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讯号清楚吗？」教授透过耳机问。
我举手按向耳朵。「很清楚。」我把手机固定在腕架上。我的手机最近才改造成审判者版本，完全不怕钢铁心的窥伺。我也得到一件审判者夹克，看起来像轻薄的黑红运动外套，虽然内衬缠满了电路，背后还缝了个小型电池。倘若我受到猛烈冲击，这些装置就会在我身边延伸出缓冲力场。
夹克是教授亲自做给我的，说能保护我躲过短距离的坠落或爆炸，但我最好别尝试跳下悬崖或让脸上吃子弹。虽然我也不打算这么做就是了。
我很骄傲地穿上这件夹克。我从来没有被告知正式成为团队里的一员，但拥有这两样物品似乎代表着同一件事。当然，我能继续参加任务大概也是个好迹象。
我瞥了手机一眼，上面显示我只有跟教授联机，但我若按下屏幕就能和所有队员联机，或是切换到其中某一位成员，也能让我挑几个人同时通话。
「你们就位了吗？」教授问。
「对。」我站在纯钢构成的阴暗隧道里，只有我跟前方的梅根拿手机照明。她穿着暗色牛仔裤，棕色皮夹克套在紧身T恤上，夹克前襟敞开。她正在察看天花板。
「教授，」我转过去小声说。「你确定这次任务我不能跟柯迪一组吗？」
「柯迪和蒂雅的工作是负责掩护，」教授说。「我们已经讲好了，孩子。」
「那我也许可以跟着亚伯拉罕，或者跟你。」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更小声地说：「她实在不怎么喜欢我。」
「我不容许我的队员处不来，」教授厉声说。「你们得学着合作。梅根是专家，不会有事。」
是呀，她是专家，专业过头了。我心想。但教授当然听不见半个字。
我深吸口气。我知道，我的紧张一部分是任务的缘故。我和教授的那次对话已经过了一星期，其余审判者成员也同意在攻击发电厂的同时，假装成敌对异能者是最好的计划。
今天就是出击的大日子，我们要偷溜进新芝加哥的发电厂炸了它。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审判者任务，我终于是圈队的一份子了。我不想变成累赘。
「你还好吧，孩子？」教授问。
「没事。」
「我们要行动了。设定定时器。」
我把手机设定倒数十分钟。教授和亚伯拉罕会先闯入发电厂另一边，也就是重装备所在位置处装设炸药。等到十分钟过去，我和梅根再潜进去偷高斯枪要用的燃料电池，蒂雅与柯迪则最后进场，穿过教授和亚伯拉罕钻出的洞。他们是支持组，准备在我们需要时过来帮忙撤离，不过除此以外只会待在后方提供情报跟指引。
我深吸口气。我没戴手机的那只手穿着碎震器的黑皮革手套，指尖到掌心散布着发绿光的线。我走到亚伯拉罕昨天侦查时挖掘出的通道末端，梅根转头看我。
我给她看倒数的时间。
「你确定你做得到？」她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带有一丝质疑。
「我使用碎震器的技巧已经好多了。」我说。
「你忘记我看过你练习的大部分时间了吗？」
「柯迪又不需要那双鞋子，被我炸掉也无所谓。」我说。
她对我挑起一边眉毛。
「我办得到。」我说完走到通道尽头。亚伯拉罕在地上留了一段钢柱，短得能让我踩上去构到低矮的天花板。定时器继续倒数，我们没有交谈。我在心里想了几个打开话匣子的方式，只是每次话一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我每次想开口都撞见梅根冷若冰霜的眼神。她不想要聊天，只想专心进行任务。
我干嘛在乎呢？我心想，看着天花板。她只有第一天没有冷漠对我，只是偶尔带点轻蔑。
可是……她身上有某种特质，不只是因为她很漂亮，也不只是她会在背心里藏着迷你手榴弹。顺带一提，我还是觉得手榴弹那件事很酷。
「工厂」里也有女生，但是她们跟大部分的人一样苟且偷生。她们说那样就是在过日子，同时又感到害怕。怕碰到执法队，怕被异能者杀死。
梅根好像无所畏惧。她不跟男人玩游戏、不会抛媚眼或讲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她只做应该做的事，而且非常在行，我觉得这样超级迷人。我真希望我能对她解释这点，可是想把话推出嘴巴，就像试着把弹珠塞过钥匙孔一样难。
「我──」当我鼓起勇气开口。
我的手机响起。
「行动。」她抬头往上看。
我努力说服自己，如果不是被打断，我一定会把话说出来。同时，我已经闭起眼睛，双手撑在天花板上。我真的比较会用碎震器了，虽然我还是没有像亚伯拉罕那么厉害，但也已经不到让自己丢脸的程度，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这样。我将手平贴在通道的金属天花板上，在震动开始时将手掌就定位。
碎震器发出的嗡嗡声就像美式肌肉车刚发动时的引擎低吼声，只是排档维持在空档。这是柯迪的另一个形容，换作我会说像不稳的洗衣机，装满一百只患有癫痫症的黑猩猩。这个比喻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我边推边稳住手，自己用同样的声调轻哼，这么做能让我专注。其他人不会跟着哼，也不见得会把手紧贴在墙上。我将来会想学他们的做法，不过目前这样就可以了。
震动扩大，但是我控制住它们，把它们困在手里，直到感觉指甲好像要震掉。接着我缩回手，然后不知如何将它们推出去。想象你嘴里有一群蜜蜂，然后在把牠们吐出去的时候，藉由吐气的力道和意志让牠们移往单一方向，感觉就有点像这样。我的手往后一弹，把半音乐的震波射进天花板，屋顶抖动着发出嗡嗡声，钢屑洒在我手臂四周和地上，好像有人拿干酪刨刀去刮冰箱。
梅根交叉双臂旁观，扬起一边眉毛。我等着接受已经快要无关痛痒的冷嘲热讽，想不到她点点头说：「不赖嘛。」
「是呀，妳知道吗？我拚命练习。我上过『分解墙壁健身房』了。」
「什么？」她皱着眉毛，把我们带来的梯子拉过来。
「当我没说。」我爬上梯子，把头探进发电厂七号站的地下室。当然，我从来没有进过城内发电厂，它们就像碉堡，周围有高耸的钢墙跟铁丝网。钢铁心喜欢看守好自己的财产，这种地方不只会是发电厂而已，楼上还有政府办公室，全部被小心翼翼地围起来。
