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
警察总局就像一组上了润滑油、运作良好的齿轮，即使是位于最远处的一颗小齿轮，依旧感应良好。或者，也像以莫名的方式与惊人的速度，传递讯号到各个信道的蚁窝。一旦有嫌犯打算逃脱、弄丢物证，还是有同仁生了重病、警察总长和政客出现龃龉，全部的人马上都能得知消息。
这一天，总局里很热闹。警卫室接待了许多客人，总长那一层楼似乎人声嘈杂，检察官的办公室一直有人来来去去。
卡尔知道原因何在。
秘战和其背后的人员就像是炸药一样。若不严阵以待，处处留心，一旦炸药爆炸，威力将十分惊人。因此所有人全都戒慎恐惧处理既有数据，进行调查。
根据统计，这天针对此案告发了四十件案子，每件都需要尽速提供具体事证，以便签发逮捕令。列车已经启动了。所有名字出现在寇特‧瓦德机密名单上的警方人员，全部遭到约谈。总局里进行的调查倘若外泄，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卡尔知道所有部门和组别都派出了适当的人选参与此项任务，那些人在过去证明了自己的能耐。但是，卡尔也很清楚，即使做好了严密的预防措施，百密总有一疏。即使瓦德底下最外围的打手目前并不重要，但是这些人仍能形成某种网络，很可能造成办案上的漏洞。一定要阻止这类事情发生。不可以让拥有权力、能综览一切的谋略者和智囊事先得到风声。若想钓上大鱼，势必要如履薄冰般的耐心审讯小鱼，以免打草惊蛇。
但是问题在于，卡尔本来就比别人没有耐心。
医生对于阿萨德病况的诊断并未改变，如果他能活下来，只能说是运气好。拜托，面对这样的情况，卡尔怎么可能有耐心?
他坐在办公室里苦思最佳良策。就他看来，两件案子或许可以说同一件，也或许不是。一九八七年的人口失踪案是其一;而数十年来残暴对待无数妇女，最后暴力对付阿萨德和他，则是另外一件。
但是萝思把他给搞胡涂了。一直以来，他们侦办的焦点都放在寇特‧瓦德身上，将妮特‧赫曼森视为瓦德的受害者，只是意外成为连结失踪者之间的重要环节，仅仅如此罢了。但是萝思的报告却敲响了卡尔心中的警钟。
真该死，妮特‧赫曼森为什么要欺骗他和阿萨德?为什么能坦承认识其他的失踪者，唯独否认了与维果‧莫根森的关系?毕竟维果是导致她陷入一连串悲惨生活的始作诵者啊?怀孕、堕胎、被强奸、遣送到感化院，最后是强制结扎。
卡尔怎么也想不透。
「转告马库斯，若要找我，请他打我的手机。」他对值班警察说，决定再次拜访妮特‧赫曼森，探一探状况。
他的脚朝着停放警务车的停车大楼走去，但没多久，脑袋发现错误，更正了前进的方向。他真是蠢毙了，车子让萝思开走了，他根本没车可用。
他望向对街邮局，对几个刚开走车的便衣刑警点点头。何不步行过去呢?那儿距此不过两公里，对一个壮年男子而言实在不足挂齿。但是他只走了几百公尺，到达火车站后，平日没什么运动的身体便开始抗议，一旁的出租车也散发着诱惑。
「请到湖边的宼斯街底。」他对出租车司机说，然后转过头查看。附近人群騈肩杂沓，不容易辨识是否有人跟踪他。
他摸向枪套，确认身上带了手枪。这一次，不能让人逮到他私下做坏事。
※
在对讲机中，老妇人清楚表露出听到电铃声的惊讶之情。不过她认出他的声音，所以请他进入公寓，但让他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妮特‧赫曼森终于打开门，欢迎他进屋。她穿了件百褶裙，头发明显刚刚梳整过。
「请您见谅。」卡尔说，注意到空气中有股比上次来时更加强烈的味道。屋子似乎不像给人感觉的那样经常通风。
他站在玄关随意打量，发现置放在走廊底端的靠墙斗柜下方地毯起了皱折。固定用的平头钉似乎松了，好像被人拉扯过。然后他望着客厅，她立刻明白他没马上离开的意思。
「我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就上门打扰您，赫曼森女士?我正在调查一、两个疑点，希望能就此和您谈谈。」
她点点头，请他到客厅去。厨房传出滋滋声，像是水滚后会自动关闭的煮水壶发出的声音。
「我来泡茶，也差不多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了。」她说。
卡尔点头。「如果您有咖啡的话，我很乐意来一杯。」他忽然间想起了阿萨德黏呼呼的飮料。如果现在面前摆着那种飮料，他一定会猛抛飞吻热情喝下。一想起以后可能不会再有阿萨德的茶时，不由得悲从中来。
两分钟后，她站在他背后的桃木柜旁倒了一杯速溶咖啡。
她面带微笑将杯子递给他，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
「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她两手交迭在大腿上问道。
「您还记得我们上次到这儿来调查失踪案时，曾经提到一个叫作维果‧莫根森的人?」
「是的，我记得。」她笑着说。「虽然我已经七十三岁了，但是感谢上帝，我并没有衰老到那种程度。」
卡尔没有回应她的笑容。「您说过您不认识他。有没有可能是您弄错了呢?」
她耸了耸肩膀，意思应该是：他想问什么?
