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飞猪
回到广场酒店,塔莉亚把我拽到一旁:“普罗米修斯让你看到了什么?”
虽有些勉强,但我还是把梅·卡斯特兰家的情景告诉了她。塔莉亚揉了揉大腿,好像记起了旧伤。
“那是个可怕的晚上,”她说,“安娜贝丝还太小,我想她并不真正明白看到的一切,她只知道卢克很生气。”
我望向窗外的中央公园。北面还有小火在燃烧,但城市显得不同寻常地宁静。“你知道梅·卡斯特兰究竟怎么了吗?我是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塔莉亚说,“我从没见过她……嗯,发狂的时候,不过卢克告诉了我发光的眼睛,还有她说的奇怪的话。他让我发誓不要对任何人说。至于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我也不清楚。如果卢克知道的话,他从未对我讲过。”
“赫尔墨斯知道,”我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看到了卢克的未来,赫尔墨斯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卢克投向了克洛诺斯。”
塔莉亚皱皱眉:“无法完全肯定是这样。刚才普罗米修斯在操纵你看到的景象,波西,他让你看到的是最模糊的部分。赫尔墨斯的确深爱卢克,我只要看见他的面容就知道这一点。那晚赫尔墨斯到了那儿,因为他来看望梅,照料她。他并不是那么坏。”
“可这还是不对,”我说,“卢克只是个孩子。赫尔墨斯从未帮助过他,也没有制止他离家出走。”
塔莉亚推了推弓箭。我又一次猛然意识到,自从她不再衰老后,变得强壮了许多。你在她四周可以看到银色的光环——阿耳忒弥斯的保佑。
“波西,”她说,“你不能同情卢克。我们都有艰难的东西需要去面对,所有的混血者都是如此。我们的父母几乎从不在身边,然而卢克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没有人强迫他这么做。事实上……”
她向走廊里望了望,确信只有我跟她在一起:“我很担心安娜贝丝。如果在战斗中她必须面对卢克,我不知道她是否下得了手,她总是容易被他打动。”
血液涌上了我的脸颊:“她会做好的。”
“我不知道。那个晚上,我们离开他妈妈的房子之后,卢克就变了一个人。他变得鲁莽轻率且喜怒无常,好像希望证明什么。格洛弗找到我们,准备把我们带到营地……好吧,我们遇到这么多麻烦的部分原因是因为卢克的随心所欲。他非要跟我们碰见的每个怪兽争个胜负。安娜贝丝并不觉得那是个问题,卢克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只知道是她的父母让他变得如此伤心,所以处处为他辩护,至今依然如此。我所说的这些话……你不能落入同一个陷阱,卢克已经把自己献给了克洛诺斯,我们不能再对他心慈手软。”
我望着哈莱姆燃烧的火光,不知道此刻有多少睡梦中的凡人因为卢克的决定而身处险境。
“你说得对。”我说。
塔莉亚拍拍我的肩膀:“我去看看狩猎者们,然后在天黑之前再睡一觉。你也应该这样。”
“我再也不想做更多的梦了。”
“我知道,相信我。”她严峻的神色让我猜想她会梦到什么,这是混血者常常遇到的问题,形势越是危险,梦境就越频繁,越糟糕,“可是波西,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休息了,这会是一个漫长的夜,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夜晚。”
我不喜欢这几句话,可我知道她是对的。我无奈地点点头,把潘多拉的瓶子递给她:“帮我一个忙,把这东西锁进酒店的地下室好吗?我觉得我对瓶子过敏。”
塔莉亚笑了:“没问题。”
我找到最近的一张床,昏睡过去。自然,睡眠只会带给我更多的噩梦。
我梦见了父亲的海底宫殿。敌人的军队已经攻得更近了,占领了宫殿外几百米的地方。堡垒的高墙已经完全被摧毁,我父亲曾用做指挥部的庙宇也在希腊烈焰中燃烧。