幸好，地下室没有监视器，大部分监视器都在走廊里。
梅根把我的步枪递给我，我爬进上面的房间。我们身在储藏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照明只来自那些亮着「永远开启」字样的灯光……嗯，它们自然会一直开着了。我走到墙边按下机。「我们进来了。」我低声说。
「很好。」柯迪的声音传回来。
我感到一阵脸红。「抱歉，我是要传给教授。」
「你有传给他。他要我看好你们所有人。打开你耳机上的摄影机。」
耳机是耳挂式，有个小摄影机垂挂我耳朵上方。我按下手机屏幕启动它。
「很好。」柯迪说。「我和蒂雅在教授的进入点就位。」教授喜欢有备案，通常是留下一、两个人来分散追兵注意，或者在主要队伍被钉死时实施第二计划。
「我在这边没什么事，」柯迪拖长的南方口音比之前还浓。「所以我不会烦你们。」
「多谢。」我回头看梅根爬出洞口。
「不客气，小子。还有别再窥看进梅根的领口了。」
「我才没有──」
「开玩笑的。我希望你这么做，这样等她逮到你，开枪射你的脚的时候一定很好玩。」
我刻意撇开头。幸好柯迪没有一起跟梅根通话。不过我晓得有柯迪在注意大家，倒是感觉呼吸容易了些。我和梅根是队上最资浅的成员，假如有人需要指导，就非我们莫属。
梅根背上背着我们的背包，装着我们渗透发电厂时需要的装备。她已经掏出手枪，那比我的步枪更适合近距离战斗。
「准备好了吗？」她问。
我点头。
「我今天又要应付你多少『临场应变』啊？」她问。
「只会到必要的程度，」我咕哝着把手贴上墙。「我如果事前知道得临场应变，那就不叫临场应变了，对吗？那叫事先规画。」
她笑了笑。「你才不懂什么叫事先规画。」
「不懂？妳没发现我带给团队的那些计划和笔记吗？妳知道的，我们差点赔上一条命拿回的本子？」
她转过去没看我，站姿变得僵硬。
星火的女人，拜托就一次让人搞懂妳在想什么好不好。我心想着摇摇头，把手压在墙上。
本市发电厂被认为无法攻陷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守卫森严。所有走廊跟楼梯井都有监视器。我曾想过我们能骇进保全系统和换掉摄影机画面，教授说我们的确会骇进去看，但是换掉影像来掩饰渗透行动，如今很少能像老电影的剧情那样奏效。钢铁心雇的安全警卫可不是笨蛋，他们会注意到录像被循环播放，而且警卫也会巡逻走廊。
不过有个简单得多的办法能让我们不被发现──只要避开走廊就好了。大多数房间里没有监视器，毕竟里面从事的研究和实验属于机密，连负责保全的警卫也必须蒙在鼓里。何况按照常理，警卫只要看好走廊就能抓到入侵者，不然人们要从哪边往来各个房间呢？
我举起手保持专注，在墙上挖出一个四呎宽的洞。我探头往新房间里头窥看，拿起手机打光。我弄坏了墙边一些计算机设备，还得推开一张桌子才能进去，不过里面没人。在这么晚的时间，发电厂里多数地方不会有人，蒂雅也非常小心地帮我们规划好路线，藉此减少我们撞见任何人的机会。
我们爬过洞口后，梅根从背包拿出某样物品放在洞口旁边的墙上，上面闪着不祥的红光。我们会在挖出的洞口旁边摆放炸药，这样引爆建筑后，瓦砾堆里就看不出碎震器的使用痕迹。
「继续移动，」柯迪说。「你们在里面多待一分钟，就会增加有人晃进房间的机率，心想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该死的洞。」
「我要动身了。」我用手指滑过手机屏幕叫出蒂雅的地图。我们若继续往前穿过三个房间，就会来到保全监视器比较少的逃生楼梯井，希望我们能躲过那些摄影机，方法是绕过几道墙和往上爬两层楼，然后找路进入主储藏室拿燃料电池。最后我们设定好剩下的炸弹，偷一、两个电池就闪人。
「你在自言自语吗？」梅根正守着门，枪平举在胸前，手臂打直做好准备。
「跟她说你在听耳朵里的恶魔，」柯迪建议。「我每次用这招都有人信。」
「柯迪在在线，」我着手钻下一面墙。「给我可爱的现场实时评论。还提到耳朵里的恶魔。」
这几乎让她笑了。我发誓有看到，尽管一闪即逝。
「耳朵恶魔是真的噢，」柯迪说。「所以这种麦克风才能用。你如果知道蒂雅想吃桌上最后一块派，它们也会叫你先吃掉。等等，我连上保全系统了，走廊有个人正在靠近。别动。」
我僵住不动，然后赶紧关掉碎震器。
「噢，他进了你们隔壁房间，」柯迪说。「灯已经亮了。里面一定也有别人，保全监视上看不见。你们说不定刚刚运气好躲过了一颗子弹，或者更有可能是因为好运让你们逃过了一堆子弹。」
「我们要怎么办？」我紧张问。
「你说柯迪？」梅根皱眉问。
「柯迪，你能不能也跟她联机？」我恼火地问。
「你真的想趁她在在线时聊她的乳沟吗？」柯迪无辜地问。
「不想！我是说，完全别提那件事。」
「好吧。梅根，隔壁房间里有人。」
「我们有什么选择？」她镇静地问。
「我们可以等，但是灯已经亮了。我猜是有些深夜加班的科学家还在工作。」
梅根举起枪。
「呃……」我说。
「不行，姑娘，」柯迪说。「妳知道教授的看法。有必要就射杀警卫，平民不行。」计划的一部分是发动火灾警报撤空建筑的人，然后才引爆炸弹。
「我也没有非得射隔壁房间的人不可。」梅根冷静地说。
「那妳还能怎么办，姑娘？」柯迪问。「打昏他们，然后在我们炸掉建筑时把他们丢在那边吗？」
梅根迟疑了。
「好。」柯迪说。「蒂雅说有另一条路，不过你们得从一条电梯井爬上去了。」
「真棒。」梅根说。
我们匆匆回到第一个房间。趁蒂雅上传新地图给我，附带使用碎震器位置的时候，我着手工作。我这次比较紧张。我们会碰到哪个在附近乱晃的科学家或工人吗？要是有人出其不意逮到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来人只是哪个无辜的管理者呢？
我这辈子第一次发现，我担心自己可能会做出一些坏事，担忧程度几乎跟我以前担心别人做这种事害死我一样。落到这种处境真不好受。我们在做的事基本上就是恐怖主义行动。
可是我们是好人。我告诉自己。在墙上开好洞后，我让梅根先进去。当然，哪个恐怖分子不会自认是好人？我们在做很重要的事，但我们不小心杀掉哪个女清洁工时，这种事对她的家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匆忙穿过下一个黑暗房间。是个实验室，里面放了些烧杯跟玻璃器材。但我的脑中却很难甩掉这些疑问。
