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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道。我究竟是蠢到了什么地步啊?

  你试过在脑海里大声说出类似的话吗?你夸大其词,把过多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期盼着也许有人会站出来反驳——别这样,你不可能面面俱到,你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事,换成任何人都无法周全,等等等等。但事实是,我就是欠考虑了。我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敌军在等人。等那个人终于来了,都城必将陷落。唯一的变数就是战斗会持续多久,以及我们在被杀之前能搞出多大动静。我走出的每一小步——用真正的城防器械换下砲台上罩着油布的橄榄榨油机、用帮会爪牙装满小小的兵营、用报废或不合格的剑和盔甲武装空着的双手和裸露的身体……每次没太大意义的灵机一动,每次在绝对劣势面前的微小胜利,都能将幕布最终落下的时刻推后一点。因为我的努力,我们也许能撑个好几天,而不是几个小时。不过,显然,一切辛苦劳动和脑力损耗所换来的回报,都会在他们切断水道时化为泡影。因为我这个笨蛋忘记了安排备用供水。好吧,我不指望自己戴着桂冠,驾着白马拉的战车,穿过刻有我名字的凯旋门。但我还是希望能赢得一些小小的胜利,而不是越挣扎越困难,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不过分吧?

  我任命了一个名叫赫拉巴纳斯·盖提克斯的文官担任供应部长。他个子不高,没有头发,身形干瘪,看上去有八十岁——但根据档案记载来看,他只有六十二岁。他十五岁就进入档案处工作,大约从那时起就一直待在那里。他用了不到六个小时,就奇迹般地设计出一个优雅、简单而有效的收集、储存和配送网络。十个明显被震撼到的助理将城市划分为几个集散辐射区,方便搜罗物资。他一点也不介意任用帮会成员当收集员。“好主意,”他一边低头写日程表一边说,“他们了解这些街区和住在那儿的人,知道谁家有屋顶夹层、谁家有秘密地窖,以及谁买的东西多得吃不完。”我没再打扰他工作。虽然这次用人非常成功,但我还是感到内疚和挫败。

  “亚麻,”我说,“大量亚麻,还有胶水。不过胶水不难弄,很多原料都能做出来。”我目光越过自己鼻子,垂眼看向他们,“你们知道怎么做胶水吧?”

  他们知道,但我还是居高临下地做了一番讲解。从夏洛伊往东走六个月的路程,去到罗珀人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就能碰上一群能用绳子和亚麻做出上好的铠甲的人。之所以练出了这门手艺,是因为他们那地方没有铁矿。要用铁只能靠天价来进口。亚麻甲需要把五十层亚麻布粘在一起,成品不但重量轻,而且冬暖夏凉,还易于修补和维护。被人攻击时,它的防御效果比得上锁甲和鳞甲。另外,在夏洛伊,做铠甲的工作完全由女人承担,都城不缺女人。

  全场寂静,他们觉得我很丢人。过了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大块头(他是蓝燕磨坊的老板)站起来,礼貌地鞠了一躬。“无意冒犯。”他说。

  我翻了个白眼。“什么?”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得像小号瓷砖的东西。“我祖父应该跟你一样,听过那些旅行者带回来的故事,”他说,“大约四十年前,我们研究过亚麻布盔甲。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瓷砖。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敲门,这是十七层未经漂白的粗亚麻布。胶水由石膏和兔子皮混合而成,”他解释道(潜台词:你知道怎么做胶水吧?),“是的,根据我祖父的笔记,这东西质量不错。他用剑和斧头猛砍,又用弓箭射击,测试结果让军需官印象深刻,他提议进行进一步测试,这一次,亚麻布甲依然顺利通过。但皇帝表示,他不会让自己的人穿着一身破烂去打仗,他会成为笑柄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把布片递给我。”“你说得很对,”他说,“这种铠甲一定会表现优秀。”

  “既然如此。”

  他点点头。“但即使天气炎热,胶水也需要四十天才能晾干。”他微笑道,“有点像种植橡树,你说是不是?”

