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符文法师瑞兹背景故事
LOL流浪法师瑞兹的背景故事:每一位英雄都有他的强大之处,也有他背后的故事,没有故事的人怎么能成为“英雄”呢?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位来瓦洛兰大陆对魔法参透到极致的法师 - 瑞兹的背景故事吧!
符文法师 瑞兹
“小心照看这个世界。既是造物,便可摧毁。”
瑞兹是符文之地广为人知的最老练的法师之一。他生于远古,饱经风霜,肩负着不可承受之重任。这位大法师的武器,是他无可摧折的决心和丰富的秘法学识,他一生都在寻找着世界符文——它们是令这世界从无到有、万物成形的原生魔法所留下的碎片。他一定要找到所有这些神秘的字符,以免落入恶人之手。虽然它们曾经被用来创造符文之地,但它们同样可以被用于毁灭。
当瑞兹第一次听说这种潜藏于世界各地的强大奥术力量的时候,他还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有一次他外出进行外交游说斡旋,不经意间听到自己的导师泰鲁斯与另一位老态龙钟的法师正在谈话。他们压低了声音,谈论着某种具有危险潜力的东西,名叫“世界符文”。泰鲁斯注意到了他的学生,立刻闭上了嘴,手里紧紧抓住那幅从不离身的卷轴。
之后的数十年中,随着越来越多的符文出土,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它们的存在。全世界最聪明的智者都在研究这些远古的字符,想知道它们蕴含着怎样的力量。甚至有极少数人已经开始意识到它们的本源是多么事关重大,以及它们内部蕴含着何等强大的能量。有些人认为,符文的存在与符文之地本身的创世息息相关。这些神秘遗物的首次使用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改变了一整个国家的地貌。国家之间的怀疑和猜忌开始快速蔓延,因为人们都在幻想着将这种“造物者之力”用作武器。
泰鲁斯和瑞兹在国家之间往复奔波,想要平息这没来由的恐慌,呼吁各国保持克制,但他们发现自己的游说访问变得越来越凶险。他们毫不畏惧,成功避免了许多次灾难,但瑞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导师正在越来越绝望。
他们二人逃到一座山腰之时,战斗爆发了。瑞兹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塌陷落空。大地似乎在呼号作呕,天空像是临终末日一般震颤。泰鲁斯抓着瑞兹,冲着他的脸大吼着什么指令,但他的声音却被他们周围的超自然寂静所吞噬。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两枚世界符文发动的效果。
几秒钟以后,现世平息了。瑞兹和泰鲁斯爬上附近一处残存的山顶,回头望向两军交战的山谷。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疯狂骇人的景象——破坏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任何物理法则。军队、人、土地全都不见了。原本应该在一天行程以外的海洋现在正奔涌而来。瑞兹跪倒在地,失神地看着这世界上新添的空洞,它将一切夷为平地,任何事物都无一幸免,包括他曾经的故乡。
随后,符文大陆上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符文战争带来的灾难在人们心中燃起了恐惧和杀意,人们现在终于理解了手中所掌控的力量。就连瑞兹自己也想要加入冲突,以此避免更多的破坏,避免更多人遭受他的同胞的命运。这时泰鲁斯握住了爱徒的手,告诫他复仇的道路只会带来更多令人心痛的结局。瑞兹起初对导师的话语恼羞成怒,但他很快就看到了泰鲁斯的高远智慧。
泰鲁斯坚持着自己的工作,试图将全部世界符文都藏于人类可触及的范围之外。然而虽然符文之地迎来了更多希望,泰鲁斯则似乎逐渐崩溃。瑞兹看到自己的导师变得越来越疏离人世。泰鲁斯一直都在处理符文的事宜,但他却开始给自己的学生分派一些更加无足轻重的任务。
