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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像宾恩精品店这种地方,只有非常富有、非常爱炫耀的人才敢进去。这家店位于公爵街与皮卡地里的黄金地段,像是一批累坏的巨灵把皇宫丢在这里,和附近无趣的建筑焊在一起。这条宽敞灰暗的街上,魔法师书店与卖鱼子酱和冷盘佳肴的商店一家接着一家,而宾恩精品店明亮的窗户和有凹槽的金色柱子,在这条街上显得特别抢眼。就算从空中俯瞰,也能在一哩之外就看到它散发出优雅精致的光芒。
我降落时得小心点,因为附近的架子都有刺,或涂上黏呼呼的黏鸟胶,以恐吓我这种没用的鸽子。不过,我最后决定停在一个路标上,这样可以清楚看见宾恩精品店,也可在行动之前观察地形。
窗户如极尽虚荣粗俗之能事的纪念碑,令魔法师悄悄垂涎;穿戴珠宝的职员在柜位附近徘徊、巨型放大镜瞄准大批闪闪发光的戒指和手环、自动化模特儿穿着时髦的义大利套装、翻领上别着钻饰,来回摆动。商店外的人行道上,平凡无奇的魔法师穿着寒酸的上班服,渴望地看着这些展示品之后便离去,脑袋梦想著名利。这里看不到几个不是魔法师的人,因为普通人是不会来这一区的。
我从一扇窗户望见一座擦得亮晶晶的木头柜台,旁边坐着全身白衣的超级大胖子。他在凳子上站得不是很稳,正忙着对旁边摇摇欲坠的一堆盒子发出命令。说完就别开眼光,而这堆盒子则摸不清方向地穿过房间。过了一会儿,它们转个弯,才让我瞥见一个矮胖的小魔精(※魔精:一种降价的巨灵。)在盒子下面费力前进。等他走到店内一批架子的那个角落,便伸出其长无比的尾巴,接连以几个熟练的动作,把这堆盒子从最顶端一个个铲下来,小心地摆到架子上。
我想那个胖子就是这间店的老板萧托·宾恩。传信妖精说他是个魔法师,而且我注意到他一只眼睛前面戴着金框的单边眼镜。显然这眼镜能让他看出仆人的真面貌,因为从第一界层来看,这魔精穿得像个年轻人,以免惊吓到非魔法师的过路人。人类一走,萧托就会变成一个令人害怕的角色,尽管身材肥胖,动作却流畅有力,眼神敏捷锐利。不知是什么告诉我,这人不会上当,因此我放弃原先化身为人、向他打探消息的计划。
那个小魔精看来比较容易下手。我耐心等待机会来临。
到了午餐时刻,光临宾恩精品店的有钱人鱼贯而入。萧托皱着眉吃力应付,而魔精奉命在店里面来回奔走,拿取盒子、斗篷、雨伞以及客人需要的一切物品。
完成几项交易之后,午餐时间接近尾声,顾客陆续离开。现在萧托开始关心起肚子了。他给魔精一些指示,便穿上厚重的黑外套,离开店里。我看见他招了一辆计程车,车子驶入车流。很好,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他一走,魔精就把「休息中」的牌子挂到门上,退到柜台旁边的凳子休息,还模仿着萧托那种趾高气昂的模样。
机会来了。我改变自己的伪装,舍弃鸽子之身。一个卑微的传信妖精(模仿今天早上在汉普斯德揍了一顿的那个)正敲着宾恩精品店的门。魔精惊讶地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示意我离开。然而我只是更用力敲门。魔精怒吼一声,跳下凳子,大步走向门边,打开一道缝隙。门铃叮当作响。
「我们休息了。」
「有信要给萧托先生。」
「他出去了,你晚点来。」
「老爷,这件急事不能等。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吧,他去吃午餐了。」
「他去哪了?」
「他没告诉我。」魔精的态度高傲优越,显然自认为优秀到不屑跟我这种妖精交谈。
「没关系,我等。」我身子一扭,悄悄绕过门、躲过他的胳臂,进入店里。
「唔,这里真漂亮哪!」
魔精紧张地连忙跟着我。「出去!出去!宾恩先生才严正叮咛我,不要让任何人——」