因此我专心想着钢铁心，回忆那可怕又令人憎恨的冷笑，站在那儿拿着从我父亲手上抢过来的枪，枪口朝下指着低他一等的人类。
这么做奏效了。我能忘掉我在想的其他琐事。我不见得都有答案，但我起码有目标，谁在乎这些问题会不会呑噬掉我的心，使我变得空洞？只要它们能驱使我改善其他人的生活就好。教授懂这一点，我也是。
在穿过相邻的储藏间后，我们毫无阻碍地抵达电梯井。我把墙壁分解掉一个大洞，梅根探头进去，抬头看着高耸漆黑的竖井。「所以柯迪，有办法上去吗？」
「当然啰。侧面有爬梯，所有电梯井里面都有装。」
「看起来有人忘了告诉钢铁心，」我在梅根旁边看着电梯井内部。「墙壁完全光滑，没有梯子之类的。也没有绳索或电缆。」
柯迪咒骂。
「所以我们要走原来的路线啰？」梅根问。
我扫视墙壁。黑暗似乎往我们头顶和底下无止境延伸。「我们可以等电梯过来。」
「电梯里有监视器。」柯迪说。
「那我们就踩在电梯上面。」我说。
「然后踩上去时惊动电梯里的人吗？」梅根问。
「等电梯里没人的时候嘛，」我说。「电梯大概一半的时间都没有人，对吗？它们得响应人们的召唤。」
「好吧，」柯迪说。「教授和亚伯拉罕现在遇到小阻碍，他们得等一个房间的人离开才能继续前进。教授说你们可以等五分钟。如果到时候没有结果，我们就中止任务。」
「好吧。」我说，内心一阵失望。
「我要替他们监看一些画面，」柯迪说。「这段时间会暂时跟你们断线，需要时再叫我。我会注意电梯，如果它动了我就通知你们。」通讯系统传来喀嚓一声，代表柯迪切换了频道。
我们开始等待。
我们两个陷入沉默，伸长耳朵注意听是否有电梯移动的声音，虽然我们在柯迪开始注意电梯影像之前都没有听到。
「所以……这种事情有多常见？」我跪在梅根身边几分钟后忍不住发问。我们待在电梯井旁边被我挖了个洞的房间里。
「什么事？」
「等待。」
「比你想的还多，」她说。「我们的任务通常都跟算准时机有关。好时机需要花很多时间等待。」她看了我的手一眼，我才发现我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在敲墙壁。
我逼自己住手。
「你得坐着不动，」她说。「然后等。你一遍又一遍演练计划，在脑中想象。然后事情通常就会出错。」
我狐疑地看着她。
「干嘛？」她问。
「妳刚才说的事，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那又怎样？」
「所以要是事情经常出错，妳干嘛老是不爽我随机应变？」
她不高兴地抿嘴。
「不，」我说。「妳应该要跟我坦白了，梅根。不只是这次任务，所有事情都是。妳到底怎么搞的？妳为什么像是讨厌我一样对待我？我想加入时，起先是妳声援我的欸！妳一开始听起来好像很佩服我，要不是妳说了那些话，教授绝对不会听我的计划。可是从那之后，妳就把我当成自助餐上的大猩猩。」
「当成……什么？」
「自助餐上的大猩猩。妳知道的……会吃光妳所有的食物？让妳很扫兴？」
「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戴维。」
「是啊，我每天早上都会呑颗『特别』药丸呢。听着，梅根，我不会放过这个问题。我在审判者团队里的这段时间，感觉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妳。说啊，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事让妳痛恨我？」
她撇开头。
「是因为我的长相吗？」我问。「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我是说，妳在攻击奇运的任务之后就老是找我麻烦。也许是因为我的脸。我不认为我跟别人比起来长得特别难看，可是有时候的确会有点愚蠢，因为我──」
「不是你的脸。」她打岔。
「我也不觉得，可是我要妳对我坦承。拜托说些什么。」因为我认为妳辣到破表，而且我也搞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幸好我没把这部分大声讲出来。我让眼睛直盯着她的头，免得柯迪又在偷看。
梅根没吭声。
「怎样？」我追问。
「五分钟到了。」她察看手机说。
「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问题，这──」
「五分钟到了，」柯迪突然插话。「抱歉啦，小子们，这回任务告吹了。没有人叫电梯下来。」
「你不能派一台来接我们吗？」我焦急问。
柯迪小声笑了。「我们连上的可是保全监视器系统，小子，这离控制建筑物里的东西还差得远。要是蒂雅能骇到这么深的层级，我们早就能超载发电机或是诸如此类的炸掉建筑了。」
「噢。」我抬头望着洞穴般的竖井，看起来像庞大无比的喉咙，朝上延伸，而我们也得爬上去……所以我们就等于是……
烂比喻，烂透了。但无论如何，我感觉肚子一阵纠结，我很讨厌就这么放弃的感觉。往上走可以通往摧毁钢铁心的道路，撤退则只会通往更多等待、更多策画。我已经计划太多年了。
「噢，不。」梅根说。
「什么？」我心不在焉问。
「你又想要临场应变了，对吧？」
我把穿着碎震器的手伸进竖井里，平贴在墙上发出小小的震波。亚伯拉罕教过我制造不同大小的震波，他说精通碎震器的高手能准确控制震动范围，可以在目标上刻出图案，甚至雕出形体。
我用力推动手掌，感觉手套传来震动，不过动的不只是手套，而是我的整只手。这种感受曾让我一头雾水，就像是我自己在制造能量，而非透过手套，手套只是帮忙塑造了震波形状。
我这回不能失败。假如我失败，任务就宣告终止，照理说我应该要感觉到极大的压力，可是我没有。不知为何，我发现当处境真的很危急时，我反而容易放松。
我想着钢铁心的身影笼罩我父亲，还有那声枪响。我真的不想半途而废。
手套传来震动，灰烬开始从手套周围的墙面落下。我把手指往前伸，触碰我刚才的成果。
「扶手！」梅根轻声说，拿手机的灯照过去。
「什么，真的吗？」柯迪问。「打开妳的摄影机，姑娘。」一会儿后他吹声口哨。「你对我藏了一手啊，戴维，我没想到你的练习时间长到能做出这种事。我要是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就会提出建议了。」
