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5: 蜘蛛戰爭> 23 马可士

23 马可士

  卡罗.丹尼恩的军队在路上由北向南延伸,准备迎敌。马可士估计大约有五十名士兵保护补给马车。乔瑞下令进攻,小队前进,袭向远大于他们军队的脆弱侧翼。

  「提高警觉。」马可士压低声音说。「小心。别过分深入。」

  但年轻的凯廉这时已经历过够多的演练。随着指令传出,提辛内人队伍开始波动,士兵移动准备反击。乔瑞扬起手,马可士和其他人放慢速度,一点一点接近打不赢的这场仗。

  北方来的援军很显眼,都是老人和病弱的男孩,其中半打女人有着男人般的宽阔肩头,脸上挂着看你敢不敢质疑她们上战场的表情,那是坎宁坡仅有的守护者。故事中黑暗辽阔的帝国有着势不可挡的军队,击败一座座城市,像黑潮一样横扫世界,但那故事掩盖了比较乏味的版本—没经验的战争领袖过度扩张,任自己变得像混战中一丝不挂的人一样没有防备。如果依拉萨的军队攻到坎宁坡,马可士觉得这座城市的胜算不大。理想的状况是他见过最凶狠的劫城,糟糕的状况是安提亚的首都陷入火海,吓阻下一个想要侵略提辛内城市的别脚暴君。

  只不过那还不是最糟的情况。最糟的情况比较像这样,不断重演,直到永远。

  提辛内人发动反击,行列分开,骑士涌出,袭向乔瑞的军队。那小子几乎用不着发出大家预期中的撤退信号。马可士和安提亚人调马骑开,边逃边朝马后放箭,提辛内人这次追赶他们追了快要半哩,才调头回到自己的行列,提防着被引得太远,留下脆弱的侧翼。

  乔瑞和他的兵力重新整队。提辛内人需要大约一小时才能重整秩序,准备向北行军。因此在时间刚过一半的时候,会有另一队骑士出现在另一座山坡上,再次威胁补给马车,然后他们再度跟着起舞,如此一再重演,直到某一方失去耐心而恼怒,犯下错误—撤退得太晚,或是追太远而曝露弱点。如果犯错的是丹尼恩,乔瑞就会打下几辆补给马车。如果是乔瑞犯错,丹尼恩会尽量多杀几个安提亚人,那样就少点人拖延他的进展和推迟即将发生的屠杀。

  前一天,军队早晨拔营到夜里生起炊火前的进展不到一哩半。那天乔瑞难得非常顺利。他们大大拖慢敌军速度的机会并不多。

  乔瑞说:「我们赢不了。」

  马可士从马鞍上翻下来,拿杯水给担着他的凄惨、疲惫老马。「我们没想要赢。」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了。」他讲得几乎像开玩笑。

  「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多花一小时调度防御、追着我们跑过草地,或和我们大眼瞪小眼,这里以北的人,就多一小时可以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每多一天,他们就多一个早上有幸在丈夫或妻子身边醒来,可以喂他们的狗,住在他们出生的房子里,那也是他们父母过世的房子。丹尼恩的手下打过去的时候,那一切都将结束。」

  「但是对我们而言并没有胜利。没有尽头,只是不断继续下去。」

  「会结束的。」马可士说。「很可能不是我们喜欢的结束,不过这情形不会永无止境。」

  乔瑞缓缓地吸收了这番话。他望向地平线时,彷佛直直望回奇亚里亚、苏达帕和伊南泰。一路看回战争的开瑞,不论那是何时的事。「这是我们对他们造的孽,对吧?」

  「只要你占上风,你会再次做出同样的选择。」马可士说。

  「只要有办法,我绝不再犯。」

  「是吗?好吧,祝你好运,因为只要我们不是死到临头而束手无策,就必然面临同样的问题。快要打输的时候,谁不爱和平。」

  肯诺.达斯可林的斥候在一个小时后到达,那时乔瑞正准备再度率领手下出去骚扰提辛内的行列。斥候不是独自前来。高高骑在他一旁马鞍上的特拉古人即使披着毯子,马可士也认得出是谁。马可士啐口唾沫,调马骑出队伍,快步骑去。

