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忍
“你是认真的吗？”忍说道。
奎因刚刚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起来，但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确定我知道它的，”她飞快地说道，垂下目光去看她的双手，她的手背上沾满了一层厚重的黏稠的血。“我过去确实是知道它的。如果你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我会记起来的。只是——身上沾着这么多的脏东西很难思考。我真的，真的很想洗洗手。”
忍的目光扫了一圈那些光裸着的横梁，就好像他可能会把一个水池和一大块肥皂错放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似的，他耸了耸肩。
她那些神经过敏的话像是在演戏，在过去奎因从来都不会神经质的。
“我脸上有血吗？”她问道，听起来更加绝望了，“感觉好像我脸上有血。是在我嘴边吗？你能看到血吗？”
“停下！奎因。”忍不耐烦了，他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看着她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事实上，在她脸上有不少血，但是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妙。“你不认识我了吗？”他问道，“我是忍。”
“忍。”她说他名字的方式就像它是一个一直试图把她逼疯的谜语的答案，同时又好像它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我听到过这个名字。在他还在我的房子里的时候，他提起过你的名字。”
“他？”
“约翰。”她低语道。
“没错，当然了。”忍回答道，感到了在她说起约翰时他一向感受到的那种深深的不爽的感觉。显然她记得他并没有什么困难。
她的注意力固定在她弄脏了的双手上面：“你有水吗，忍？哪怕只是一点儿也行。”
“别再想你的手了！”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他刚刚把她从一场暴力的绑架中救了出来，而她却在担心她的手是不是干净？他们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比如约翰和一众全副武装的手下出现在香港，以及仪式剑的出现。
“你觉得这些血是谁的？”奎因问道，“可能会是我的吗？可能是我在流血。”
忍突然感觉到一阵担心，也许她在他没注意的情况下受了伤。他比先前更加仔细地查看了她的身体。“你看上去没有受伤，”过了几分钟后他说道，感觉如释重负，但是同时又有一点儿失望——如果她受伤了，也许她的行为就能解释了。“至少没受什么重伤。”
“我想我也没有受伤——除了那个人打我的地方。”她回答道，与其说是对他说话，更多的是对她自己说，就像是她正在一片意识之雾中寻找着前进的道路。她很像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女孩，但是她听上去像是一个疯子。“我似乎有一把刀，”她低声说道，“然后刀子划开了他们中的一个人的脖子。”
“是刀子划伤了他们中的一个人，是吗？难搞的刀子。那就能解释到处都是的血了。”
“只是……只是我今天上午救了一个孩子的命。他本来会死的。但是我把他治好了。”在说话的时候，她没法儿把目光从她手上的血迹上移开。“只是我不确定这还算数，如果……如果我杀了另外一个人的话。”最后几个字，她说得非常轻。
“如果你在计数的话，我觉得你刚刚在上头杀了两个人。”他告诉她，“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你最开始击中的那个人呼吸得并不太好。”
“我没打算杀掉他们！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刀子只是……出现在那儿。”她现在在看着忍了，眼神狂乱。
她不愿意承认在他到来之前，她独自一人对付了那五个男人，这令他非常恼火。而且，看到她那样看着自己，对他没有更深的了解，这也令他不安。忍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狠狠地扇她耳光把她叫醒，但是从她脸上的瘀伤来判断，约翰和他的手下已经打了她好几下了。
“你可不是这么神经质的人，奎因。”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暴躁地说道。
他不屑地笑了：“你说的对，也许我是不知道。”
她安静了片刻，将目光从她的手上抬起来：“我很抱歉。谢谢你救了我。忍。”她非常小心地吐着他名字的发音。
他耸了耸肩，不再试图和她进行一场正常的讨论：“没事。我正好有点儿空闲时间。”
“你的名字是日语名字吗？你是日本人吗？”听起来并不像是她在努力想要记起这些来，更像是在试图进行礼貌的交谈。
“如果你不记得我是谁了，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话的措辞和语气比忍想要的更为粗暴，但是他努力隐藏她正在令他难过的这个事实。
“我确实认识你……”她说道，仿佛她终于透过迷雾发现了什么熟悉的事物的轮廓。“就像我认识约翰一样。”
