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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星期日上午,一桩丑闻传遍了伦敦的大街小巷。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最后一场集会举行过了,最后一张海报贴出去了——人们的窃窃私语就像贫民窟中的梅毒一样传播开来。刚开始的几个小时,好像没人知道这桩丑闻的具体内容,伴随着各种猜疑而来的是恐惧。未知的事、深不可测的事、无法控制的事,竞选者最怕的就是这个。

  这桩丑闻的具体细节刊登在了《档案》的头版,封面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标题:丹德森的脏钱。文章披露得很详细,每个细节都有着加农炮一样的爆炸力。好像是报社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所述内容应该是真实的,因为是写在执政党专用信笺纸上的。矛头直指丹德森,说他收了黑钱。这笔脏钱总计50万英镑,都是现金,被一个叫艾登·布莱特的财务官收下了。这是一笔行贿资金,绕过了选举委员会的监管,目的是贿赂选民,进行暗箱操作,赢得大选。“欺诈”“犯罪”这样的字眼充斥整篇文章,“被指控”和“据信”这样的词汇只零星散落着几个,因为普通老百姓对这类法律用语没兴趣,感兴趣的只有那些律师。更恶劣的是,为了掩盖罪证,执政党把几千名支持者拖入了这场阴谋之中,其中有领取养老金的老者、有寡妇,甚至还有学童,这些人的身份统统被盗用了,名声受到了损害,清白被阴谋的策划者玷污了。

  艾登·布莱特对报纸上提出的各种问题一概不回答,尽管头版登了他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正仓皇地钻进车里,眼睛里透着恐慌,样子就像一头被捕获的鹿。内页中印着一幅丹德森的漫画,穿着打扮就像流氓头子艾尔·卡彭6。

  起初,丹德森的发言人只发表了一个乏味的声明,矢口否认这件事和丹德森有关。后来,《档案》记者联系上了他,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说党对资金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绝对不存在任何问题。倘若因一时疏忽大意出了错,他们会及时纠正。这纯粹是程式化的回答,但又必须得这么说。然后,党内有个人和布莱特联系上了,问他有没有这种事,布莱特大发雷霆,死活不承认。在舆论重压下,执政党一方面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另一方面也承认收到了一笔巨额现金,现在这笔钱正放在保险柜里。目前还不清楚这笔钱到底有多少,因为还在清点。清点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现这笔钱都是以小额形式捐赠的,并且被盗用身份的捐赠人的数量达到上万;又过了半个小时,执政党发表了一份辞退布莱特的正式声明。很显然,在大选的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简直是灭顶之灾,因此执政党便通过各种不明和隐秘渠道放出风去,说布莱特始终都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是一匹害群之马,是一个不称职的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党乐于看到他锒铛入狱。

  星期一午饭前,执政党发言人的口气更大了。这件事不正好说明我们党对资金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吗?这件事很快就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不正好说明我们党对内部的管控是非常有力的吗?布莱特一直在偷偷摸摸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但他没能成功,这说明我们党的机体是健康的、纯洁的,容不下败坏党纪的人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次胜利。

  但这件事并没有过去。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很多次。有过太多欺骗性的交易,太多对党的纯洁性的辩护,太多的卖官鬻爵,太多的假护照,太多的财产抵押,太多的对于党不断腐化变质的记忆。这个党曾无数次地下跪,可怜巴巴地祈求人民的信任。它的信誉已经消耗殆尽。唯一不确定的是,当普通党员站出来极力谴责它、漫画家用笔谩骂它的时候,它受到的重创有多大。与此同时,伦敦警察局宣布,他们即将对此事展开调查。

  然而,还有一件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名捐赠者的身份。鲁贝克·马拉克这个名字传得满大街都是,却很快被遗忘了。这个马拉克先生做的是调料生意,分厂遍及全球,一贯独来独往,给很多的慈善事业捐过钱,但过去的两个月,身患重病的他一直在瑞士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是不可能亲手把50万英镑的现金交给布莱特的。在这桩龌龊的勾当之中还有一件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为了消灭罪证,他们竟然盗用了一个十分正派、身患重病的人的身份。怎么会有如此卑鄙、下流的党派?

