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埼玉市与野本町车站附近住宅区中一栋巷内的屋子,便是渡会今天造访的地点。三栋造型相同的狭小独栋屋子并排,一看便知是老旧的预建式建筑。他要前往中间那栋。渡会停下脚步,转头望一眼身后的年轻属下。森本耕大用与生俱来的三白眼回望上司,同样默不作声。渡会鼓起勇气,按下门铃。上年纪的妇人打开门,她似乎是故人的母亲。渡会说出职衔及吊问之意。妇人得知两人是警察,登时板起脸低头不语。
「请至少让我们上个香。」
渡会再次恳求,但妇人一直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疲累不堪的双肩微微颤抖。
「有客人?」一名矮小老人自面对狭窄大门的楼梯走下。警察的特殊气质令老人立即察觉两人身分。「请进来吧。」老人邀两人进屋,态度中流露着坚定的自制。年老的妻子瞪老人,脸上带着不满,但她没有说话便转身上楼。
一进大门便是四张榻榻米大的厨房。后头是一间缺乏日照且约六张榻榻米大的阴暗客厅。略具形式的简单佛坛上放着安藤生前照片。他带着笑容,穿白色运动衬衫。不选择穿制服的照片,应该是家人对警察的无言抗议。
年老的父亲让客人坐在坐垫,自己并膝跪坐在旁边。虽然退休,但父亲原也是警察。
渡会与森本一脸严肃地对着遗照双手合十膜拜。二楼传来哽咽,那是母亲的声音。强抑的啜泣一阵阵传来,彷佛永不止歇。两人尴尬地默默听着,父亲也端坐不动。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句「我回来了」,一名年轻女人走进。她拎着超市塑胶袋,听见二楼母亲啜泣声,霍然停步,对着佛坛前的两人骂道:
「快滚出去!你们到底让我哥哥做了什么!」
女人将塑胶袋扔在厨房餐桌上,接着愤然奔上楼梯。
她应该是老夫妻的女儿。毕竟父亲跟哥哥曾是警察,她一看就明白两名吊问客是警员。
渡会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于是起身告辞。
「我送你们一段吧。」
渡会还来不及婉拒,父亲已起身走向门口。
「请原谅她们的失礼。」三人沿着小巷走向车站,警察退休的父亲喟然道:「研一被送回来时,遗体状况无比凄惨。都怪我不好,我让家人吃太多苦,因此她们一直对警察这个工作没有好感。现在研一又如此,她们无法释怀。」
渡会跟森本仅默默听着。
「组对部长虽然跟我作了一番解释,但并没有告诉我详情。我能理解研一是执行某种任务才变成那样,但妻子及女儿没办法。她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理由,追问天底下哪有把人搞成这样的任务。老实说,我是否释怀,我也说不上。我曾是警察,但失去儿子的心情并没有不同。若说不悔恨,那是骗人的。」
老人腰杆打得笔直,却给人一种因疲惫不堪而老态龙钟的错觉。
「当初研一说想要当警察时,我跟妻子异口同声劝他打消念头。但嘴上这么说,心里毕竟还是有点欣慰。研一从小就任性高傲,不把父母放在眼里,没想到愿意走上跟父亲相同的路。」
三人来到车站附近,老人停下脚步,低头鞠躬说道:
「谢谢你们对研一的照顾。或许因为我是他父亲,我相信他做得很好。他是好警察,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上行的埼京线电车中,渡会与森本拉着吊环并肩而立。两人紧闭双唇,默默随着车厢摇摆。
就在列车通过北赤羽一带时,渡会凝视着窗外说道:「累死也要破案,知道吗?」
森本同样用他的三白眼凝视窗外,简短地应声「是」。
将近四公尺的钢铁巨人,奔跑在老旧货柜堆迭而成的高墙内。时节正值严冬,阳光也充满寒意。模仿人体设计的灰褐色丑陋巨人,敏捷奔上废弃车辆堆成的山坡,又以轻盈步伐奔下。
那是俄国制第一种机甲兵装「布卡」。
所谓的机甲兵装,是以都市街巷内近距离搏斗CQB为主要目的研发的二足步行型军用载人兵器的统称。第一种机甲兵装是承袭原始概念的基本机种,第二种机甲兵装是由第一种发展而成的新世代机种。至于第三种机甲兵装,则是无法归类第一种或第二种的所有特殊规格或经过极端改造的机种。
布卡属于早期机种,但在全世界各纷争地区依然受到广泛使用。在满是废弃车辆的空间里,布卡时而奔跑,时而跳跃,时而匍匐前进。有时甚至突然跃起,来个前滚翻。动作干净俐落,完全看不出是旧机种。
索罗托夫穿着亚曼尼大衣,站在远处观看,身后跟着十多名俄罗斯黑帮成员。