当瑞兹正在完成其中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时,他收到消息称又有一起灾难发生。这次是在瓦罗兰大陆的西南方,艾卡西亚。他立刻奔向出事地点,心中挂念着自己的恩师和挚友,希望泰鲁斯能够幸存。抵达以后,瑞兹高兴地看到泰鲁斯真的毫发未伤。可惜他的安心很快变成了担心。在那幅从来都不许他看的卷轴旁边,放着两枚世界符文。
老法师淡淡地解释说,只要世界符文在权力的掌控之中,他就别无选择,只能亲自使用它们。瑞兹惊恐地意识到,泰瑞斯不仅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而且也是始作俑者。他继续情绪失控地告诉自己的学生,说人类就是一个莽撞的孩童,正在玩弄自己不了解的力量。泰鲁斯已经无法再继续扮演彬彬有礼的外交家,不知疲倦地游说狂妄自大的军阀神棍。他必须出手阻止他们。
瑞兹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泰鲁斯已经心如铁石。这个人已不再是他从儿时起就开始崇拜的那个拥有无尽智慧的人生楷模。他的心智已经出现了瑕疵,和他口中的蠢货一样可以被诱惑。符文已经将他深深腐化,他注定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它们,一次次、一点点地将整个世界蚕食。
瑞兹必须动手,即使是摧毁他唯一真正的朋友也在所不惜。他用自己所掌握的全部奥术能量袭向自己的导师。泰鲁斯则伸手想去拿起符文,死也不肯放弃它们的力量。就在他伸出手的同时,这位被腐化的法师对瑞兹的攻击毫无防备。不到一会儿,泰鲁斯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冒着余烬躺在地板上。
瑞兹惊魂不定、浑身颤抖,脑海中挣扎着想要弄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回过身以后,发现陪伴自己的只有世界符文,它们放出的闪光似乎在邀请他将其据为己有。瑞兹鼓起勇气,一一捡起了这两枚奇形怪状的符文,他立刻感觉到自己被转变为某种更强大,或者说是更可怕的存在,这种存在是他永远都无法达到的。
瑞兹颤抖着丢下了符文,惊恐地后退。如果这些印记的腐化之力能够战胜泰鲁斯那样的力量和正直,那么瑞兹怎么可能对付的了?瑞兹随后又意识到,如果他就这样离开,就会有其他人找到并使用这些符文。这一刻,瑞兹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之艰巨。只要还有任何世界符文在权力的掌控中,符文战争就必将继续下去,继而摧毁整个符文之地。
瑞兹不知道接下来干怎么办,这时他看到了泰鲁斯一直带在身边的卷轴。瑞兹试着打开了卷轴,随后被耀眼的光芒醍醐灌顶。突然之间,瑞兹理解了自己的使命。
从那天以后,瑞兹就开始流浪,那个神秘的声音一直都在趋策他前行,指引着他、震慑着他。瑞兹无时无刻不在抵抗着每一枚符文承诺给他的力量,选择将符文封印在隐蔽的地点,确保任何人都无法使用它们。数百年来,瑞兹一直都在完成这项使命,与此同时他所吸收的魔法力量扭曲拉长了他的寿命。纵使岁月沧桑蹉跎,瑞兹从不不敢贻误怠慢。因为近年来世界符文开始再次现身于世,而这个世界已经忘记动用符文力量所需的代价。
飞灰
“我做不到。”
说这话时基根觉得舌头僵硬,几乎是撞在了牙齿上。但他仍然把这几个字挤出了口。
“师父,我做不到。”
失败让他有机会喘了口气。谁能预料到挫折竟会如此磨人呢?他望向老人眼中,看看是否有一丝同情——让他嫌恶的是他确实看见了,清晰得如同无云的晴空。
师父说话时掺有一种来自远方的轻快调子。这种口音在北风呼啸的地方很少听到。“这和你做不做得到没有半点关系,”他说,“是你不得不做。”
老人打了个响指。紫光一闪,枯柴堆活了过来——意念力刹那间便生起了一堆营火。
基根把头转向一边,往雪里啐了一口。这些话他早就听过,一如既往全是废话。
“你弄得好像很容易似的。”
师父耸耸肩,仿佛需要想一阵子才能回应基根漫不经心的控诉。“应该说是简单,不是容易。这是两个概念。”
“但肯定有别的方法……”基根喃喃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烧伤的疤痕。他一边说,一边愈发地坚信。肯定有。不会总是这样,不可能总是这样的。
“为什么?”师父看着他,眼光中满是藏不住的好奇。“为什么肯定会有别的方法?就因为你不断地败在这个方法上吗?”