  两人并排而骑时,亚尔丹说:「队长。」

  「亚尔丹,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是的,长官。」

  「这里不是喀尔斯。」

  「没错。」

  「我把你跟席丝琳留在喀尔斯。」

  「对。」

  「我知道状况之后会不高兴,对吧?」

  「对,长官。」

  「好吧。报告吧。」

  「行长拟定了对付祭司的计画。她现在人在坎宁坡,而她需要基特师傅来强调她的论点。」

  「你们让她那么做?」

  「阻止她也没用。」亚尔丹说。「而且情况很危急。」

  马可士转头往回看。席丝琳在坎宁坡进行她的另一个疯狂计策。当然了。而坎宁坡沦陷时,她会在城里。「我们怎么落到这场战争节节败退的两方啊?」

  「这是种才能,长官。」

  「你带走基特也无妨。卡罗.丹尼恩知道他的把戏,反正基特几乎要向大家承认那一切都是鬼扯了。」

  「长官,如果你也能来,那就好了。」

  「办不到。」马可士说。「虽然凯廉家的小子够行了,不过还嫩得像草一样。我会尽可能拖延这些混蛋,然而一旦失败,你们就把席丝琳安全地带走—如果她允许的话。」

  亚尔丹甩甩一侧的耳朵,铃铛叮叮作响。「长官,你说了算。」

  「非这样不可。」马可士说。

  他背后的毒剑感觉更重了,或是和以往一样重,只不过他没注意而已。太阳斜下午后的天空,灼烧着他的皮肤,令他瞇起眼。出征太久,周围的世界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依据计算的方式不同,可以算是从拜兰库尔的行军开始,或是离开瓦奈的商队合约,或是梅里安和阿莉丝死后开始,很难区分一场战斗结束、下一场开始的确切时间点。而且不只是他本身,无法分割的战争从育儿室一路延伸到史书上。

  马可士问:「我该知道她打算说服什么人,让他们觉得他们该对抗摄政王吗?还是我知道了只会焦虑?」

  「她打算和摄政王接头。」

  一阵温热的微风掠过荒土,风中带着尘土和盐的气息。上方远处有只隼在盘旋,几乎不过是衬着淡蓝天空的一个黑点。

  「葛德.帕里亚柯?」

  「对,长官。」

  「她要说服葛德.帕里亚柯站在我们这边作战?对抗祭司?」

  亚尔丹没回答。

  马可士清清喉咙。「那你带基特去吧。我需要点时间告诉凯廉,他得靠自己了。」

  坎宁坡城南有地岬,看起来像大地的骨头撑起了城墙。春日的翠绿使得向东西两侧斜下的土地散发着光采,他们在日落时经过一座果园,里头数百万的花瓣映着橙光—只要到时候照顾果园的人还活着、果园没烧掉,这可是秋日丰收的迹象。牛只在田里干活,在肥沃的谷地里挖着犁沟。他们经过一个奴隶头子,他正赶着一排颈部都用暗淡铁链串连的提辛内人。奴隶商人是个原血人,脸上带着开朗友善的微笑,轮廓不深,脸颊发红。亚尔丹拔剑制服他,马可士和基特解开链子,而他一脸困惑。这些提辛内人很可能都会跑向丹尼恩,加入行军,所以马可士确保了他们都记得释放他们的人是谁。至少他可以让丹尼恩困惑片刻。

  除了那个插曲,他们都骑得颇快,所以白天交谈的机会不多,而在夜里搭起的简易帐篷中,马可士陷入昏沉的睡眠,好像患了热病在康复的人,或是仍在热病的魔爪下。他听着基特和亚尔丹在他们的小火堆旁谈着爱、战争和暴力的心灵后果。所以这样或许比较好。基特憔悴枯瘦的外表在旅途上柔和了一点,随军祭司的角色终究不适合他,再次听见他真诚的笑声,就像看到旅行多时而刚刚回来的朋友。

