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授用专注的眼神听完我的解释。「的确，」他在我说完之后说。「我早该想到的。这就解释得通了。」
我不禁松口气。我秦担心他会大发雷霆。
「公寓地址在哪里，孩子？」教授问。
「迪特可公寓一五三二号，」我说。公寓坐落在一个较为高级的地下街道地区，以一座公园周围的钢墙为主要结构。「很小，不过我一个人住。我有把门锁好。」
「执法队不需要钥匙，」教授说。「柯迪，亚伯拉罕，你们去那个地方。准备一枚燃烧弹，确定屋内没人就把整个房间烧了。」
我心头突然一阵惊恐，好像被人拿汽车电池接在我脚趾头上。「什么？」
「我们不能让钢铁心取得信息，孩子，」教授说。「不只是关于我们的情报，还有你收集的其他异能者资料。要是真如你说的那么详尽，他可以拿来对付这一带的其他强大异能者。钢铁心的影响力已经太强。我们得毁掉情报。」
「不行！」我大叫，声音在窄小的钢墙隧道中回荡。那些笔记可是我的毕生心血！当然，我还没有活那么久，可是……拜托，十年的努力耶！失去笔记的感觉就像被砍断手。假如我有得选，我宁愿失去我的手。
「孩子，」教授说。「别逼我。你在这里的地位岌岌可危。」
「你们需要那份信息，」我说。「它很重要，先生。你们干嘛烧掉上百页记载着异能者超能力跟可能弱点的情报？」
「你说你是从街头小道消息收集来的，」蒂雅交叉手臂说。「我不太相信里面会有我们还不晓得的东西。」
「妳知道夜影的弱点吗？」我孤注一掷发问。
夜影是钢铁心的高等异能者保镳，他的超能力是在新芝加哥的天空中创造出永夜。他本人是个幽魂，完全没有实体，不受枪炮或任何武器影响。
「不知道，」蒂雅承认。「我也不认为你晓得。」
「是日光，」我说。「他在太阳光下会变成实体。我有照片。」
「你有夜影以实体出现的照片？」蒂雅问。
「我认为是。卖我照片的人不确定，可是我相当肯定。」
「嘿，小子，」柯迪喊。「你要不要跟我买尼斯湖水怪的照片呀？我给你开个好价钱。」
我看着他，他只是耸耸肩。我知道尼斯湖水怪在苏格兰，柯迪帽子上的纹饰可能也是某种苏格兰或英格兰的玩意儿。但是他的口音却跟苏格兰搭不起来。
「教授，」我转回去看他。「斐德烈斯先生，拜托。你得看看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他似乎不讶异我猜出了他的名字。
「杀钢铁心的计划。」
「你有这种计划？」教授问。「杀全国最强大的一位异能者？」
「我之前就这么说了。」
「我以为你想加入我们，说服我们帮你完成。」
「我需要帮手，」我说。「但我不是毫无准备。我有详尽的计划，而且我认为管用。」
教授只是摇摇头，满脸困惑。
亚伯拉罕突然放声大笑。「我欣赏他。他有一种……叫作什么来着的特质。Un homme téméraire （一头热血的人）。你确定不要让他加入吗，教授？」
「确定。」教授断然说。
「至少烧掉笔记之前先看一下我的计划嘛，」我说。「拜托。」
「乔，」蒂雅说。「我想看那些照片。很可能是假的，但就算是那样……」
「好吧。」教授不悦地把某物扔给我。我步枪的弹匣。「改变计划。柯迪，你带梅根和这小子去他的公寓，如果执法队已经到场，看起来准备要抢走信息的话，你们就毁掉笔记。但是若现场看起来还安全，就把东西带回来。」他瞄我一眼。「没办法轻松带走的话就毁掉，懂吗？」
「了解。」柯迪说。
「谢谢你。」我说。
「这不是赏你人情，孩子，」教授说。「希望也不是铸下错误。去吧。他们追踪到你之前，我们所剩时间大概不多了。」
★★★
当我们接近迪特可公寓，地下街道也渐渐陷入寂静。也许有人以为新芝加哥笼罩在永夜当中，不会有「日」或「夜」的分别，但是当人们习惯跟着其他人上床就寝，我们也就建立起作息了。当然，少部分人连简单的事情也喜欢唱反调，我就是其中之一。选择整晚不睡就表示你醒着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这样更安静，更有隐私。
