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城区只有在中午时分才照得到阳光。其他的时间里，那里的阴影厚得简直要用刀才能切开，这就把下城区变成了滋生各类蠢笨小偷的温床，他们像蟑螂的表亲一样遍布于黑暗之中，被火炬一扫便四散而逃。唐纳恩走出美琪的房子，进了暗沉沉一片的侨民区，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没什么光，而他在想他这个案子是否终究还是走进了死胡同。上了这么久的班，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手脚沉重、酸痛起来。他经过了没有门的侨民区入口，走进了返回市场区的黑暗小巷。
美琪会把商会提作嫌疑对象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的金钱和影响力足以谋杀一名司法官，而且表面上又有足够的体面，可以把罪责推到一个想象出来的组织身上。唐纳恩大概能预计到亨达棱队长在得知他去矮人的飞地踢开门问话时脸上的表情，也自问现在直接投海会不会更好些。无论如何，他最好还是不要去找捷芙兰拖上了。那孩子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一支弩箭暴戾地呼啸着从唐纳恩耳旁飞过，突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冲向了墙，平贴在石壁上，使自己暴露的面积减到最小，随后拔出了剑。昏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人，也不知道箭是从巷子哪头射来的。过了一小会，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勉强可以辨认出有个人影在巷子北边的远端移动。从轮廓看来，那要么是个奋力装填着十字弩的人，要么是一只硕大的章鱼，困惑地想要从粗麻袋里逃出来。他斜眼看着，努力想弄清那家伙正在做什么。如果这就是那个射手，那为何不再度射击了？如果这不是射手，那为何不大声呼救呢？黑暗的轮廓挺直了身子，唐纳恩也屏住呼吸。
又是一声呼啸，他身后响起了弩箭撞在石墙上粉碎的声音。好吧，那这家伙就是射手了。
“我是柯克沃城市守卫！丢下武器！”唐纳恩大喊着，心里却相当确定这不会有什么作用。他在卫队里喊了二十年的“城市守卫！”可没有一个人停下过脚步。但小巷那头的黑影既没有停下也没有逃跑。唐纳恩也不知道是否该为这种形势变化感到高兴。
他侧身沿着墙壁朝那射手移动过去。那家伙似乎在装填十字弩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唐纳恩无声地向上帝祈祷，一面感谢着他，一面逐步靠近。
当他离那个拐角不到50步时，那个模糊的人影忽然放弃了装填的意图，丢下十字弩逃开了。
唐纳恩把剑插回鞘里追了过去，却在小巷的出口一脚踩空，险些一个倒栽葱摔在石板上。他在墙壁上撑了一把，擦伤了他的右手，才稳住了脚跟。那射手逃向了通往上城区的长石楼梯井。唐纳恩听到了上面的人们愤怒的喊叫声。随着一声尖叫，一名穿着子爵家制服的精灵男子蹒跚着从楼梯上倒翻了下来。唐纳恩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那仆役没有摔得更远时抓住了他的外套。他帮惊魂未定的精灵站稳了身子，然后尽可能快地跑到楼梯顶上，但那个射手已经不见了。楼梯顶部周边的上城区市集广场平静祥和。刚才的混乱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楼梯边墙上一个血红的污点。唐纳恩扫视着周围寻找值勤的，却看不到一件制服。当你需要守卫的时候，偏偏就一个都不在。唐纳恩叹了口气，回身走下了台阶。
他过来的那条小巷一头是去上城区的楼梯井所在的一小片空地，而另一头是下到码头的楼梯。
他回到了小巷口，找到了被丢下的十字弩。弩把上沾着更多粘腻结块的血。这件武器本身是松木做的，在废城区的商贩手里可以一次买上十几把，并且说不定只射出一箭弩弓就断了。反正通常会买便宜十字弩的人，很少需要用它第二次。
唐纳恩在那弩手之前站立的地方，也就是他自己滑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水坑，血和治疗药膏从一根绷带上往水里扩散着。
码头吹来的海风愈加猛烈，带来了刺鼻的咸味和远处水手们的喊叫声。唐纳恩揉着擦伤的手微笑起来。他终于捕捉到了这件案子的一些蛛丝马迹。他不会让它白白溜走的。