图像拉近到了军械库,我弟弟和其他一些独眼巨人正在午餐休息,吃着大罐的四季宝牌特浓花生酱(可别问我这在水下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因为我不想知道)。我正看着,军械库的外墙爆炸了。一个独眼巨人战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摔倒在午餐桌前。泰森跪下来帮助他,可已经太迟了,独眼巨人溶进了淤泥之中。
敌方的巨人从背后杀了过来,泰森捡起死去的战士留下的棍子。他冲铁匠同伴喊了几句什么,也许是“为了波塞冬!”,可他嘴里塞满了花生酱,听起来就像是“砰皮嘣”。他的同伴们一个个都抓起了锤子和凿子,大叫“花生酱!”,跟随泰森加入了战斗。
画面变了。我在敌人的营地,与伊桑·中村在一起。看到的景象令我打了个冷战,一半是因为敌人的队伍如此浩大,另一半是因为我认得这个地方。
我们在新泽西的森林地带,一条破旧的道路旁是衰败的商店和破烂的广告牌。一片被踩倒的篱笆周围,一个巨大的院子里摆满了水泥雕塑。仓库顶上的标牌已模糊难辨,红色字迹非常潦草,不过我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埃姆阿姨的花园侏儒商店。
我已经多年想不起这地方了。显然这里早已废弃,破损的雕塑上画满了涂鸦。一个水泥半羊人,格洛弗的叔叔斐迪南已经少了一条胳膊。仓库的屋顶已经部分坍塌。门上一块黄色的标志写着“报废”。
房屋周围立起几百顶帐篷,燃起篝火。我见到的多数是怪兽,但其间也有疲惫的人类雇佣军和身穿盔甲的混血者。一面紫色与黑色相间的旗子挂在商店外,由两个蓝色海帕波瑞恩巨人把守着大门。
伊桑靠在最近的营火旁。两个混血者与他坐在一起,打磨着手中的剑。仓库门开了,普罗米修斯从里面走出来。
“中村,”他喊,“主人有话要跟你讲。”
伊桑小心地站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普罗米修斯笑了:“这你得问他去。”
另一个混血者哧哧地窃笑:“认识你很高兴。”
伊桑整了整剑带,向仓库走去。
除了屋顶的大洞,这地方跟我记忆中没什么两样。雕塑是吓坏的人凝固在尖叫声中。快餐柜台、野餐桌被挪到了一旁。苏打水售卖机和椒盐卷饼加热器中间,有一个金色的王座。克洛诺斯斜靠在王座上,镰刀放在大腿上。他穿了一件T恤衫、牛仔裤,沉思的样子让他与人类几乎没什么分别,比我在图像中见到的,恳求赫尔墨斯讲述他命运的卢克更加年轻。卢克看见了伊桑,他的脸扭曲着露出非人类的微笑。他的金色眼睛闪亮着。
“中村,你觉得外交使命进行得怎么样?”
伊桑犹豫了一下:“我相信普罗米修斯更适合向您汇报……”
“可我在问你。”
伊桑尚存的那只眼睛来回张望,注意到站在克洛诺斯身边的卫兵:“我……我认为杰克逊不会投降,永远不会。”
克洛诺斯点点头:“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跟我说吗?”
“没……没有了,主人。”
“你很紧张,伊桑。”
“没有,主人。只是……我听说这个洞穴是……”
“美杜莎的?一点儿没错。不错的地方,哈?可惜美杜莎被杰克逊杀死以后没能重生,所以你不必担心成为她的战利品。此外,这房间里还有更危险的军队。”
克洛诺斯看着一个莱斯特律戈涅人,他正很响地大嚼炸薯条。克洛诺斯冲他摆摆手,巨人僵住了,一根薯条悬在他的手和嘴之间的半空中。
“有什么必要把他们变成石头,”克洛诺斯问,“当你能冻结时间的时候?”
他的金色眼睛似乎钻进了伊桑的心:“现在再跟我说说另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在威廉斯伯格大桥发生了什么?”
伊桑在发抖,额头上冒出一粒粒冷汗:“我……我不知道,主人。”
“不,你当然知道,”克洛诺斯从椅子上站起身,“当你进攻杰克逊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不大正常的事情。那个女孩,安娜贝丝,挡住了你的剑。”
“她想救他。”
“可他是不会受伤的,”克洛诺斯平静地说,“你自己也看到了。”
“我无法解释,也许她是忘了。”
“她忘了,”克洛诺斯说,“对了,一定不会是这样。噢,亲爱的,我忘记了我的朋友是不会受伤的,所以就替他挨了这一刀。哎呀,告诉我伊桑,你向杰克逊刺去的时候瞄准了他的哪个位置?”