天花板灯光在不知哪边装了个定时器，每到「晚上」就会变成比较深的颜色。变化不明显，不过我们都学会了怎么辨识，因此迪特可公寓虽然靠近地表，街上却没什么动静，公寓里的众人都已沉睡。
我们抵达了公园，一个利用钢墙挖出来的大型地底房间，天花板上钻了很多通风口，洞口边缘洒下地表聚光灯的蓝紫色光线。在高大的房间中央堆着外面带回来的石头，是真的石头，没有变成钢，还摆着维护得不错的木制游乐场架子，是从不知名的地方回收来的。这边白天会挤满幼童──那些还没办法工作的，或是家人有钱所以不必工作的孩子。老人们则会聚在一起织袜子或做些其他的简单工作。
梅根举手要我们停住。「手机设静音了吗？」她小声说。
柯迪抽抽鼻子。「难道我看起来像菜鸟吗？」他问。「当然调成静音了。」
我迟疑了一下，从肩膀上抽出我的手机再次检查。幸好已经设在静音，不过我还是拔掉电池以防万一。梅根无声穿过通道，越过公园靠近一颗大石头的阴影，柯迪跟了上去。我跟在后面，压低身子尽可能放轻脚步，经过长青苔的巨石。
头上有几辆车驶过路面，隆隆声透过了天花板的通风口穿过来，是深夜的通勤者正在返家。他们有时会朝底下的我们丢垃圾。一想到有一大批有钱人仍有正常工作就令人讶异──会计师、教师、销售员、计算机技师，虽然钢铁心的计算机网络只开放给最信任的仆人。我从来没看过真正的计算机，我只有我的手机。
在我们上方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昔日普遍的职业如今把持在少数特权者手里。我们其他人不是在工厂工作，就是在公园缝衣服，顺便照顾玩耍的孩子。
我抵达石头边，在柯迪和梅根身旁跪下，他们正窥探着公园对面的两面墙，房间就挖在那边的钢墙上，构成几打大小各异的住家。人们从地表的废弃建筑回收火灾逃生门，架在洞口充当房门。
「所以是哪一间？」柯迪问。
我指过去。「看见最右边第二层的那扇门吗？就是那间。」
「真不赖，」柯迪说。「你怎么负担得起这种地方呀？」他随口问道，不过我感觉得出来他有些起疑。他们两人都是。好吧，我想这也在预料之中。
「我需要房间做研究，」我说。「我工作的工厂在我小时候会把工资存起来，然后等我们长到十八岁就每四年拨一笔给你。我有足够的钱给自己租一年房间。」
「酷。」柯迪说。我心想刚才的解释不晓得有没有通过他的测验。「看起来执法队还没有到。也许他们没办法比对你的描述。」
我慢慢点头，但梅根张望四周，狐疑地瞇起眼睛。
「怎么了？」我问。
「看起来太容易了。我不相信表面上太简单的事。」
我扫视对面墙壁。那边有几个空垃圾桶，一条楼梯井旁边栓了几台机车，有些爱冒险的街头艺术家在几块金属上雕刻图案。理论上他们不能这样，但是人们暗地里鼓励他们。这是人们仍会做的少数反抗行为之一。
「好吧，我们可以在这边枯等直到执法队真的来了，」柯迪说着用粗糙的手指揉揉脸。「或者选择直接进去，早死早超生。」然后他站起来。
一个大垃圾桶微微闪烁。
「等等！」我抓住柯迪把他拖回地上，心脏扑通狂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解下自己的步枪。这把狙击枪做工精良，尽管老旧但保养得很好，上面装着大型瞄准镜，枪口也有一流的灭音器。我一直弄不到这种枪。便宜的狙击枪很容易故障，而且要瞄准很困难。
「在那边，」我指着垃圾桶说。「看好。」
他皱起眉头，但照我说的做。我脑中的思绪不断掠过之前的研究片段，我真的需要我的笔记。会闪燥……幻象异能者……是谁呢？
我想到名字了！折射光。C级幻象异能者，有自我隐形能力。
「我要看什么东西？」柯迪问。「你是不是被猫吓着还是怎么了──」垃圾桶又闪烁了一下，他的话打住。柯迪的眉头皱得更深，身体稍微蹲低。「那是什么啊？」
「异能者，」梅根瞇着眼说。「某些幻术异能者很难维持精准的幻象。」