基根低声说:“只有懦夫才会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师父挑起一边眉毛:“嗯,一个野蛮人,大字不识,十以上的数就不会数了,倒也会说些聪明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坏笑,气氛缓和下来。他们热了汤,装在象牙杯里小口地啜饮,营火给他们披上闪动的琥珀色。在他们头顶——苔原上空大约上百英里的高空泛起了涟漪般的光芒。
基根望着天空中熟悉的奇景。薄纱似的辉光轻柔地爱抚着月亮还有周围摇篮般的星辰。虽然他对这片土地满怀鄙夷,但是只要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瞧,照样能发现无穷的美景。
有时候只要简单地抬头看就行了。
“今晚的精灵跳得很欢。”他说。
师父将古怪的凝视抛向天际。“你说极光?这不是精灵干的——只不过是太阳风作用于高空的……”
基根盯着他。
师父话音渐弱,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二人重新陷入了沉默。基根从腰带上取下一柄小刀,在一块没有烧着的木片上刻划。他的刻工很轻巧。曾经引燃火焰夺人性命的双手,此刻的目的就平和了许多。
从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老法师正望着他。
“我要你吸口气。”老人说。
小刀仍在划着木片。“我现在不在呼吸么,我一直在呼吸。”
“请你,”师父的耐心快要到头了,“不要这么愚钝。”
“这么——什么?”
“愚钝。意思是……唉算了,当我没说。我想你吸口气,然后尽可能憋住,越久越好。”
“为什么?”
师父似乎叹了口气。
“行吧。”基根把木片扔进火堆,又把骨柄小刀塞回鞘内。“行,行,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胸膛和肩膀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他憋着气安静地看着师父,弄不明白接下来要干什么。
“你吸进去的空气并不是你在身体里创造出来的,”法师说,“你将空气迎进去,让它维持你的生命。你的身体需要时它就能派上用场,呼气时就又会将它释放出来。空气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只是它的容器。你吸气,呼气,你就是空气流动的通道。”
基根想要松气,但师父对他摇了摇头。
“不行。还不够。基根,感受空气在你的肺里。感受它要冲破你身体的樊笼。感受它挣扎着要脱逃的欲望。”
年轻的野蛮人脸憋得通红。他说不了话,眼睛里满是疑问。
“不行。”法师回答。他举起一只褪色的手指着基根。“继续憋。”
基根的耐力耗光之后,好胜心涌了上来,让他又挺了一阵子。等到他好胜心随着胸口的疼痛开始动摇,剩下的就完全是纯粹的固执。他全身发抖,眼光像刀子似的盯着师父。他知道这肯定是在考验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证明一些东西,哪怕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他的视野边缘变成了雾蒙蒙的灰色。脉搏有节奏地擂着他的耳朵。师父一直观察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终于,吸进去的空气爆发出来,回归了清冷的夜风。基根瘫倒在地,喘着粗气。这一刻他就像一头狼,朝周围龇出了獠牙,提防着任何趁他虚弱时来犯的危机。
师父依旧看着。
“我刚才还在好奇你会不会把自己憋昏过去。”师父嘟囔着说。
基根咧嘴一笑,握拳撞了一下自己胸口,显然很骄傲自己能憋这么久。
“问题就在这里,”师父打量着他的姿势,“我说过空气不属于你,可是你却觉得能把空气憋在身体里越久越值得骄傲。魔法也是同样的道理。你渴望得到魔法,认为它是可以据为己有的一件东西。你固执不放,却忘记了你只是魔法流经的通道而已。你将它堵在自己心里,扼在手中,魔法也就窒息了。因为你把魔法当成可以听候你调遣的某样物品。而你错了,大错特错。魔法就像空气。你要把身边的魔法迎进来,借用一下,再归还出去。”
两个人——一个徒弟一个师父,一个蛮族一个法师——又沉默了。风呼啸着穿过南边的峡谷,仿佛是哀恸的哭声。
基根狐疑地看向老人。“那……这些话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我憋气?”
“我说过……用了几十种方式,说过几十次。我希望加上一点实践能有助于你理解。”
基根哼了一下,转头盯着营火。
“师父。最近老是有件事让我放不下。”
法师暗自窃笑,拍了拍捆在自己背上的卷轴。“不行,基根。我不能让你看。”
年轻人笑了笑,虽然眼光中全无笑意。“我要问的不是那个。”他说,“有没有可能,我其实不是个糟糕的徒弟,而你却是个糟糕的老师呢?”
