的手。「你对牠做了什么?」
「我催眠了牠。这头龙以为牠已经回到了巢穴之中、牠古老的家——只有牠才记得的世界。现在牠看见的是底下的大地，顶上的天空，水在中央，阳光之火赐予众生生命。」
「魔法效力能维持多久?永远吗?」
「没有事情是永远的。一天、两天、一个月，也许吧!到时牠眨个眼睛，然后一切都会消失，只剩下牠所造成的破坏。等到那时候，也许，牠的愤怒和痛苦就会平息了。至于现在，至少牠的心是平静的。」
伊瑞黛敬畏地望着巨大的迅银龙，牠的龙头前后摆动，好像正聆听着舒服的摇篮曲。
「你把牠困在牠自己的心中了。」她说。
「是的。」艾福瑞回答：「那是最坚固的牢笼。」
「我自由了。」她惊讶地说：「而且还不算太迟。还有希望!灭，我儿子!灭!」
伊瑞黛奔向她最后见到灭的门口。门消失了，她监狱的围墙已经崩塌，但落石却阻断了她的路。
「母亲，我是妳儿子啊!我——」
灭试着再对她大喊几声，可是喉咙里涌上来的哽咽却阻断了他的声音。他看不见她，落石挡住了他的视线。
狗儿疯狂地吼叫，绕着他身边跑来跑去，然后咬着他的脚跟裤管，急着想把他拉走。巨龙发出一声狂啸，灭被吓得转身就跑。可是才跑到一半，他却差点跌倒在魔邪的尸身上。
「爸爸?」灭低声啜泣，颤抖地伸出手。「爸爸，对不起……」
死亡的双眼瞪着他，看不见，关心不着。
灭往后退了一步，绊倒在胡夫身上。这名杀手收了钱要杀他，但最后却为了救他而死。
「对不起!」这孩子放声哭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绘有蓝色符文刺青的强壮臂膀抓住灭，拉着他离开这瓦砾残骸，将他带到里边的门口。哈普罗把目瞪口呆的小男孩摆到盖格人的身边。
「你们两个，靠紧我。」派崔恩人对他们下令。
他举起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火亮的符文开始在空中燃起，一个接一个出现。每个符文都相连在一起，但却又绝无重迭。它们形成一圈火焰结界，将他们三人彻底包围住，闪亮的光芒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但却又不会伤害到他们。
「过来，狗儿。」哈普罗吹了声口哨。狗儿露齿微笑，轻盈地跳过火环站在他身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