  他们出发的第二天傍晚到达地岬基部,开始爬上盘旋而上的古怪龙玉,沿崖壁而上。如果有希望保全坎宁坡,应该就要靠这里。一队投石手和弓兵可以守住龙道,迫使丹尼恩的军队绕向东方或西方,找其他的路径上去。坎宁坡可能被攻下,但不会是从南方。

  他们到达南面的城门时,城门已经准备关起,但基特说服守卫让他们进去,他光靠外表很可能就有说服力了。他们通过一扇城门的缝口,穿过岩石中的通道时,马可士感觉守卫似乎避着祭司。

  坎宁坡朦胧的街道上满是五、六个种族的男男女女,赶着在夜幕真正降临之前回家。亚尔丹领在前头,穿过巷子和广场,马可士认出冷漠厌烦的态度只是伪装。他有样学样,基特也是几乎融入石材之中(他比他们更擅长此道)。经过每个转角,马可士都预期看到祭司的袍子等着他们。他跑了这么远,却死在街头斗殴,完全是这世界乐在其中的那种幽默。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小栋建筑,有道灰色的石墙环绕,大门旁的黑铁架上挂着一盏灯。亚尔丹在那里停下来。

  马可士问:「我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亚尔丹敲敲大门,先敲三下,然后两下,然后又两下。「不,长官。这是艾宾波男爵的住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大门开了,亚尔丹说:「是葛德的庄园。他当上摄政王之前,从一个叫费尔丁.玛斯的男人那里接收的。等王子继承王位之后,他应该要退隐到这里。目前他让他父亲使用。」

  一名老态龙钟的贾苏鲁女人领他们进去,她有股忧虑困惑的气息,看来不常迎接客人来家里,因此不大确定怎么做。花园很大,不过马可士在消逝的光线中,勉强看出花园没什么整理。一小块铺石区域闪烁着光芒,夜风带来了花香和人声,马可士认得那些声音。

  卡莉最先瞥见他们,她从亮处走进阴影中,扑进基特怀里,两人紧紧相拥。然后是米凯、赫内特、桑德和莎利特.速恩,还有拉克,他还不大确定他在剧团中的地位。他们站在一起,头靠着彼此的肩,泪水濡湿双眼,而基特站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幸福。马可士看过这样的情景。无数的别离与重逢之后,他多少预期这会变得老套、不稀奇或不再诚心,但从来没有。

  不论剧团多常重逢,总是发自内心,即使演员自己改变了也一样。马可士心想,这是走台步、唤起群众情绪的一部分。为了达成他们要做的事,他们必须有深刻真实、毫无保留的情感,就像他的工作(看着手下和敌方队伍中的人死去)表示他和亚尔丹,会在分别数个月或数年又重逢之后并肩而行,彷佛之前只是去了隔壁房间一会儿。

  一名白发的肥硕男人从房子走出来,脸上挂着似乎不大熟练的微笑,朝他们伸出双手。

  老人说:「欢迎来到我儿的屋子。请进、请进。我开了好酒。这是庆祝。」但他的声音透着焦虑和恐惧的高音。

  马可士跟着他经过一道走廊,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室,隔间不是墙壁,而是把一片片细网固定在骨架上。微风可以透过,但能阻挡昆虫。里头一张丝质长沙发上,克莱拉.凯廉和席丝琳.贝尔莎库肩并肩坐着。席丝琳脸上的微笑带着懊悔与挑衅,她站起身,走向他。

  马可士喉咙不听话地哽咽了。这是类似悲伤、自豪和恐惧的感觉。

  他说道:「行长。」

  「威斯特队长。」她说得亲昵但若无其事,就像他们只是去了隔壁房间一会儿。亚尔丹咳了一声,好像在说我也看到了。席丝琳不是他女儿。从来就不是。然而他、亚尔丹和演员们仍然养大了一个不得了的女人。真不容易。「你应该希望私下谈谈?」