伊桑皱了皱眉。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仿佛手里拿着刀,做了个刺的手势:“我不知道,主人,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并没有专门瞄准哪一个特别的地方。”
克洛诺斯的手指在镰刀的刀刃上敲打着。
“我明白了,”他愣愣地说,“如果你想起什么来了,我希望……”
突然,泰坦巨神向后退去,角落里的巨人动了,薯条掉进他的嘴里。克洛诺斯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倒在王座上。
“我的主人?”伊桑向前走去。
“我……”那个声音很虚弱,短暂的一刻那是卢克的声音。接着,克洛诺斯的表情僵硬了。他抬起手,慢慢活动着手指,好像是在强迫它们服从指挥。
“没什么,”他说,声音又变得冷酷无情,“一点小小的不适。”
伊桑舔了舔嘴唇:“他还在跟您抗争,是吗?卢克……”
“胡说,”克洛诺斯骂了一声,“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掉。那孩子的灵魂已经被粉碎了。我只不过还在适应他身体的限制。身体需要休息。这很烦人,不过只是暂时的烦恼而已。”
“当然了,主人。”
“你!”克洛诺斯用他的镰刀指了指一个绿色盔甲、绿色王冠的德西纳,“德西纳女王,你说是吗?”
“是……的,大人。”
“我们的小惊喜准备好了吗?”
德西纳女王露出她的毒牙:“噢,是……的,大人。可爱的惊喜。”
“很好,”克洛诺斯说,“告诉我兄弟亥伯利恩,把我们的主力南移到中央公园。混血者混乱不堪,他们无法再坚守下去。你现在就去,伊桑。好好提高你的记忆力。等我们夺下曼哈顿之后,我还要找你谈谈。”
伊桑鞠了个躬。我的梦境又一次变换了,我看到营地的大房子,但那是在一个不同的时代。房子漆成了红色,而不是现在的蓝色。排球场上的营员们梳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发型,这也许是防御怪兽的一个好办法。
喀戎站在门廊前,与赫尔墨斯和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交谈着什么。喀戎的头发比现在更短,也更黑。赫尔墨斯穿着他惯常的慢跑运动服,上面有带翅膀的标志。女人个子高挑,容貌美丽。她满头金发,有着闪亮的眼睛,可人的微笑。她怀中的婴儿在蓝色的毯子里扭来扭去,仿佛混血营是他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你的到来是我们的荣幸,”喀戎对女人说,虽然他听来有些紧张,“很久都没有凡人被允许到营地来了。”
“别怂恿她,”赫尔墨斯抱怨,“梅,你不能这样。”
我惊讶地发现那竟是梅·卡斯特兰。她与我之前见过的那个老女人截然不同,充满了生命力,是能用微笑感染身旁所有人的那种。
“噢,别太担心,”梅说着摇了摇婴儿,“你需要一个先知,不是吗?之前的已经死去差不多二十年了吧?”
“更久。”喀戎心情沉重地说。
赫尔墨斯恼怒地抬起胳膊:“我给你讲那个故事,并不是让你照着做。这很危险,喀戎,你来告诉她。”
“的确很危险,”喀戎警告说,“多年以来,我一直禁止所有人尝试。我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人类似乎失去了作为先知宿主的能力。”
“我们已经谈过这些了,”梅说,“我知道我能行。赫尔墨斯,这是我的机会,让我能做一些好事。我被赋予了视觉上的天赋,这是有原因的。”
我想大叫阻止梅·卡斯特兰,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终于明白她的生活是如何被毁掉的。可我无法动弹,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赫尔墨斯受伤的表情比担心更甚:“成为先知之后你就不能再结婚了,”他抱怨,“你再也不能见到我了。”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臂膀:“我不可能永远拥有你,不是吗?你的生活很快就将继续,你是长生不老的。”
他想要争辩,可她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你知道这是事实!别再介意我的感情了。再说,我们有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成为先知之后我同样可以养育卢克,对吗?”