码头上一股尿骚和烂鱼的臭味，几乎就跟在这里工作的男男女女们一样污秽。码头工人们匆匆地绕着码头，在货船与空阔的仓库之间往来奔走，只有在确定自己离开了港务长的视野之后才歇上一会。
十几条船静静地停泊着，桅杆上飘扬着各类旗帜：安缇梵、奥莱伊、利维恩、其他几个自由境城邦、商会……还有一颗蒙眼的骷髅头。
飞龙珠宝号是一条大船，在这个港口算是最大的了。贝拉多娜喜欢大船，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在港口公然挂出了费利奇西玛舰队[ 即惊海突击队的正式名称。]的旗帜。即使没有这面突击队旗，唐纳恩也明白这艘就是她的船：那色彩鲜艳的船首像雕的是一个摆着淫猥姿势的女子，绝对比那些庄重的商船更吸引眼球。那圆润的木雕看起来仿佛用它的……呃……木头就可以夹烂库纳利无畏舰了。这简直是造船史上最伟大的舰船之一。
然而，就算是站在码头上看过去，唐纳恩也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从港口看，那上面一个人也没有。没人看守，没人在擦洗甲板，也没人假装照管索具，辱骂着船下的工人。在阴云密布下一片黑暗，再加上惊海上迷蒙的雾气漫卷而来，飞龙珠宝号就宛若一艘幽灵船。
唐纳恩沿船板跑上去，在甲板上发现一具水手的尸体，还有一条血淋淋的足迹通向货舱。唐纳恩拔出剑来追了过去。他的眼睛还没适应甲板下面的黑暗，就被第二具水手尸体绊倒了。那尸体腹部中了一刀，摔下来躺在了这里，尸身尚温。这艘船随着波浪的起伏嘎吱作响，但舱内并没有脚步声或说话声。唐纳恩深吸一口气，慢慢向货舱深处走去。
波浪拍打着船身，让船在水中轻柔地摇摆。唐纳恩在黑暗中摸索着绑扎货物的绳子，侧身走过了狭窄的船舱。这些木箱有一股混合着鲜血腥气的温暖稻草味道，还有一丝利维恩香料味。舱里很安静，只听到波浪声和他自己的呼吸。
电光石火间，他堪堪架开了刺来的刀。
刀剑相交，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唐纳恩挡下了第二刀，却依然看不透这一片昏暗，被货物阻碍了下。他的剑插进了头顶上的甲板梁。他拔下它时，已经太晚了，第三刀穿透了他的防卫，在他前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切口。
“没人能攻击我的船员，你们这堆烧烂的臭狗屎！”袭击者咒骂着，而唐纳恩认出了她的声音。
“我是柯克沃城市守卫！住手！”短短的时间里，他又一次喊出了这句话，对这次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只抱有微弱的希望。他举起剑，刚好接住朝他脖子砍来的第四刀。他的眼睛终于开始适应了黑暗，可以分辨出贝拉多娜船长那张狂怒的脸了。
“又是你！”她左手拿着一把镶有宝石的匕首，右手捂着侧肋，浑身是血，唐纳恩敢肯定那不都是她的血。她怒视着他：“我想你确实是真正的守卫，毕竟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他妈总要迟个20分钟左右才出现。”她放下了小刀。
唐纳恩把剑收回了鞘：“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厌恶地嗤鼻道，“有个杂种杀了我两个手下，随后跳船了，不过我剁下他一只手留作纪念。”她漠不关心地朝船舱尾端的一摞板条箱指了指：“就落在那附近。”
“他有没有抢走伯爵的货物？”
“没有。倘若这一切是由于这个原因的话，那你可以把它带走。”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只大箱子旁，拿出一个用绳子捆好的布包，并丢在了唐纳恩脚边，“总算摆脱了。我本来就准备把这件鬼东西当垃圾丢掉的。”
唐纳恩捡起了布包，摸索着上面的绳结。“你其余的船员在哪儿？”他瞟了一眼黑洞洞的船舱，“光这两个人你可开不了这条大家伙。”
贝拉多娜倚靠在货物上，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捂住侧肋伤口的手。她抽搐了一下，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唐纳恩估计那至少是不敬的话，很可能还亵渎了神明。“醉倒在某个水沟了吧，要不他们就在玫瑰苑[ 柯克沃的妓院。]里。”她缓缓地长出一口气，扯下短上衣的一只袖子，并用它按住了伤口，“我不需要所有的水手都在港口干坐着等工钱。我只留了个看船的。”她愤怒地摇着头：“就给他们带来了这种好事。可怜的混球。”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唐纳恩：“你真觉得那个混账家伙是在找伯爵的这件垃圾？”