此地是茨城县石冈市。县道四十二号转入树林小径,在空荡的山中行驶十分钟以上的车程,便来到俗称「基地」的微妙空间。乍看是废车处理场,事实上不仅是窃盗车辆集中地,更形成各种犯罪的温床,聚集从事走私或违法就业的外国人。
布卡在索罗托夫等一行人的注视下走到面前。伴随着吱嘎声响,背部舱门盖开启。
「这玩意太棒了。」驾驶员从舱内站起,一脸兴奋地道。
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名叫伊加斯拉夫.卡姆萨,身分是「提耶尼」索罗托夫的左右手兼保镳。据说是军人出身,曾在南奥塞提亚及车臣打过仗。
卡姆萨打开控制台下方的板盖,取出里头一块零件,拔掉缆线。
「没想到区区一片ICU,竟然有这种效果。不仅回馈机制变得安定,马达的扭力也提升一成以上。到昨天还是跟废铁没两样的机体,装上这玩意竟然这么灵敏,简直像在操纵最新的第二种机型。」
卡姆萨跳下驾驶舱,将手中的铝箱状物体交给索罗托夫。那物体呈扁平正方形,边长约十公分,厚度约两公分,一边侧面有两个排线连接头。这就是尤里带来的「商品样本」。
ICU是Integrated Control Unit整合控制装置的缩写,指负责联系机甲兵装操纵系统与实际动作的电子零件。除了动力系统,联系范围还包含驱动结构、安全装置、空调系统、燃料系统、油压系统、电子配件系统、驾驶舱环境控制系统等等,进行整合性的微调与控制。接收来自各感应器提供的讯息,依当前状况采取最适当的措施。
机甲兵装本身是相当复杂的装置,人类的四肢能够下达的操纵指令却相当粗糙笼统。机体能够做出自然流畅的动作,全靠ICU居中进行调节。倘若少了ICU装置,再先进的机甲兵装恐怕也无法站立,甚至连启动也有困难。因此不论任何机型,内部一定配备类似装置。虽然名称依制造厂不同,但规格大致统一,各机型ICU之间有着极高的互换性。ICU的优劣对机体的效能表现影响重大,专门针对ICU进行设计或微调的业者也不在少数。
「看来是上等货。」索罗托夫转头道。
尤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是杜拜IDEX国际防卫兵器展览会上的非卖品新世代ICU。跟传统相比,回转时间效能差十倍。你手上的违法复制品是没办法用序号追查来源的黑货。」
一名年轻黑帮成员兴奋地说:「这我在YouTube上看过示范影片!里头的哥布林以一只手倒立,另一手拿M82步枪打中一颗苹果,真是太神奇了!」
卡姆萨愤怒地瞪手下一眼。他试乘时的动作就困难度而言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年轻成员被军人退役的卡姆萨这么一瞟,吓得赶紧住嘴。
「你怎么弄到这种好东西的?」索罗托夫问。
「俄罗斯警察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尤里回答。
所有人一听就顿时明白。藏匿办案过程中扣押的物资并转手卖出,是俄罗斯警察的「例行性业务」之一。
「听到你又当起警察,我以为从前的阿嘉纽克回来了,原来还是如此堕落。」
「我没有义务效忠日本警察。」
「你这么做是要对全世界的警察报一箭之仇?」
尤里没有回答,他仅催促道:「你不买,我就要向其他业者推销了。要不要就一句话。」
俄罗斯人同时瞪向尤里。这么跟提耶尼说话可是胆大包天。十多具躯体散发的杀气形成骇人氛围。尤里单枪匹马前来,若在此地遭到杀害,不仅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尸体将永远从世上消失。事实上已不知多少人在类似状况中在这深山基地化成亡魂。
索罗托夫用眼神制止手下。「货在哪里?」
「我不能说。」尤里一出口,周围男人更杀气腾腾。
「我们有太多方法可以让你吐出来。」一人说道。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提耶尼,让我们来处理吧?」卡姆萨征求提耶尼的同意。
「不,你们会让事情更麻烦。这男人虽然堕落,却很有骨气。若要对他玩花样,我宁愿直接杀了他。」
索罗托夫将手中的ICU样本还给尤里。
「若要与我合作,你须证明你货源足够。还有一点,我不会傻傻地看着这些货流入其他同业。若你要拿去向其他业者推销,我劝你打消念头,阿嘉纽克。」
代号「提耶尼」的阿尔塞尼.索罗托夫,正是从事军火走私买卖勾当。
「阿嘉纽克?这条瘦犬难道也是沃尔?」刚刚提到YouTube的年轻手下问道。