“你当然会先记起约翰，然后才记起我了。”他喃喃地说道。
“只是因为我是先见到他的。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难道不是……躲起来了吗？起码在某种意义上是躲起来了？我觉得我是躲起来了。”
“他找到了你，是因为他找到了仪式剑。一旦他知道了它在哪里，他很可能就让手下开始找你了。你就在附近。”
“仪式剑。”她重复了这个词，好像这个词是她在梦里听到过的东西一样。“约翰也是这么叫它的。”
“可能这是因为，那就是它的名字。”忍说道。
他的手伸进皮夹克，将仪式剑抽了出来。它就在那里，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在石剑上有着丝丝血迹，但是除此之外，它看上去完好无损。他将它放在她旁边的塑料薄板上，而她则立即移动身体远离了它。
“你为什么拿了它？”她问道，声音越提越高，满是恐慌，“我不想要它。”
“我也不想要它，但是我又不能把它留给约翰。”
对此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表明她很可能同意他的观点。至少那是一点儿进步。
“也许我们应该将它扔到大海里去。”她小声地建议道，就像是她在测试这个主意如果大声说出来会如何。
“你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个主意的人。拿着。”
他把石剑放在她手里，然后示意她将它扔到港口的海水里。奎因从“鸟巢”上站起来，沿着一条横梁移动，直到下面的水清晰可见。忍看着她举起了胳膊，准备将仪式剑扔掉。但是她没有那么做。相反地，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胳膊举过头顶，向下盯着维多利亚港。
几分钟后，她任由自己的胳膊落下垂在身体一侧。她仔细地看着石剑，仿佛是在检视一件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东西。他看着她的手指抚摩着刻在剑柄底部的狐狸图案。最终她回到塑料鸟巢上，将仪式剑放下来。
“我没法儿把它扔掉。”
“为什么呢？”他问道，已经知道了答案。
“一旦它在我的手上……我就是做不到。”她说道。她似乎感到了一瞬间的眩晕，但是这阵眩晕感很快过去了。
“我应该把它还给约翰吗？”忍问道，声音里藏着一丝笑意。现在是他在试图惹恼她。
“不要。”她将目光移开了，“他不应该得到它，不会有好结果的。”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保守说法，忍笑了起来，他希望奎因会和他一起笑。但是她没有。仿佛她身上那些令人感到愉快的部分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严肃和疏离感。当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奎因，你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忍回答道，感到非常挫败，“用脑子想想。”
“他想要学会如何使用仪式剑。”她轻声地回答，同时看向石剑，“但是我不记得怎么使用它了。”忍什么也没说。“也许我可以想起来。”
她沉默片刻，或许是在想她在过去这一年半里都做了什么事情。忍很纳闷儿，那些被她埋葬了的记忆是否正在一点一点地浮上来。
“如果我不想记起来这些，我就得离开了，是不是？”她最终说道，“现在他知道了我在这里，他会一直寻找我和那个……仪式剑。也许我可以在西藏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当一名治疗师，在某个他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然后，她几乎是悄声补充道，“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会和我一起走，我没有好好待她。”
忍叹了口气，挪过去在她旁边的塑料板上坐下。毒品的药效完全过了。现在即将到来的是一种全新的、非常令人不快的感觉。他将仪式剑拿起来，举在她的面前。
“那计划有个问题，”他说道，“我先前把这玩意儿扔到港口底部了——这个巨大的港口，成百上千艘船只在这里进进出出，数不尽的堆成山的垃圾最终都到了这里的水底下。然而现在，一年半之后，它出现在这里，又回到了我的手上。诚然，我是那个将它捞了上来的人——但是我并不是有意要那么做的。”他任由仪式剑落到他的膝盖上，用拇指摸索着剑刃，“我曾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但是你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坐在大桥下面。”
“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她问道，她的思维仍然在错误的方向驰骋，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这个念头让她受伤了。
“你也不想再见到我了。”他指出了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呢？”现在她深色的眼睛在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她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一样。