师父盯着火焰,疲惫的瞳仁映出跃动的火光。
“我有时也会这么怀疑。”他说。
第二天,他们启程向北,再往西去。没过多久,他们脚下稀疏的苔原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冻土。两人的靴子踩在石化的废土上嘎吱作响,大地上只有零星的地衣。法师的心情和周围的环境一样黯淡荒凉,可是基根还是老样子——坚忍,毫无怨言,但也毫无喜悦。
“你那天说了件什么事,”野蛮人跟在法师身边拖着步子,“听起来好像是在骗人的。”
法师微微偏过脑袋,脸庞罩在兜帽的阴影下。“我做过很多事,也不见得样样光彩。但我没骗过人。”
基根哼了一声,不知道算不算是道歉。“那,可能也不是骗人的话。更像是……传说?”
法师一边看着他,一边继续往前走。“说下去。”
“就是那个地方。有一个帝国。你说那个王国许多个世纪前被毁掉了。”
“恕瑞玛?怎么了?”
“你说那个地方从来没有霜雪,也不会结冰。”基根笑起来,像是在讲一个笑话。“师父,我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骗。”
法师意识到,这个野蛮人的好奇心驱散了他心头的阴翳。他把背上的重担换了一边肩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没有骗你。”他站定脚步,指向南方。“在南边很远很远,要走好几百天,穿过另一片大洋,那里的土地……”
该怎样和一个只经历过冬天的人解释沙漠呢?他自问。又该怎样给一个只见过雪的人解释沙子?
“……那里的泥土是滚烫的尘埃,没有人知道雪是什么。太阳不留情面地拍下来。就连雨都少见。所以大地日复一日地,渴望着雨水。”
基根又盯着他,发白的眼珠流露出一种神情——似乎是在怀疑他所说的事情是不是又是为了耍弄自己的鬼话。这种神情法师一辈子在许多人眼中见过,既有孤独的孩童,也有脆弱的大人。
“从来没被艾尼维亚触碰过的土地吗……”基根喃喃地说。“但世界真的有那么大吗?大到一个人可以走那么久却还是看不到尽头?”
“事实如此。世界上还存在一些没有冰封的大陆。你慢慢就会知道,没有几个地方会像弗雷尔卓德一样寒冷。”
之后的旅途中,谈话显得越发多余。等到他们停下来扎营时,也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即便这样,年轻的野蛮人还是没忍住。他看向火堆对面,师父正盘腿坐着,闷闷不乐地想着什么。
“你不该教我点什么吗?”
法师挑起一侧眉毛。“是吗?”
他总是挂着一副表情,似乎在说自己的徒弟哪怕仅仅是活着就是在叨扰他。他们已经共处了几个星期,基根倒也渐渐习惯了。年轻人用手抓抓脏兮兮的头发,从脸前拨开母亲给他编进发辫的象牙饰品。他嘴里念念叨叨,希望能讲出一些让师父也会感兴趣的话。
可法师根本没打算搭理,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
“那,我们今天能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师父谨慎地回答:“不能。再走几个星期也未必。”
法师看起来没有在说笑。
“而且,你在控制自己的天赋时所经历的困苦比我想象得更大。”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基根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愚蠢或者不耐烦,保持沉默是唯一的办法。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看起来效果不错,因为法师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天分,这不假。这种能力你与生俱来。但你把魔法看做是一种外在的抗力,你必须放弃这种想法。它不需要驯服,只需要……轻轻推一下。我一直在观察你。当你打算运用魔法的时候,你所希望的是将其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改造它。你想要的是掌控。”
基根糊涂了。“可是魔法就是这样的啊。我母亲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她想要用魔法来做什么事的时候,魔法就会出现。”
法师气得脸颊险些抽搐,好在他压下了怒意。“你不需要让魔法出现。它本就存在。造物的原始力量充盈于我们身边。你根本不必捕捉魔法,再将它顺应自己的意志加以驱使。你只需要……鼓励它。引导魔法按照你所希望的路径流动。”他一边说,双手一边比划着,像是在揉搓一团陶土。空气中响起一个微弱的鸣声,音调持续且和谐。能量化作雾气在他指间盘绕,一丝一缕地缓缓汇到一起。几道雾气从中间的球体蜿蜒而出,像是蠕动的生命一般,沸腾着卷住他褪色的双手。
“世上总有些人凭着一股蛮劲研习魔法,试图找到途径将自己的意念强行注入这种始源的力量。尽管笨拙,但也有效果。只是慢,而且效果有限。基根,你不必这么粗鲁。这个球并不是我用魔法塑成的,我只是在鼓励它们汇聚成球体而已。你理解吗?”