我把手挪到旁边挖出另一个扶手，就在刚才那个洞旁边的墙上，然后我再挖出两个扶手给脚踩，最后把身子转出去进入竖井，手脚放进洞中。
我伸长手在头上挖出另外两个扶手后往上爬，把步枪挂在肩上。我没有低头看，只是弄出两个洞继续前进。一边爬一边使用碎震器钻洞可不简单，但是我能控制碎震器震波的形状，在每个扶手处前面留下突起，这样起码比较好抓住。
「教授和亚伯拉罕能不能等久一点？」梅根从底下问。「戴维似乎进展得不错，但是我们需要大概十五分钟才能爬到上面。」
「蒂雅正在计算。」柯迪说。
「好吧，我要跟着戴维。」梅根的声音变得模糊。我回头看，她拿了条围巾包住脸。
她不想吸进从扶手掉下来的灰。很聪明。我自己就很难躲开，吸进钢屑感觉不是聪明之举。亚伯拉罕说碎震器制造的灰没有表面上那么危险，但我还是觉得吸进去不是好主意，所以我每次挖洞时都会低头和屏气。
「我真佩服。」我耳朵里传来一个声音。是教授。我差点被吓得跳起来酿成严重后果。他想必是用手机连上我的影像，可以从我的耳机摄影机看到画面。
「这些洞形状利落又完整，」教授继续说。「再练下去，你很快就能跟亚伯拉罕一样厉害。你说不定已经超越柯迪了。」
「你听起来好像很担心什么事情。」我在造洞的空档时说。
「没有担心。只是很讶异。」
「这都是为了任务。」我咕哝着把自己拉上另一层楼。
教授沉默了片刻。「确实是。听好，我们没办法从同样的路线撤离你们，那会花上太久时间，所以你们得走别的路，蒂雅会告诉你们方向。等第一声爆炸响起再行动。」
「收到。」我说。
「还有，戴维？」教授补充。
「什么事？」
「干得好。」
我笑了，继续把自己往上撑。
我们持续爬上电梯井。我很担心电梯会在中间某个时候降下来，不过就算这样也应该会跟我们隔着几吋的空隙。我们在竖井里应该装有梯子的那侧，他们只是没有放上去而已。
也许钢铁心也跟我们看了同样的电影，事先料到了，想到这种可能，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时我们终于通过第一层楼。还有一层。
我的手机在耳里喀嚓一声。我看手腕的手机，有人关闭了我们的频道。
「我不喜欢你对团队做的事。」梅根用含糊的声音从底下喊。
我回头看她。她背着装有我们器材的背包，口鼻用围巾盖住。那双眼睛瞪着我，被她绑在前臂上的手机灯光隐约照亮。多美丽的眼睛啊，就从围巾上面露出来。
她身后是一条庞大、无尽的漆黑坑洞。哇噢。我感到一阵晕眩。
「愣仔，」她喊。「专心点！」
「是妳先说话的欸！」我低声反驳转回去。「妳说妳不喜欢我对团队做的事，是什么意思？」
「你出现之前，我们本来要离开新芝加哥的，」梅根从底下说。「消灭奇遇，然后离开。是你逼我们留下来。」
我继续爬。「可是──」
「噢，拜托闭嘴，先让我讲好不好。」
我住嘴。
「我加入审判者是为了杀死那些死有余辜的异能者，」梅根继续说。「新芝加哥是整个破碎合众国最安全、最稳定的地方。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杀钢铁心，我也不喜欢你劫走整个团队的方式，就为了替你打你跟他的私人战争。没错，钢铁心很残暴，可是他做得比多数异能者更好。他不值得被杀掉。」
这番话令我大为吃惊。她不认为我们应该杀钢铁心？他不值得死？太疯狂了。我抵抗着重新低头看的冲动。「我可以说话了吗？」我问，一边再挖出两个扶手处。
「好，请便。」
「妳疯了不成？钢铁心是个怪物耶。」
「对，我承认。但是他是办事有效率的怪物。听着，我们今天到底在干嘛？」
「炸掉发电厂。」
「那么外面有多少城市仍有发电厂？」她问。「你真的知道吗？」
我没吭声，继续爬。
「我在波特兰长大，」她说。「你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吗？」
我知道，只是我不想说。那里的状况很糟。
「异能者的地盘之争让整座城市沦为废墟，」梅根继续说，但语调变得温和了。「那里没有剩下任何东西，戴维。零。整个奥勒冈州都是荒野，连树都死光了。没有半座发电厂、净水厂或杂货店。新芝加哥要不是被钢铁心接管，也会变成那样。」
我继续爬，我的后颈感觉淌下汗水后有些发痒。我回想梅根的态度转变，她在我一提到打倒钢铁心后就变得很冷漠。每当我们的计划一有进展，她对待我的方式也最凶，比如我们去拿我的笔记，还有我发现怎么杀死夜影。
所以其实不是我的「临场应变」激怒她。是我的动机，我成功说服其他审判者成员锁定钢铁心这件事。
「我不想害波特兰那样的事再发生，」梅根继续说。「没错，钢铁心是很糟糕，可是他是那种人们能适应的糟糕。」
「那妳为什么没退出？」我问。「妳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我是个审判者，」她说。「我没资格违逆教授。我会尽我的本分，阿膝，我会出一份力。可是我认为我们这次错了。」
她又拿那个昵称来叫我。这其实似乎是好迹象，毕竟她只有没那么讨厌我的时候才会这么说。那算是某种亲昵口吻，对吧？我只希望昵称不是跟那么丢脸的事有关就好了。为什么不叫……无敌神枪手呢？这样比较朗朗上口不是吗？
我们沉默爬完剩下的路。梅根重新把频道连上其他队员，这似乎表示她认为对话结束了。也许确实是吧。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她怎么会认为活在钢铁心的统治下是好事？
我想着「工厂」的其他孩子，还有地下街道的人们。我猜许多人的感受也很类似。他们搬过来时已经晓得钢铁心是个怪物，可是仍然认为新芝加哥的生活比其他地方好。
只是那些人很顺从，梅根却完全不同。她很活跃、本领高、能力强。她为什么会跟其他人有相同看法？这撼动了我对世界的认知，起码是我自以为晓得的世界。审判者理论上应该要与众不同。
万一她是对的呢？
「噢，星火啊！」柯迪突然对着我耳朵说。
「怎么了？」
「你们有麻烦了，小子。有──」