「别这么紧张嘛,老兄。我什么都不会偷的啦!」
魔精往我和最近的货架中间一站,那架上都是银怀表。「谅你也不敢!我一跺脚,影灵就会过来,把小偷和入侵者都吞到肚子里。现在,请离开吧!」
「好吧好吧,」我向门边转身时肩膀垮了下来。「对我来说,你力量太大了,也太受宠了。不是随便谁都能经营这么漂亮的地方。」
「说得对。」这个魔精是很爱生气,可惜既无能又弱小。
「我猜你不会被打,或者遭受红疹之咒的惩罚。」
「当然不会!我可是有效率的模范生,主人对我很仁慈。」
这下子我知道自己在应付谁了,他是最差劲的合作者,我想咬他。(※我们多半只有遭到痛苦所胁才执行任务,因为我们不合作就会吃苦头。但有些像萧托的仆人这种不必干粗活的,会越来越喜欢他们卑贱的地位,不再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愤恨。他们通常不需要被召唤,就会开心地帮主人工作,不介意持续关在同一个实体的痛苦。我们对他们可是怀着怨恨与不屑的。)话说回来,这倒是给了我继续努力的方向。
「天哪!」我说,「我早就知道他会对你很仁慈。为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能有你来帮忙,实在非常幸运。想想看,他可少不了你。我猜你很会搬运重物,还能用你们的长尾巴伸到高高的架子上,或用来扫地——」
魔精趾高气昂。「你这顽皮的小蘑菇!我的主人非常非常器重我!告诉你,他说我是——在客人面前说呢,听好啦!——他的助理!我在他吃午餐的时候帮他顾店、帮忙研究出售的品项,还帮忙联络许多人——」
「等等,『品项』?」我低低地吹了个口哨。「你是说他还让你处理商品,也就是魔法用品、护符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不会吧!」
这下子这个讨厌的家伙确实傻笑了。「真的!宾恩先生私底下是信任我的。」
「什么——真正很有力量的,或只是普普通通的东西?比如荣耀之手、霉精镜之类的?」
「当然是力量强大的东西!也就是最危险的稀有商品!主人必须确定它们的能力,还得检查这些东西不是假货,他需要我帮忙做这件事。」
「不会吧!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比较知名的?」现在我舒服地斜倚着墙了。这个奴才叛徒的脑袋瓜塞满阿谀而肿胀(※名副其实地肿胀。就好像脚踩打气桶,慢慢把青绿色的气球充气那样。有些魔精(单纯的那种)会改变大小与形状,来表达情绪。),已全然忘记要把我轰走。
「喝,你可能听都没听过。嗯,让我想想……去年最引起注目的是娜芙蒂蒂的踝链,真的很漂亮!宾恩先生的代理商从埃及挖出来的,还用专机带回。他允许我清理它,真的清理它喔!想想看,你还得在雨中飞行呢!西敏公爵在拍卖会上以非常好的价格买到这链子。他们说——」这时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那是给他妻子的礼物,她还真是其貌不扬。但是踝链可以赋予配戴者魅力与美貌,当然,娜芙蒂蒂就是这样赢得法老的心。不过,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够离谱的。当年就是我拿这条踝链给娜芙蒂蒂的,而且我还可以补充说明,她在戴上踝链之前就已经是个绝世佳人。(还有,这些现代魔法师都错了。踝链并不会改善女性的容貌,而是能强迫丈夫对她唯命是从。我有点好奇,那可怜的老公爵后来怎么了?))」
「不知道呀!」
「我们还有什么呢?罗穆路斯的狼皮、夏特的笛子、培根修士的头骨(编注:罗穆路斯(Romulus)与列姆斯(Remus)孪生兄弟为罗马城建立者,相传是由母狼哺育长大;培根(Roger Bacon,1214-1294)为英国圣方济会修士,验证科学之先驱。)……继续说可要让你打瞌睡了。」