  星期四,他们又会干出什么样的下贱的事来呢?

  星期二,几近午夜,他们驱车从选区回来,多姆刚刚在那里发表完一场演讲。到场的人数不算多,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并且多姆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身体好像离开了他,站在远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次集会其实只是一个姿态,为的是告诉选民他并没有把他们忘了。警察来得也不多,一个个来回溜达,刚好给了一个抗议者朝金妮身上啐唾沫的机会。这个愤怒的小伙子被两个拎着手提包的老妇人粗暴地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警察过来问明情况以后就把他放了。

  离大选日还有两天,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剩下等了。

  到家了,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车子上下来了。还有几个记者在蹲守,闪光灯啪啪地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他们冲那几个记者本能地挥了挥手,这时候一个执勤的警察把车门打开,鲍比把放在后座上的文件和海报收拾好拿了下来。此时,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人从暗处走了过来。慢慢地,朱莉娅那张脸的轮廓出现在了街灯的照射下。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多姆一惊,厉声问道,幸好她现在正背对照相机。

  “别搞事,知道吗?”金妮补充了一句。

  “就一句话。我就想和你们说句话。”

  这种场合真不合适。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最好到屋里说。

  这位不速之客上了台阶,金妮冷眼观瞧,发现朱莉娅比上次俩人见的时候胖了几磅,看来丑闻对她没造成任何影响。她穿着超短裙,在街灯的照射下,很自然地让人想到她是个妓女。

  “我想道歉,”前门刚一关上,朱莉娅便说,“为所有的事道歉。”

  “你最好发个道歉声明。”

  “我不知道怎么写。话说回来,光写个道歉信也没什么意义。我必须亲自上门道歉,我想祝你好运。”

  出于习惯,他们转移到了厨房里,金妮把茶壶放在了餐桌上。

  “从你写的那专栏看,你并没有祝我好运的意思。”多姆嘲讽道。

  “我写的那些东西没有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朱莉娅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他们想让我攻击你……就像以前那样。听着,我犯了一个大错,上次不该和报社那帮家伙聊天。他们发了一些东西,写得很夸张,还说是我这么说的——你知道这帮家伙是怎么做事的,一点儿不留情面,我感到非常抱歉。不过,我写那个选举专栏他们是给了钱的,想趁机添乱。我每写一篇都要和他们奋力争辩一番,我想写得克制些。对你来说,这种事太……”她本想用“龌龊”这个词,后来一想不合适,就说,“太棘手了。”

  “那你为什么要写?”金妮一边洗杯子,一边问,她在想为什么能容忍这个女人在自己家里,而自己不上前去劈头盖脸把她狠揍一顿。她心中有个声音在对她说:“那边有把刀子,拿过来,把这个婊子养的砍死算了。”但直觉告诉她,这么做很危险,等等再说。

  “我必须工作,艾治太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党好,但现在他们不搭理我了,因此我只能这么做。”

  “同情?你在博取同情?”金妮递给多姆一杯菊花茶,自己也拿了一杯坐下了,什么也没给朱莉娅。朱莉娅局促不安地转着戴在大拇指上的金戒指。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做出一个激烈动作似的。金妮发现她的胸罩有些紧,乳房朝中间挤着,后背也有些勒。金妮想,朱莉娅一个月长了差不多一磅肉,她尽管年轻,但时间并没有格外照顾她。

  “我希望,”朱莉娅着急地说,“我们能忘掉过去,告诉世人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这话怎么讲?”

  “大选一结束,我和报社的合同也到期了。也就是说,星期四我就失业了。但他们想让我继续为他们写专栏。目前,我只有这一个工作机会。”

  “嗯?”

  “不过,我这份工作有个条件——用我知道和做过的每件事当材料取笑所有的政客。我觉得这种事很不光彩,也会不可避免地给你造成伤害。”

  “听你这口气,怎么跟婊子一样。人家给你钱,你什么都给人家做。”多姆朝她吼道,但金妮把他的胳膊拉住了。

  “听听朱莉娅接下来怎么说。”金妮说。多姆一脸困惑地看着妻子。

  朱莉娅已经开始了反击,“多姆,你可别忘了,咱俩可搞过,这事也有你的份儿。”

  “他妈的我可不用找个老鼠洞躲起来,偷偷摸摸地写那些破事,就为了挣点钱……”

  金妮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用身体挡住他。“说吧,朱莉娅,你到底想干什么?”

