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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城里也不乏小偷、疯子和各种不幸的意外,但在城里你可以采取措施,尽量降低危险系数。比如说,想躲开找你麻烦的官府,最好的求助对象当然是那些天天都在躲,并以此为生的人。

  我有严格的交友准则。杀人犯、抢劫犯、大盗和敲诈团伙都得排除。剩下的能做朋友的人还是很多。老千我觉得挺好,但他们太聪明了,而且总在找机会干一票。所以我总体倾向于跟铁匠、钳工等铸假币的待在一起。这群人真的不错。杀手和小偷比较自由散漫,相比之下,铸币团伙有着令人敬佩的严密的分销网络、保密团队和所有你能想到的跟他们这一行沾边的三教九流的人脉。认识他们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些人十分友善,几乎不会干坏事(帝国需要钱币,官办造币厂产能有限,他们不过是在帮忙罢了),而且常常展现出精湛的技艺。如果有谁觉得他们是一群懒惰的半吊子,我建议他们亲自试试剪下银托尼丝的边缘,直到剪下的料子够做一个完整的托尼丝为止,看他们叫不叫苦。

  于是我去了旧花市。如果你没来过都城,我可得解释一下。旧花市不卖花。都城许多地名背后都有历史,是以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事来命名的。为了避免误导人,花是那里唯一买不到的东西。生老病死的行当在这里都能找到;一束简单的玫瑰花,对不起,没有。旧花市的地下是一整个街区的废墟,一百五十多年前,这里发生过地陷。之后人们发现,一条地下河从希尔街所在的山丘间流下来,流经花市正下方,注入海湾。一场山洪顺着河床冲下,冲坏了打在泥土里的地基,让整片区域都坍塌了。城里寸土寸金,就连莱登门以南也不便宜,所以在运走了瓦砾废墟后,人们立即把桩子打进了泥土里;贫民区至今有一大块建在河床之上。这样的城市规划让人咋舌。不过以工程师的角度来看,我还是很佩服的。

  我直奔二狗酒馆,在离壁炉最远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茶和一盘蜜饼。在二狗酒馆,只有我一个人会叫茶喝。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从后堂走出来,坐在我对面。“你真有种。”她说。

  “你已经知道今早的会议了?厉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鼻翼翕动,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有人找你。”

  她叫艾科玛,我和她父亲多年前在军队里相识。我们一起当了一阵子的兵,后来他退役转行去了角斗场;因为打得好,当上了绿帮领袖。和我一样,他的职业生涯很顺利,短短六年时间就从新手一路上位,成了帮会老大。我想念他。艾科玛十四岁那年我对她说,她父亲临死前曾卧病在床,拜托我照顾他的女儿。当然这是我胡说的。别搞我女儿,否则我把你脑壳掰下来——这话更接近真相。当然床也是不存在的。他在沙地上流血而死,死的时候七万观众围着他欢呼。这种死法感觉有点怪。

  “只要不是官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耸耸肩,“两个北方人,一个奶白脸。我告诉他们我没见过你。这是真话。”我放松下来。那奶白脸是个生意上的伙伴。事情是这样的:官府付给我几个金斯塔隆作为军队的薪水。我需要把它们兑换成一堆银托尼丝才能分给士兵。由于铸币厂生产力不足,银币永远在短缺,金银之间没有官方的兑换渠道。这说不上是谁的错。如果你想当铸币厂的头,你首先得花巨资从首席大臣那儿买官。这些钱总得想个办法回本。这不是问题:铸币厂每生产一千枚钱币,你就能得到一枚作为薪水;又因为铸造一枚金币所花的时间和银币、铜币相等,于是铸币厂开始疯狂生产金币,必要时铸一点银币,但坚决不铸铜币。军队剪下铜管、铜号上的边角做成铜钱,解决了大家做买卖没找零的问题。所以,当我需要拿银币给手下们发工钱时,我自然会找上北方人和奶白脸这样的诚实商人,把官方发行的金币换成不那么官方的银币。我在旧花市认识那么多人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能在帝国军方混得风生水起了吧。那些为我的工作提供关键性帮助的人不太跟蓝皮肤来往,见到从军事学院毕业的帝国贵族更是转头就跑。

  她看着我,“不是好事吧?”

  我点点头,“糟糕透顶。”

  她叹了口气。她并非闲着没事干,但每次我想聊天,她都会腾出时间倾听。她朝酒保点了点头,后者做出一个难过的表情,转身去给别桌倒酒。“官场麻烦?”

  “差不多吧。”

  “我对那一套没兴趣,我靠劳动养活自己。”

  “你真聪明。”我说。

  她淡淡一笑,“你又想骗我玩脑力游戏,让我猜你想说的话,对吧?”