「老大,这全都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噢,我倒是要告诉你我听过的:撒马尔罕护符。我主人提过几次,我敢说你从来没打理过。」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却触及要害。魔精眯起眼睛,尾巴一颤。「那么你主人是谁?」他突然说道,「还有你的信呢?我没看到你拿信。」
「当然没看到。信在这里。」我用爪子拍拍头。「至于我的主人,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名字叫做赛门·勒福雷斯。或许你曾看他来过。」
提到这个魔法师是种赌注,但是一说到护符,魔精的举止就变了,我可不希望为了避开问题,而让他更起疑心。所幸他看起来印象深刻。
「啊,是勒福雷斯先生啊!你是新来的吧?尼多呢?」
「他昨晚弄丢了一个讯息,主人要一直把他戳出红疹。」
「原来啊……我老是觉得尼多太轻浮了,活该。」这个愉快的想法似乎让魔精放松;他的眼神浮现一丝迷濛。「勒福雷斯是个真正的绅士,也是完美的顾客。他总是穿着得宜、有礼貌地拿东西。当然也是宾恩先生的好友。——所以他在处理护符的事情吗?当然,没什么好意外的,想想过去发生的事。那件事真讨厌,他们还找不到六个月前的杀人凶手。」
这下我竖起耳朵了,但我没表现出来,只随意搔搔鼻子。
「对,勒福雷斯先生说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没说到底是什么。」
「嗯,他不会跟你这种小角色说的啦!有些人认为是『反抗份子』干的,不管了。也可能是哪个叛徒魔法师,这应该比较可能。我不知道,你想想看整个国家的资源——」
「那么那个护符呢?被顺手牵羊了?」
「对,它遭窃了,而且还牵涉一起谋杀案,很严重。天哪,真令人难受。贝坎先生真是可怜哪、可怜。」话没说完,这个魔精还滑稽地擦着眼角的一滴泪水。(※你看到他多么吃里扒外了吧,竟然说魔法师死亡是「谋杀」,还伤心呢!坦白说,还真想念那二话不说就发动攻击的贾伯。)「你问说我们这里有没有那个护符?当然没有,那东西珍贵到无法公开在市面上亮相。它一直是政府的财产,过去三十年都放在贝坎先生位于苏里郡的宅邸受到保护,有严密的保全、森严的门禁……等等。贝坎先生来看我们的时候,偶尔会跟宾恩先生提起护符。他是个好人,严厉却公正,非常值得钦佩。天哪……」
「所以有人从贝坎先生那里偷了护符?」
「对,六个月前。没触动门禁,守卫也聪明不到哪去,总之有天夜里护符就不见了,消失无踪!只有可怜的贝坎先生躺在空盒子旁的血泊当中,死了!小偷进来的时候他一定在房间里面,他还来不及召唤帮手,他们就割断了他的喉咙。悲剧啊!宾恩先生悲伤极了。」
「我想他一定很悲伤。真是可怕,老大,真是太可怕了!」我看起来像是悲伤至极的妖精,然而内心可是响起胜利的欢呼。千追万寻,这会儿才获得一点有用的资讯。所以赛门·勒福雷斯确实偷了护符,还以谋杀的方式取得。纳桑尼尔在勒福雷斯书房里看到的那个黑胡子男人,一定是刚杀了贝坎。不仅如此,不管他是自己或与一群秘密团体行动,总之,勒福雷斯都是从政府手上偷了护符,这么一来就犯了叛国罪了。如果这还无法让那孩子开心,那我就是霉精。
有件事准没错:纳桑尼尔这孩子命令我去偷护符,这么一来也陷入险境,危险程度远超乎他的想象。赛门·勒福雷斯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取回护符,任何知道他拿了护符的人,也会遭到灭口。
不过,他为什么要从贝坎身上偷取护符呢?为什么要冒着犯国法的危险?我知道这护符的名气大,不过却不清楚它确切的力量是什么。或许这个魔精可以帮个忙。「那个护符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东西,」我说,「很有用吧?」