  朱莉娅看着金妮,眼睛里透着坚定和渴求,刚才的紧张和傻笑已经消失了。“我想重回党内工作,要一份高职,这样我就又可以为党做事了。我想重树个人形象,摆脱多姆的旧情人这个污名,否则,我就只有挣媒体的脏钱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踩踏着我的死尸挣脏钱。”

  “没错,媒体那帮人就想看到这种结局。如果我愿意这么干,钱肯定大把大把地挣。”朱莉娅的话语中透着一种威胁。

  “你……你……”多姆想骂朱莉娅一句,却被金妮拦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什么样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

  “说吧,朱莉娅,你不能白来一趟吧。”

  “我想当新闻部部长,去唐宁街,如果你们去那儿的话。”

  多姆气坏了,变得结巴起来,好像失去了连贯说话的能力。

  “这是一份有挑战性的工作,”朱莉娅说,“我在哪方面都够资格。我和媒体混得很熟,我对党也很了解,最重要的是,我十分了解你,多姆。你在那儿找不到比我更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

  金妮觉得阿尔奇肯定不这么看,不过现在并不是反驳她的时候。

  “我可以跟你签署一份保密协议,”朱莉娅继续说,“不经过你的允许,绝不发表任何与你有关的日记或者文章。我写的东西,你看哪儿不合适,尽管删改,你有这个权力。如果我不能得到这份工作,那我就只能在通俗小报上继续做你的婊子了。”

  “你这是赤裸裸的敲诈!”多姆啐了一口,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朱莉娅说得很在理。”当多姆意识到这是金妮说的话以后惊愕得差点儿昏了过去。

  “唯一的障碍是你作为男人的自尊。”金妮继续说。

  “哦,当然了,这种事肯定会招来非议,不过非议几分钟就过去了。”朱莉娅补充说,“等你入主唐宁街了,前几天肯定忙得要死,谁还会去操心这种事呢,到时候人们就见怪不怪了。”

  “如果我去不了唐宁街呢?”

  “那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朱莉娅说,“到时候你找工作还是个问题呢,哪还有时间管我,人家对咱俩都不会有多大兴趣的。”

  多姆弓着背,喝着茶。他累了,感到困惑至极。这么多事加在一起让他有些吃不消,他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这事以后再谈好吗?”

  “用不着,”金妮说,“朱莉娅说得很在理,对不对,亲爱的?”

  多姆尽管没搞明白,可还是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很乱,有一种被人欺侮的感觉。他好像彻底失去了和妻子理论的力气。

  “谢谢你。”朱莉娅一边轻柔地说,一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金妮送她到门口,等过了门槛,朱莉娅转过身来说:“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看这件事。”

  “我们都变了,”金妮回答,“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但有些事比友谊重要。我想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朱莉娅微微弯了一下腰,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多姆仍在厨房里坐着,双手抱着头。等他把头抬起来时,眼中浸满了羞辱。“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朱莉娅是个很强悍的女人,但她恨自己,恨自己干的这种曝光隐私的勾当。她想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星期日的中午可以回到家和父母一块儿吃顿饭,并且他的父亲在吃烤牛肉时不会因为想到女儿不争气而被噎住。从她的角度看,这个要求很合理。”

  “从我们的角度看呢?”