喀戎咳嗽了一声:“是的,不过说真的,我不清楚这会如何影响到先知的灵魂。一个已经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我所知,这从来没有过先例。如果灵魂不能……”
“它会的。”梅坚持。
不要,我想大喊,它不会。
梅·卡斯特兰亲吻了怀中的孩子,把襁褓递到赫尔墨斯手上:“我马上回来。”
她最后给他们一个自信的微笑,登上了台阶。
喀戎与赫尔墨斯默默无语地走着,孩子还在扭来扭去。
房子的窗户上映出一道绿光。营员们停下了排球比赛,抬头向阁楼望去。一阵冷风从草莓地刮过。
赫尔墨斯也一定感觉到了。他大叫:“不!不!”
他把婴儿往喀戎胳膊上一塞,向门廊上跑去。还没等他跑到门口,梅·卡斯特兰可怕的尖叫便打破了晴朗午后的宁静。
我猛地坐起身,脑袋撞在了什么人的盾牌上。
“哎哟!”
“对不起,波西。”安娜贝丝伏在我身上,“我正打算叫醒你。”
我揉了揉脑袋,驱赶掉那些烦人的画面。突然,很多事情一下子显得明朗了:梅·卡斯特兰试图成为先知,她并不知道哈迪斯的诅咒会阻止特尔菲的灵魂寻找另一个宿主,就连喀戎和赫尔墨斯也都不知道。他们没有意识到,作出这样的尝试会让梅发疯,爆发的时候令她的眼睛发出绿光,她也能够看到孩子未来的支离破碎的片段。
“波西,”安娜贝丝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没说实话,“你……你穿盔甲干什么?你应该好好养伤。”
“噢,我没事了。”她说,脸色依旧苍白,右胳膊几乎动不了了,“琼浆和神食让我恢复了。”
“啊哈,你不能这么出去战斗。”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把我扶起来。我的脑袋砰砰直跳。窗外,天空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你需要调动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说,“我刚通过盾牌看了看,一队敌人……”
“正向南往中央公园集结,”我说,“是的,我知道。”
我跟她讲了一部分的梦境。我略过了梅·卡斯特兰的部分,因为谈起她会让人难过。我也没有提起伊桑猜测卢克与体内的克洛诺斯抗争的部分,我不希望重新燃起安娜贝丝的希望。
“你觉得伊桑会怀疑到你的弱点吗?”她问。
“我不知道,”我坦陈,“他没有跟克洛诺斯说什么,但如果他意识到……”
“我们不能让他这么做。”
“下次我得在他脑袋上敲得重一点,”我说,“克洛诺斯说的惊喜,猜得到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我在盾牌上什么也没看到,可我不喜欢惊喜。”
“我也一样。”
“那么,”她说,“你还打算拦着不让我去吗?”
“不了,你刚把我打得够戗。”
她努力笑了笑,那笑声听起来真好。我抓起我的剑,我们集合了队伍。
塔莉亚与高级顾问首脑们已等在了水库边。城市的灯光在暮色下点亮。我想它们中很多是由自动定时器控制的。街灯在湖岸边闪亮,让湖水与树木显得更为诡异了。
“他们就要来了,”塔莉亚说,用一支银箭指了指北方,“我的一个侦察员刚刚报告,他们正越过哈莱姆河,没有办法遏制他们。军队……”她耸耸肩,“太庞大了。”
“我们在公园拦住他们,”我说,“格洛弗,你准备好了吗?”
他点点头:“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说我的自然精灵能挡住他们,那就是这地方了。”
“没错,我们能行!”另一个声音说。一个又老又胖的半羊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差点儿被自己的矛绊了一跤。他身上的树皮盔甲只遮住了半个肚皮。
“莱尼尔斯?”我说。
“别那么惊讶,”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是元老会的首领,再说是你让我找格洛弗的。好啦,现在我找到他了,没有我的帮助,我可不能让一个被流放者领导半羊人!”