「她叫折射光，」我小声说。「能力相当熟练，可以创造出复杂的视觉幻象。但是在同类型异能者中并不强，创造的幻象也总是有迹可循。通常会闪烁，好像有光线在上面反射。」
柯迪把狙击枪瞄准垃圾桶。「所以你是说，垃圾桶其实不存在，用来隐藏了别的东西，有可能是执法队士兵啰？」
「我猜是这样。」我说。
「她能被子弹打伤吗，小子？」柯迪问。
「可以，她不是高等异能者。但是柯迪，她可能不在那里。」
「你刚才说──」
「她是C级幻象异能者，」我解释。「但是她的次要能力是B级个人隐形，幻术跟隐形经常可以互补。反正她能把自己变不见，却没办法让别的东西隐形。她得用幻象掩饰别人。我很确定她用假垃圾桶的幻象藏了一个执法小队，不过要是折射光要是够聪明──她也的确够聪明──就会选择躲在别处。」
我感觉背脊发痒。我恨透了幻象异能者，你永远搞不清楚他们身在何处，就连最弱的幻象异能者──我的注记系统中的D或E级──也能制造出大到足以遮掩自己的幻象。如果他们自己甚至还能隐形，那就更棘手了。
「那边！」梅根低声说，指着一大块游乐场装置，某种让人攀爬的木头堡垒。「看见那个游乐场架子上的箱子了吗？刚刚闪了一下。有人躲在里面。」
「那里大到只能躲一个人，」我低语。「无论是谁，从那边都能穿过门看见我的公寓内部。是狙击手吗？」
「很有可能。」梅根说。
「所以折射光离这里很近，」我说。「她得亲眼看见游乐场架子跟假垃圾桶才能维持幻象。她的异能有效距离不远。」
「我们要怎么把她引诱出来？」梅根问。
「就我记忆中，她喜欢参与战斗，」我说。「如果我们能逼执法队士兵移动，她会紧跟上去，以便有需要时可以下达命令，或者制造幻象支持他们。」
「星火的！」柯迪低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小子？」
「你之前没在听吗？」梅根轻声说。「这是他的本行，他整个人生都在做这件事。他钻研异能者。」
柯迪搓搓下巴，脸上表情像是在说，他以为我之前都只是吹牛。「你知道她的弱点吗？」
「我写在笔记里了，」我说。「我在努力回想。唔……这个嘛，幻象异能者让自己隐形时通常会眼盲，他们需要光线才能触发瞳孔反应。所以你可以试着找他们的眼珠。但是真正熟练的幻象异能者能把眼睛变成跟环境同色，不过这不太算是弱点，比较像幻术本身的限制。」
到底是什么呢？「是烟！」我喊道，然后意识到自己叫得太大声而脸颊涨红。梅根怒瞪我一眼。「这就是她的弱点，」我放低音量。「她总是避开抽烟的人，也不会近任何火。这点满多人知道的，而且就异能者弱点而言相当有根据。」
「看来我们还是得把这地方烧掉了。」柯迪说。他似乎对这个念头很兴奋。
「什么？不行。」
「教授说──」
「我们还是可以取得信息，」我说。「他们在等我，而且只派了个低等异能者来。这表示他们想抓我，却没意识到今晚暗杀的幕后主使是审判者。或者他们可能不晓得我怎么会牵涉其中。他们大概还没把我的房间清空，即使他们已经闯进去翻过东西了。」
「这正是烧了那地方的绝佳理由，」梅根说。「我很抱歉，可是如果他们追我们追得这么紧──」
「可是你们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进去瞧瞧，」我越来越着急。「我们必须知道他们翻过哪些东西，这样才晓得对手掌握多少信息。我们现在烧了那里，等于是戳瞎自己的眼睛。」
两个人犹豫不决。
「我们可以阻止他们，」我说。「说不定过程中还能宰掉一位异能者。折射光杀过许多人，她上个月才因为有人在路上开车挡到她，在道路前面制造出转弯的幻象，害那个冒犯她的人偏离高速公路后撞上住家。那场意外害死了六人，车里还有孩童呢。」
异能者有种独特，甚至可以说是惊人的道德缺乏现象。在哲学层面上，有些理论家和哲学家对此深感困扰，纳闷异能者为何如此欠缺人性。异能者之所以乱开杀戒，是因为祸星出于某种原因，选择只让恶人获得超能力吗？还是神奇的异能会扭曲一个人，使他们变得毫无责任感？