这时，就在我们头上的电梯井门──往上第三层楼的门──打开了。两名穿制服的警卫走到电梯井旁边，低头望着下方的黑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举手按向耳朵。「很清楚。」我把手机固定在腕架上。我的手机最近才改造成审判者版本，完全不怕钢铁心的窥伺。我也得到一件审判者夹克，看起来像轻薄的黑红运动外套，虽然内衬缠满了电路，背后还缝了个小型电池。倘若我受到猛烈冲击，这些装置就会在我身边延伸出缓冲力场。
夹克是教授亲自做给我的，说能保护我躲过短距离的坠落或爆炸，但我最好别尝试跳下悬崖或让脸上吃子弹。虽然我也不打算这么做就是了。
我很骄傲地穿上这件夹克。我从来没有被告知正式成为团队里的一员，但拥有这两样物品似乎代表着同一件事。当然，我能继续参加任务大概也是个好迹象。
我瞥了手机一眼，上面显示我只有跟教授联机，但我若按下屏幕就能和所有队员联机，或是切换到其中某一位成员，也能让我挑几个人同时通话。
「你们就位了吗？」教授问。
「对。」我站在纯钢构成的阴暗隧道里，只有我跟前方的梅根拿手机照明。她穿着暗色牛仔裤，棕色皮夹克套在紧身T恤上，夹克前襟敞开。她正在察看天花板。
「教授，」我转过去小声说。「你确定这次任务我不能跟柯迪一组吗？」
「柯迪和蒂雅的工作是负责掩护，」教授说。「我们已经讲好了，孩子。」
「那我也许可以跟着亚伯拉罕，或者跟你。」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更小声地说：「她实在不怎么喜欢我。」
「我不容许我的队员处不来，」教授厉声说。「你们得学着合作。梅根是专家，不会有事。」
是呀，她是专家，专业过头了。我心想。但教授当然听不见半个字。
我深吸口气。我知道，我的紧张一部分是任务的缘故。我和教授的那次对话已经过了一星期，其余审判者成员也同意在攻击发电厂的同时，假装成敌对异能者是最好的计划。
今天就是出击的大日子，我们要偷溜进新芝加哥的发电厂炸了它。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审判者任务，我终于是圈队的一份子了。我不想变成累赘。
「你还好吧，孩子？」教授问。
「没事。」
「我们要行动了。设定定时器。」
我把手机设定倒数十分钟。教授和亚伯拉罕会先闯入发电厂另一边，也就是重装备所在位置处装设炸药。等到十分钟过去，我和梅根再潜进去偷高斯枪要用的燃料电池，蒂雅与柯迪则最后进场，穿过教授和亚伯拉罕钻出的洞。他们是支持组，准备在我们需要时过来帮忙撤离，不过除此以外只会待在后方提供情报跟指引。
我深吸口气。我没戴手机的那只手穿着碎震器的黑皮革手套，指尖到掌心散布着发绿光的线。我走到亚伯拉罕昨天侦查时挖掘出的通道末端，梅根转头看我。
我给她看倒数的时间。
「你确定你做得到？」她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带有一丝质疑。
「我使用碎震器的技巧已经好多了。」我说。
「你忘记我看过你练习的大部分时间了吗？」
「柯迪又不需要那双鞋子，被我炸掉也无所谓。」我说。
她对我挑起一边眉毛。
「我办得到。」我说完走到通道尽头。亚伯拉罕在地上留了一段钢柱，短得能让我踩上去构到低矮的天花板。定时器继续倒数，我们没有交谈。我在心里想了几个打开话匣子的方式，只是每次话一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我每次想开口都撞见梅根冷若冰霜的眼神。她不想要聊天，只想专心进行任务。
我干嘛在乎呢？我心想，看着天花板。她只有第一天没有冷漠对我，只是偶尔带点轻蔑。
可是……她身上有某种特质，不只是因为她很漂亮，也不只是她会在背心里藏着迷你手榴弹。顺带一提，我还是觉得手榴弹那件事很酷。
「工厂」里也有女生，但是她们跟大部分的人一样苟且偷生。她们说那样就是在过日子，同时又感到害怕。怕碰到执法队，怕被异能者杀死。
梅根好像无所畏惧。她不跟男人玩游戏、不会抛媚眼或讲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她只做应该做的事，而且非常在行，我觉得这样超级迷人。我真希望我能对她解释这点，可是想把话推出嘴巴，就像试着把弹珠塞过钥匙孔一样难。
「我──」当我鼓起勇气开口。
我的手机响起。
「行动。」她抬头往上看。
我努力说服自己，如果不是被打断，我一定会把话说出来。同时，我已经闭起眼睛，双手撑在天花板上。我真的比较会用碎震器了，虽然我还是没有像亚伯拉罕那么厉害，但也已经不到让自己丢脸的程度，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这样。我将手平贴在通道的金属天花板上，在震动开始时将手掌就定位。
碎震器发出的嗡嗡声就像美式肌肉车刚发动时的引擎低吼声，只是排档维持在空档。这是柯迪的另一个形容，换作我会说像不稳的洗衣机，装满一百只患有癫痫症的黑猩猩。这个比喻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我边推边稳住手，自己用同样的声调轻哼，这么做能让我专注。其他人不会跟着哼，也不见得会把手紧贴在墙上。我将来会想学他们的做法，不过目前这样就可以了。
震动扩大，但是我控制住它们，把它们困在手里，直到感觉指甲好像要震掉。接着我缩回手，然后不知如何将它们推出去。想象你嘴里有一群蜜蜂，然后在把牠们吐出去的时候，藉由吐气的力道和意志让牠们移往单一方向，感觉就有点像这样。我的手往后一弹，把半音乐的震波射进天花板，屋顶抖动着发出嗡嗡声，钢屑洒在我手臂四周和地上，好像有人拿干酪刨刀去刮冰箱。
梅根交叉双臂旁观，扬起一边眉毛。我等着接受已经快要无关痛痒的冷嘲热讽，想不到她点点头说：「不赖嘛。」
「是呀，妳知道吗？我拚命练习。我上过『分解墙壁健身房』了。」
「什么？」她皱着眉毛，把我们带来的梯子拉过来。
「当我没说。」我爬上梯子，把头探进发电厂七号站的地下室。当然，我从来没有进过城内发电厂，它们就像碉堡，周围有高耸的钢墙跟铁丝网。钢铁心喜欢看守好自己的财产，这种地方不只会是发电厂而已，楼上还有政府办公室，全部被小心翼翼地围起来。
幸好，地下室没有监视器，大部分监视器都在走廊里。