  “别犯傻了,亲爱的,我绝不会让那个臭婊子再回来的。”

  “可我们已经答应她要给她一份工作的。”

  “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工作。她要想得到这份工作必须经过各个部门的仔细审查。联邦调查局会深挖她的背景、私生活、男朋友以及生活中的起伏这些事情。他们是不会让她得到这份工作的。”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朱莉娅。这个女人的膝盖上和良心上都长着厚厚的茧子,做事冷酷无情、宁折不弯。联邦调查局的人员会当面告诉她,她是不可能在唐宁街得到任何工作的。到时候你要摆出一张苦瓜脸来对她说,在某某地方为她找到了一份不太起眼、薪水还算过得去的工作……”金妮喘了一口气,想了几个地名出来。“不管在哪儿吧,都不重要,比方说布鲁塞尔、婆罗洲、巴祖基斯坦。”

  “世界上根本没有巴祖基斯坦这个地名。”

  “那咱们就为朱莉娅编造一个这样的地方出来,她不会有什么怨言的。我们把她甩掉,严控她的私人生活,让她不能再在报纸上写那些破事。毕竟,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她在聚光灯下待的时间够久了,让她好好练几个月,把以前的身材练回来。”

  “什么?”

  金妮哈哈大笑起来,手里拿着一块毛巾,在厨房里跳着舞转圈,一会儿抱一下他,一会儿又把盘子碰得咣咣响。她转了三个圈才停下,浑身摇晃着,眼泪直流。

  “你没看出来吗,多姆?你不会蠢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程度吧?”

  他的脸上堆满了困惑。

  “那个该死的女人今天晚上到咱们家来,理由只有一个,多姆。她觉得咱们会赢!”金妮兴奋地叫了一声,又蹦跳着在屋里转开圈了。

  大选日。

  除了朱莉娅,还有其他人认为多姆会赢,但更多的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一周前,丹德森还领先10个点,这么短的时间,民意支持率就掉了这么多,这种事还从未有过。投注站的经纪人认为他仍有机会获胜。

  但投票即将结束,说什么也没用了。兴奋感和紧迫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期待感和恐惧感。多姆尽可能摆出一张笑脸,在其所在选区的各个投票点之间穿梭,对员工表示谢意,自己靠喝大量的咖啡支撑快要垮掉的身体。时间在慢慢过去,投票结束了。除了等,再没有别的事可做。

  计票工作在当地市政厅展开。市政厅是一栋维多利亚时期哥特式的建筑,20世纪60年代翻新过,瞧上去阴郁而恐怖。另有一间多柱式的屋子,多姆和他的人在里面等着,有金妮、鲍比、一个盯着电脑面容严肃的民意调查人、一个秘书,还有那个叫弗兰克的政治保安处的官员,其他人都留在伦敦总部。屋内陈设很朴素,具有公共机构的典型特征,每样东西都是那么枯燥乏味,只有桌子上摆着的一盘三明治是个例外。三台大屏幕电视机分挂在不同的角落,盯着他们。一台正在播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一台正在播独立电视新闻公司的节目,剩下一台正在播放天空电视新闻公司的节目,看哪个台都可以。大厅外面,选票箱里面的票都已经倒在了桌子上,计票马上开始。多姆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选票当中,但此时此刻,他和这一过程暂时脱离了关系。他的笑容消失了,现在笑不笑已经不重要了,一丝焦虑出现在他的眼中。

  投票结果尚未出炉之前做任何判断都是轻率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等待。全英国6个选区个个都想出名,都想第一个宣布投票结果。记者像疯了一样,从这个选区的市政厅跑到那个选区的市政厅。一些片段性的画面不时出现在电视上。计票员正在拼了命地计票。有人面色通红、有人在大发脾气、有人面露期待、有人在咬指甲、有人在垂头丧气,还有身着滑稽服饰的边缘候选人的特写,另外有一群人正在忙乱地在演讲台上摆放花盆。然后就听记者说:“现在我们要赶赴森德兰了,听说那里为了给载满选票的货车一个打破世界纪录的机会,一路上开了绿灯,让它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看来那里即将成为第一个宣布此次投票结果的选区。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请把你们的安全带系好,这个夜晚注定漫长,当然了,对政治家来说,肯定会更漫长一些……”