这些问题没有明确答案，而且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不是学者。没错，我做过研究，可是运动迷追逐自己喜欢的球队动态时也会这样。异能者为什么做出那些行为，在我眼里无关紧要，一如运动迷不会在意球棒击中棒球的物理学。
只有一件事才重要：异能者毫不关心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心目中，最微小的犯行就应该用暴力谋杀加以报复。
「教授没有准许我们杀异能者，」梅根说。「这不符合程序。」
柯迪轻声笑。「杀异能者永远符合程序，姑娘。妳只是跟着我们不够久还不了解而已。」
「我在房间里藏了一颗烟幕手榴弹。」我说。
「什么？」梅根问。「你怎么弄到的？」
「我在兵工厂长大，」我说。「虽然那间工厂大多在制造步枪跟手枪，但是也跟其他工厂合作。我有时能从没通过品管的弃置物品中拿点好东西。」
「烟幕弹叫作好东西？」柯迪问。
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好东西啊。如果你能拿到烟幕弹，谁不想要呢？但是梅根居然笑了。她懂柯迪的意思。
我心想：我真搞不懂妳，小姐。这女人在背心里藏着炸弹，是个神射手，有机会杀异能者的时候却居然担心起程序？而且她一发现我在看她，表情就又变回冷漠疏离的模样。
我是做了什么冒犯到她的事情吗？
「如果我们能拿到那颗手榴弹，我就能抵销折射光的异能，」我说。「她喜欢待在自己的小队附近，所以只要我们引诱士兵踏进密闭空间，她大概就会跟来。我会负责引爆烟幕弹，你们等她一现身就射她。」
「这计划不错，」柯迪说。「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到上面这堆事情，还要拿走你的笔记？」
「简单，」我说着不太情愿把步枪交给梅根。我在没佩带武装的情况下，比较容易骗过敌人。「我们就把他们在等的东西拱手送上。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不禁松口气。我秦担心他会大发雷霆。
「公寓地址在哪里，孩子？」教授问。
「迪特可公寓一五三二号，」我说。公寓坐落在一个较为高级的地下街道地区，以一座公园周围的钢墙为主要结构。「很小，不过我一个人住。我有把门锁好。」
「执法队不需要钥匙，」教授说。「柯迪，亚伯拉罕，你们去那个地方。准备一枚燃烧弹，确定屋内没人就把整个房间烧了。」
我心头突然一阵惊恐，好像被人拿汽车电池接在我脚趾头上。「什么？」
「我们不能让钢铁心取得信息，孩子，」教授说。「不只是关于我们的情报，还有你收集的其他异能者资料。要是真如你说的那么详尽，他可以拿来对付这一带的其他强大异能者。钢铁心的影响力已经太强。我们得毁掉情报。」
「不行！」我大叫，声音在窄小的钢墙隧道中回荡。那些笔记可是我的毕生心血！当然，我还没有活那么久，可是……拜托，十年的努力耶！失去笔记的感觉就像被砍断手。假如我有得选，我宁愿失去我的手。
「孩子，」教授说。「别逼我。你在这里的地位岌岌可危。」
「你们需要那份信息，」我说。「它很重要，先生。你们干嘛烧掉上百页记载着异能者超能力跟可能弱点的情报？」
「你说你是从街头小道消息收集来的，」蒂雅交叉手臂说。「我不太相信里面会有我们还不晓得的东西。」
「妳知道夜影的弱点吗？」我孤注一掷发问。
夜影是钢铁心的高等异能者保镳，他的超能力是在新芝加哥的天空中创造出永夜。他本人是个幽魂，完全没有实体，不受枪炮或任何武器影响。
「不知道，」蒂雅承认。「我也不认为你晓得。」
「是日光，」我说。「他在太阳光下会变成实体。我有照片。」
「你有夜影以实体出现的照片？」蒂雅问。
「我认为是。卖我照片的人不确定，可是我相当肯定。」
「嘿，小子，」柯迪喊。「你要不要跟我买尼斯湖水怪的照片呀？我给你开个好价钱。」