「您无疑认识其他的失踪者，当年代表寇特‧瓦德的诺维格律师、您的堂哥泰格‧赫曼森、在史葡格岛工作的护士姬德‧查尔斯，以及与您同一时期待在岛上的莉塔‧尼尔森。这些人您无法否认不认识他们。」
「当然不行，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和他们再次见面的感觉很特别。」
「但是，我们初次来访时，您却告诉我们不认识其中一位失踪者。我猜想您或许是希望能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她没有反应，不置可否。
「事实上，我们来此的那个星期六，我曾经告诉过您，我们正在查访寇特‧瓦德和您的关系。因此您大概认为自己不是我们调查的焦点。但是，赫曼森女士，我们已得知您欺骗了我们。您不但认识维果‧莫根森，甚至对他非常熟悉，毕竟他是导致您一切不幸遭遇的罪魁祸首。您曾因为和他发生关系而怀孕，才不得不去找寇特‧瓦德，让他帮您进行非法人工流产。我们从寇特‧瓦德为您开立的病历表获悉这些讯息。您必须明白，目前我们已经取得了这份档案。」
他预估她应该会讶然得说不出话来，或者泪水溃堤，甚至整个人垮掉。没想到她反而舒服往后靠，啜飮着茶，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能说什么?我很遗憾主张了与真相不符的事情。没错，正如您所了解的，我确实认识维果‧莫根森。您说得也没错，我不得不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她疲倦无神的眼睛直视着他。
「因为我和这件事情无关，但是所有一切却似乎指到我头上。我除了保护自己之外，还能怎么办呢?我并未涉入此事。完全不清楚那些可怜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她摆出否认的姿势，然后又指着卡尔的杯子说：「喝点咖啡，再一次把全部的事情讲给我听，不过请您慢慢说，一件一件来。」
卡尔皱起眉头。对一个老妇人而言，她还真是非常直接了当。讲话完全没有多加斟酌，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毫不犹豫直接对他提出要求，要他从头再讲一遍。
为什么?为什么要慢慢说?她想争取时间吗?他刚才等在她家门前等了一会儿，是不是为了警告某人?某个可以帮助她摆脱麻烦的人?
卡尔想破头也不懂。因为她绝对不可能和她的死敌寇特‧瓦德挂勾同谋啊。
不，若说这儿谁有问题，那个人就是卡尔。只是他还想不透是哪些问题。
他搔搔下巴。「您是否愿意让我查看一下您的屋子呢，赫曼森女士?」
这时候，她的目光飞快往旁边看了一下。那是种企图逃离当下情境的反应，细微且不容易察觉，他在办案生涯中看过许多次了。对他而言，这种难以察觉到的讯号反而比千言万语透露出更多讯息。
现在她要说「不行」了。
「嗯，好吧，如果您认为有此必要，您就随意看看吧。不过，请您不要翻看我抽屉里的东西。」
她故意卖俏的说，但是没有百分之百成功。
卡尔滑向椅子前端说：「是的，我认为有此必要。不过，我必须先提醒您，您亲口答应让我看您所有房间，翻阅我想要调查的东西。您必须明白，我会搜查得非常彻底，所以可能花费许时间。」
她露出一笑。「您先喝点咖啡吧，您将会需要很多精力。这栋房子说小也不小。」
他啜了一口咖啡，但是味道糟得可怕，他很快又把杯子放下。
「我先打电话给主管，我想请您亲口向他确认您允许我们这么做，可以吗?」
她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她一定是要平复一下心情。
没错，卡尔相当肯定事有蹊跷。
「喂，丽丝，」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听。「请转告马库斯……」
他忽然察觉背后的影子，迅速转过身。
正好看见对准他后脑杓敲下来的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