梅根把我的步枪递给我，我爬进上面的房间。我们身在储藏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照明只来自那些亮着「永远开启」字样的灯光……嗯，它们自然会一直开着了。我走到墙边按下机。「我们进来了。」我低声说。
「很好。」柯迪的声音传回来。
我感到一阵脸红。「抱歉，我是要传给教授。」
「你有传给他。他要我看好你们所有人。打开你耳机上的摄影机。」
耳机是耳挂式，有个小摄影机垂挂我耳朵上方。我按下手机屏幕启动它。
「很好。」柯迪说。「我和蒂雅在教授的进入点就位。」教授喜欢有备案，通常是留下一、两个人来分散追兵注意，或者在主要队伍被钉死时实施第二计划。
「我在这边没什么事，」柯迪拖长的南方口音比之前还浓。「所以我不会烦你们。」
「多谢。」我回头看梅根爬出洞口。
「不客气，小子。还有别再窥看进梅根的领口了。」
「我才没有──」
「开玩笑的。我希望你这么做，这样等她逮到你，开枪射你的脚的时候一定很好玩。」
我刻意撇开头。幸好柯迪没有一起跟梅根通话。不过我晓得有柯迪在注意大家，倒是感觉呼吸容易了些。我和梅根是队上最资浅的成员，假如有人需要指导，就非我们莫属。
梅根背上背着我们的背包，装着我们渗透发电厂时需要的装备。她已经掏出手枪，那比我的步枪更适合近距离战斗。
「准备好了吗？」她问。
我点头。
「我今天又要应付你多少『临场应变』啊？」她问。
「只会到必要的程度，」我咕哝着把手贴上墙。「我如果事前知道得临场应变，那就不叫临场应变了，对吗？那叫事先规画。」
她笑了笑。「你才不懂什么叫事先规画。」
「不懂？妳没发现我带给团队的那些计划和笔记吗？妳知道的，我们差点赔上一条命拿回的本子？」
她转过去没看我，站姿变得僵硬。
星火的女人，拜托就一次让人搞懂妳在想什么好不好。我心想着摇摇头，把手压在墙上。
本市发电厂被认为无法攻陷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守卫森严。所有走廊跟楼梯井都有监视器。我曾想过我们能骇进保全系统和换掉摄影机画面，教授说我们的确会骇进去看，但是换掉影像来掩饰渗透行动，如今很少能像老电影的剧情那样奏效。钢铁心雇的安全警卫可不是笨蛋，他们会注意到录像被循环播放，而且警卫也会巡逻走廊。
不过有个简单得多的办法能让我们不被发现──只要避开走廊就好了。大多数房间里没有监视器，毕竟里面从事的研究和实验属于机密，连负责保全的警卫也必须蒙在鼓里。何况按照常理，警卫只要看好走廊就能抓到入侵者，不然人们要从哪边往来各个房间呢？
我举起手保持专注，在墙上挖出一个四呎宽的洞。我探头往新房间里头窥看，拿起手机打光。我弄坏了墙边一些计算机设备，还得推开一张桌子才能进去，不过里面没人。在这么晚的时间，发电厂里多数地方不会有人，蒂雅也非常小心地帮我们规划好路线，藉此减少我们撞见任何人的机会。
我们爬过洞口后，梅根从背包拿出某样物品放在洞口旁边的墙上，上面闪着不祥的红光。我们会在挖出的洞口旁边摆放炸药，这样引爆建筑后，瓦砾堆里就看不出碎震器的使用痕迹。
「继续移动，」柯迪说。「你们在里面多待一分钟，就会增加有人晃进房间的机率，心想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该死的洞。」
「我要动身了。」我用手指滑过手机屏幕叫出蒂雅的地图。我们若继续往前穿过三个房间，就会来到保全监视器比较少的逃生楼梯井，希望我们能躲过那些摄影机，方法是绕过几道墙和往上爬两层楼，然后找路进入主储藏室拿燃料电池。最后我们设定好剩下的炸弹，偷一、两个电池就闪人。
「你在自言自语吗？」梅根正守着门，枪平举在胸前，手臂打直做好准备。
「跟她说你在听耳朵里的恶魔，」柯迪建议。「我每次用这招都有人信。」
「柯迪在在线，」我着手钻下一面墙。「给我可爱的现场实时评论。还提到耳朵里的恶魔。」
这几乎让她笑了。我发誓有看到，尽管一闪即逝。
「耳朵恶魔是真的噢，」柯迪说。「所以这种麦克风才能用。你如果知道蒂雅想吃桌上最后一块派，它们也会叫你先吃掉。等等，我连上保全系统了，走廊有个人正在靠近。别动。」
我僵住不动，然后赶紧关掉碎震器。
「噢，他进了你们隔壁房间，」柯迪说。「灯已经亮了。里面一定也有别人，保全监视上看不见。你们说不定刚刚运气好躲过了一颗子弹，或者更有可能是因为好运让你们逃过了一堆子弹。」
「我们要怎么办？」我紧张问。
「你说柯迪？」梅根皱眉问。
「柯迪，你能不能也跟她联机？」我恼火地问。
「你真的想趁她在在线时聊她的乳沟吗？」柯迪无辜地问。
「不想！我是说，完全别提那件事。」
「好吧。梅根，隔壁房间里有人。」
「我们有什么选择？」她镇静地问。
「我们可以等，但是灯已经亮了。我猜是有些深夜加班的科学家还在工作。」
梅根举起枪。
「呃……」我说。
「不行，姑娘，」柯迪说。「妳知道教授的看法。有必要就射杀警卫，平民不行。」计划的一部分是发动火灾警报撤空建筑的人，然后才引爆炸弹。
「我也没有非得射隔壁房间的人不可。」梅根冷静地说。
「那妳还能怎么办，姑娘？」柯迪问。「打昏他们，然后在我们炸掉建筑时把他们丢在那边吗？」
梅根迟疑了。
「好。」柯迪说。「蒂雅说有另一条路，不过你们得从一条电梯井爬上去了。」
「真棒。」梅根说。
我们匆匆回到第一个房间。趁蒂雅上传新地图给我，附带使用碎震器位置的时候，我着手工作。我这次比较紧张。我们会碰到哪个在附近乱晃的科学家或工人吗？要是有人出其不意逮到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来人只是哪个无辜的管理者呢？
我这辈子第一次发现，我担心自己可能会做出一些坏事，担忧程度几乎跟我以前担心别人做这种事害死我一样。落到这种处境真不好受。我们在做的事基本上就是恐怖主义行动。
可是我们是好人。我告诉自己。在墙上开好洞后，我让梅根先进去。当然，哪个恐怖分子不会自认是好人？我们在做很重要的事，但我们不小心杀掉哪个女清洁工时，这种事对她的家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匆忙穿过下一个黑暗房间。是个实验室，里面放了些烧杯跟玻璃器材。但我的脑中却很难甩掉这些疑问。