“你忘掉了我的名字，奎因。”
“我把一切都忘掉了，不是针对你的。”
“今天上午你接待了一个病人，”他对她说，试图把话题转向一个新的方向，“你救了的那个病人，是谁？”
“一个小男孩。吸毒过量。他吸了他哥哥的毒品。”
忍感到一阵羞愧，他指了指自己：“日本人，略带红色的头发？”
他将他的头侧向她，然后看到奎因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她的意识更多地出现了，仿佛他头发的颜色是一个她可以抓住的小细节。
“没错，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奎因表妹。那个男孩的名字叫明夫。”
“你是他的哥哥？”
忍从外套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大包东西，将它举了起来。那是奎因几小时前亲手包好的草药，上面还用她自己的笔迹写着大大的明夫的名字。
他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无论被抛开多远，我们总是不停地回到你的身边。”
她仔细考虑了下这一点，同时将脏手的手背在裤子上擦着。“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在回到你的身边。”她暗示道。
他摇了摇头：“你把我忘掉了。约翰不知道我在这儿。我的母亲假装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鬼魂，奎因。如果约翰想要追杀我，我就——我就真的变成一个鬼魂了。我在找一个理由。”她不停地在裤子上擦着手背的行为快把他逼疯了，他抓住她的双手，让它们停住不动。“但是你——你似乎无法摆脱约翰了，除非……除非你干掉他。”
“你说的‘干掉他’是什么意思？”她问道，显然清楚地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表现得这么震惊，”他回道，“他在强迫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然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牛仔裤。他在回避他自己记忆中的一个区域，那个他禁止自己去触及的区域。“你可以干掉他的，奎因。或者你也可以将他要的东西给他。通常你都会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忍可以听出自己声音里的苦涩意味。但是这是实话——她总是会选择约翰。即使现在也是这样，奎因很安静，仿佛在判断出约翰到底是不是真的危险之前，她还想和忍在一起度过更多一点儿时间。
她在摇头，现在，她的声调在抬高，她说道：“我不能‘干掉’任何人，我是一个治疗师，我不伤害别人——”
“说的对，当然是这样。那些血碰巧就到了你的手上，那把刀子碰巧就划伤了某个人。你和这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没打算那么做！你甚至都不能断定他们死了。”
“也许那个男人的脖子又长回来了。这种事也是可能发生的。”
他又转过身去。无论先前他在他们之间暂时感觉到的是哪种联系，它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实在是令人发狂。
“你不了解我。”她说道。
她说的对，他不了解她。在香港，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需要他的帮助，起码并不真的需要，而且她也不再是他的责任了。在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太多太多令人不快的回忆。
奎因对她自己说道：“我喜欢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这些事为什么要发生呢？”
忍听到一声难听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我们两个人没有谁能像以前那样生活了，奎因。我可以帮你离开桥区，我也有东西给你，如果你还想要它的话。之后，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她点点头，透过一根根横梁望向下方的水面，随着下午时光的流逝，水面已经变成深灰色。
既然她现在不再出声，目光又看向别处，忍偷偷瞟了她一眼。他可以在她身上看到几分过去那个奎因的痕迹，那个一年半以前的奎因的痕迹。在她身上甚至还留有几分在那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奎因的痕迹。在她盯着港口的时候，一阵微风吹拂着她脸庞周围的深色头发。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和他比现在小很多的时候的情景，他们两个在公共牧场边缘的牧草里一起偷偷摸摸地前进——