莱尼尔斯身后,格洛弗做出了作呕的动作,可老半羊人笑吟吟的,仿佛他是今天的救星。“不要害怕!我们要给这些泰坦一点儿颜色瞧瞧!”
我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生气,可我尽量不露声色:“嗯……是啊,好吧,格洛弗,你们不会孤军作战。安娜贝丝和雅典娜营房的人会坚守在这里。还有我,以及……塔莉亚?”
塔莉亚拍拍我的肩膀:“什么也别说了,她们都准备好了。”
我看了看其他顾问:“剩下的人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任务。你们必须守住曼哈顿的其他入口。你们知道克洛诺斯有多么狡猾。他会用大部队来引开我们,让别的军队从别的地方溜进来。你们的职责是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每个营房都选好桥梁或者隧道了吗?”
顾问们一个个神色严峻地点点头。
“那就让我们动手吧,”我说,“大伙儿狩猎愉快!”
还没有见到敌人,我们已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
那声音像是密集的炮火加上整个橄榄球赛场人群的嘈杂,仿佛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的球迷带着火箭筒向我们发动了攻击。
水库背面,敌人的前锋突破了森林——一个金甲战士率领着一个营的莱斯特律戈涅人,全部手持巨大的铜斧。数百个怪兽跟在他们后面,如潮水般涌来。
“各就各位!”安娜贝丝喊。
她营房的同伴们迅速行动。我们的想法是让敌军突破到水库附近。为了继续向前,他们只能走小路,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水边分两路排成一列前进。
一开始,我们的计划似乎奏效了,敌人分成两路,沿岸边朝我们的方向鱼贯而行。他们走到半途,我们的防卫战就打响了。平日里人们跑步用的小道上,希腊烈焰爆炸开来,顿时将众多怪兽烧成了灰烬。其他的怪兽慌不择路,被绿色的火焰吞没了。雅典娜营员用抓钩将领头的巨人拖倒在地。
右面的树林里,狩猎者们一连串的银箭射向敌人的锋线,杀死了二三十个德西纳,然而更多的敌人向前而来。一阵闪电劈过天空,将一个莱斯特律戈涅人烧成了灰烬,我知道那一定是塔莉亚在施展她“宙斯女儿”的本领。
格洛弗举起芦笛,吹奏出一段欢快的旋律。树林两边爆发出一阵怒吼,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每一丛灌木似乎都具有了生命力。得里雅德仙女和半羊人举起他们手中的大棍冲了上去。树木缠住了怪兽,将他们勒死。小草缠住敌人弓箭手的脚踝。石头在空中向敌人飞去,正砸中几个德西纳的脸。
敌人继续向前猛攻。巨人在树木间拼命撕开一条口子,失去了生命源泉的那伊阿得仙女倒了下去。一头地狱犬向雪狼猛冲过来,将它撞到一旁,向湖顶直扑而来。
一枚希腊烈焰炸弹在地狱犬头顶上炸开了,但它抬起爪子,从空中将火焰吸进了肚子。
“亥伯利恩,”安娜贝丝惊叹道,“光之神,东方泰坦。”
“很难对付?”我问。
“他是仅次于阿特拉斯的最伟大的泰坦战士。在过去,四个泰坦控制着世界的四个角落。亥伯利恩是东方泰坦,也是最强大的一个。他是赫利奥——第一位太阳神的父亲。”
“让我来拖住他。”我说。
“波西,就算是你也无法……”
“把我们的军队集中在一起。”
我们选择水库是有充分理由的。我对湖水集中意念,感觉到它的力量向我汹涌而来。
我在水面上向亥伯利恩跑去。没错,伙计,我们俩单挑。
二十英尺外,亥伯利恩举起了剑。他的眼睛跟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与克洛诺斯同样的金色,但更亮,仿佛两个小太阳。
“海神的捣蛋孩子,”他自言自语,“就是你又把阿特拉斯困在了天穹之下?”
“那算不了什么,”我说,“你们泰坦的智力跟我的运动袜有一拼。”
亥伯利恩咆哮起来:“想知道泰坦的厉害吗?”