  多姆一直在紧张地走来走去。“坐下吧,亲爱的,”金妮说,“这是一个属于你的时刻。”他照做了,因为他太累了,无力抗拒。在森德兰休闲中心,选举检察官早就把麦克风拿在手里了,他把眼镜朝上推了推,然后开始念候选人名字和选票数,在灯光的照射下,他那两只眼睛就像猫头鹰的眼睛一样,放着亮光。森德兰一直都是执政党的大本营,这次也不例外,但赢的票数比上次大选要少很多。丹德森的笑脸只在电视上晃了一下,镜头就切换到了贝斯顿。执政党也赢了这个选区,只不过是险胜。

  “这是什么意思,戴斯蒙德?”多姆问那个民意调查人。

  “现在还很难说,再等等。”

  另一个选区的投票结果出来了,然后又是一个,接着又是好几个,他们没时间一个个跟进。很快,局势变得明朗化了,丹德森危险了。屋里闷热而潮湿,空气污浊。多姆一刻也不肯从电视机前走开,但他自己选区的结果也要出来了,他不得不离开。他事后跟人说,他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不得不离开情人的床去给停车计时器里面添加零钱一样。

  “现在怎么样了。”他一只手握着门把手问。

  “我同意广播公司的看法,”戴斯蒙德紧张地回答,他的脸在电脑屏幕的映衬下泛着亮光,“情况还很复杂,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趋势已经很明朗了。”他按下一个键,把头抬了起来。他的愁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笑脸:“我认为我们要赢了。我们就要大胜了!恭喜你,首相!”

  首相,真是一个令人心醉的词。与此同时,一直在低着头看手机的鲍比兴奋地大叫一声:“内政大臣的票也出来了。他输了!整座纸牌屋坍塌了!”

  他们都挤到电视机跟前,纷纷预测反对党最后会以5到15个点的优势赢得此次大选。尽管算不上压倒性的获胜,尽管尚属推测,但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简直是一个奇迹。在英国的历史上绝对算是一个特殊的时刻,对多姆来说更是如此。金妮走到多姆跟前,伸出双臂抱着他,非常温柔地吻着他:“快来吧,首相。他们都在那儿等着你呢。”

  多姆的领先优势继续扩大,而且是大幅度领先,然而他觉得麻木,机械性地对选举检察官和当地警方表示了感谢,又对着记者的摄像机说了几句话。他不敢说自己赢定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更多的结果出来以后再说。然后,他从市政厅飞奔出来,急匆匆地赶赴选区,对选区负责人表示谢意,与支持者见面,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喝太多的香槟酒,与众人握手,潦草地在竞选海报上签名。语言和各种各样的场景混作一团,在他的脑海里打转,让他无法正常思考,直到他的车队驶在了通向伦敦的M1高速公路上。

  车队一共4辆车,领头的是一辆路虎,上面坐着政治保安处的人,后面一辆车上坐着多姆和金妮,再后面是鲍比、戴斯蒙德和秘书,最后面又是一辆政治保安处的车子。大伙儿谁也不说话,都在静静听着电台里播放的消息,路灯纷纷朝后跑,远处便是黑暗的夜,多姆觉得他的身体已经离开了地球,无法做正常的动作,就像太空旅行者,被个人的思虑捆绑住了。

  车轮不断向前行驶,车上的人觉得困顿,金妮的思绪开始游荡,最后落在了某种让她始料未及的事物上。她觉得在黑暗的世界之外,她的父亲正在看着她。不知为何,她有了一种极力要向父亲解释的冲动,并且因为痛苦几乎叫出声来。

  伦敦到了。广播公司仍在预测多姆会获胜,并且胜出率又增加了一点儿。电台主持人说,午饭前英国人民就会迎来一位新的首相。就在这时,多姆的手机响了,是唐宁街打来的,丹德森先生想跟他说两句话。

  “他们叫他丹德森先生,金妮,”他嘟囔着把手机放下了,“不再叫他首相了,只叫他丹德森先生。”

  车队驶上公园路时,金妮发现有3辆车跟了上来,十字路口还有一支摩托车卫队,在他们的头顶上,金妮好像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隆声。一切都变了,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党总部。人潮涌动,推推搡搡,都争着抢着表达心中的激动之情。欢呼声、眼泪、气球、音乐随处可见。现场聚集了很多的年轻人,他们代表着未来。到处都是照相机。多姆又露出了笑脸。然后,丹德森的电话打过来了,“祝你好运。”他说得并不心诚。