“我懂,”基根承认道,“但和’理解’还是不一样。”
法师点点头,微微一笑。他的徒弟总算是挤出一句勉强有意义的话了。
“有些人心坚如铁,又或者是想象力有限,他们能够编排界面之间流动着的魔法能量,根据自己的能力来改造和驾驭魔法。他们就像是从墙上的裂缝中看到了外面的阳光,惊奇于光芒渗进黑暗斗室中的景象。但是他们大可以走到外面,在炫目的日光中尽情惊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基根,你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法师。通过反复的仪式和固有的习俗,她摸到了魔法的边角。但她所做的一切——也包括所有仰赖仪式、法宝和法术书的人们——只是竖起了一道屏障,把自己与更纯粹的力量隔绝开来。”
基根看着那个球体泛着涟漪旋转,并非困在法师的双手之间,而是不断地漫过他的手掌,像是随时要逃逸出去。
“年轻人,听好这个秘密。”
他们的眼神在此刻相交。苍白的人类眼睛,反射出火光还有……不知真身的师父。
“我在听。”基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软弱。他不想显露出无知又震惊的样子,尤其是自从他知道自己两者兼备之后。
“魔法渴望被使用,”法师说,“它就在我们身边,从最初造物时留下的碎片中向外放射。它渴望被驱使。这便是我们共同跋涉的道路上真正的挑战。等你意识到魔法渴望着什么,以及多么迫切……唔,到时候,困难就不在于怎样开始驾驭魔法,而是懂得适可而止了。”
法师张开双手,轻轻地把能量涌动的球体推向他的徒弟。基根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来,可手指刚一触到球体表面,魔法能量便溃散了。雾气逐渐稀薄,化为无形。鸣音渐弱,归于阒寂。
“你会掌握的,”法师向他保证。“耐心与谦逊是最艰难的课程,但也是你必须要领悟的。”
基根点点头,虽然并不干脆,而且也并非全无疑虑。
那天晚上,法师彻夜无眠。他躺在一条粗糙的毛毯里,仰望着夜空中浪涌般的极光。火堆的另一侧,基根正发出鼾声。
肯定是没心没肺的人才会梦见的梦境。法师心想。
不。这不公平。基根是个蛮子没错,但却是个在受尽苦难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青年。弗雷尔卓德所孕育的灵魂必然会把生存看作至高无上的需求。荒野中游荡着的野兽坚皮似铁尖牙如矛,敌对村落的人沿着冰封的海岸烧杀掳掠,还有持续了数百年的冬天。在这片土地上,文字和绘画都是奢侈的消遣——书本更是不可想象。一代代人只能依靠昏聩老者和部落萨满的呓语反复不断的讲述,才能将故事传承下去。
而基根,即使愚钝固执,也远远不可能没心没肺。
我带上他,是不是做错了?那一刻我是出于同情,还是软弱?
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定论。
我其实可以扔下他——这个念头一起,就抑制不住地膨胀起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法师的目光穿过余烬上空颤动的热流,落在睡着的野蛮人身上。年轻人嘴唇在微微抽动,手指也在相应地轻晃。
“我好奇你会梦见什么,基根·诺和,”法师低声说,“淡去的回忆中,是什么样的鬼魂想要占有你呢?”
夜复一夜的梦境里,基根就在自己的过往中行走。遇见法师之前,他是个荒芜冰原上的流放者,强烈的求生意志是唯一能够温暖他的东西。
再往前呢?打手。不成器的萨满。与母亲不和的儿子。
他的身子骨勉强算是经历过十九个冬天的锤炼,以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的标准来看都还是个后生——除了弗雷尔卓德。他凭着刀子和伎俩努力地活着,既赢得了一点名声,也背上了远多于他应得的骂名。
夜复一夜的梦境里,他流离失所,在咆哮的雪暴中迷失了方向,慢慢地冻死。他是个医师,顶着倾盘大雨在乱石间摸索,寻觅着杂草中稍不留意就会错过的珍贵草药。他是个男孩,蜷缩在母亲的石洞中,安然地避过世上的纷乱,却避不过母亲的凝视——满是忧虑的凝视。
夜复一夜的梦境里,瑞格恩村又一次燃起了大火。
***
他在七岁时明白了自己的血统。母亲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检视他脸上的淤青和伤痕。他感到一丝莫名难堪的惊诧,因为母亲很少摸他。
“谁干的?”她问。他吸了口气刚要回答,却听到母亲说了一些很少说过的话:“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犯了什么错,才吃这番苦头的?”
