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向
时近半夜，爱翠安大力敲了克蕾西房门。
「我不在！」里头传来大吼。
「维若妮卡，是我，爱翠安。我要进去啰。」她直接推开了门。
克蕾西马上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拉到下巴那么高，而且下面还有个可疑的隆起。
「妳先出去一下。」克蕾西瞪着她。
「喔──真抱歉，可是维若妮卡，我有要紧的事情……」
「我想也是，不过妳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最好是站到转角去？」
爱翠安照她说的退了出去，不久后听见有人砰砰磅磅地下楼才又回去房间里。「真对不起。」
克蕾西耸耸肩，已经换上了袍子，不过还没扣好，而且她似乎也不打算要扣好，反倒先倒了酒，然后一屁股坐在大椅子上，还把一只白皙美腿翘在扶手上头。「反正想要的话随时都有，所以妳有什么要紧事？」
「密探曾针对我们的安全提出什么意见吗？」
克蕾西蹙起眉头：「这事情不能等个一小时、或者更精确一点，应该是十五分钟？」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但总之可不能等到早上。」
「密探那边说得含糊不清，我觉得有些人已经不可靠了。而且事态很明显了不是？那些篡位的家伙正在排除异己，等到局势稳定了，一定就会把妳给抓起来。」
「还有多少时间？」
「几星期吧，我猜。他们会利用这段期间布桩，已经有风声说妳是缅什科夫的情妇，妳跟他连手起来谋刺沙皇。」
「我也料到了，他们也削弱我在科学院的地位，这样下去，我觉得伊莱莎芙可能连这几个星期都撑不过去。」
克蕾西面带歉意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大概一个钟头前才知道，本来想去告诉你，但怕妳已经睡了，加上我也不知知道你能做什么。」
「是？」
「妳那架以西结天轮被偷了。」
「被偷了？」
「正式的说法大概是『征收』吧？戈利钦亲王、都主教还有史威登保三个人把它开走了。」
「他们往哪儿飞？」
克蕾西闷哼一声：「往上啊。」
「该死！」爱翠安骂道：「问题棘手了。」
「妳想要来个反政变吗？」克蕾西问：「戈利钦不在，我们或许可以办到，不过多尔戈鲁基那边还是不好应付。如果可以等到──」
「不了，」她的思绪忽然如同水遇冷凝结成冰晶一样，自然而然地清澈起来：「克蕾西，我不确定他们三个抢走天轮想做什么，不过我很肯定一定得阻止他们的计划。另外，我怀疑『天轮』、『我儿子』、『沙皇』这三件事情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所以我不打算束手就擒。也不打算为了一个跟我无关的皇位掀起一场血腥斗争。看来，所有的迹象都指出我该离开圣彼得堡。」
「所以我们就这么做，」爱翠安继续说：「安安静静地把家眷跟行李准备好，包括守卫、武装、还有我会挑一些书出来。两天过后的夜里，我们抢三条飞船，直接飞走。」
「飞到哪儿？」
「飞去阻止史威登保他们的计划，找回我儿子，说不定也会顺便找到沙皇。」
「但要是妳搞错了──说不定他们三个人分别去了三个不同地方？」
「那我只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是我很肯定这些事件绝对不是偶然，沙皇消失在东方，我梦见儿子穿着中国人的衣服，戈利钦和都主教忙着拿下圣彼得堡以后就追出去，看起来他们也是前往远方异国，否则就不会用到我的船。这几件事情没关连的可能性太低了。」
「思路真清晰，」克蕾西说：「反正妳确定就好了，只不过能有多一点情报会比较好，不然很难进行前置作业。好比说，在我认知里中国是片很广大的土地。」