我看着他，他只是耸耸肩。我知道尼斯湖水怪在苏格兰，柯迪帽子上的纹饰可能也是某种苏格兰或英格兰的玩意儿。但是他的口音却跟苏格兰搭不起来。
「教授，」我转回去看他。「斐德烈斯先生，拜托。你得看看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他似乎不讶异我猜出了他的名字。
「杀钢铁心的计划。」
「你有这种计划？」教授问。「杀全国最强大的一位异能者？」
「我之前就这么说了。」
「我以为你想加入我们，说服我们帮你完成。」
「我需要帮手，」我说。「但我不是毫无准备。我有详尽的计划，而且我认为管用。」
教授只是摇摇头，满脸困惑。
亚伯拉罕突然放声大笑。「我欣赏他。他有一种……叫作什么来着的特质。Un homme téméraire （一头热血的人）。你确定不要让他加入吗，教授？」
「确定。」教授断然说。
「至少烧掉笔记之前先看一下我的计划嘛，」我说。「拜托。」
「乔，」蒂雅说。「我想看那些照片。很可能是假的，但就算是那样……」
「好吧。」教授不悦地把某物扔给我。我步枪的弹匣。「改变计划。柯迪，你带梅根和这小子去他的公寓，如果执法队已经到场，看起来准备要抢走信息的话，你们就毁掉笔记。但是若现场看起来还安全，就把东西带回来。」他瞄我一眼。「没办法轻松带走的话就毁掉，懂吗？」
「了解。」柯迪说。
「谢谢你。」我说。
「这不是赏你人情，孩子，」教授说。「希望也不是铸下错误。去吧。他们追踪到你之前，我们所剩时间大概不多了。」
★★★
当我们接近迪特可公寓，地下街道也渐渐陷入寂静。也许有人以为新芝加哥笼罩在永夜当中，不会有「日」或「夜」的分别，但是当人们习惯跟着其他人上床就寝，我们也就建立起作息了。当然，少部分人连简单的事情也喜欢唱反调，我就是其中之一。选择整晚不睡就表示你醒着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这样更安静，更有隐私。
天花板灯光在不知哪边装了个定时器，每到「晚上」就会变成比较深的颜色。变化不明显，不过我们都学会了怎么辨识，因此迪特可公寓虽然靠近地表，街上却没什么动静，公寓里的众人都已沉睡。
我们抵达了公园，一个利用钢墙挖出来的大型地底房间，天花板上钻了很多通风口，洞口边缘洒下地表聚光灯的蓝紫色光线。在高大的房间中央堆着外面带回来的石头，是真的石头，没有变成钢，还摆着维护得不错的木制游乐场架子，是从不知名的地方回收来的。这边白天会挤满幼童──那些还没办法工作的，或是家人有钱所以不必工作的孩子。老人们则会聚在一起织袜子或做些其他的简单工作。
梅根举手要我们停住。「手机设静音了吗？」她小声说。
柯迪抽抽鼻子。「难道我看起来像菜鸟吗？」他问。「当然调成静音了。」
我迟疑了一下，从肩膀上抽出我的手机再次检查。幸好已经设在静音，不过我还是拔掉电池以防万一。梅根无声穿过通道，越过公园靠近一颗大石头的阴影，柯迪跟了上去。我跟在后面，压低身子尽可能放轻脚步，经过长青苔的巨石。
头上有几辆车驶过路面，隆隆声透过了天花板的通风口穿过来，是深夜的通勤者正在返家。他们有时会朝底下的我们丢垃圾。一想到有一大批有钱人仍有正常工作就令人讶异──会计师、教师、销售员、计算机技师，虽然钢铁心的计算机网络只开放给最信任的仆人。我从来没看过真正的计算机，我只有我的手机。
在我们上方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昔日普遍的职业如今把持在少数特权者手里。我们其他人不是在工厂工作，就是在公园缝衣服，顺便照顾玩耍的孩子。
我抵达石头边，在柯迪和梅根身旁跪下，他们正窥探着公园对面的两面墙，房间就挖在那边的钢墙上，构成几打大小各异的住家。人们从地表的废弃建筑回收火灾逃生门，架在洞口充当房门。
「所以是哪一间？」柯迪问。
我指过去。「看见最右边第二层的那扇门吗？就是那间。」
「真不赖，」柯迪说。「你怎么负担得起这种地方呀？」他随口问道，不过我感觉得出来他有些起疑。他们两人都是。好吧，我想这也在预料之中。