还没等他回话,母亲便起身走开了。
他仍能感觉皮肤上还留着母亲的触感,如此陌生,令他忍不住颤栗。这反常的亲近稍纵即逝,让他惆怅又不舍。“妈妈,我和人摔跤。村子的男孩都会摔跤。女孩也是。”
母亲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基根,那些伤口不是摔跤摔出来的,”她低声说,“我不傻。”
“摔完跤,还打了一架。”他抬起一边破烂的袖子擦擦鼻子,抹掉一道半干的血痂。“有些人看我赢了不高兴,生气了。”
母亲很瘦——这片吃人的土地可容不下弱者。她看起来非常显老,既是因为无法言说的悲伤,也是因为她的天赋而受到众人的排挤。基根虽然只有七岁,却也能明白。
得益于母亲身为法师,他是个早慧的孩子。
他抬起头,看到母亲的身影嵌在母子二人安家的洞口。他看到她的眼中含着一种柔情,与方才的触摸一样陌生。他以为母亲会蹲下来,将自己拥进怀中。他感到既恐惧又渴望。
然而,母亲的眼神变得冰冷。
“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去招惹别的孩子?基根,如果村子里的人讨厌你,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可他们先动手的。”
她动作一顿,半转过身,俯视着他,脸上表情和眼神一样阴沉冰冷。她的目光与男孩相遇,浅绿色的瞳仁,正如她常说的他父亲的眼睛。
“但之前都是你先动手的。基根,你这脾气……”
“我才没有。”男孩撒了谎。“最起码,不是每次。”
母亲走进洞穴深处,在火坑边盘腿坐下。厄纽克油脂煮成的汤稀如清水,接下来三天的晚餐都是这个。她一边搅拌,一边说:“魔法在我们的血液、骨头、气息里。所以我们要小心,要比别人更加小心。”
“可是——”
“你不该在村子里惹麻烦。我们已经很讨人嫌了。老瑞格恩人不错,起码能收留我们。”
基根没有来得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我们住在一个石头洞里,离村子那么远。他们既然对我们这么坏,你就不要给他们治病了。我们搬走好了。”
“基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给人治病是因为我有这个本事。我们住在这里是因为逼不得已。”她朝远处的山峰点点头,山上的树丛披着幽暗的夜色和银亮的月光。“森林会被冰雪覆盖,一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会死在外面。他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别惹麻烦。也不要惹你身体里的魔法。”
可男孩仍然一动不动地杵在洞口。“如果他们说我坏话,或是打我……我就还手。我不像你,胆小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这个晚上永远地烙在了他的记忆中。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低下头跟母亲保证听话,而是握紧了小拳头,狠狠地瞪眼。
沉默在母子之间拉锯。他本以为会挨一耳光——无力的耳光,会微微疼上个把钟头,又或者是长久的啜泣。母亲经常哭。总在夜里她以为他睡着之后,独自静静流泪,很久很久。
但这一回,她的眼睛里有些新的东西。像是恐惧。
“你真是你爹亲生的。”母亲的声音平静又克制——似乎更糟。“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他犯的罪,一直在提醒我。而现在,他的话,他的恨,就甩在我脸上。”
男孩盯着她,又畏又怒地问:“所以你就讨厌我?”