「我猜我们也可以从缅什科夫那儿套出一点消息，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没有说。」
「缅什科夫就算还没死也关在大牢里。」
「过一下子就出来了。妳可以把我刚刚说的安排妥当吧？」
克蕾西想了想之后点点头：「完全准备好不太容易，飞船还是得靠武力才能拿到。」
「有代价比较低的办法吗？」
「这代价已经够低了，总比再政变一次低吧。重点在于得把所有的人都带走，不然一定会遭到报复。」
「没错，而且还有些学生我想带走，另外伊莱莎芙当然也得走，再加上缅什科夫。」
「妳真的觉得非得带他一起走不可？」
「理由不只一个。」爱翠安回答：「我也不喜欢那人，可是我把它他留在这儿等死的话，沙皇可也不会饶过我。」
「这样事情可很难办。」
「我觉得会比留在这里简单些。」
「那赫丘尔要怎么办呢？」克蕾西轻声问：「他有妻子小孩，丈夫走了她们会很难过活。其实妳的一些守卫也一样。」
「让他们自己决定吧。跟我有关的人留在这里都很危险，但是等我逃出去以后，就叫他们说我坏话，这样或许会争取到一些机会。这对艾莲娜想必不难，至于赫丘尔……」
「赫丘尔宁愿抛家弃子也会跟妳走，这点妳最清楚。」克蕾西喝光了酒，再倒一杯，昏暗灯光下她散开的一头红发染上了血的颜色，而她手上的酒却也毫不逊色。
爱翠安揉揉额头。「我好累，」她叹口气说：「不然抢四条飞船吧，把大家的妻子儿女全部带走，但是叫他们一定要准时，我们不能等。」
她掉头要走，却在门口又停下脚步。「释放缅什科夫跟夺取飞船的时间要一样，我会跟着劫狱的小队，所以妳计划的时候可以把我也考虑进去。」
看着石墙出现裂缝然后慢慢粉碎，爱翠安也不免一阵欣喜。厚重的石门往外一倒，她带去的两台塔罗斯扶住石板，没让它砸在走廊地上。塔罗斯那看来颜色像瘀血的肌肉纠结起来，轻轻将石门放下。石头是一种很难转化的物质，结构太过复杂，而如果直接摧毁又会爆出闪电；如果是在敌阵之中这样操作倒是相当有效，但在自己站的狭窄走廊这样做，恐怕不是好主意。
缅什科夫瘫在牢房内，一只眼睛肿得争不开。他身上还是华服，但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已经认不出来了。虽然他有微微转头，但没别的反应，所以难以判断他到底是不是看见了爱翠安。
「把他带走。」爱翠安对一台塔罗斯下了命令，那机械生物顺从地弯腰抱起亲王。这种塔罗斯根据在布拉格找到的牛顿手稿加以开发，利用金属以及一种类似肌肉的炼金术物质制成，可以将精灵的意念传递为动物型态的灵，于是便能产生物理动作。塔罗斯外观就像是夸张的人物画，而且有一个小小的镜面球当作头部。
缅什科夫还正常的那边眼睛睁开看着她，这时候爱翠安也才发现原来他受了严苛的鞭刑，整个背已经成了一团肉糊。她这才意识到说不定救援行动终究徒劳无功，缅什科夫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既来之则安之。溜进圣彼得堡的冬宫地下还不算太困难，但想要出去的话，不管是不是带着亲王都一样麻烦。
「爱翠安吗？」缅什科夫呜咽着问。
「不用怕，」爱翠安对他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她们总共只有六人──她自己、克蕾西、四个洛林军──塔罗斯跟它抱着的缅什科夫就不用算进去了。
走廊前面传来一些模糊的声音，像是老鼠跑来跑去。爱翠安派了塔罗斯去侦察，结果换来一连串枪声以及弹壳敲打到石头上的铿锵声。她叹口气，「没时间给我们小心谨慎或者手下留情了。」说完对大伙儿叫道：「退后点。」
过了一会儿，转角另一边放出强烈白光，伴随而来是一连串很快消失的惨叫。
走过曾经是人的焦黑尸体时，她一直压住呕吐的念头。