  「好好谈谈。」他说。

  她转身朝克莱拉点点头,克莱拉也朝她颔首。席丝琳带他走进花园,日暮唤起了一片流泄的月百合,轻柔的香气像潺潺流水一样抚慰人心,月光替叶片重新染上银与黑。席丝琳坐上一张低矮的石造长凳,自己也在月光下散发光华。他坐到她身边,努力克制牵起她的手的冲动,一时之间好嫉妒基特。

  「没想到妳会在这里。」马可士说。「上次听到妳的消息,妳安安全全地待在喀尔斯。」

  席丝琳咯咯笑了。「上次你听到我的消息,我确实在喀尔斯。不过哪里都不安全,至少现在是这样。」

  「找了巴利亚斯.凯廉载妳来的吗?」

  「他回到北方的船只那里,以免我们需要有退路。我想他可能不喜欢有我在。」

  「亚尔丹跟我说了些鬼话,说妳打算跟葛德.帕里亚柯对质,还有……不知道。用妳的吻之类的力量让他的头脑恢复清醒,变回善良?现在是什么计画?以我目前看到的,似乎像某种特别华而不实的疯狂。」

  「别大声起来。」席丝琳说。

  「抱歉。我累到骨子里,而且担心得半死。妳在这里待的每一刻,都让你和里面的大家冒着风险。」

  「我同意我们应该迅速动作。」她说。「但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那我们最好的机会就像放屁。」他说。「席丝琳,听我说,妳无法改变葛德.帕里亚柯。」

  她猛然转过头。「我并不打算改变他。我需要葛德,不只这样,我还需要葛德就是葛德那样子。」

  「席丝琳,那男人很恶毒。我们可以打上蝴蝶结、挂上铃铛,拉着彩带绕五朔节花柱起舞—」

  「别那样。」她的声音中带着厌烦。

  「别哪样?」

  「把他变成描述他的故事。他不是魔王欧库斯,他不是战争的化身,他只是凡人,而我的工作是评估人和风险,哪些损失值得冒险以换取报酬。」

  「他是个凡人,只不过如果他觉得受到背叛,他可是有把人砍死的前科。」马可士说。「我不是故意刺激妳,不过他确实觉得被妳背叛。」

  「是啊,我冒着我自己的生命危险,还有你、克莱拉和巴利亚斯的生命危险。如果我错了,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杀。不过如果我判断得对,就会得到一切,而且……」她转过头,好像尝到发酸的东西一样抿着嘴唇。

  「而且?」

  她说:「而且我判断得对。」

  马可士的两手在膝盖上绞着手指。莎莉特.速恩在屋里笑了,桑德哀伤的声音在笑声中隐约飘过,话语不如声调那么明显。马可士全身都尖叫着要把席丝琳扛到肩上跑走,想办法把她带离这座城,以及那个摔死儿童来强调政治意向的小国王。这份冲动比大海更浩瀚,辽阔又强烈,而他认出那冲动曾经出现在纠缠他一生的噩梦中。那是他想把梅里安和阿莉丝从火里拉出来时的感觉。他想救她的渴望,就像他想救自己妻女的渴望一样强烈,也一样不可能。他为此而颤抖。

  话说回来,她之前想把黄金变成纸的时候,他也不懂她的想法,但大家似乎都觉得那样聪明至极。所以或许他只是不明白她做的事,或许对她怀抱信心,是最理想的赌注。

  他问:「那我该做什么?」

  她的脸上笼罩着平静的严肃,比微笑更美好。「简而言之,要确保没有人打扰我们。尤其不能被任何祭司打扰。我安排了一出小戏。我相信他父亲站在我们这边,能让我们跨过第一道阻碍,不过会有些危险。」

  「总之,幸好这点我们有共识。」马可士说。「可以告诉我,妳觉得会有哪些危险吗?」

  一个铃铛响起,声音单调而尖锐,不过有个持续作响的结尾,似乎把夜晚一剖为二—那之前的时时刻刻,以及之后的时时刻刻。

  「我们或许得见机行事。」

  「这是什么意思?」

  席丝琳指向花园的大门。

  「他来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