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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苦痛花园

「他一定要站在这里吗?」法提欧指着从门口望着爱翠安的那个卫兵。

  「我相信他得这样,」爱翠安响应。「据我所知,他是国王亲自指派的。」

  「喔,既然如此,那好吧。」法提欧嘟哝着,很明显不放心。

  「我不认为他有办法了解我们所做的事情,更遑论监视。」古斯塔夫说道,他的声音很悦耳,眼神却很冰冷。

  「他会向谁报告?」法提欧问:「如果他是为国王工作──」

  「你要晓得,我的卫兵可不是个聋子。」爱翠安用带点尖刻的口吻说道。这两个男人在那年轻人面前讨论他,宛如他不存在,这样子很失礼。

  法提欧睁大了眼,但随后便颔首并耸了耸肩。「只是说说而已,」他说:「无论如何,我和古斯塔夫今天有许多工作要做,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爱翠安安慰法提欧。「疑事无功,有志者事竟成。」

  法提欧赏给她一个无精打采的笑容,古斯塔夫则回给她一个恼怒的笑容。两人随后就回头埋首在工作台上。爱翠安渴望着跟过去偷看那道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公式,但这可不是揭露她喜欢研究数学的好时机。她引起已经够多的注意,也太多了。她之前已经像只老鼠般在皇家图书馆打探了一个月。如今国王、大臣和公爵们争相比试着,看看谁能先摧毁她的生活──都是从她为法提欧工作时开始。

  她大步走向以太抄写机,叹了口气。整理着她得传送出去的问题。就在此时,有台机器喀达响了起来并开始书写。

  她得了解法提欧和古斯塔夫在做的东西。国王可能渴望着她的肉体,托尔西则诚如他所说的,因为国王而对她有兴趣,所以他也对她感兴趣。但尤其重要的是,托尔西的问题都为围绕着她在科学院中的职位,以及她和奥尔良公爵夫妇的关系上打转。当然了,假使公爵夫人是女神会的成员之一,那就代表是女神会安排她在科学院里工作。但为了甚么?

  爱翠安感到颈部宛如已经被套上了绞刑的绳圈。有些重要信息她没有掌控到,其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法提欧的工作性质。那一定很重要;国王、托尔西、公爵夫人……等人对这件事都十分感兴趣。

  她伸手将目前书写中的那台抄写机的纸给换掉。一定是一种武器,她心想。她所看到的微积分公式令人联想到加农炮,但她确定并非如此。但是她仍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法提欧和古斯塔夫在专心讨论事情,他们并未注意到发送过来的回信。爱翠安于是偷看了起来。这封回信应该是两个M传来的,但不是她所认得的笔迹。读完了第一行后,她心想可能是名新的秘书吧。她蹙着眉读着这封前后矛盾的信。有人在耍着她玩──或是耍着法提欧玩?两个M以前连一丁点的幽默感都没有过。竟有抄写机能和不相连的机器互相通讯?

  门口传来的细微抓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爱翠安将这封新的信塞进她准备要传送的那一迭纸张里。她没有回头看卫兵放行进来的是谁,但是当法提欧向访客打招呼时,爱翠安一时感到面红耳赤。

  「我的好公爵啊!」法提欧高呼道。「古斯塔夫.封.绰契特,容我为你介绍奥尔良公爵。是甚么风把您吹来的,大人?」法提欧问道。

  爱翠安将纸放入机器中并书写了起来,尽量不引人注目,只像个秘书。

  「我是来探望你的,先生。」公爵回应。「我只是来看看科学院是否能帮你更快适应新环境。」

  「喔,您真是太好了……」法提欧启口道。、

  古斯塔夫客气地轻咳了一声。「天文台。」

  「天文台!」法提欧惊呼。「说得好!我差点都给忘了。我和古斯塔夫希望能尽快得到一座天文台。」

  「是吗?」公爵询问的口气吸引了爱翠安的注意力。她了解到,他也不明白他们在做甚么。他也想找出答案。

  「很不幸地,」公爵继续说道,「天文台不能搬来这里,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我可以安排你们使用反射式望远镜,我可以用马车载一具来这里。」