「我的主人是这样跟我说的。据说里面包含最有力量的灵体,那是来自异世界中最深的地区,那里全是一片混沌。这护符可以让配戴着抵抗攻击,比如来自——」
魔精的眼睛游移到我的后方,突然倒抽一口气。一团影子围住了他,这道宽大的影子在光亮的地板上不断扩散,越扩越大。宾恩精品店的门倏然打开,门铃叮当响,顷刻间,皮卡地里车流的喧嚣噪音,闯进宁静的小店。我缓缓转过身去。
「哎呀,辛普金,」萧托·宾恩以象牙手杖关门时说道,「趁我出去时招待朋友啊?山中无老虎……」
「不……不不,主人,没这回事。」这个可怜虫哭哭啼啼,诚惶诚恐地鞠躬哈腰,并畏缩到一边,那肿胀的头颅显然在缩水。真是精彩,我停在原地不动,镇定自若地斜倚着墙。
「不是朋友?」萧托的声音低沉浑厚,不免令人想到阳光照在黑亮的古老木桶,而木桶里面装着一罐罐蜂蜡亮光剂,与一瓶瓶高级红酒。(※不像?好吧,只是我诗兴大发。)这是个愉快的声音,似乎随时都可以发出宏亮的笑声。那薄而宽的嘴唇展露一抹微笑,不过上方的眼睛冷漠无情。近看的话,他的个子比我预期得大,宛如一堵巨大的白色人墙。加上他穿着皮革大衣,光线不足的话会让人误认成长毛象的背影。
辛普金慢慢退到柜台前面。「不是,主人,他……他是来送信给你的。他……他要传讯息。」
「真令我吃惊啊,辛普金!带了讯息的送信者!很好。那你怎么不拿了信之后就把他赶走?我可是留给你很多工作。」
「对,主人,对。他才刚到!」
「更妙了!我刚刚用探知镜看过。十分钟以来,你一直像个长舌妇那样说个没完!还有什么好解释?是我上了年纪,眼力衰退?」魔法师从背心口袋掏出单边眼镜,拴上左眼的位置(※有了眼镜帮忙,魔法师就能清楚地看到第二、三界层,甚至模糊看到第四界。萧托绝对是要检查这几个界的我。所幸我的小妖精身形能延伸到第四界层,因而逃过一劫。),并向前走了几步,吓唬人地挥着手杖。辛普金畏畏缩缩,什么都没回答。
「那好,」手杖突然往我挥来。「妖精,你的讯息呢?」
我毕恭毕敬地回答:「我背起来了,先生。我主人认为这讯息太重要,写在纸上并不妥。」
「是吗?」单边眼镜里的眼睛上下打量我。「你主人是谁?」
「先生,是赛门·勒福雷斯!」我精明地行了个礼,立正站好。「如果您肯恩准,我传了讯息立刻就走。我不希望占用您更多时间。」
「的确如此。」萧托·宾恩靠得更近了,双眼盯着仔细我看。「你的讯息——请继续说。」
「先生,就这样:『亲爱的萧托,你今晚是否受邀到国会?我没受邀,首相似乎忘了我,让我觉得遭到冷落。请尽快回应,给我一些建议。赛门上。』就这样,一字不漏,先生,一字不漏。」我,因此再度行了个礼之后便往门口出发。
「遭到冷落啊?可怜的赛门。」魔法师想了一会儿。「等等,妖精,你叫什么名字?」
「呃——巴得敏,先生。」
「嗯,巴得敏,」萧托·宾恩戴着宝石的粗手指,抚着其中一个下巴。「看来你很想回主人身边,巴得敏,不过你走之前,我要问你两个问题。」
我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噢——是的,先生。」
「说真的,你还真是个有礼貌的妖精。好,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勒福雷斯不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讯息写下来?这信没颠覆性,而且像你这种低等魔鬼的记忆,说不定还会错误百出。」
「我的记性很好,先生,好得出名。」
「即便如此,这还是不合理……算了。另一个问题是……」这时他向前走了一两步,阴森森地快速向我逼近。以我现在的身形来说,我真是渺小至极。「我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赛门不亲自问我呢?十五分钟前,我们才在午餐约会碰过面。」