然后她们又遇上塔罗斯前来攻击，但这反而更好应付，爱翠安只需要将默勒库与特殊物质之间的联系切断，那么塔罗斯就会失去当作动力的灵，像人偶一样倒在地上。
一行人渡过涅瓦河时，已经四处警铃大响，子弹打在冰层上的声音像是节拍器一样滴滴答答地。爱翠安为此一肚子火：这些人以为自己对付的是谁啊？只要她想，冬宫会立刻摊塌，这些傻子的血液会着火，然后每一条路上都会是热得发白的蒸汽。用子弹怎么可能碰得到她与朋友半根汗毛？这些人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心软，但他们居然还一直考验自己的能力。
「注意前面。」克蕾西低声提醒。
爱翠安看着前面的冰层，十二码外有个人骑马冲过来，他后面带了五台特别为战场设计的塔罗斯。这种塔罗斯的手掌部分装上刀刃，脆弱的外皮也罩上了坚实的盔甲。
「爱翠安．迪．摩妮．蒙谢弗雷，」这男人开口道：「妳被捕了。」
「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权逮捕我。当然，我更怀疑的是你有没有『能力』可以逮捕得了我，请你让开，不然性命难保。」
那男子沉默一会儿，接着又说：「爱翠安，妳这么做就不对了，太不聪明了，问问妳的好朋友克蕾西吧。」
「耶稣基督！」克蕾西惊叹道：「是你，奥利佛！」
爱翠安忍不住猛然一撇头看看身边的红发女子，她可从没听过克蕾西用这种语调说话。
「的确是我。小卡，可以劝劝妳朋友吗？就算妳堕落了，她还──」
话才说到一半，克蕾西已经开枪了。奥利佛脸抽动一下，但看来没有受伤。
「小卡，这真的伤了我的心，我很失望。我一天比一天强，妳却越来越弱，这一点相信妳很明白。」
「先生，这路我们是势必要过去的。」爱翠安又厉声警告一次。后头追兵逼近时，她运用魔力使冻结的河面垮下去，冰层一直熔解到距离她们仅只几码地方才停止，旁边河岸的水都沸腾起来了。
奥利佛露出一脸「能奈我何」的表情，爱翠安看了一耸肩，决定直接让他脚下的冰块融化。
但是她做不到。精灵不听她命令，她没办法叫精灵攻击这男人。
奥利佛边冷笑边举枪，当场击爆了一个守卫的头。死者是弗瑞兹，打从洛林跟着爱翠安，哀嚎一声以后倒地不起。
「上！」奥利佛一声令下，他带的塔罗斯往前扑过来。
克蕾西猛然一吼然后奋力跳起，爱翠安看了这朋友的武艺只觉得不可思议：克蕾西这一跃有六码远，钢剑一伸整个人化做长枪疾射出去。奥利佛拿了另一把枪攻击，但一颗碎冰弹起足以证明他失了准头，下一刻克蕾西已经凑近他身边，两个人扭打起来，马也翻了。
剩下三个护卫反应很快，立刻到她身前跪下，拿出高能枪对准了进犯的塔罗斯。闪电打在它们身上，却没料到它们还是继续前进；爱翠安命令自己这边的塔罗斯上去应战，可是它跟其余无形仆役一样不肯服从。
奥利佛与克蕾西两个人跳起来，手里都拿着剑，跳起一支叹为观止的剑舞。她们手中持的都是篮状握柄的军用阔重剑，但两人挥舞起来都好像那剑跟羽毛一样轻。
「走！」克蕾西趁隙大叫：「快走！」
奥利佛冷笑着，可是爱翠安却觉得他那轻蔑之中其实并非十足把握。
「放马过来！」他叫道：「看妳以前那股狠劲还剩下多少！」
「我跟以前一样狠，接招吧！混蛋！」克蕾西一连串重招打向奥利佛，奥利佛一个失手、防御出现破绽，她一剑劈过去，好像劈中什么──可能是他的手臂，然后冰原染上几抹血。但同时其他人也中招了──攻过来的塔罗斯刺中卫兵亚历山大的胸口，所幸爱翠安终于可以破坏它们的动力源，五具机器人东倒西歪。
克蕾西一招劈下准备了结对手性命，却不料奥利佛又站了起来，挡住了她的攻势。
「快跑啊，妳们这些白痴！」克蕾西对云翠安怒吼。
但爱翠安却坚毅卓绝地拔出高能枪，对着奥利佛扣下扳机。她不确定之后到底怎么了，只看见那男人身体飞过夜空，在冰上滑了好几码远。但她总觉得这人还不会死。
「大家上船！」爱翠安大叫，也拉起裙子尽量在冰上快跑，其他守卫跟了上去。