索罗托夫用眼神朝卡姆萨示意。后者点点头,猛然朝年轻手下挥出一拳。沉重的撞击声后,年轻人仰头倒下,鼻血渗入冬天的干燥土壤中。
「这家伙不是沃尔,但我给他安个代号。只有我,能说出这个代号。」
索罗托夫俯视倒在地上的男人道。众人沉默地倾听。刺骨寒风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废车的缝隙间穿梭而过。
在新木场的警视厅特搜部厅舍,铃石绿警部补报告龙机兵的维修进度,离开平日待的地下研究室,前往厅舍最上层的部长室。绿穿着内勤人员制服外套及朴素的裙子,这并非她领导的技术班制服。事实上,技术班职员没有制服,上班期间可以穿自己喜欢的服装。绿仅仅看上这件上头配给的深蓝色外套方便性,因此穿来取代研究人员常穿的白长袍。
此时,特搜部长冲津旬一郎警视长忙着公务,他要绿坐在旁边等候。绿略一迟疑,却鼓起勇气走到部长的桌前道:「报告维修进度前,有件事想要询问部长。」
埋首公文的冲津抬起头,一对深藏在设计时髦的眼镜后头的眼眸凝视着部下。
「什么事?」
「关于奥兹诺夫警部的事。」
冲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大家都说奥兹诺夫警部被解雇了。我是技术班主任,须确实掌握龙机兵驾驶员的状况。」
「奥兹诺夫警部与警视厅之间的契约关系确实解除了。」
上司爽快地承认传闻。绿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怒气冲冲地道: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一直瞒着我们?」
「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严格说来,目前还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奥兹诺夫警部的离职问题。这既不是主动请辞,跟一般免职又有些不太一样。毕竟警察因解除契约而离职,在警界也是头一遭。我刚刚才决定该怎么对你们说明。」
「部长打算怎么说明?」
「我打算不说明。」
冲津见绿脸色大变,紧接着道:
「我只会告知契约解除这个事实,但不打算说明理由,因为这涉及机密。」
「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
「因为没必要。」
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必要?虽然特搜部不同于一般职场,但自己负责维护龙机兵,若有驾驶员离职,自己无论如何必须事先知道,因为……
「奥兹诺夫警部身上的龙须呢?」
龙机兵的性能远超越传统机甲兵装。能够拥有如此惊人的超高性能,全仰赖中枢装置「龙骨」内的整合控制软体。而「龙须」与「龙骨」是一对一的锁钥系统,龙须就像深埋在驾驶员脊髓内的一把专用钥匙。这套系统在警界内部属于最高机密中的最高机密,知道的人寥寥可数。绿在整个技术班内年纪最轻,却是技术班主任,是少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物之一。
尤里.奥兹诺夫是特搜部三架龙机兵中的犬魔驾驶员。倘若他遭到解雇,警视厅肯定已取出他身上的龙须。
「我没办法回答妳这个问题。」冲津面不改色地道。
绿身为系统控制工学研究人员,基于采集实验数据的必要性,照理来说在进行抽离龙须时须在场。绿一直认为这也是自己职责。没想到如今发生这种情况,而上层竟然连抽离龙须的作业是否完成也不肯告诉自己。
「这会对犬魔的维护工作造成阻碍。部长,关于龙骨及龙须系统,你比谁都清楚。」
「这阵子维护不需要龙须的部分吧。我会尽早确定新驾驶员,希望妳体谅。只要与递补人选完成签约,我会立即联络技术班。」
龙机兵实在有太多机密,以及太多美其名为机密的荒唐丑陋内幕。绿只知道其中一小部分。说得更明白点,是三名附属警部与警视厅间不人道契约条款的一小部分。
绿重新打量眼前上司。不符合警察官形象的帅气西装及气宇轩昂的五官背后,有着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城府。一个担任过外交官的男人,一个穿着打扮特别讲究的男人。据说高阶官吏有时会从警察单位转调至外务省,却极少从外务省转调至警察单位,眼前的冲津旬一郎是特例中的特例。对绿而言,冲津本身就是让人摸不着底细的机密。