她犹豫了——这已然胜过任何回答。哪怕过了很多年——母亲嶙峋的骨架在渐冷的柴堆上只剩下尘烬之后,又过了很多年,他也没有忘记这一刻她的犹豫。
***
他在十三岁时遇到了茨瓦娜。她与二三十人一起来到了瑞格恩村。这些人来自一个游牧部落,在荒野中的生活让他们的人口逐年递减,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不像其他前来掠夺的不速之客,他们给这座兴旺的渔村带来了新的血液、技能和武器,便安顿了下来。
那天,基根在落日的余晖中遇到了她。他当时正在南边的山里采石楠和药草——剥去带刺的茎秆,再装进鹿皮口袋里。这项工作得慢慢来才能做好,而基根性子毛躁,手上被扎了不下百回。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他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拍掉酸痛的手上的尘土。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好奇和惊讶看起来十足像是猜忌,不然他的长相其实挺周正的。他母亲就曾说过:“你本来就挺俊,只要你别再用那种眼神看待一切,就好像你有多大的仇要报似的。”
“你是谁?”他问。
听他一问,她就畏缩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听起来很粗鲁。
“我意思是,你是新来的,这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迷路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飞石一般,劈头盖脸地砸向女孩。她比他大一些,但最多不过一岁出头。身段苗条,眼睛很大,整个人埋在厚重的皮草里。她说话时一直瞪着他,声音像老鼠一样。
“你是医师的儿子?”
他咧嘴大笑,却没有高兴的意思。他知道村子里的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他的,于是他数年以来头一回感觉心痛。眼前这女孩初来乍到,也肯定听说过上百件跟他有关的坏事。
“我叫基根,”他说着吞了口唾沫,想缓和一下语气。“对,我是医师的儿子,”他加了一下点头,“你是谁?”
“我叫茨瓦娜。你可以和我走吗?我爸爸病了。”
基根的心沉了下去。他发觉自己的音调又放低了一些,仿佛正在安抚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不是医师。我妈才是。”承认这话简直像是拔了他的一颗牙。“我只是给她帮忙而已。”
“她在去村子的路上,”女孩说,“她叫我来找你。你这儿有她要的草药。”
基根背好口袋,骂了一句。他踩过黑色的泥土和碎石,轻手轻脚地走向她。“我这就跟你走。你爸爸是谁?他怎么了?”
“他是制帆匠。”茨瓦娜一边带路一边回答,“他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了水。他肚子疼。”
“我妈妈会有办法的。”基根信心满满地说着,跟她穿过山径朝山下的村子走去。每当女孩回头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心里好像被捅了一下。他很好奇村子里的其他小孩会和她说些什么。
他没有好奇太久。她不带偏见地柔声说起来。
“老瑞格恩说你是个强盗的孩子。强盗的杂种。”
太阳西垂,幽影渐渐攫住了两人。基根毫无感情地回答:“老瑞格恩说得对。”
“所以你真的很倒霉吗?像传说里说的那样?”
“那要看你信的是哪个传说了……”基根觉得这个回答足够巧妙,可她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
“那你呢,你信哪个?”她偏过头望着他问。在暮色中,他与她四目相交,而她温柔的凝视却有如一把利斧劈进他的腹腔。
我一个也不信,他想。那些都是害怕真正魔法的蠢人们心底的恐惧。
“我也不知道。”他说。
她没接茬儿。不过倒是又蹦出来一个问题。
“既然你妈妈是个医师,你为什么不是?”
因为我不会用魔法——他差点儿就叫起来,但是他想到了更好的说法。“因为我想当个战士。”
茨瓦娜轻巧地踏过起霜的石块。“可这里又没有战士。只有猎人。”
“那,我就想当战士。”
“人们更需要的是医师,不是战士呀。”她指出。
“哦?”基根往矮树丛里啐了一口。“那为什么萨满交不到朋友?”
他知道为什么,早听过无数次了。“人们害怕我。”母亲常说。
但是茨瓦娜的回答不一样。
“如果你救了我爸爸,我就和你交朋友。”
***
他在十六岁时打折了伊拉奇的下巴。十六岁,他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骨架和肌肉。十六岁,他已经早已熟知该怎样用拳头来说服别人。他母亲早就一再地警告过他,而现在茨瓦娜也是。
“基根,你这脾气……”她会用上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腔调。
在他十六岁那年,冬至节的庆典空前盛大,加上遥远的西南边的瓦拉尔山谷过来了一支商队还带着三位乐师,庆典的热烈程度更是非同凡响。人们在海岸边起誓,永恒相爱的诺言更是不管不顾地满天乱飞。年轻的战士们在火中起舞,想要吸引在旁围观的未婚少女。有人心碎,有人心安;有人结怨,有人解仇。各种理由都可能打起架来,要么是婚事,要么是钱财,要么是荣誉。毫无节制的痛饮让狂欢的气氛高涨难平。
等到苍白的冬日晨光披洒下来时,宿醉渐醒的人们看到永不融化的皑皑白雪,许多人才会开始后悔。
可是基根和伊拉奇打的那一架却不一般。
基根从火堆里跳完舞出来,满身大汗地在海边寻觅茨瓦娜的身影。她看到他的表演了吗?她看到村子里其他的年轻人一个个气喘吁吁,全都跟不上他狂野的脚步吗?