  「喔,」法提欧说:「嗯,好吧,我想这样就可以了。」

  「还有其他需求吗?我的好先生们?」

  「我想没有──喔,对不起,公爵,我还没有介绍另一位同僚。请容我引介这位小姐给您认识。」

  爱翠安闭上眼睛,默默祈祷能得到力量。紧接着,她的嘴唇装出了高雅的微笑,转身迎向公爵。

  他是个中等身高的男子,肥壮,眼神温和。令她讶异的是,对方对她似乎毫无兴趣,只是马马虎虎地鞠了个躬。「很高兴再见到妳,蒙谢弗雷小姐。」公爵说道。

  「喔,原来你认识小姐。」法提欧有点懊恼地说。

  「我们好几年前就见过面,」公爵回答,「不过,最近这一次,我们很不幸地刚好都出现在两天前那个重大的惨案里。」

  「真是可怕。」法提欧说。

  「我的内人,公爵夫人向妳问好。」公爵告诉她。

  「请告诉她我很好,」爱翠安让他放心。「可以帮我向她问好吗?」

  「她和我一样,多多少少都被大火波及了。」公爵回应。「妳看起来毫发无伤。」

  「我的背部被灼伤了,」爱翠安照实说,「虽然不严重,但穿这件衣服时还是感到疼痛。」

  「看在老天份上,我亲爱的年轻小姐,」奥尔良回答,「穿些舒服点的衣服吧──像是长外衣之类的。」

  「只怕长外衣不是宫廷里所允许的穿著式样。」

  公爵点点头。「没错,不过国王自己现在有其他的事要操心。我非常怀疑他会注意到妳的穿著。」

  法提欧倒抽了一口气,爱翠安的表情也为之冻结,琢磨着公爵是刻意恶毒地直接点出国王已失明,抑或只是拙劣的失言。

  「无论如何,」奥尔良公爵说道,他又鞠了个躬,「就不打扰各位工作了。我对所有与科学相关的事物都有极高的兴趣,改天希望能和各位详细讨论你们的工作。你们知道的,我自己平时也很爱做实验。」

  「每个在科学院的人都知道大人对科学的喜爱。」古斯塔夫冲口说出。「我们的工作能让如此崇高和有教养的人感兴趣,我们十分感激。」

  公爵笑着颔首。「小姐,先生,我告辞了。」当他离开时,爱翠安行了个屈身礼,两位男士则鞠躬。

  「我猜他很快就会成为国王。」古斯塔夫轻声道。

  「拜托,古斯塔夫,不要讲这些事。我很相信国王会很快恢复他的智力。」

  智力?爱翠安一面想,一面瞥了那名年轻的卫兵一眼。让她大为意外的是,他悲伤地点了点头。

  回到以太抄写机前,她传送完了两封信。虽然她还是满腹忧虑,但公爵看起来不是为了进一步把她牵扯进某些阴谋而来。那个卫兵肯定会把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禀告给托尔西知道──也许是向邦唐报告,卫兵可以确认她和公爵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她又传了两封信,然后便看到她藏起来的那封两个M的讯息──她几乎都给忘了。她以无比困惑的心情直视着那封信,紧接着须臾间她便想通了,她赶紧走到第二台抄写机那里。

  就来试试看吧,她心想,看看这是不是只是个玩笑,雅努斯先生。雅努斯,双面的门神和开创之神。

  爱翠安拿起笔开始书写──而且一如以往,用的是英文。

  亲爱的雅努斯,

  有关您的提议,我们也面临着两难。【注:原文为two faces,与双面神Janus名字相互呼应。】一方面是害怕被监视,另一方面则因有可能脱离苦海而感到欣喜。诚然,倘若此即为开门之举,那么敝人向您保证,您的所有想法我们都会仔细留意,并承热其应有之功绩。

  乞赐教言  米娜娃

  就这样。倘若写那封信的人是来胡闹的,就会了解到他的笑话已经被欣然接受。如果不是在开玩笑,她也很快就会得知结果。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有个东西一直在她沉睡的心思里萦绕,有个东西呼之欲出,但却又拒绝化为条理分明的想法。她的确有件足以慰藉的事;这些女仆已经努力取回她那身老旧的礼服,那件端庄、深色、依循着圣西尔风格的长外衣。

  她发现那卫兵在门外打着盹。她脸上不由自主泛出笑容,她正浮起想要偷偷摸摸晃过他的念头。不过她反而蹲了下来,用指头戳了戳他的前额。

  「先生,醒醒吧。」她告诉他。

  「可恶!」他惊呼一声。接着他便住了口,面红耳赤。「对不起,小姐。」他腼腼道。

  「我想出去走走。」她表明。

  他使力站起身来,并调整了他那歪掉的佩带。「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永远都无法理解这些花园。」那卫兵坦承。数座海仙女的大理石双眼看着他们通过喷泉,往大运河方向走去。