虽然绿不清楚契约内容,但可想而知绝对不会仁慈到允许受雇者依个人意志而擅自解约。倘若契约解除,那么解除方肯定是雇主,也就是警视厅。绿的心中浮现奥兹诺夫平日郁郁寡欢的神情。这么了断或许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心态正常的人都不该受到那种契约束缚。
荒川区荒川二丁目一所小学附近,尤里来到暗巷内老旧店铺门口停下脚步。
索罗托夫与卡姆萨各自观察起眼前的店铺。
「就是这里吗?」
铁卷门已生锈,招牌也褪了色。若细看店铺名称,会发现这曾是一家贩卖机械零件的店铺。二楼窗户被钉上木板,无法看见里头。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家店铺结束经营已有相当漫长的岁月。周围其他店面大同小异,景色透着萧条与寂寥。
「往这边走。」尤里率先迈步,穿过两家店面之间的狭窄通道,绕到店铺后门。索罗托夫与保镳卡姆萨兴冲冲地跟在后头。他从口袋取出钥匙打开后门,三人没有脱鞋,直接走进空屋。
穿过弥漫着霉味厨房,进入面对暗巷的店面。空间约十张榻榻米,混凝土地面上到处堆放着瓦楞纸箱,几乎迭到天花板。那像是还没被销毁的滞销库存品。尤里搬起身旁一个纸箱,放到地面上打开。索罗托夫蹲下来往里头瞧。纸箱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个新型ICU,与昨天尤里带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全都在这里了?」
索罗托夫抬头问道。尤里轻轻摇头答道:「东京都内还有三间仓库,郊区还有五间。」
「地点呢?」
「不能说,这是我保护自己的最后底线。」
「好吧。」索罗托夫点头道:「这些确实是上等货。第一次合作我相当满意。但不补进新货,迟早会无货可卖,你到时打算怎么办?」
「我会在那之前学会这『业界』的窍门,并且找到新货源。」
「你指从我身上偷学?」
「可以这么说。」
尤里一脸认真,此时手机音乐声忽响起。卡姆萨从怀里掏出手机放在耳边。
「……好,我知道了……不,你继续查,别放过任何细节。」
卡姆萨接获某种报告。挂断通话后,他看着索罗托夫说道:
「他说的是真的。他已遭日本警察解雇。」
「确定?」
「是的,目前没可疑之处,但还不能完全信任,我会继续查。」
这些人在警界周边,甚至警界内部都拥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索罗托夫转头望着尤里。「你别放在心上,毕竟这门生意凡事都得谨慎小心。」
「我明白。」尤里淡淡说:「但我与你的合作跟以前不同。我不是你的手下,而是平起平坐的事业伙伴。你不接受条件,这件事就作罢。」
平起平坐?
卡姆萨听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把提耶尼放在眼里的要求,眼中流露出杀气。
「是否同意这个条件,你须三天内给我答案。你当然可以拒绝,到时候我会把这些货卖给其他业者。索罗托夫,如果你不肯善罢甘休,随时可以动手,就像你当初威胁得那样。」
尤里再度掏出钥匙,转身走向刚刚进来的后门。
「若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到附近绕一绕,再搭计程车回家,你们请自便吧。」
三人离开秘密仓库后,尤里与两人道别,沿着荒川中央通朝着町屋车站前进。但他没有走到车站,而是在生协医院的前面路口转进荒川七丁目小巷。路旁尽是一栋栋脏污老旧的建筑,尤里在这附近一带转了好几个弯。
尤里一边走,一边取出手机,戴着手套的手指按下号码。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掌,抓住尤里手腕。
「打给谁?」
那个人赫然是卡姆萨。
「我的女人。」尤里带着怒气说。
卡姆萨宛如熊掌般粗大的手掌夺下手机,交给索罗托夫。
索罗托夫将手机放在耳边,注视着尤里问:
「你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跟我们的生意无关。」
手机内传来通话声。
〈尤里?我好担心你,你在哪里?〉
确实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日语。索罗托夫默默切断通话,开启通话纪录页面。没有任何来电纪录,而去电纪录仅有刚刚那一通。