「我需要房间做研究，」我说。「我工作的工厂在我小时候会把工资存起来，然后等我们长到十八岁就每四年拨一笔给你。我有足够的钱给自己租一年房间。」
「酷。」柯迪说。我心想刚才的解释不晓得有没有通过他的测验。「看起来执法队还没有到。也许他们没办法比对你的描述。」
我慢慢点头，但梅根张望四周，狐疑地瞇起眼睛。
「怎么了？」我问。
「看起来太容易了。我不相信表面上太简单的事。」
我扫视对面墙壁。那边有几个空垃圾桶，一条楼梯井旁边栓了几台机车，有些爱冒险的街头艺术家在几块金属上雕刻图案。理论上他们不能这样，但是人们暗地里鼓励他们。这是人们仍会做的少数反抗行为之一。
「好吧，我们可以在这边枯等直到执法队真的来了，」柯迪说着用粗糙的手指揉揉脸。「或者选择直接进去，早死早超生。」然后他站起来。
一个大垃圾桶微微闪烁。
「等等！」我抓住柯迪把他拖回地上，心脏扑通狂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解下自己的步枪。这把狙击枪做工精良，尽管老旧但保养得很好，上面装着大型瞄准镜，枪口也有一流的灭音器。我一直弄不到这种枪。便宜的狙击枪很容易故障，而且要瞄准很困难。
「在那边，」我指着垃圾桶说。「看好。」
他皱起眉头，但照我说的做。我脑中的思绪不断掠过之前的研究片段，我真的需要我的笔记。会闪燥……幻象异能者……是谁呢？
我想到名字了！折射光。C级幻象异能者，有自我隐形能力。
「我要看什么东西？」柯迪问。「你是不是被猫吓着还是怎么了──」垃圾桶又闪烁了一下，他的话打住。柯迪的眉头皱得更深，身体稍微蹲低。「那是什么啊？」
「异能者，」梅根瞇着眼说。「某些幻术异能者很难维持精准的幻象。」
「她叫折射光，」我小声说。「能力相当熟练，可以创造出复杂的视觉幻象。但是在同类型异能者中并不强，创造的幻象也总是有迹可循。通常会闪烁，好像有光线在上面反射。」
柯迪把狙击枪瞄准垃圾桶。「所以你是说，垃圾桶其实不存在，用来隐藏了别的东西，有可能是执法队士兵啰？」
「我猜是这样。」我说。
「她能被子弹打伤吗，小子？」柯迪问。
「可以，她不是高等异能者。但是柯迪，她可能不在那里。」
「你刚才说──」
「她是C级幻象异能者，」我解释。「但是她的次要能力是B级个人隐形，幻术跟隐形经常可以互补。反正她能把自己变不见，却没办法让别的东西隐形。她得用幻象掩饰别人。我很确定她用假垃圾桶的幻象藏了一个执法小队，不过要是折射光要是够聪明──她也的确够聪明──就会选择躲在别处。」
我感觉背脊发痒。我恨透了幻象异能者，你永远搞不清楚他们身在何处，就连最弱的幻象异能者──我的注记系统中的D或E级──也能制造出大到足以遮掩自己的幻象。如果他们自己甚至还能隐形，那就更棘手了。
「那边！」梅根低声说，指着一大块游乐场装置，某种让人攀爬的木头堡垒。「看见那个游乐场架子上的箱子了吗？刚刚闪了一下。有人躲在里面。」
「那里大到只能躲一个人，」我低语。「无论是谁，从那边都能穿过门看见我的公寓内部。是狙击手吗？」
「很有可能。」梅根说。
「所以折射光离这里很近，」我说。「她得亲眼看见游乐场架子跟假垃圾桶才能维持幻象。她的异能有效距离不远。」
「我们要怎么把她引诱出来？」梅根问。
「就我记忆中，她喜欢参与战斗，」我说。「如果我们能逼执法队士兵移动，她会紧跟上去，以便有需要时可以下达命令，或者制造幻象支持他们。」
「星火的！」柯迪低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小子？」
「你之前没在听吗？」梅根轻声说。「这是他的本行，他整个人生都在做这件事。他钻研异能者。」
柯迪搓搓下巴，脸上表情像是在说，他以为我之前都只是吹牛。「你知道她的弱点吗？」