从他的身体里喷出一道光与热。我连忙把头扭到一边,但还是被晃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本能地举起了激流剑,时机刚好,两个剑峰相交在一起。冲击波在湖面上激起一道十英尺高的水柱。
我的眼睛还在刺痛,我必须灭掉他的强光。
我将意念对准了水柱,迫使它反转过来。赶在水柱击中我们之前,我借着一股水流向上一跃而起。
“啊——”水流击中了亥伯利恩,他倒下了,身上的光芒也随之熄灭了。
我落在湖面上,亥伯利恩挣扎着站起身。他的金甲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的眼睛不再发亮,但依然目露凶光。
“我要烧死你,杰克逊!”他怒吼。
我们的剑峰再一次相交,空气中充斥着臭氧的味道。
我们身边的激战还在继续。在右翼,安娜贝丝带领她的同伴发动了进攻。在左翼,格洛弗和他的自然精灵正在重新整合,用灌木和杂草与敌人纠缠在一起。
“游戏结束了,”亥伯利恩对我说,“我们到陆地上再战。”
我正准备说一些俏皮话,比方说“不”,这时候他大叫一声。一堵能量墙从空气中向我猛击过来,跟克洛诺斯在桥上使出的诡计一样。我身子向后飞出去三百米,重重地摔在地上。要不是因为我的新能力,我早就全身筋骨俱裂了。
我呻吟着爬起来:“我最恨你们泰坦使这一招。”
亥伯利恩以惊人的速度向我扑来。
我集中意念对准了水面,从中吸收着能量。
亥伯利恩扑了上来,他力量巨大,速度惊人,可他似乎并不能展开有效的打击。他脚下的大地不断喷发出火焰,但我随即就将它们扑灭了。
“停下!”亥伯利恩咆哮,“让风停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忙于应战。
亥伯利恩仿佛被什么东西推开了似的,一个趔趄。湖水喷溅在他脸上,刺痛着他的眼睛。风又刮了起来,亥伯利恩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波西!”格洛弗惊讶地对我喊,“你怎么做到的?”
做什么?我心想。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站在一团旋风中央——我自己的旋风。一团团水雾围绕着我旋转,狂风向亥伯利恩猛击,将二十米半径内的草都吹弯了腰。敌方的战士向我扔出了标枪,然而狂风让它们无法靠近我分毫。
“太好了,”我喃喃道,“再多来一点!”
闪电在我周围不停闪过,云层更暗了,雨也旋转得越来越快。我向亥伯利恩靠近,将他吹离了地面。
“波西!”格洛弗又喊,“把他送到这儿来!”
我跟着自己的直觉一阵砍杀,亥伯利恩再也无法抵挡。他的眼睛还试图喷火,然而暴风雨扑灭了他的每一团火焰。
然而,我无法让这样的风暴保持下去。我感到自己的能量正在渐渐枯竭。我使出最后一点力量,将亥伯利恩向前一推,将他送往格洛弗的方向。
“我不能容忍被这样玩弄!”亥伯利恩低声吼道。
他使劲儿站起身。格洛弗将芦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莱尼尔斯也加入。在小树丛周围,每一个半羊人唱起了歌——一首神秘的曲调,仿佛小溪在石缝间流淌。亥伯利恩脚下的大地裂开了。长满节瘤的根茎裹住了他的双脚。
“这是什么?”他挣扎道,拼命想甩掉树根,可他依然还很虚弱。树根越来越浓密,他脚上仿佛穿了一双木头靴子。
“停下!”他大叫,“你们的森林魔法对付不了泰坦!”