「每次讲完电话,你就把通话纪录消除?」索罗托夫的语气中带了三分赞赏。
「所有电话号码都记在脑里了,避免现在这种情况。」
「你的脑袋还是一样精明。」
「若泄漏客户的电话号码,还做什么生意?」
「很好,看来你明白这个业界的基本原则……我很想多称赞你几句,但这毕竟是门外汉的做法。」索罗托夫将手机画面举到卡姆萨面前道:「用这个号码把这女人姓名及地址都查出来,尽量找有效率的业者。」
卡姆萨立即取出自己的手机。
尤里轻揉自己的手腕,显得相当疼痛。他望着被索罗托夫视为左右手的光头壮汉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下达调查命令,接着说道:「对待每个初次合作的工作伙伴,你们都会这样?」
「别傻了。我因为是你才这么做。」索罗托夫若无其事地回应,并将手机还给尤里,又道:「若我查到这女人与警察有关,阿嘉纽克,你就死定了。你要再见到我,得等下辈子了。」
尤里默默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你合格了,阿嘉纽克。〉
两天后,索罗托夫打电话至尤里手机。
〈就照你的条件合作吧。你是阿嘉纽克,我是提耶尼。你跟我永远是对等的。〉
索罗托夫的嗓音如寒风般刮上脸颊,却令人身心舒畅。无论述说何种话语,索罗托夫的声音总让他感到莫名亢奋。
〈你听清楚了,第一次交易对象是……〉
丰岛区东池袋的格兰西堤大饭店客房内,一群台湾人笑脸盈盈地迎接俄罗斯人。
「提耶尼,等你好久了,快进来。」男人用英语热情地招呼索罗托夫,但一看到跟在索罗托夫及卡姆萨后头进入的尤里,登时脸色大变。「提耶尼,这家伙是……」
男人名叫孙哲伟,是台湾军火走私组织「流弹沙」上层人物,房内还有四名他的手下。去年发生「机甲兵装地下铁人质胁持案」时,警视厅特搜部追查犯案用改造机甲兵装的来源,曾将流弹沙成员列为重要嫌疑人。因此组织内部也早已掌握特搜部附属警部奥兹诺夫.尤里的长相。
「别担心,他不是警察了,现在是我搭档。」
「别开玩笑!」孙哲伟手下大声怒斥:「怎么能信任这种人?你们把交易当成什么了!」
「你以为我是谁?」索罗托夫缓缓用英语说道:「我是提耶尼。他能否信任,全由我决定。」
一头长发的索罗托夫,平时态度温和亲切,但此时神态凶恶狰狞。
台湾人都顿时哑口无言。
「取消这场交易吧。」尤里突然开口:「孙先生说得没错,我们不能跟狗交易。」
卡姆萨一愣,转头望向尤里。向来是提耶尼主导大局及下决策,尤里这句话等于完全不给提耶尼面子。
「喂……」
卡姆萨正要斥责,尤里忽然望向站在窗边的另一个男人。
「这个人是警察。」
众人同时将视线转向那个男人。男人骤然失去血色,任何人都察觉得出。
「小许,他说的是真的吗?」
「喂,你怎么不说话?」
手下各自用中文质问那名男人,但他全身微微颤抖,缄默不语。
「这人确实从小在台湾长大,但不是台湾人。他是警视厅组织犯罪对策部的畠中巡查部长。」
尤里冷冷点破。他的语气流露出对警察的厌恶,似乎亦包含自己在内。
「喂,小许!」
孙哲伟手下走上前,那男人突然推开他,死命狂奔向门口。穿过卡姆萨旁的瞬间,男人身体突然弹回房间中央。卡姆萨用快得看不见的速度朝他脸上挥一拳。
畠中顿时鼻血喷出,孙哲伟其他手下杀气腾腾地冲过去压住他。
「他将你们一举一动都回报给警察了,你们找个地方解决他吧。怎么做都行,畠中巡查部长既然来卧底,想必已有牺牲的觉悟。」
男人倒在地上,他张开沾满鲜血的嘴破口大骂。
「吵死了,你这只该死的狗!」
孙哲伟的手下朝畠中腰际踢一脚。
「今天是我第一次做生意,这几句话就当作见面礼。孙先生,我劝你尽快离开日本,最好今天就动身。若拖拖拉拉,很可能就会被警察逮捕了。」
尤里转身离开。孙哲伟沉默不语。索罗托夫与卡姆萨也跟着离开。
「你是真的不当警察了。」索罗托夫走在饭店走廊上,忍不住道。
「你嘴上说相信,其实心里还在怀疑?」尤里轻描淡写地道,不带丝毫嘲讽。
「不,我当然相信你。」
这当然是敷衍之词。这一切都是谎言与诡计。临机应变地试探对手底细,仔细观察对手动静,一旦察觉是敌人,便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捅上一刀。这种心态对生活在俄罗斯黑暗深处的沃尔是理所当然。绝无例外,就算面对的是父母或兄弟。
尤里似乎毫不在意,与相识多年的沃尔并肩离开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