  「这里有甚么需要了解的吗?」

  「这座花园并不快乐。我一直以为花园是让人快乐的。」

  爱翠安掩饰不住明显的笑颜。「你会甚么会这样子想呢,先生?」

  那男人耸了耸肩。「我是在贝亚恩长大的,那边有许多座葡萄园。我们家很穷,但我母亲一直维持着一座花园。」

  「然后?」她催促他继续说道。

  「我母亲的花园,葡萄园──总是能让我感到快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母亲的花园很棒,那国王的花园一定是个天堂。」

  爱翠安点点头。「从窗户或是从橘园附近的山丘上看是很棒,不是吗?」

  「很雄伟,」他承认道,「但是身在此处时,就很折磨人。」

  「我同意你的说法。」爱翠安回应道。接着她转变了话题:「你说你是贝亚恩人。」

  「卫士百人队不全是瑞士人。」他说:「我们甚至有一位副队长还是法国人。我父亲是百人队的成员,而祖父在路易十三的时代是名火枪兵,当时他们都很荣幸担任皇家卫队。我的家族在为法国王室担任此种职务已有很长的历史。」

  爱翠安颔首。「我的家族也是,您的家族是?」

  「达太安家族。」他回答。

  她迟疑了一下后看了他一眼。「我是蒙谢弗雷家的人。」

  「我知道,」他羞涩地道。「我的父亲和妳叔叔是旧识。他相当称许妳叔叔。」

  「真是讽刺。你的父亲和我的叔叔都是国王忠贞的守护者──甚至还互为朋友,而现在你却为了我站哨。」

  他又满脸通红。「拜托,小姐,」他说:「妳绝对不要怀疑我是来监视妳的。」

  「不,当然不会。」她说,她表现出来的愤懑稍微超过原本打算的程度。「谁会那样子想?」

  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又走了三十码。爱翠安设法继续摆脸色,但终究未果。「你是多久前来到凡尔赛宫的?我可以叫你的教名吗?」

  「我叫尼可拉斯,小姐。」

  「好。你可以叫我爱翠安。你是多久前来到凡尔赛宫的,尼可拉斯?」

  「我加入瑞士百人队已经快要三年了。」他说,听得出自豪的口气。

  「三年了。这是段很长的时间,但还不足以了解这座花园。」

  他们继续走着,尴尬的沉默又油然而生,爱翠安拼命想着一些客套的话题以继续聊下去,但令她讶异的是,先开口的是尼可拉斯。「如果妳也觉得这座花园不太适合散步,」他问道,「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因为,」爱翠安答复道:「花园位于我和我的目的地之间。」

  「妳的目的地……」

  「那艘画舫。我想要看一看它,我听说画舫已几乎全毁。」

  「对不起,小姐,但那艘画舫昨晚就已经烧掉了。」尼可拉斯告诉她。

  「为甚么要烧掉?怎能在尚未仔细检查是否有线索前就把它给烧了?」

  「我相信已经有人检查过那艘画舫,爱翠安小姐。而且是国王自己下令烧掉的。」

  托尔西怎么能期望我去找出已经被焚毁的线索?她气愤地想着。不过当然了,托尔西并不是国王。

  「嗯,尼可拉斯,很显然我们没来由地让自己陷在这座令人不愉快的花园里,请原谅我。反正我也差不多该到实验室去了。」她说道。

  尼可拉斯点头道:「我得承认这座花园没有以前那么令人不快乐。」

  「为甚么?」爱翠安问。

  他沉默不语了片刻,接着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讲些宜人和恭维的话,看来这并不是我擅长。」

  爱翠安也跟着轻笑了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对,这不是。」她认同道,「但是我也笨到听不出来。」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个举动也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

  「还有,」她有些生硬地继续说道,「你为何需要奉承我呢?你我二人是无法分开的。」

  他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接下话来,反而一语不发。她知道自己此言伤了他的心,但她不知从何道歉。她想尽办法让他了解她只是在开玩笑,此时她忽然了解到她那天早上苦思着的事。

  天文台。法提欧如是说。法提欧和古斯塔夫需要望远镜。

  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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