除了克蕾西。她一抹苍白面容上的血迹，就打算往那倒下的敌人冲过去。
「克蕾西，回来！」爱翠安叫道：「没有妳，我们都不走，我是说真的。」
克蕾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上了船。
爱翠安边跑边回头，看见克蕾西听话了，但也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站起来。之后又有五个影子起来，是塔罗斯再度服从主人的命令。
她领着大家到达河岸，前头还有一片原野，不到一英里外可以看见飞船的红珠子闪闪发亮。然而在后头，奥利佛与机器人已经慢慢赶上。
「我回去拦住他。」克蕾西请缨。
「不行，我需要你留在身边，不能让妳死在这儿或者被抓走。」
「他迟早会抓到我们，妳不了解奥利佛这个人──」
「但是妳了解他，所以之后要好好告诉我怎么回事。」爱翠安觉得呼吸困难，她养尊处优已久，一下子吸到这么多寒风，肺部相当不舒服。若有必要的话，其实她可以操纵精灵改变空气密度、然后自己便会飞起来，但她没办法同时照顾到克蕾西跟几个卫兵；更何况刚刚敌人已经剥夺她对于精灵的控制力，飞翔看来不是个安全的手段。
守卫之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跪下瞬间开枪，然后又追上去。之后另一个人也照做，开枪后再跑，一轮接一轮打带跑撤退。爱翠安回头一看，发现红色的眼睛如猎犬般追过来。
一行人到了个矮丘，爱翠安踏在雪上不慎滑倒。克蕾西看了实在忍不住，「管妳什么鬼命令！」径自转身冲过去。
爱翠安才张嘴要叫住朋友，身边却忽然冲过一匹、两匹、很多的马。很多毛瑟枪与至少两把高能枪开火了，她抬头一看发现赫丘尔骑着马领着二十个轻骑兵冲下山丘，这一夜越来越不安宁了。
五个骑兵载着她们，大家很快进入赫丘尔在飞船旁边临时布下的阵地。还有一些人手忙脚乱，不过大体来说已经可以起飞，很多士兵与平民都靠在栏杆边望向城市。累坏了的爱翠安也不再勉强，给人抬上了旗舰进入舰桥。
夜色太黑她看不到赫丘尔跟那群骑兵，枪声似乎没有一刻休止。从城市那头有很多光点朝这儿蜂涌而来，似乎是一整个军团出动了，而且他们从下游上来，那里还结着冰可以通行。
「看样子计划还算顺利，」克蕾西说：「赫丘尔拿下飞船了。」
「但是他人呢？他们现在还没回来？」
「放心，他一定会赶回来。我们得起锚了。」
爱翠安迟疑一下子。「我们等，」她说：「等赫丘尔回来。」她派出精灵勘查，精灵回报什么也没发现，不过爱翠安也不完全信任它们了。
「好刺激！」一个女孩子声音这么说。原来是伊莱莎芙，她还穿着华丽的绒布猎装，披着貂皮斗篷。
「很多人死了。」爱翠安冷冷地说。
「可是我没有亲眼见过人打仗，只有在书上看过哪。」
爱翠安看着女孩儿，然后握住她的手：「这还不是打仗，」她笔直看着公主的眼睛，「希望妳一辈子都不用看见真正的战场。」
飞船下面一阵欢呼，十二匹马冲进空地，骑士将帽子脱下，其中一个便是赫丘尔。
「妳看吧！」克蕾西说：「我不是叫妳安心吗？」
爱翠安疲惫地点点头，然后下令起飞，赫丘尔等人才刚要踏上登船用的篓子。后来追兵已经轰隆轰隆地不停开枪，然后一群落后的友军出现，连忙跳进篓子，于是飞船终于平安升空。
随着高度上升，熟悉的星空越来越近，枪声也渐渐从耳边消失。圣彼得堡一开始像是一面大镜子映照着天堂，后来缩小成一团光、又变成一个光点，最后完全不见。
爱翠安抬头面对着风，风在这高度更冷了。她用自己的肉眼看着夜色如海，朝西伯利亚、中国、北美望过去──不知为何，这些地方的距离感觉比起星星还难捉摸。她闭起眼睛，看见一张脸，并且感觉到某种力量；那是一种无法命名的亲合力，彷佛有一条头发般的细线扣在她心上，然后世界另一端有个人一直拉扯。
他就在那里，越过平原与河流，在同一片星空下。