可他越是挣扎,树根就长得越快。它们在他身上缠绕着,越来越密,变成了坚硬的树皮。他的金甲包裹进了树里,变成了一棵巨大的树干。
音乐还在继续。亥伯利恩被吞没之后,他的军队惊愕地向后退去。他伸出胳膊,却变成了树枝,更小的枝条从他胳膊上生长出来,还冒出了新叶。大树越长越高,越来越茂盛,只剩下树干中间他的脸。
“你们不能囚禁我!”他低声咆哮,“我是亥伯利恩!我是……”
树皮将他的面孔完全盖住了。
格洛弗放下芦笛:“你是棵漂亮的枫树。”
几个半羊人精疲力竭,晕了过去,但他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亥伯利恩已被完全封进了巨大的枫树里。树干的直径至少有二十英尺,枝条茂密参天,仿佛已经在这里生长了数个世纪。
泰坦的军队开始撤退了。雅典娜的营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然而胜利却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就在这时,克洛诺斯的惊喜到来了。
“呼——”
尖厉的叫声在曼哈顿上空回荡,让混血者与怪兽全都惊呆了。
格洛弗惊慌地看了我一眼:“那声音怎么像是……不可能!”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两年前我们收到一份来自潘神的“礼物”,一头巨型野猪载我们穿过西南部(在它试图杀死我们之后)。野猪的叫声与刚才那个声音非常相似,但这声音似乎更高更尖,几乎像是野猪狂怒的女朋友。
“呼——”一头巨大的粉色动物在水库上升了起来,如同梅西感恩节游行的噩梦飞艇长出了翅膀。
“母猪!”安娜贝丝大叫,“快隐蔽!”
营员四处散开,长翅膀的母猪猛扑下来。它粉色的翅膀犹如火烈鸟,与它身上的皮肤搭配得很好,然而当它的蹄子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很难用“可爱”一词来形容它。它差一点踩中安娜贝丝的一个同伴。它四处践踏,推倒了半英亩内的树木,吐出一片有毒的云团。接着,它又升上天空,盘旋着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击。
“别告诉我那东西是从希腊神话里来的。”我说。
“恐怕是的,”安娜贝丝说,“克拉斯莫野猪,从前它就曾让希腊城镇提心吊胆。”
“让我猜猜,”我说,“赫拉克勒斯打败了它。”
“没有,”安娜贝丝说,“就我所知,还没有任何英雄打败过它。”
“好极了。”我咕哝道。
泰坦的军队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我猜他们明白过来,野猪不是来追赶他们的。
几秒钟之后,敌人发动了反攻,而我们的军队吓呆了。每一次野猪喷出毒气,格洛弗的自然精灵就会发出哭喊,变回了原先树木的模样。
“必须把野猪赶走。”我从安娜贝丝的一个同伴手里拿过一个抓钩,“让我来对付它,你们挡住剩下的敌人,把他们赶回去!”
“可是波西,”格洛弗说,“要是我们抵挡不住了呢?”
他已经非常疲惫。刚才的魔力让他消耗太大。安娜贝丝带伤上阵,也好不了多少。我不知道狩猎者们的情况如何,然而右翼的敌军此刻正处在他们和我们中间。
我不忍让朋友们处于这样疲惫的状态,可野猪是目前最大的威胁。它会摧毁一切,房屋、树木、沉睡的人们。我必须阻止它。
“如果有必要就撤退,”我说,“只要拖住他们就行。我会尽快赶来。”
不等自己改变主意,我把抓钩像套索一样转动起来。野猪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我用尽全力将抓钩抛了出去。钩子缠住了野猪翅膀的根部。它愤怒地尖叫一声,改变方向,将我和绳子一道拽上了天空。
如果从中央公园前往市中心,我的建议是乘坐地铁。野猪要快得多,不过危险性可就大多了。
野猪从广场酒店上空飞过,径直飞到第五大道。我原本打算顺着绳子爬到野猪背上,然而我在空中荡来荡去,不停躲避着街灯和建筑,无暇抽身上爬。
我学会的另一点是:在体育课上爬绳子是一回事,而要在以一百英里时速的飞行途中爬上不停扇动的野猪翅膀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沿之字形飞过了几个街区,继续向南飞到了公园大道。
“老大!嘿!老大!”眼角的余光里,我发现黑杰克正加速向我们飞来,来回闪躲着野猪的翅膀。
“当心!”我对它喊。
“快跳上来!”黑杰克长嘶一声,“我能抓住你……也许吧。”
这可不那么让人放心。中央车站就在前方,入口处耸立着赫尔墨斯的巨大雕像。我猜它没有被启动,因为离地太高。我径直向它飞去,速度足以让一个混血者粉身碎骨。
“小心!”我告诉黑杰克,“我有个办法。”
“噢,我不喜欢你的办法。”
我用尽全力向外荡去。我躲过赫尔墨斯雕像,横着绕了过去,绳子缠在了它的胳膊上。我本以为这样会将野猪牢牢系住,然而我低估了一头三十吨重的野猪在飞行中的冲力。野猪将雕像从底座上拉下来的一刻,我松开了手。赫尔墨斯向空中飞去,替代了我的位置。我向街道上自由下落。
短暂的一刻,我回想起从前妈妈在中央车站糖果店工作的那些日子。如果我在人行道上摔成了一堆烂泥,那会是多糟糕呢?