  “是的。你每次都玩得很好,因为你很聪明。”

  虚荣心是她唯一的弱点。她知道自己长得美丽,男人们对她说过无数遍,她早就听烦了。只有我赞美她的脑子。“然后呢?”她问。

  “克拉希斯的事,你听说了吧。”

  她点头,“有一群海盗之类的人偷了许多物资。”

  “对。”我说,“你脑筋转得快,告诉我,为什么这件事让我头疼?”

  她想问题时总会低下头,盯着双手,仿佛在祈祷。她做出这副样子时,你最好别说话,因为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在遇到难点时会皱眉。想通之后,就会重新坐直,双眼直视着你。“怎样?”我问。

  “他们拿走了什么?”

  聪明的姑娘!“无法确定,”我说,“我只在海军小船上听到只言片语,我又没在那儿待太久。但听那些人的语气,应该大部分是基础军用物资。”

  “那是什么?”

  “靴子,毯子,三百桶鱼鳞甲甲片,两千码帆布,七千顶头盔衬垫,一车车木桩……诸如此类的。”

  她缓缓点头。“好吧,”她说道,“假设我是个生意人,花了大价钱张罗船队,做好了遇上帝国海军、大打出手的准备——这是必然发生的。投入了这些能得到什么呢?木桩和柴火差不多,都是——”

  “从树上长出来的?”

  “别添乱。帆布可以做衣服,但费了牛劲只能赚几分钱,头盔衬垫……”她耸耸肩,“完全没用。没人会买那东西,除非你亏本卖。”

  “但是?”

  她轻快地点点头,“军队、政府……但政府不会从其他政府那里偷物资,风险太大了。还不如自己生产,造价低廉,供给稳定。”

  她知道的大词可真多,肯定是跟我学的。我自恋地想道。“所以呢?”

  “等等,我还在想。海盗莫名其妙地干了一票,偷了一大堆东西,却不值几个钱,销赃困难,面临的危险却高得可怕。所以——”她低下头,仿佛有个无形的帮手把答案喂给了她,“是偷给某个组织的。”

  “组织,但不是政府,你之前已经排除这一点了。”

  她用大拇指搓了搓手掌,她的老父亲在困惑或发怒时也喜欢做这个动作。“不是政府,也许暂时还不够格,但——”

  “想搭建一个政府班子。”我打了个响指,指着她道,“所以嘛,你父亲总夸你灵光。”

  这话让她皱了皱眉,“但还是说不通啊。假设真的有人想在阿姆派特或是南方某个地方打下一块殖民地,或者想要一支自由兵团、从零开始组建军队,大可在各地的盈余拍卖会上买到一切必需物资,便宜得很。”

  我笑了。“是的,”我说,“确实可以。你还能买下一千个熟手匠人,开一个大作坊。但他们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

  她又开始低头思考。这时茶来了,我倒了一杯,放在一边晾着。

  “钱。”她说,“现金。不管幕后人是谁,这个人一定没钱。”

  “但舍尔登——我是说那些海盗。”我找补得有些迟了。她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得知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时她就是这副样子。

  “应该是一笔长期买卖。”她慢慢说道,“眼下没好处,先干活,过一段时间能拿到丰厚报酬。舍尔登人的行事风格不是这样的,”她加了一句,“计划性太强了。你也看出来了吧?对他们而言,‘长期’就是明天下午。”

  “我也这么觉得。”

  她皱了皱眉,“所以,既然他们有兴趣干这一票,那赚头一定不小。在将来某个时候,肯定能得到巨额回报。”

  她在很多方面都有她父亲的影子。她勇敢、忠诚、善良,如刀锋般敏锐,又滑溜得像根泥鳅。可能她父亲更有魅力些。“有趣的是,”我说,“他们在劫掠之前,先烧掉了所有绳子和木桶板条。”

  “基础物资。到手的话,很容易找到买家。”

  “也可以自己拿来用。但都没有,一把火烧得精光,而且这件事是在劫掠前做的。仿佛被特意告诫过:先干这个。”“确保帝国舰队无法追击。”

  “暂时追不出去而已。”

  “有人指挥他们。”她肯定地说,“先对付舰队,再搬货。”她看向我,“这就有意思了。”

  “我昨晚困得不行,但整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帝国海军暂时无法行动,但如果幕后人动作快的话,他需要的大概就是这么点时间。”

  “而他把我们的军用物资抢了,我们什么都没剩下。”

  我点头,“都是因为集中供应制度,让他们打了个一石二鸟。我们短期内是瘫痪了,陆军和海军都动不了。他那里一切就绪,我们却一团糟。那么最大的问题来了,他是谁?”