她的儿子就在那里。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不在！」里头传来大吼。
「维若妮卡，是我，爱翠安。我要进去啰。」她直接推开了门。
克蕾西马上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拉到下巴那么高，而且下面还有个可疑的隆起。
「妳先出去一下。」克蕾西瞪着她。
「喔──真抱歉，可是维若妮卡，我有要紧的事情……」
「我想也是，不过妳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最好是站到转角去？」
爱翠安照她说的退了出去，不久后听见有人砰砰磅磅地下楼才又回去房间里。「真对不起。」
克蕾西耸耸肩，已经换上了袍子，不过还没扣好，而且她似乎也不打算要扣好，反倒先倒了酒，然后一屁股坐在大椅子上，还把一只白皙美腿翘在扶手上头。「反正想要的话随时都有，所以妳有什么要紧事？」
「密探曾针对我们的安全提出什么意见吗？」
克蕾西蹙起眉头：「这事情不能等个一小时、或者更精确一点，应该是十五分钟？」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但总之可不能等到早上。」
「密探那边说得含糊不清，我觉得有些人已经不可靠了。而且事态很明显了不是？那些篡位的家伙正在排除异己，等到局势稳定了，一定就会把妳给抓起来。」
「还有多少时间？」
「几星期吧，我猜。他们会利用这段期间布桩，已经有风声说妳是缅什科夫的情妇，妳跟他连手起来谋刺沙皇。」
「我也料到了，他们也削弱我在科学院的地位，这样下去，我觉得伊莱莎芙可能连这几个星期都撑不过去。」
克蕾西面带歉意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大概一个钟头前才知道，本来想去告诉你，但怕妳已经睡了，加上我也不知知道你能做什么。」
「是？」
「妳那架以西结天轮被偷了。」
「被偷了？」
「正式的说法大概是『征收』吧？戈利钦亲王、都主教还有史威登保三个人把它开走了。」
「他们往哪儿飞？」
克蕾西闷哼一声：「往上啊。」
「该死！」爱翠安骂道：「问题棘手了。」
「妳想要来个反政变吗？」克蕾西问：「戈利钦不在，我们或许可以办到，不过多尔戈鲁基那边还是不好应付。如果可以等到──」
「不了，」她的思绪忽然如同水遇冷凝结成冰晶一样，自然而然地清澈起来：「克蕾西，我不确定他们三个抢走天轮想做什么，不过我很肯定一定得阻止他们的计划。另外，我怀疑『天轮』、『我儿子』、『沙皇』这三件事情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所以我不打算束手就擒。也不打算为了一个跟我无关的皇位掀起一场血腥斗争。看来，所有的迹象都指出我该离开圣彼得堡。」
「所以我们就这么做，」爱翠安继续说：「安安静静地把家眷跟行李准备好，包括守卫、武装、还有我会挑一些书出来。两天过后的夜里，我们抢三条飞船，直接飞走。」
「飞到哪儿？」
「飞去阻止史威登保他们的计划，找回我儿子，说不定也会顺便找到沙皇。」
「但要是妳搞错了──说不定他们三个人分别去了三个不同地方？」
「那我只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是我很肯定这些事件绝对不是偶然，沙皇消失在东方，我梦见儿子穿着中国人的衣服，戈利钦和都主教忙着拿下圣彼得堡以后就追出去，看起来他们也是前往远方异国，否则就不会用到我的船。这几件事情没关连的可能性太低了。」
「思路真清晰，」克蕾西说：「反正妳确定就好了，只不过能有多一点情报会比较好，不然很难进行前置作业。好比说，在我认知里中国是片很广大的土地。」