一个影子嗖一下飞到了我身下,咚——我落在了黑杰克的背上。降落算不得舒服,实际上我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对不起,老大。”黑杰克喃喃道。
“没问题,”我大叫,“跟上那头野猪。”
野猪在东四十二街右拐,向第五大道飞回去。它飞过屋顶,我看到城市里到处都在燃烧。看样子我的朋友们并不好过,克洛诺斯从几个方向发动了进攻。然而此刻,我还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
赫尔墨斯的雕像还被拴在绳子上。它不停地撞上屋顶,转来转去。野猪飞过一幢写字楼,赫尔墨斯撞进了屋顶上的水塔,水和木头炸得到处都是。
这时候,我想起了什么。
“飞近一点。”我告诉黑杰克。
它长嘶一声,表示不满。
“只要能让它听见我的喊声就行,”我说,“我得跟雕像讲几句话。”
“现在我发现你是真疯了,老大。”黑杰克说,可它还是服从了命令。当我能看清雕像的面容时,我大声喊:“嘿,赫尔墨斯!指令顺序:代达洛斯二十三号计划。杀死野猪!开始启动!”
雕像的腿立刻动了起来。当它发现自己并不在中央车站顶上时,似乎有些疑惑。它看到自己被一头长翅膀的野猪拽着飞在空中,撞碎了一幢砖楼的一角,我猜它一定有些生气。它摇摇头,开始沿绳子向上爬去。
我低头望向街道。我们正飞过公共图书馆,大理石狮子守卫在阶梯两旁。突然我有了个异想天开的主意——石头雕像会不会也是机器人呢?这样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不过……
“再快点儿!”我告诉黑杰克,“飞到野猪前面去,奚落它!”
“嗯,老大……”
“相信我,”我说,“我能做到……有可能。”
“噢,当然了,捉弄一匹马还差不多。”
黑杰克冲向高空。只要愿意,它可以飞得很快。它飞到野猪前面,赫尔墨斯雕像已经爬到了野猪背上。
黑杰克长嘶一声:“你有股火腿的味道!”它用后蹄对准野猪鼻子踢了一下,然后猛地向下一沉。野猪愤怒地尖叫一声,跟了上来。
我们径直向图书馆前的阶梯飞去。黑杰克放慢速度,我跳下马背,它继续飞向大门。
我大喊:“狮子!指令顺序:代达洛斯二十三号计划。杀死飞猪!开始启动!”
狮子立起身看了看我。它们也许以为我在捉弄它们,但接着:“呼——”
巨大的粉红野猪咚的一声降落在它们面前,把人行道砸开一道裂缝。狮子瞪着它,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好运。它们蹿了起来。与此同时,被撞得够戗的赫尔墨斯雕像跳上了野猪头,用手杖狠命敲打起来。狮子的爪子也毫不留情。
我拔出激流剑,然而其实并没有太多需要我亲自动手的了。野猪在我眼前轰然倒塌。我甚至有点为它感到惋惜。我希望它能在冥界里寻找到它的梦中情猪。
野猪终于化做了尘土,狮子和赫尔墨斯雕像迷茫地看看四周。
“现在你们也可以保卫曼哈顿,”我告诉它们,可它们似乎听而不闻,沿公园大道飞奔而去。我猜它们会继续寻找野猪,直到有人解除指令。
“嘿,老大,”黑杰克说,“我们可以吃点儿甜甜圈休息一下了吗?”
我擦了一把眉毛上的汗水:“大个子,我倒是希望,不过战斗还在继续。”
事实上,我已听到它向我飞来。我的朋友们需要帮助。我跳上马背,朝着爆炸声传来的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