唐纳恩解开绳结，剥开裹住伯爵未付款宝贝的一层层油布。“无疑是这样。”布包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古代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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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琪会把商会提作嫌疑对象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的金钱和影响力足以谋杀一名司法官，而且表面上又有足够的体面，可以把罪责推到一个想象出来的组织身上。唐纳恩大概能预计到亨达棱队长在得知他去矮人的飞地踢开门问话时脸上的表情，也自问现在直接投海会不会更好些。无论如何，他最好还是不要去找捷芙兰拖上了。那孩子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一支弩箭暴戾地呼啸着从唐纳恩耳旁飞过，突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冲向了墙，平贴在石壁上，使自己暴露的面积减到最小，随后拔出了剑。昏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人，也不知道箭是从巷子哪头射来的。过了一小会，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勉强可以辨认出有个人影在巷子北边的远端移动。从轮廓看来，那要么是个奋力装填着十字弩的人，要么是一只硕大的章鱼，困惑地想要从粗麻袋里逃出来。他斜眼看着，努力想弄清那家伙正在做什么。如果这就是那个射手，那为何不再度射击了？如果这不是射手，那为何不大声呼救呢？黑暗的轮廓挺直了身子，唐纳恩也屏住呼吸。
又是一声呼啸，他身后响起了弩箭撞在石墙上粉碎的声音。好吧，那这家伙就是射手了。
“我是柯克沃城市守卫！丢下武器！”唐纳恩大喊着，心里却相当确定这不会有什么作用。他在卫队里喊了二十年的“城市守卫！”可没有一个人停下过脚步。但小巷那头的黑影既没有停下也没有逃跑。唐纳恩也不知道是否该为这种形势变化感到高兴。
他侧身沿着墙壁朝那射手移动过去。那家伙似乎在装填十字弩上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唐纳恩无声地向上帝祈祷，一面感谢着他，一面逐步靠近。
当他离那个拐角不到50步时，那个模糊的人影忽然放弃了装填的意图，丢下十字弩逃开了。
唐纳恩把剑插回鞘里追了过去，却在小巷的出口一脚踩空，险些一个倒栽葱摔在石板上。他在墙壁上撑了一把，擦伤了他的右手，才稳住了脚跟。那射手逃向了通往上城区的长石楼梯井。唐纳恩听到了上面的人们愤怒的喊叫声。随着一声尖叫，一名穿着子爵家制服的精灵男子蹒跚着从楼梯上倒翻了下来。唐纳恩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那仆役没有摔得更远时抓住了他的外套。他帮惊魂未定的精灵站稳了身子，然后尽可能快地跑到楼梯顶上，但那个射手已经不见了。楼梯顶部周边的上城区市集广场平静祥和。刚才的混乱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楼梯边墙上一个血红的污点。唐纳恩扫视着周围寻找值勤的，却看不到一件制服。当你需要守卫的时候，偏偏就一个都不在。唐纳恩叹了口气，回身走下了台阶。
他过来的那条小巷一头是去上城区的楼梯井所在的一小片空地，而另一头是下到码头的楼梯。
他回到了小巷口，找到了被丢下的十字弩。弩把上沾着更多粘腻结块的血。这件武器本身是松木做的，在废城区的商贩手里可以一次买上十几把，并且说不定只射出一箭弩弓就断了。反正通常会买便宜十字弩的人，很少需要用它第二次。
唐纳恩在那弩手之前站立的地方，也就是他自己滑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水坑，血和治疗药膏从一根绷带上往水里扩散着。
码头吹来的海风愈加猛烈，带来了刺鼻的咸味和远处水手们的喊叫声。唐纳恩揉着擦伤的手微笑起来。他终于捕捉到了这件案子的一些蛛丝马迹。他不会让它白白溜走的。
码头上一股尿骚和烂鱼的臭味，几乎就跟在这里工作的男男女女们一样污秽。码头工人们匆匆地绕着码头，在货船与空阔的仓库之间往来奔走，只有在确定自己离开了港务长的视野之后才歇上一会。
十几条船静静地停泊着，桅杆上飘扬着各类旗帜：安缇梵、奥莱伊、利维恩、其他几个自由境城邦、商会……还有一颗蒙眼的骷髅头。