「我猜我们也可以从缅什科夫那儿套出一点消息，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没有说。」
「缅什科夫就算还没死也关在大牢里。」
「过一下子就出来了。妳可以把我刚刚说的安排妥当吧？」
克蕾西想了想之后点点头：「完全准备好不太容易，飞船还是得靠武力才能拿到。」
「有代价比较低的办法吗？」
「这代价已经够低了，总比再政变一次低吧。重点在于得把所有的人都带走，不然一定会遭到报复。」
「没错，而且还有些学生我想带走，另外伊莱莎芙当然也得走，再加上缅什科夫。」
「妳真的觉得非得带他一起走不可？」
「理由不只一个。」爱翠安回答：「我也不喜欢那人，可是我把它他留在这儿等死的话，沙皇可也不会饶过我。」
「这样事情可很难办。」
「我觉得会比留在这里简单些。」
「那赫丘尔要怎么办呢？」克蕾西轻声问：「他有妻子小孩，丈夫走了她们会很难过活。其实妳的一些守卫也一样。」
「让他们自己决定吧。跟我有关的人留在这里都很危险，但是等我逃出去以后，就叫他们说我坏话，这样或许会争取到一些机会。这对艾莲娜想必不难，至于赫丘尔……」
「赫丘尔宁愿抛家弃子也会跟妳走，这点妳最清楚。」克蕾西喝光了酒，再倒一杯，昏暗灯光下她散开的一头红发染上了血的颜色，而她手上的酒却也毫不逊色。
爱翠安揉揉额头。「我好累，」她叹口气说：「不然抢四条飞船吧，把大家的妻子儿女全部带走，但是叫他们一定要准时，我们不能等。」
她掉头要走，却在门口又停下脚步。「释放缅什科夫跟夺取飞船的时间要一样，我会跟着劫狱的小队，所以妳计划的时候可以把我也考虑进去。」
看着石墙出现裂缝然后慢慢粉碎，爱翠安也不免一阵欣喜。厚重的石门往外一倒，她带去的两台塔罗斯扶住石板，没让它砸在走廊地上。塔罗斯那看来颜色像瘀血的肌肉纠结起来，轻轻将石门放下。石头是一种很难转化的物质，结构太过复杂，而如果直接摧毁又会爆出闪电；如果是在敌阵之中这样操作倒是相当有效，但在自己站的狭窄走廊这样做，恐怕不是好主意。
缅什科夫瘫在牢房内，一只眼睛肿得争不开。他身上还是华服，但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已经认不出来了。虽然他有微微转头，但没别的反应，所以难以判断他到底是不是看见了爱翠安。
「把他带走。」爱翠安对一台塔罗斯下了命令，那机械生物顺从地弯腰抱起亲王。这种塔罗斯根据在布拉格找到的牛顿手稿加以开发，利用金属以及一种类似肌肉的炼金术物质制成，可以将精灵的意念传递为动物型态的灵，于是便能产生物理动作。塔罗斯外观就像是夸张的人物画，而且有一个小小的镜面球当作头部。
缅什科夫还正常的那边眼睛睁开看着她，这时候爱翠安也才发现原来他受了严苛的鞭刑，整个背已经成了一团肉糊。她这才意识到说不定救援行动终究徒劳无功，缅什科夫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既来之则安之。溜进圣彼得堡的冬宫地下还不算太困难，但想要出去的话，不管是不是带着亲王都一样麻烦。
「爱翠安吗？」缅什科夫呜咽着问。
「不用怕，」爱翠安对他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她们总共只有六人──她自己、克蕾西、四个洛林军──塔罗斯跟它抱着的缅什科夫就不用算进去了。
走廊前面传来一些模糊的声音，像是老鼠跑来跑去。爱翠安派了塔罗斯去侦察，结果换来一连串枪声以及弹壳敲打到石头上的铿锵声。她叹口气，「没时间给我们小心谨慎或者手下留情了。」说完对大伙儿叫道：「退后点。」
过了一会儿，转角另一边放出强烈白光，伴随而来是一连串很快消失的惨叫。
走过曾经是人的焦黑尸体时，她一直压住呕吐的念头。
然后她们又遇上塔罗斯前来攻击，但这反而更好应付，爱翠安只需要将默勒库与特殊物质之间的联系切断，那么塔罗斯就会失去当作动力的灵，像人偶一样倒在地上。