  多姆刚把电话放下,手机铃声就又响了,白金汉宫打来的。能否相烦艾治先生11点半钟与女王陛下见面?多姆瞥了一眼手表。不到5个小时了。他需要刮刮胡子,换件干净的衬衣,再佩戴一条合适的领带。

  “金妮?金妮在哪儿?”他喊道。

  她正在跟阿尔奇说话,听到多姆胜选的消息,阿尔奇保持了冷静。“没想到,对吗?”她问。

  “这么跟你说吧,5年前,我戒酒了,现在,我正在戒赌。照这种情形看,我可能会成为圣徒。”

  “换作我,是不会这么做的,阿尔奇。我觉得,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并不太需要什么圣徒。”

  鲍比开车送他们去白金汉宫。路口又实行了交通管制,一路上都是绿灯。多姆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也很紧张,担心自己的衣服不合体,发型不合适,领圈的样式不对,甚至还向鲍比征求了意见。或许他并不知道,鲍比和金妮的心思是一致的。

  车子到了白金汉宫,一个海军副官向他们敬礼,为他们打开车门,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上了台阶。金妮始终在丈夫后面,突然,她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便停下了脚步。一位侍官非常有礼貌地把她迎进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在那儿,几位雍容华贵的公爵夫人正在等着欢迎她。多姆被领走了,走的时候连头也没回一下。她在客厅里坐着,和几位公爵夫人闲聊,心却碎了。

  只过了几分钟多姆就心满意足地回来了,直到俩人回到车上,多姆才觉察出金妮有些不对劲,不爱说话了,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焦虑。

  “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去?”她问。

  “女王没邀请你。”

  “你和她说什么秘密了吧?”

  “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去?”她又问了一遍,这次提高了声调。“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去,多姆?你知道被丢弃在门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吗?”

  “有些事情是我没办法做到的,金妮。这是规矩。”

  “你是首相,不就是定规矩的吗?”

  “慢慢你就习惯了。有些事情我只能一个人做。”

  “比如?”

  她问个没完,他变得有些恼了。“哦,天啊,我刚当上首相。我今天很高兴,别让我扫兴,好吗?”

  “靠边停车,鲍比。”她的语气很坚定,不容违抗。

  “别犯混,亲爱的。”

  “停车!”

  车子停在了路边。前面一辆护卫车停下了,后面一辆也慢慢停下了,车子上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多姆也不知道。

  “天啊,金妮,我刚刚赢了这次大选,你就不能高兴点儿吗?”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多姆,赢得这次大选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什么?”

  “那50万英镑改变了这次大选的局势,是不是?”

  “没错……”

  “这件事是我一手安排的,鲍比的一个远房亲戚帮了点儿忙。”

  “你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亲爱的。”

  “我哪儿都感觉挺舒服。”

  “那你是怎么弄到50万英镑的?”他怀疑地大笑起来。

  “从你那儿弄的,确切地说,是党的钱。我从财政大臣马克·菲茨莫里斯那儿弄的,说你急用。”

  “他不可能给你这么多钱的。”

  “老年人容易上当受骗,在年轻女人面前容易走神儿。你严重低估了这两点。”

  “什么?”

  “我说你要用这笔钱让朱莉娅闭嘴,否则那个女人就会毁了这次大选。”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为什么突然发现竞选资金不够了呢?原因就在这儿。”

  车窗外面,政治保安处的弗兰克正一脸焦虑地朝里面看,多姆一摆手,把他赶走了。

  “这么说,你买了这次大选?”多姆低声说,生怕路人听到,“用那50万英镑?”

  “确切地说是55万。我拿出了5万作为鲍比那个远房亲戚的花费。他现在已返回了印度,没人知道他来过英国,报纸上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人找到他。”

  “你……你不能……”

  “你以为你当上首相是因为运气好吗?命运女神对你特殊照顾?”她不屑地说。

  “你买了这次该死的大选?”