他止住自己的思绪：“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等到夜幕降临，我们就可以走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奎因刚刚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起来，但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确定我知道它的，”她飞快地说道，垂下目光去看她的双手，她的手背上沾满了一层厚重的黏稠的血。“我过去确实是知道它的。如果你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我会记起来的。只是——身上沾着这么多的脏东西很难思考。我真的，真的很想洗洗手。”
忍的目光扫了一圈那些光裸着的横梁，就好像他可能会把一个水池和一大块肥皂错放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似的，他耸了耸肩。
她那些神经过敏的话像是在演戏，在过去奎因从来都不会神经质的。
“我脸上有血吗？”她问道，听起来更加绝望了，“感觉好像我脸上有血。是在我嘴边吗？你能看到血吗？”
“停下！奎因。”忍不耐烦了，他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看着她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事实上，在她脸上有不少血，但是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妙。“你不认识我了吗？”他问道，“我是忍。”
“忍。”她说他名字的方式就像它是一个一直试图把她逼疯的谜语的答案，同时又好像它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我听到过这个名字。在他还在我的房子里的时候，他提起过你的名字。”
“他？”
“约翰。”她低语道。
“没错，当然了。”忍回答道，感到了在她说起约翰时他一向感受到的那种深深的不爽的感觉。显然她记得他并没有什么困难。
她的注意力固定在她弄脏了的双手上面：“你有水吗，忍？哪怕只是一点儿也行。”
“别再想你的手了！”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他刚刚把她从一场暴力的绑架中救了出来，而她却在担心她的手是不是干净？他们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比如约翰和一众全副武装的手下出现在香港，以及仪式剑的出现。
“你觉得这些血是谁的？”奎因问道，“可能会是我的吗？可能是我在流血。”
忍突然感觉到一阵担心，也许她在他没注意的情况下受了伤。他比先前更加仔细地查看了她的身体。“你看上去没有受伤，”过了几分钟后他说道，感觉如释重负，但是同时又有一点儿失望——如果她受伤了，也许她的行为就能解释了。“至少没受什么重伤。”
“我想我也没有受伤——除了那个人打我的地方。”她回答道，与其说是对他说话，更多的是对她自己说，就像是她正在一片意识之雾中寻找着前进的道路。她很像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女孩，但是她听上去像是一个疯子。“我似乎有一把刀，”她低声说道，“然后刀子划开了他们中的一个人的脖子。”
“是刀子划伤了他们中的一个人，是吗？难搞的刀子。那就能解释到处都是的血了。”
“只是……只是我今天上午救了一个孩子的命。他本来会死的。但是我把他治好了。”在说话的时候，她没法儿把目光从她手上的血迹上移开。“只是我不确定这还算数，如果……如果我杀了另外一个人的话。”最后几个字，她说得非常轻。
“如果你在计数的话，我觉得你刚刚在上头杀了两个人。”他告诉她，“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你最开始击中的那个人呼吸得并不太好。”
“我没打算杀掉他们！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刀子只是……出现在那儿。”她现在在看着忍了，眼神狂乱。
她不愿意承认在他到来之前，她独自一人对付了那五个男人，这令他非常恼火。而且，看到她那样看着自己，对他没有更深的了解，这也令他不安。忍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狠狠地扇她耳光把她叫醒，但是从她脸上的瘀伤来判断，约翰和他的手下已经打了她好几下了。
“你可不是这么神经质的人，奎因。”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暴躁地说道。
他不屑地笑了：“你说的对，也许我是不知道。”
她安静了片刻，将目光从她的手上抬起来：“我很抱歉。谢谢你救了我。忍。”她非常小心地吐着他名字的发音。
他耸了耸肩，不再试图和她进行一场正常的讨论：“没事。我正好有点儿空闲时间。”
“你的名字是日语名字吗？你是日本人吗？”听起来并不像是她在努力想要记起这些来，更像是在试图进行礼貌的交谈。
“如果你不记得我是谁了，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话的措辞和语气比忍想要的更为粗暴，但是他努力隐藏她正在令他难过的这个事实。
“我确实认识你……”她说道，仿佛她终于透过迷雾发现了什么熟悉的事物的轮廓。“就像我认识约翰一样。”
“你当然会先记起约翰，然后才记起我了。”他喃喃地说道。