一行人渡过涅瓦河时，已经四处警铃大响，子弹打在冰层上的声音像是节拍器一样滴滴答答地。爱翠安为此一肚子火：这些人以为自己对付的是谁啊？只要她想，冬宫会立刻摊塌，这些傻子的血液会着火，然后每一条路上都会是热得发白的蒸汽。用子弹怎么可能碰得到她与朋友半根汗毛？这些人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心软，但他们居然还一直考验自己的能力。
「注意前面。」克蕾西低声提醒。
爱翠安看着前面的冰层，十二码外有个人骑马冲过来，他后面带了五台特别为战场设计的塔罗斯。这种塔罗斯的手掌部分装上刀刃，脆弱的外皮也罩上了坚实的盔甲。
「爱翠安．迪．摩妮．蒙谢弗雷，」这男人开口道：「妳被捕了。」
「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权逮捕我。当然，我更怀疑的是你有没有『能力』可以逮捕得了我，请你让开，不然性命难保。」
那男子沉默一会儿，接着又说：「爱翠安，妳这么做就不对了，太不聪明了，问问妳的好朋友克蕾西吧。」
「耶稣基督！」克蕾西惊叹道：「是你，奥利佛！」
爱翠安忍不住猛然一撇头看看身边的红发女子，她可从没听过克蕾西用这种语调说话。
「的确是我。小卡，可以劝劝妳朋友吗？就算妳堕落了，她还──」
话才说到一半，克蕾西已经开枪了。奥利佛脸抽动一下，但看来没有受伤。
「小卡，这真的伤了我的心，我很失望。我一天比一天强，妳却越来越弱，这一点相信妳很明白。」
「先生，这路我们是势必要过去的。」爱翠安又厉声警告一次。后头追兵逼近时，她运用魔力使冻结的河面垮下去，冰层一直熔解到距离她们仅只几码地方才停止，旁边河岸的水都沸腾起来了。
奥利佛露出一脸「能奈我何」的表情，爱翠安看了一耸肩，决定直接让他脚下的冰块融化。
但是她做不到。精灵不听她命令，她没办法叫精灵攻击这男人。
奥利佛边冷笑边举枪，当场击爆了一个守卫的头。死者是弗瑞兹，打从洛林跟着爱翠安，哀嚎一声以后倒地不起。
「上！」奥利佛一声令下，他带的塔罗斯往前扑过来。
克蕾西猛然一吼然后奋力跳起，爱翠安看了这朋友的武艺只觉得不可思议：克蕾西这一跃有六码远，钢剑一伸整个人化做长枪疾射出去。奥利佛拿了另一把枪攻击，但一颗碎冰弹起足以证明他失了准头，下一刻克蕾西已经凑近他身边，两个人扭打起来，马也翻了。
剩下三个护卫反应很快，立刻到她身前跪下，拿出高能枪对准了进犯的塔罗斯。闪电打在它们身上，却没料到它们还是继续前进；爱翠安命令自己这边的塔罗斯上去应战，可是它跟其余无形仆役一样不肯服从。
奥利佛与克蕾西两个人跳起来，手里都拿着剑，跳起一支叹为观止的剑舞。她们手中持的都是篮状握柄的军用阔重剑，但两人挥舞起来都好像那剑跟羽毛一样轻。
「走！」克蕾西趁隙大叫：「快走！」
奥利佛冷笑着，可是爱翠安却觉得他那轻蔑之中其实并非十足把握。
「放马过来！」他叫道：「看妳以前那股狠劲还剩下多少！」
「我跟以前一样狠，接招吧！混蛋！」克蕾西一连串重招打向奥利佛，奥利佛一个失手、防御出现破绽，她一剑劈过去，好像劈中什么──可能是他的手臂，然后冰原染上几抹血。但同时其他人也中招了──攻过来的塔罗斯刺中卫兵亚历山大的胸口，所幸爱翠安终于可以破坏它们的动力源，五具机器人东倒西歪。
克蕾西一招劈下准备了结对手性命，却不料奥利佛又站了起来，挡住了她的攻势。
「快跑啊，妳们这些白痴！」克蕾西对云翠安怒吼。
但爱翠安却坚毅卓绝地拔出高能枪，对着奥利佛扣下扳机。她不确定之后到底怎么了，只看见那男人身体飞过夜空，在冰上滑了好几码远。但她总觉得这人还不会死。
「大家上船！」爱翠安大叫，也拉起裙子尽量在冰上快跑，其他守卫跟了上去。
除了克蕾西。她一抹苍白面容上的血迹，就打算往那倒下的敌人冲过去。