哎呀!该走了。
我立刻直奔出口,速度飞快,但是萧托·宾恩动作更快。他在地上敲了一下手杖,斜斜地指向前,于是手杖一端射出黄光,撞上了门,迸发出球状云雾,若是碰到了便会立刻结冰。我翻个筋斗越过这些物质、穿过冰气,在摆满丝绸内衣的展示台着地。拐杖射出另一道光,但是还来不及打中,我就已跃过魔法师的头,重重落在柜台上,撞得纸张四处乱散。
我回身使出引爆术,正好命中魔法师的背,把他往前推到结冰的展示货架。他的身体周围有防护场(我快速检查各个界层,便看到它散发美丽的黄光),无法如愿在他身上找到漏洞。只见他用力喘,上气不接下气地消失在一堆结了冰的四角裤中间。我直奔最靠近的窗户,希望撞出个洞到街上去。
我已忘了辛普金。他从挂着外套的架子上敏捷跨出来,拿着棍子(上面写着「超大号」)直接挥向我的脑袋。我低下身子一闪,棍子把玻璃砸个粉碎。他往后一退,准备再次出击。我跳向他,夺取他手中的棍子,用力揍他一记,于是他脸部表情来了个大搬风,哀号一声便掉到蠢帽子堆里,而我继续上路。
我在两个模特儿中间,发现一片玻璃窗展开,那是以透明弯曲玻璃制成,可以把照进来的阳光反射成柔和的彩虹,看起来漂亮又昂贵。我发射一道引爆术穿过这面窗户,大量玻璃碎片倾泻到人行道。我往这个洞一跃。
太迟了。窗户一破,机关便启动。
模特儿转了过来。
那是用深色磨光的木头做成,也就是精品店里面常见的、没有脸部特征的假人,脸部只不过是个瘦削的椭圆形。或许还勉强看得出鼻子,但没有眼睛嘴巴。它们身上展示最新流行的魔法师服装:细白条纹、尖领的黑色情侣装,柠檬白的衬衫,高领子上浆上得很好,还有色彩大胆的领带。模特儿没有穿鞋子,长裤底下只有一小截木头伸出来。
我正要从它们中间冲出去,却见到它们弹出手臂,挡住我的去路,而袖子深处吐出银刀刃,喀一声定位在没有指头的手上。我跑得太快,停不下来,但手上还是抓着那枝超大号的棍子。刀子同时形成两道弧形向我挥来。我及时在面前举起棍子:刀子深深卡在棍子上,差点把它切断,也立刻让我痛得停下来。
一瞬间我的皮肤感觉到银的寒光(※银对我们的伤害很大,会以刺骨的寒气灼烧我们的灵髓。正因如此,萧托在保全系统上装了银。至于它对囚禁在模特儿里的巨灵有什么影响,我想都不敢想。),我放开棍子,急忙转身。模特儿挥舞刀刃,我的棍子断成两半落地。他们弯曲膝盖,跳了起来——
我后空翻到柜台。
银刀恰好击中拼木地板上,我刚刚站的地方。
我得变身,而且动作要快。变成游隼可能行得通,不过我得先保护自己。但没等我打定主意,他们又追了过来,在空中飕飕飞过,风扬起他们过大的领子。我往旁边扑过去,压垮一堆空礼盒。一个模特儿跳到柜台上,另一个旋即跟上,将平滑的头转向我。
我觉得精力越来越不足,因为我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变了那么多次身形、施展那么多法术。不过,我还没穷途末路。我朝着离我比较近、沿着柜台爬的那个模特儿,使出地狱之火。它那干净洁白的衬衫前襟迸出蓝色火焰,旋即延烧到整件衣服,领带缩起,外套冒烟。受制于魔法师的模特儿不在乎(※),再度举起刀子。我往后退。模特儿曲起腿,准备跳跃。火焰舔噬着它的躯干,现在上了亮光漆的木头身体也着火了。
模特儿往空中高高一跳,朝我逼近,后面舞动的火光宛如扬起的大衣。千钧一发之际,我朝旁一跳。它重重摔到地上,传来裂开的可怕声音:燃烧的木头已经很脆弱,经这么一撞,便四分五裂。模特儿歪斜地跨向我,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摇晃,之后双腿屈服,终于坍塌为一团焦黑的肢体在燃烧。