飞龙珠宝号是一条大船，在这个港口算是最大的了。贝拉多娜喜欢大船，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在港口公然挂出了费利奇西玛舰队[ 即惊海突击队的正式名称。]的旗帜。即使没有这面突击队旗，唐纳恩也明白这艘就是她的船：那色彩鲜艳的船首像雕的是一个摆着淫猥姿势的女子，绝对比那些庄重的商船更吸引眼球。那圆润的木雕看起来仿佛用它的……呃……木头就可以夹烂库纳利无畏舰了。这简直是造船史上最伟大的舰船之一。
然而，就算是站在码头上看过去，唐纳恩也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从港口看，那上面一个人也没有。没人看守，没人在擦洗甲板，也没人假装照管索具，辱骂着船下的工人。在阴云密布下一片黑暗，再加上惊海上迷蒙的雾气漫卷而来，飞龙珠宝号就宛若一艘幽灵船。
唐纳恩沿船板跑上去，在甲板上发现一具水手的尸体，还有一条血淋淋的足迹通向货舱。唐纳恩拔出剑来追了过去。他的眼睛还没适应甲板下面的黑暗，就被第二具水手尸体绊倒了。那尸体腹部中了一刀，摔下来躺在了这里，尸身尚温。这艘船随着波浪的起伏嘎吱作响，但舱内并没有脚步声或说话声。唐纳恩深吸一口气，慢慢向货舱深处走去。
波浪拍打着船身，让船在水中轻柔地摇摆。唐纳恩在黑暗中摸索着绑扎货物的绳子，侧身走过了狭窄的船舱。这些木箱有一股混合着鲜血腥气的温暖稻草味道，还有一丝利维恩香料味。舱里很安静，只听到波浪声和他自己的呼吸。
电光石火间，他堪堪架开了刺来的刀。
刀剑相交，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唐纳恩挡下了第二刀，却依然看不透这一片昏暗，被货物阻碍了下。他的剑插进了头顶上的甲板梁。他拔下它时，已经太晚了，第三刀穿透了他的防卫，在他前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切口。
“没人能攻击我的船员，你们这堆烧烂的臭狗屎！”袭击者咒骂着，而唐纳恩认出了她的声音。
“我是柯克沃城市守卫！住手！”短短的时间里，他又一次喊出了这句话，对这次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只抱有微弱的希望。他举起剑，刚好接住朝他脖子砍来的第四刀。他的眼睛终于开始适应了黑暗，可以分辨出贝拉多娜船长那张狂怒的脸了。
“又是你！”她左手拿着一把镶有宝石的匕首，右手捂着侧肋，浑身是血，唐纳恩敢肯定那不都是她的血。她怒视着他：“我想你确实是真正的守卫，毕竟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他妈总要迟个20分钟左右才出现。”她放下了小刀。
唐纳恩把剑收回了鞘：“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厌恶地嗤鼻道，“有个杂种杀了我两个手下，随后跳船了，不过我剁下他一只手留作纪念。”她漠不关心地朝船舱尾端的一摞板条箱指了指：“就落在那附近。”
“他有没有抢走伯爵的货物？”
“没有。倘若这一切是由于这个原因的话，那你可以把它带走。”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只大箱子旁，拿出一个用绳子捆好的布包，并丢在了唐纳恩脚边，“总算摆脱了。我本来就准备把这件鬼东西当垃圾丢掉的。”
唐纳恩捡起了布包，摸索着上面的绳结。“你其余的船员在哪儿？”他瞟了一眼黑洞洞的船舱，“光这两个人你可开不了这条大家伙。”
贝拉多娜倚靠在货物上，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捂住侧肋伤口的手。她抽搐了一下，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唐纳恩估计那至少是不敬的话，很可能还亵渎了神明。“醉倒在某个水沟了吧，要不他们就在玫瑰苑[ 柯克沃的妓院。]里。”她缓缓地长出一口气，扯下短上衣的一只袖子，并用它按住了伤口，“我不需要所有的水手都在港口干坐着等工钱。我只留了个看船的。”她愤怒地摇着头：“就给他们带来了这种好事。可怜的混球。”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唐纳恩：“你真觉得那个混账家伙是在找伯爵的这件垃圾？”
唐纳恩解开绳结，剥开裹住伯爵未付款宝贝的一层层油布。“无疑是这样。”布包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古代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