「克蕾西，回来！」爱翠安叫道：「没有妳，我们都不走，我是说真的。」
克蕾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上了船。
爱翠安边跑边回头，看见克蕾西听话了，但也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站起来。之后又有五个影子起来，是塔罗斯再度服从主人的命令。
她领着大家到达河岸，前头还有一片原野，不到一英里外可以看见飞船的红珠子闪闪发亮。然而在后头，奥利佛与机器人已经慢慢赶上。
「我回去拦住他。」克蕾西请缨。
「不行，我需要你留在身边，不能让妳死在这儿或者被抓走。」
「他迟早会抓到我们，妳不了解奥利佛这个人──」
「但是妳了解他，所以之后要好好告诉我怎么回事。」爱翠安觉得呼吸困难，她养尊处优已久，一下子吸到这么多寒风，肺部相当不舒服。若有必要的话，其实她可以操纵精灵改变空气密度、然后自己便会飞起来，但她没办法同时照顾到克蕾西跟几个卫兵；更何况刚刚敌人已经剥夺她对于精灵的控制力，飞翔看来不是个安全的手段。
守卫之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跪下瞬间开枪，然后又追上去。之后另一个人也照做，开枪后再跑，一轮接一轮打带跑撤退。爱翠安回头一看，发现红色的眼睛如猎犬般追过来。
一行人到了个矮丘，爱翠安踏在雪上不慎滑倒。克蕾西看了实在忍不住，「管妳什么鬼命令！」径自转身冲过去。
爱翠安才张嘴要叫住朋友，身边却忽然冲过一匹、两匹、很多的马。很多毛瑟枪与至少两把高能枪开火了，她抬头一看发现赫丘尔骑着马领着二十个轻骑兵冲下山丘，这一夜越来越不安宁了。
五个骑兵载着她们，大家很快进入赫丘尔在飞船旁边临时布下的阵地。还有一些人手忙脚乱，不过大体来说已经可以起飞，很多士兵与平民都靠在栏杆边望向城市。累坏了的爱翠安也不再勉强，给人抬上了旗舰进入舰桥。
夜色太黑她看不到赫丘尔跟那群骑兵，枪声似乎没有一刻休止。从城市那头有很多光点朝这儿蜂涌而来，似乎是一整个军团出动了，而且他们从下游上来，那里还结着冰可以通行。
「看样子计划还算顺利，」克蕾西说：「赫丘尔拿下飞船了。」
「但是他人呢？他们现在还没回来？」
「放心，他一定会赶回来。我们得起锚了。」
爱翠安迟疑一下子。「我们等，」她说：「等赫丘尔回来。」她派出精灵勘查，精灵回报什么也没发现，不过爱翠安也不完全信任它们了。
「好刺激！」一个女孩子声音这么说。原来是伊莱莎芙，她还穿着华丽的绒布猎装，披着貂皮斗篷。
「很多人死了。」爱翠安冷冷地说。
「可是我没有亲眼见过人打仗，只有在书上看过哪。」
爱翠安看着女孩儿，然后握住她的手：「这还不是打仗，」她笔直看着公主的眼睛，「希望妳一辈子都不用看见真正的战场。」
飞船下面一阵欢呼，十二匹马冲进空地，骑士将帽子脱下，其中一个便是赫丘尔。
「妳看吧！」克蕾西说：「我不是叫妳安心吗？」
爱翠安疲惫地点点头，然后下令起飞，赫丘尔等人才刚要踏上登船用的篓子。后来追兵已经轰隆轰隆地不停开枪，然后一群落后的友军出现，连忙跳进篓子，于是飞船终于平安升空。
随着高度上升，熟悉的星空越来越近，枪声也渐渐从耳边消失。圣彼得堡一开始像是一面大镜子映照着天堂，后来缩小成一团光、又变成一个光点，最后完全不见。
爱翠安抬头面对着风，风在这高度更冷了。她用自己的肉眼看着夜色如海，朝西伯利亚、中国、北美望过去──不知为何，这些地方的距离感觉比起星星还难捉摸。她闭起眼睛，看见一张脸，并且感觉到某种力量；那是一种无法命名的亲合力，彷佛有一条头发般的细线扣在她心上，然后世界另一端有个人一直拉扯。
他就在那里，越过平原与河流，在同一片星空下。
她的儿子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