  “很讽刺,是不是?每个人都以为丹德森想买下这次大选。”她笑着说,心里明白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小瞧她。“走吧,鲍比。高兴点儿,亲爱的,有人给你拍照呢。”

  “你把50万英镑给了敌人,”面色惨白的多姆喘着粗气说,“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外面的人行道上,弗兰克身旁又多了两个警察,三个人正在焦急地晃来晃去。金妮开始大笑,让他们明白没发生什么事。“这事做得很漂亮,对不对?”

  “什么?”

  “看看,你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你好像把各个细节都想到了。”

  “比你想的多,”她一边说,一边握紧了他那双冰冷、麻木的手,“对了,我还给唐宁街找了一个新清洁工,很漂亮的一位女士,你会喜欢她的,她是苏丹来的,随时都能工作。”她俯下身体,亲了他一下。谁又能猜到,在这个热情澎湃的日子里,新任首相把车子停在路旁只是为了和妻子说点儿私事。

  “你是说阿乔克吗?她不是一直想把政府告上法庭吗?现在我当首相了,她肯定也会这么干的。”

  “别担心,亲爱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你能搞定这件事?”

  “这会儿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唐宁街,挤满了前来祝愿的人,旗子、照相机、麦克风、受惊的白鸽、闪亮的黑色大门。

  多姆恢复得很不错,脸上又有了笑容,又能很流利地讲话了。他创造了历史。这简直是一场梦,他喜欢这种做梦的感觉,冷漠对待已经过去的事,假装没有发生过,最好不再理睬它们。他现在已成为这片国土的主人,然而,在他试图触摸这种一国之君的感觉时,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站在唐宁街10号的台阶上,身旁有金妮为伴,两个孩子拉着他的衣角,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这片国土的真正主人,更不是即将入住的那个新家的主人。正如他的来,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别人那样泪流满面地离开。这些思绪在他的脑子里翻腾,后来,他耸了耸肩,想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必为它担忧,把握当下,把今天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对鲍比来说,这一天同样不平凡,他的母亲站在人群中满眼含泪朝着他拼命挥手,身后面站着他那有些踌躇、不情愿的父亲。“证明你是一个穆斯林好小伙儿的方式不止一种。”她母亲后来在电话中对他说。他父亲虽然也认同这一点,却表现得不像他母亲那么有热情。前段时间,鲍比被抓到警察局,人家问他的宗教信仰,他说他是穆斯林,为此那些警察冷眼看他,让他很受伤,而现在,他站在新任首相身旁,可以挺起胸脯做人了,他父亲也为他感到骄傲。有句老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如果一个儿子的耻辱由父亲的错误造就,那么儿子的成功也有父亲的功劳。

  但对金妮来说,这一天尤为不平凡。她知道,从此以后,女卫生间里再也不会传出嘲笑她的声音。那些女人会开始尊重她、恨她,甚至畏惧她,却永远不会再嘲笑她了。

  他们微笑着,向如潮的人群挥手。多姆低下头对她小声说:“此刻,我觉得自己的梦想成真了。”

  当着数千台照相机的面,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相信我,亲爱的,你才刚刚上路。”

  他微微一皱眉。

  突然,金妮借着眼角余光发现,人群中站着一个身着旧衣、颇具军人风范、眼睛里透着悔恨和骄傲的老者,可是待她仔细看时,发现那位老者已消失在了人群中,让她失望之余忍不住想,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倘若她的父亲知道她荣升首相夫人,是否仍会为她感到骄傲。

  1 印度东北部城市,制茶业中心。

  2 1磅= 0.45千克。

  3 上议院的英文是“House of Lords”,也称贵族院。后面马拉克提到“家”(house),其实是玩了个小幽默。

  4 爱丽丝·坎贝尔(1868—1947年),英国历史上著名的交际花,英王爱德华七世的情妇。

  5 即乔治·卡斯特(1839—1876年),美国骑兵军官,美国内战时联邦军首领,战绩卓越,后来在袭击蒙大拿州小比格霍恩河附近的印第安人营地时战败身亡。

  6 艾尔·卡彭(1899—1947年),美国流氓头子,绰号“刀疤脸”,芝加哥有组织犯罪首领,1931年因逃税案被捕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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