  “艾克门人和奥可辛人绝对不会雇海盗,所以可以排除。再说了,干吗要跟我们打?他们还要为自家门前的野蛮人头疼呢。”她摇着头说,“抱歉了,想不出来。”

  “我以为你很聪明呢。”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你是个小丑,我不跟你计较了。我呷了一口茶。二狗酒馆的茶泡得恰到好处,可以说非常难得。因为他们自己不喝,我是唯一的顾客。入口淡而清爽,回味浓郁,令人放松。几百年来,这茶叶是艾克门帝国出口的最好的东西。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这是敌人对我的又一照顾。

  “聊这些有什么用呢?”她问,“你怕了。”

  “肯定啊。”

  她略带嘲笑地瞟了我一眼,“这事与你无关,”她说,“你不过是个镀了金的木匠。”

  “镀什么金啊。”我说,“不过你说得对,确实不关我的事。”

  说话间,她一直在盯着某个酒保。她能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看出谁偷藏了一枚硬币。“很好。”

  我笑了。“但我真的担心。该管这件事的人感觉不太上心。如果你——”

  她叹了口气,打断了我,“我喜欢跟你说话。但我父亲说得对,‘他是一条害虫,别接他的话,否则他准会让你头疼。’”

  “愿他安息。”

  现在,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了。“你这是干吗啊?”她说,“跑到我这儿来,拿一大堆与我无关的事让我想?我不喜欢这样。”

  “你喜欢的,就当我陪你下象棋吧。”

  “为什么啊?你明明都知道,却非要让我慢慢想。”

  “因为你父亲不在了。”我说,“他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既然没法跟他聊天,只好来找你了。”

  她对我笑了笑,没有被惹恼,“你知道吧,”她说,“他在有一次生病的时候,拜托我照顾你。好好看着奥尔罕,他说,别让他受伤害。那时我只有十二岁,这话听着很怪。”

  “你答应了?”

  点头。“我把手背到背后,十指交叉,算是起誓了。”她把手肘放在桌上,“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不在其位,自然什么也不做。我们刚刚说过了。”

  “这可不像你,你从来不会因为职位限制就收手。”

  “真的什么都不做。”我说道,“除非如果他们想修一座桥,我才会立即动起来。”

  我太了解她了。她很爱这种游戏,可以时不时活动一下脑子。女人无法在帮会中谋得职位,但绿帮中许多有见识的男性经常来二狗喝酒,跟老板娘闲聊。更妙的是,此时的绿帮势力正好压过了蓝帮,这可是一百年来头一次。

  对了,你可能对帮会了解不多,而外地人能知道的就更少了。也许你只知道竞技场里有两拨观众,一拨支持蓝色,另一拨支持绿色;他们在角斗、战车比赛中为自己一方欢呼——这些都是事实,但这只是个开始。在大约250年前,蓝色战队的支持者把已故角斗士和战车驭手的儿女和遗孀聚到一起,形成帮会,绿色方立刻效仿。不久之后,他们又投入更多资金,连帮众的家人一起照顾。你每周交给帮会几个铜特拉齐,将来你家遇到困境,就能得到一定帮助,直到你重整旗鼓为止。这么好的点子当然备受推崇,也当然迟早出岔子。很快,帮会财政就控制了巨额资产。因为平民不能拥有土地,这些钱全被投到航运和制造业。金钱带来了权力,而使用权力的人并不总是诚实明智的。接着,绿帮开始控制码头劳工,蓝帮则把影响力伸到了运输业和低级别的官员中。官府很快就害怕了,试图干涉,这就有了胜利公园暴动的事情。市长找来赫斯人助阵,两万多人死在竞技场。从那以后,帮会就一直保持低调。严格来说,他们做的事、筹集的资金和由此产生的一系列营生都是违法的。但从古至今,这从来没能阻止任何人做任何事。另外,如果你在这座大都会生病或受伤,你一定是求助于帮会,除此之外的选项都无异于等死。艾科玛的父亲掌管着绿帮基金,在那次暴动中是个重要角色。他坏事和好事都做了一箩筐,最后在竞技场上忘了侧身让步,被人串成了烤串。我本以为他打拼多年,女儿这辈子肯定不缺钱。结果他私吞了多少钱财,就在赌桌上输掉了多少。据她所知,剩下的钱够给她买下二狗酒馆;其实并不够,我不得不从兵团经费里拿出一部分给她救急。好吧,这钱本来是要买三千把标准铁锹的,不过我们铁锹多的是,不买也没什么。顺便说一句,遇到她父亲之前,我一直是蓝帮的。所以你看,人可以改变主意,甚至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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