因此我专心想着钢铁心，回忆那可怕又令人憎恨的冷笑，站在那儿拿着从我父亲手上抢过来的枪，枪口朝下指着低他一等的人类。
这么做奏效了。我能忘掉我在想的其他琐事。我不见得都有答案，但我起码有目标，谁在乎这些问题会不会呑噬掉我的心，使我变得空洞？只要它们能驱使我改善其他人的生活就好。教授懂这一点，我也是。
在穿过相邻的储藏间后，我们毫无阻碍地抵达电梯井。我把墙壁分解掉一个大洞，梅根探头进去，抬头看着高耸漆黑的竖井。「所以柯迪，有办法上去吗？」
「当然啰。侧面有爬梯，所有电梯井里面都有装。」
「看起来有人忘了告诉钢铁心，」我在梅根旁边看着电梯井内部。「墙壁完全光滑，没有梯子之类的。也没有绳索或电缆。」
柯迪咒骂。
「所以我们要走原来的路线啰？」梅根问。
我扫视墙壁。黑暗似乎往我们头顶和底下无止境延伸。「我们可以等电梯过来。」
「电梯里有监视器。」柯迪说。
「那我们就踩在电梯上面。」我说。
「然后踩上去时惊动电梯里的人吗？」梅根问。
「等电梯里没人的时候嘛，」我说。「电梯大概一半的时间都没有人，对吗？它们得响应人们的召唤。」
「好吧，」柯迪说。「教授和亚伯拉罕现在遇到小阻碍，他们得等一个房间的人离开才能继续前进。教授说你们可以等五分钟。如果到时候没有结果，我们就中止任务。」
「好吧。」我说，内心一阵失望。
「我要替他们监看一些画面，」柯迪说。「这段时间会暂时跟你们断线，需要时再叫我。我会注意电梯，如果它动了我就通知你们。」通讯系统传来喀嚓一声，代表柯迪切换了频道。
我们开始等待。
我们两个陷入沉默，伸长耳朵注意听是否有电梯移动的声音，虽然我们在柯迪开始注意电梯影像之前都没有听到。
「所以……这种事情有多常见？」我跪在梅根身边几分钟后忍不住发问。我们待在电梯井旁边被我挖了个洞的房间里。
「什么事？」
「等待。」
「比你想的还多，」她说。「我们的任务通常都跟算准时机有关。好时机需要花很多时间等待。」她看了我的手一眼，我才发现我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在敲墙壁。
我逼自己住手。
「你得坐着不动，」她说。「然后等。你一遍又一遍演练计划，在脑中想象。然后事情通常就会出错。」
我狐疑地看着她。
「干嘛？」她问。
「妳刚才说的事，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那又怎样？」
「所以要是事情经常出错，妳干嘛老是不爽我随机应变？」
她不高兴地抿嘴。
「不，」我说。「妳应该要跟我坦白了，梅根。不只是这次任务，所有事情都是。妳到底怎么搞的？妳为什么像是讨厌我一样对待我？我想加入时，起先是妳声援我的欸！妳一开始听起来好像很佩服我，要不是妳说了那些话，教授绝对不会听我的计划。可是从那之后，妳就把我当成自助餐上的大猩猩。」
「当成……什么？」
「自助餐上的大猩猩。妳知道的……会吃光妳所有的食物？让妳很扫兴？」
「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戴维。」
「是啊，我每天早上都会呑颗『特别』药丸呢。听着，梅根，我不会放过这个问题。我在审判者团队里的这段时间，感觉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妳。说啊，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事让妳痛恨我？」
她撇开头。
「是因为我的长相吗？」我问。「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我是说，妳在攻击奇运的任务之后就老是找我麻烦。也许是因为我的脸。我不认为我跟别人比起来长得特别难看，可是有时候的确会有点愚蠢，因为我──」
「不是你的脸。」她打岔。
「我也不觉得，可是我要妳对我坦承。拜托说些什么。」因为我认为妳辣到破表，而且我也搞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幸好我没把这部分大声讲出来。我让眼睛直盯着她的头，免得柯迪又在偷看。
梅根没吭声。
「怎样？」我追问。
「五分钟到了。」她察看手机说。
「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问题，这──」
「五分钟到了，」柯迪突然插话。「抱歉啦，小子们，这回任务告吹了。没有人叫电梯下来。」
「你不能派一台来接我们吗？」我焦急问。
柯迪小声笑了。「我们连上的可是保全监视器系统，小子，这离控制建筑物里的东西还差得远。要是蒂雅能骇到这么深的层级，我们早就能超载发电机或是诸如此类的炸掉建筑了。」
「噢。」我抬头望着洞穴般的竖井，看起来像庞大无比的喉咙，朝上延伸，而我们也得爬上去……所以我们就等于是……
烂比喻，烂透了。但无论如何，我感觉肚子一阵纠结，我很讨厌就这么放弃的感觉。往上走可以通往摧毁钢铁心的道路，撤退则只会通往更多等待、更多策画。我已经计划太多年了。
「噢，不。」梅根说。
「什么？」我心不在焉问。
「你又想要临场应变了，对吧？」
我把穿着碎震器的手伸进竖井里，平贴在墙上发出小小的震波。亚伯拉罕教过我制造不同大小的震波，他说精通碎震器的高手能准确控制震动范围，可以在目标上刻出图案，甚至雕出形体。
我用力推动手掌，感觉手套传来震动，不过动的不只是手套，而是我的整只手。这种感受曾让我一头雾水，就像是我自己在制造能量，而非透过手套，手套只是帮忙塑造了震波形状。
我这回不能失败。假如我失败，任务就宣告终止，照理说我应该要感觉到极大的压力，可是我没有。不知为何，我发现当处境真的很危急时，我反而容易放松。
我想着钢铁心的身影笼罩我父亲，还有那声枪响。我真的不想半途而废。
手套传来震动，灰烬开始从手套周围的墙面落下。我把手指往前伸，触碰我刚才的成果。
「扶手！」梅根轻声说，拿手机的灯照过去。
「什么，真的吗？」柯迪问。「打开妳的摄影机，姑娘。」一会儿后他吹声口哨。「你对我藏了一手啊，戴维，我没想到你的练习时间长到能做出这种事。我要是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就会提出建议了。」