我打算对它的同伴如法炮制。它正跳过营火堆,快速接近。这时背后传来细微的声音,警告我萧托·宾恩快要恢复元气了。我往后看了一眼,萧托半坐着,好像刚刚惨遭一群水牛攻击。他的额头上有件三角裤以漂亮的角度挂着,但这人还是很危险。他在摸索手杖,找到之后便朝我的方向戳过来。黄色光芒再度发射,但我已离开原地,于是这团物质包住第二具跳到一半的模特儿,使得它的肢体莫可奈何,只能结冰,最后摔到地上,腿部断成好几块。
萧托嘴里一边咒骂,一边狠狠环视四方。其实他不用看的很远,就能看到小小的我。我就在他的正上方,在那套独立的架子上平衡着。这整套大书架上摆满档案,全都一丝不苟做了索引,还有排得很漂亮的盾牌、雕像与古董盒子,绝对都是从世界各地的主人手上偷来的,也肯定价值连城。我的背斜靠着墙,双脚稳稳地放在架子顶端,然后用力一推。
架子嘎吱作响,开始摇晃。
萧托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我看见他的眼神充满恐惧。
我更用力推,并加上一点怨念。我想着囚禁在已烧毁的模特儿里的可怜巨灵。
架子暂时停了一会儿。先是一个小型的埃及骨灰坛掉了下来,接着是一只柚木薰香盒。然后重心移动,架子摇摇晃晃,一切雄伟的东西全都以快得出奇的方式,倾覆于瘫倒在地的魔法师身上。
萧托只能来得及半喊出声,这些用具就全部砸到他身上去了。
这撞击传出轰然巨响,皮卡地里的车流也转了弯,撞在一起。萧托的高级展示品残骸散落一地,一阵薰香与骨灰的云雾蒸腾而上。
我很满意自己目前的表现,然而如果要离开,绝对要见好就收。我看了架子一眼,发现底下没有东西在翻动。他的防护罩能不能救他一命,实在不得而知。不管了,我现在可以自由离开了。
里面的巨灵被迫遵守保护店家的命令,无论自身得面对什么后果。这是我稍占优势之处,因为我目前的义务只是逃脱。
再一次,我在窗户上弄了个洞。再一次,一道身影起来挡住我的去路。
辛普金。
我停在半空。「拜托,」我说,「别浪费我的时间。我已经帮你整容过了。」他像手套手指的部分翻了过来,先前突出的鼻子,仍陷在头部。他看起来怒气冲冲。
他用鼻音低语:「你伤了主人。」
「是啊,你该开心地跳舞!」我冷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解决,而不是像你这样在一旁嘀咕,你这卑鄙的叛徒。」
「我花好几个星期才安排好那件陈列品。」
我失去耐性,「你还有一秒钟可以开溜,叛徒。」
「来不及了,巴得敏!我已经按下警铃,当局会派出——」
「是啊是啊。」我使出剩余的最后一点精力,变成一只游隼。辛普金没料到卑微的送信小妖精会这样变身。他踉跄一退;我飞过他的头上,同时拉了一坨鸟屎在他头皮上向他道别,最后终于冲向自由的空气!
然而就在这里,细密的银网从天而降,把我拖回皮卡地里的人行道。
这网子是弹性十足的罗网,在每个界层都把我紧紧抓住,黏着我不断挣扎的翅膀、乱踢的脚和猛咬的鸟嘴。我全力抵抗,但网子就是用沉甸甸的土黏着我,那是我最不熟悉的元素;还以银碰我,让我疼痛不堪。我没办法变形、没办法使出魔法,大小魔法都不行。我的灵髓稍稍一碰网子便受伤,而我越是挥打,就伤得越重。
几秒钟之后,我放弃了。我缩在网子底下,成了一团长着羽毛的小东西,动弹不得。我一只眼从弯曲的翅膀下面窥看,从这要命的网格望出。刚下过雨,灰色的人行道还湿漉漉的,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碎片。不知从哪儿传来辛普金的笑声,漫长且刺耳。
一道黑影降下,人行道的石板变暗。
两个裂开的大蹄子卡搭卡搭地轻轻响着,停在石板上。蹄一碰,混凝土便冒泡沸腾。
网子周围升起一阵烟雾,带着大蒜与迷迭香的浓重恶臭。我的心神遭到下毒,觉得头昏脑胀、肌肉松弛……
黑暗俘虏了游隼。像吹熄蜡烛那样,游隼的感知也随之熄灭。
纳桑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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