  确实。种一棵橡树,你能得到最好的木料,但你会在木料可以收割之前就老死。“谢谢你,”我说,“谢谢你与大家分享研究成果。根据你刚才所说,我想我们不会在乎多做点试验品,胶水不是问题。开工吧,尽量多给我做些,一个月后再见。”

  气氛尴尬起来。“关于价钱……”有人说。

  我含糊地挥了挥手。“你看着报价吧,”我说。“相信我,这是最微不足道问题。”

  在我的家乡,种树摘果也是一种传统。父亲会在你出生那天种下一颗苹果树。树和你一起长大,等到你死的时候,你会被葬在这棵树下。这其中的含义很美好:它意味着稳定和延续,提醒你有些东西会自然而然地生长、变强。每晚上床睡觉时,你不会再那么强烈地恐慌,担心一觉醒来世界会消失。

  不知道我的那棵树还在不在。经验告诉我,世界上戛然而止的事情太多,斧头十分钟的收获远远强于花二十年种一棵树。记得第一次来到都城的时候,我就在想,终于找到一棵任谁也没本事砍倒的树了。我喜欢钱币背面的皇帝头像。皇帝的面孔始终如一,改换的只有名字。这幅头像是梅尊提乌斯三世(但我敢打赌,他长得和硬币上一点儿也不像)。他在位九个月,于四个世纪前去世。从此,名字和身体如落叶般来来去去,而皇帝的脸永远不变,永垂不朽,就像城墙一样。与此同时,人们普遍认为在我的监管下,三十天的工期实在太过乐观,没必要当回事。这是一门种橡树一样的手艺。

  “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斯提里科问。

  他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但我视力更好。这天早上,天气晴朗,海上的雾在黎明前消散了,数里之外的远处也能看清。“听人说,”我说,“夏洛伊的人会制造一种黄铜管,在里面塞一块玻璃。”

  他笑着道:“你在读关于他们的书?”

  “那地方的一切都很迷人。比如这种黄铜管,你能用这东西看到一英里外的景物,仿佛它近在眼前。”

  “我还听说他们用破布做铠甲,这主意不错。”

  斯提里科就是这样,一旦你受伤,他就会帮你撒盐。“硬要说的话,不算好主意。”我说,“你看,他们在造什么东西,就在那片白蜡树和那个废旧沙砾坑之间,但被帐篷挡住了,只能看到脚手架。北门的城门楼应该视野更好。”

  “是攻城塔,”斯提里科说,“巨型攻城塔。我之前让手下的中士凑近瞧了一眼。”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就像停不下来的咳嗽。“对付攻城塔的办法还是有的。”我说。

  斯提里科点点头。“绿帮找我申请食用油了,”他说,“不知道他们打算用在哪扇城门上。”

  “不一定是城门,”我说,“远程武器情况如何?”

  “意外的不错,运气好的话,后天就能全部就绪。”

  我深深吸一口气。站在城墙上抬头看,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天空围困着。“斯提里科,”我说,“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做但还没做的吗?”

  他不需要费力思考,“没有,”他说,“换我当统帅的话,我会造船而不是投石车。我们能在这段时间造出好几条小船,说不定能让上千人坐船逃离。但这只是我的想法。”

  我点头,“怎么选出这一千人?”

  “啊,”他笑了,“所以我很高兴自己不是统帅。”

  “其实我也考虑过。但这样一来,我们和帮会就彻底对立了。他们知道自己分不到船票,自然不会配合工作。而没有他们,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很对。”他移开目光,免得与敌人对视。面对一头狮子或一头愤怒的公牛时,最忌讳的就是目光接触。“我们有胆识,有智谋,有创造力;我们没有安于前人过时的思维方式。但真的很遗憾,再没有人知道我们有多聪明了。”

  于是我决定,破坏他们的攻城塔。

  令人喜忧参半的是,我在当晚例会上宣布这一消息时,没有人对我大喊大叫,断定我肯定是疯了。相反,长时间的沉默后,阿塔瓦杜斯说:“确实,我们得做点什么。”尼卡像猪一样闷哼一声(意思是:我真心希望你错了,但你是对的)。蓝帮的阿拉萨克说了句“终于!”之类的话。我发现,在座唯一一个认为这个主意烂透了的人就是我。

  “好吧,”我说,“具体怎么实施?”

  我很少征求意见,因为一旦发问,人们往往会争相回答。这次更是所有人同时开口,个个声音响亮。尼卡极力建议正面进攻:这是敌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话还没说完,阿拉萨克就表示同意。所以,绿帮的朗基努斯自然反对。阿拉萨克骂他是胆小鬼,朗基努斯说绿帮不会出力。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计划就这么取消了。接着,阿塔瓦杜斯对他们俩大发脾气——人真的很难懂,我宁愿和没有生命的东西打交道——然后,他俩齐声说,好了好了,你说得对,正面进攻是必要的。就这样,计划重上正轨。所有人转头看着我。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想法,没有灵感。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我们应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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