「我写在笔记里了，」我说。「我在努力回想。唔……这个嘛，幻象异能者让自己隐形时通常会眼盲，他们需要光线才能触发瞳孔反应。所以你可以试着找他们的眼珠。但是真正熟练的幻象异能者能把眼睛变成跟环境同色，不过这不太算是弱点，比较像幻术本身的限制。」
到底是什么呢？「是烟！」我喊道，然后意识到自己叫得太大声而脸颊涨红。梅根怒瞪我一眼。「这就是她的弱点，」我放低音量。「她总是避开抽烟的人，也不会近任何火。这点满多人知道的，而且就异能者弱点而言相当有根据。」
「看来我们还是得把这地方烧掉了。」柯迪说。他似乎对这个念头很兴奋。
「什么？不行。」
「教授说──」
「我们还是可以取得信息，」我说。「他们在等我，而且只派了个低等异能者来。这表示他们想抓我，却没意识到今晚暗杀的幕后主使是审判者。或者他们可能不晓得我怎么会牵涉其中。他们大概还没把我的房间清空，即使他们已经闯进去翻过东西了。」
「这正是烧了那地方的绝佳理由，」梅根说。「我很抱歉，可是如果他们追我们追得这么紧──」
「可是你们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进去瞧瞧，」我越来越着急。「我们必须知道他们翻过哪些东西，这样才晓得对手掌握多少信息。我们现在烧了那里，等于是戳瞎自己的眼睛。」
两个人犹豫不决。
「我们可以阻止他们，」我说。「说不定过程中还能宰掉一位异能者。折射光杀过许多人，她上个月才因为有人在路上开车挡到她，在道路前面制造出转弯的幻象，害那个冒犯她的人偏离高速公路后撞上住家。那场意外害死了六人，车里还有孩童呢。」
异能者有种独特，甚至可以说是惊人的道德缺乏现象。在哲学层面上，有些理论家和哲学家对此深感困扰，纳闷异能者为何如此欠缺人性。异能者之所以乱开杀戒，是因为祸星出于某种原因，选择只让恶人获得超能力吗？还是神奇的异能会扭曲一个人，使他们变得毫无责任感？
这些问题没有明确答案，而且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不是学者。没错，我做过研究，可是运动迷追逐自己喜欢的球队动态时也会这样。异能者为什么做出那些行为，在我眼里无关紧要，一如运动迷不会在意球棒击中棒球的物理学。
只有一件事才重要：异能者毫不关心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心目中，最微小的犯行就应该用暴力谋杀加以报复。
「教授没有准许我们杀异能者，」梅根说。「这不符合程序。」
柯迪轻声笑。「杀异能者永远符合程序，姑娘。妳只是跟着我们不够久还不了解而已。」
「我在房间里藏了一颗烟幕手榴弹。」我说。
「什么？」梅根问。「你怎么弄到的？」
「我在兵工厂长大，」我说。「虽然那间工厂大多在制造步枪跟手枪，但是也跟其他工厂合作。我有时能从没通过品管的弃置物品中拿点好东西。」
「烟幕弹叫作好东西？」柯迪问。
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好东西啊。如果你能拿到烟幕弹，谁不想要呢？但是梅根居然笑了。她懂柯迪的意思。
我心想：我真搞不懂妳，小姐。这女人在背心里藏着炸弹，是个神射手，有机会杀异能者的时候却居然担心起程序？而且她一发现我在看她，表情就又变回冷漠疏离的模样。
我是做了什么冒犯到她的事情吗？
「如果我们能拿到那颗手榴弹，我就能抵销折射光的异能，」我说。「她喜欢待在自己的小队附近，所以只要我们引诱士兵踏进密闭空间，她大概就会跟来。我会负责引爆烟幕弹，你们等她一现身就射她。」
「这计划不错，」柯迪说。「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到上面这堆事情，还要拿走你的笔记？」
「简单，」我说着不太情愿把步枪交给梅根。我在没佩带武装的情况下，比较容易骗过敌人。「我们就把他们在等的东西拱手送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