我把手挪到旁边挖出另一个扶手，就在刚才那个洞旁边的墙上，然后我再挖出两个扶手给脚踩，最后把身子转出去进入竖井，手脚放进洞中。
我伸长手在头上挖出另外两个扶手后往上爬，把步枪挂在肩上。我没有低头看，只是弄出两个洞继续前进。一边爬一边使用碎震器钻洞可不简单，但是我能控制碎震器震波的形状，在每个扶手处前面留下突起，这样起码比较好抓住。
「教授和亚伯拉罕能不能等久一点？」梅根从底下问。「戴维似乎进展得不错，但是我们需要大概十五分钟才能爬到上面。」
「蒂雅正在计算。」柯迪说。
「好吧，我要跟着戴维。」梅根的声音变得模糊。我回头看，她拿了条围巾包住脸。
她不想吸进从扶手掉下来的灰。很聪明。我自己就很难躲开，吸进钢屑感觉不是聪明之举。亚伯拉罕说碎震器制造的灰没有表面上那么危险，但我还是觉得吸进去不是好主意，所以我每次挖洞时都会低头和屏气。
「我真佩服。」我耳朵里传来一个声音。是教授。我差点被吓得跳起来酿成严重后果。他想必是用手机连上我的影像，可以从我的耳机摄影机看到画面。
「这些洞形状利落又完整，」教授继续说。「再练下去，你很快就能跟亚伯拉罕一样厉害。你说不定已经超越柯迪了。」
「你听起来好像很担心什么事情。」我在造洞的空档时说。
「没有担心。只是很讶异。」
「这都是为了任务。」我咕哝着把自己拉上另一层楼。
教授沉默了片刻。「确实是。听好，我们没办法从同样的路线撤离你们，那会花上太久时间，所以你们得走别的路，蒂雅会告诉你们方向。等第一声爆炸响起再行动。」
「收到。」我说。
「还有，戴维？」教授补充。
「什么事？」
「干得好。」
我笑了，继续把自己往上撑。
我们持续爬上电梯井。我很担心电梯会在中间某个时候降下来，不过就算这样也应该会跟我们隔着几吋的空隙。我们在竖井里应该装有梯子的那侧，他们只是没有放上去而已。
也许钢铁心也跟我们看了同样的电影，事先料到了，想到这种可能，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时我们终于通过第一层楼。还有一层。
我的手机在耳里喀嚓一声。我看手腕的手机，有人关闭了我们的频道。
「我不喜欢你对团队做的事。」梅根用含糊的声音从底下喊。
我回头看她。她背着装有我们器材的背包，口鼻用围巾盖住。那双眼睛瞪着我，被她绑在前臂上的手机灯光隐约照亮。多美丽的眼睛啊，就从围巾上面露出来。
她身后是一条庞大、无尽的漆黑坑洞。哇噢。我感到一阵晕眩。
「愣仔，」她喊。「专心点！」
「是妳先说话的欸！」我低声反驳转回去。「妳说妳不喜欢我对团队做的事，是什么意思？」
「你出现之前，我们本来要离开新芝加哥的，」梅根从底下说。「消灭奇遇，然后离开。是你逼我们留下来。」
我继续爬。「可是──」
「噢，拜托闭嘴，先让我讲好不好。」
我住嘴。
「我加入审判者是为了杀死那些死有余辜的异能者，」梅根继续说。「新芝加哥是整个破碎合众国最安全、最稳定的地方。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杀钢铁心，我也不喜欢你劫走整个团队的方式，就为了替你打你跟他的私人战争。没错，钢铁心很残暴，可是他做得比多数异能者更好。他不值得被杀掉。」
这番话令我大为吃惊。她不认为我们应该杀钢铁心？他不值得死？太疯狂了。我抵抗着重新低头看的冲动。「我可以说话了吗？」我问，一边再挖出两个扶手处。
「好，请便。」
「妳疯了不成？钢铁心是个怪物耶。」
「对，我承认。但是他是办事有效率的怪物。听着，我们今天到底在干嘛？」
「炸掉发电厂。」
「那么外面有多少城市仍有发电厂？」她问。「你真的知道吗？」
我没吭声，继续爬。
「我在波特兰长大，」她说。「你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吗？」
我知道，只是我不想说。那里的状况很糟。
「异能者的地盘之争让整座城市沦为废墟，」梅根继续说，但语调变得温和了。「那里没有剩下任何东西，戴维。零。整个奥勒冈州都是荒野，连树都死光了。没有半座发电厂、净水厂或杂货店。新芝加哥要不是被钢铁心接管，也会变成那样。」
我继续爬，我的后颈感觉淌下汗水后有些发痒。我回想梅根的态度转变，她在我一提到打倒钢铁心后就变得很冷漠。每当我们的计划一有进展，她对待我的方式也最凶，比如我们去拿我的笔记，还有我发现怎么杀死夜影。
所以其实不是我的「临场应变」激怒她。是我的动机，我成功说服其他审判者成员锁定钢铁心这件事。
「我不想害波特兰那样的事再发生，」梅根继续说。「没错，钢铁心是很糟糕，可是他是那种人们能适应的糟糕。」
「那妳为什么没退出？」我问。「妳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我是个审判者，」她说。「我没资格违逆教授。我会尽我的本分，阿膝，我会出一份力。可是我认为我们这次错了。」
她又拿那个昵称来叫我。这其实似乎是好迹象，毕竟她只有没那么讨厌我的时候才会这么说。那算是某种亲昵口吻，对吧？我只希望昵称不是跟那么丢脸的事有关就好了。为什么不叫……无敌神枪手呢？这样比较朗朗上口不是吗？
我们沉默爬完剩下的路。梅根重新把频道连上其他队员，这似乎表示她认为对话结束了。也许确实是吧。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她怎么会认为活在钢铁心的统治下是好事？
我想着「工厂」的其他孩子，还有地下街道的人们。我猜许多人的感受也很类似。他们搬过来时已经晓得钢铁心是个怪物，可是仍然认为新芝加哥的生活比其他地方好。
只是那些人很顺从，梅根却完全不同。她很活跃、本领高、能力强。她为什么会跟其他人有相同看法？这撼动了我对世界的认知，起码是我自以为晓得的世界。审判者理论上应该要与众不同。
万一她是对的呢？
「噢，星火啊！」柯迪突然对着我耳朵说。
「怎么了？」
「你们有麻烦了，小子。有──」
这时，就在我们头上的电梯井门──往上第三层楼的门──打开了。两名穿制服的警卫走到电梯井旁边，低头望着下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