“只是因为我是先见到他的。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难道不是……躲起来了吗？起码在某种意义上是躲起来了？我觉得我是躲起来了。”
“他找到了你，是因为他找到了仪式剑。一旦他知道了它在哪里，他很可能就让手下开始找你了。你就在附近。”
“仪式剑。”她重复了这个词，好像这个词是她在梦里听到过的东西一样。“约翰也是这么叫它的。”
“可能这是因为，那就是它的名字。”忍说道。
他的手伸进皮夹克，将仪式剑抽了出来。它就在那里，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在石剑上有着丝丝血迹，但是除此之外，它看上去完好无损。他将它放在她旁边的塑料薄板上，而她则立即移动身体远离了它。
“你为什么拿了它？”她问道，声音越提越高，满是恐慌，“我不想要它。”
“我也不想要它，但是我又不能把它留给约翰。”
对此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表明她很可能同意他的观点。至少那是一点儿进步。
“也许我们应该将它扔到大海里去。”她小声地建议道，就像是她在测试这个主意如果大声说出来会如何。
“你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个主意的人。拿着。”
他把石剑放在她手里，然后示意她将它扔到港口的海水里。奎因从“鸟巢”上站起来，沿着一条横梁移动，直到下面的水清晰可见。忍看着她举起了胳膊，准备将仪式剑扔掉。但是她没有那么做。相反地，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胳膊举过头顶，向下盯着维多利亚港。
几分钟后，她任由自己的胳膊落下垂在身体一侧。她仔细地看着石剑，仿佛是在检视一件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东西。他看着她的手指抚摩着刻在剑柄底部的狐狸图案。最终她回到塑料鸟巢上，将仪式剑放下来。
“我没法儿把它扔掉。”
“为什么呢？”他问道，已经知道了答案。
“一旦它在我的手上……我就是做不到。”她说道。她似乎感到了一瞬间的眩晕，但是这阵眩晕感很快过去了。
“我应该把它还给约翰吗？”忍问道，声音里藏着一丝笑意。现在是他在试图惹恼她。
“不要。”她将目光移开了，“他不应该得到它，不会有好结果的。”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保守说法，忍笑了起来，他希望奎因会和他一起笑。但是她没有。仿佛她身上那些令人感到愉快的部分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严肃和疏离感。当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奎因，你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忍回答道，感到非常挫败，“用脑子想想。”
“他想要学会如何使用仪式剑。”她轻声地回答，同时看向石剑，“但是我不记得怎么使用它了。”忍什么也没说。“也许我可以想起来。”
她沉默片刻，或许是在想她在过去这一年半里都做了什么事情。忍很纳闷儿，那些被她埋葬了的记忆是否正在一点一点地浮上来。
“如果我不想记起来这些，我就得离开了，是不是？”她最终说道，“现在他知道了我在这里，他会一直寻找我和那个……仪式剑。也许我可以在西藏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当一名治疗师，在某个他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然后，她几乎是悄声补充道，“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会和我一起走，我没有好好待她。”
忍叹了口气，挪过去在她旁边的塑料板上坐下。毒品的药效完全过了。现在即将到来的是一种全新的、非常令人不快的感觉。他将仪式剑拿起来，举在她的面前。
“那计划有个问题，”他说道，“我先前把这玩意儿扔到港口底部了——这个巨大的港口，成百上千艘船只在这里进进出出，数不尽的堆成山的垃圾最终都到了这里的水底下。然而现在，一年半之后，它出现在这里，又回到了我的手上。诚然，我是那个将它捞了上来的人——但是我并不是有意要那么做的。”他任由仪式剑落到他的膝盖上，用拇指摸索着剑刃，“我曾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但是你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坐在大桥下面。”
“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她问道，她的思维仍然在错误的方向驰骋，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这个念头让她受伤了。
“你也不想再见到我了。”他指出了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呢？”现在她深色的眼睛在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她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一样。
“你忘掉了我的名字，奎因。”
“我把一切都忘掉了，不是针对你的。”
“今天上午你接待了一个病人，”他对她说，试图把话题转向一个新的方向，“你救了的那个病人，是谁？”
“一个小男孩。吸毒过量。他吸了他哥哥的毒品。”
忍感到一阵羞愧，他指了指自己：“日本人，略带红色的头发？”
他将他的头侧向她，然后看到奎因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她的意识更多地出现了，仿佛他头发的颜色是一个她可以抓住的小细节。
“没错，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奎因表妹。那个男孩的名字叫明夫。”
“你是他的哥哥？”
忍从外套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大包东西，将它举了起来。那是奎因几小时前亲手包好的草药，上面还用她自己的笔迹写着大大的明夫的名字。
他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无论被抛开多远，我们总是不停地回到你的身边。”
她仔细考虑了下这一点，同时将脏手的手背在裤子上擦着。“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在回到你的身边。”她暗示道。
他摇了摇头：“你把我忘掉了。约翰不知道我在这儿。我的母亲假装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鬼魂，奎因。如果约翰想要追杀我，我就——我就真的变成一个鬼魂了。我在找一个理由。”她不停地在裤子上擦着手背的行为快把他逼疯了，他抓住她的双手，让它们停住不动。“但是你——你似乎无法摆脱约翰了，除非……除非你干掉他。”
“你说的‘干掉他’是什么意思？”她问道，显然清楚地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表现得这么震惊，”他回道，“他在强迫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然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牛仔裤。他在回避他自己记忆中的一个区域，那个他禁止自己去触及的区域。“你可以干掉他的，奎因。或者你也可以将他要的东西给他。通常你都会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忍可以听出自己声音里的苦涩意味。但是这是实话——她总是会选择约翰。即使现在也是这样，奎因很安静，仿佛在判断出约翰到底是不是真的危险之前，她还想和忍在一起度过更多一点儿时间。
她在摇头，现在，她的声调在抬高，她说道：“我不能‘干掉’任何人，我是一个治疗师，我不伤害别人——”
“说的对，当然是这样。那些血碰巧就到了你的手上，那把刀子碰巧就划伤了某个人。你和这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没打算那么做！你甚至都不能断定他们死了。”
“也许那个男人的脖子又长回来了。这种事也是可能发生的。”
他又转过身去。无论先前他在他们之间暂时感觉到的是哪种联系，它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实在是令人发狂。
“你不了解我。”她说道。
她说的对，他不了解她。在香港，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需要他的帮助，起码并不真的需要，而且她也不再是他的责任了。在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太多太多令人不快的回忆。
奎因对她自己说道：“我喜欢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这些事为什么要发生呢？”
忍听到一声难听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我们两个人没有谁能像以前那样生活了，奎因。我可以帮你离开桥区，我也有东西给你，如果你还想要它的话。之后，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她点点头，透过一根根横梁望向下方的水面，随着下午时光的流逝，水面已经变成深灰色。
既然她现在不再出声，目光又看向别处，忍偷偷瞟了她一眼。他可以在她身上看到几分过去那个奎因的痕迹，那个一年半以前的奎因的痕迹。在她身上甚至还留有几分在那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奎因的痕迹。在她盯着港口的时候，一阵微风吹拂着她脸庞周围的深色头发。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和他比现在小很多的时候的情景，他们两个在公共牧场边缘的牧草里一起偷偷摸摸地前进——
他止住自己的思绪：“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等到夜幕降临，我们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