他母亲披着海豹皮的斗篷,像一个瘦长的鬼影。她头发蓬乱,没洗的发辫里编着饰品和骨制的护身符,耷拉在脸颊旁。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冬至节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夜晚,母子二人可以在村子里出现,所以母亲便和他一起来了。
“茨瓦娜在哪里?”他问。
“基根,”她抓紧了他的手腕,“你冷静一下。”
火焰的热度与皮肤上的汗水全都不见了。他感到血液冻结,骨头有如冰凌。
“茨瓦娜在哪里?”他又问了一遍,已经是低吼了。
母亲开始跟他解释,可他根本不需要。他似乎早就明白。也许就是在他即将发怒那一瞬间的直觉。又或许是——正像那位法师后来所说的——他沉睡的魔法天赋所焕发的一丝灵光。
无论是什么,他一把推开了母亲。他走进海里,许多年轻男女和家人们正站在水中,戴着冬季花朵编织的花环,对彼此发誓将会永远忠诚,永远相爱,至死不渝。
他走近时,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没搭理。他挤过人群时,他们开始阻拦他。他同样没有理睬。
他还不算太迟。这才是关键。还有时间。
“茨瓦娜!”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然而他眼中只有她的眼神。等她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时,眼里的欣喜便熄灭了。白色的冬季花冠与她的黑发格格不入。他想一把扯下来。
她身边的年轻男子戒备地站到她身前,但她支开了他,自己面对基根。
“基根,别这样。是我父亲安排的。如果我不愿意,我可以拒绝。请不要这样。不合适。”
“但你是我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她反应不及,没有抽开——也可能是她知道这么做就会激怒他。
“我不是你的,”她柔声说。两人站在人群中心,仿佛他们两个才是要在神灵见证下结合的人。“我不是任何人的。但我接受了茂威尔的婚誓。”
如果只是这样的情景,基根完全能应付得了。尴尬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一个大半辈子都在羞辱中度过的人,少年人那易逝的羞耻心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可以一走了之,甚至——强行违背自己的愿望和祈求——留在人群中,在众人的欢笑、庆贺和祝福中强装洒脱。
为了她,他做得到。虽然并不容易,但他愿意。只因为是茨瓦娜。
他正要放开她的手,准备挤出一个笑容,再深吸一口气向她道歉。可这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肩上。
“放开她,小子。”
瑞格恩老头嘶哑的年迈声音划破了沉默。这个人建立了这片村落,而他似乎在世界还年轻时便已经苍老。他至少有七十岁,可能快八十了。可拍他的人并不是瑞格恩自己,他只是示意了一下围着基根的人们。
“滚出去,强盗的杂种。趁你还没有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厄运。”
那只手用力拉他,可基根纹丝不动。他不是孩子了。现在的他有着成年人的力气。
“别碰我。”他咬牙说道。他脸上的表情吓得茨瓦娜退到一旁。更多人上来拉他。他踉踉跄跄地被拖开了。
然后,就像从前那样,他的本能被唤醒了。他转过身,大声咆哮,挥拳砸向离他最近的男人。
茨瓦娜的父亲像没了骨头的似地倒下去。他的下巴被打碎了。
基根离去了。有人哭叫,有人咒骂,但没人想要拦住他,或者追上他。他们不免有一丝快意——他果然会带来厄运。
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绷紧眼角,不让泪水流下来。指关节一直在抽搐,传来的疼痛让他感到了些许安慰——尽管他并不想要什么安慰。
***
他在十九岁时垒起柴堆火化了母亲。次日早晨,他走上俯瞰着瑞格恩村的山坡,沿路洒下她的骨灰。他知道,即使母亲为这个村子做了那么多,他还是要独自承受很多东西。虽然他们都很怕她,但他们却又对她予取予求。
他将母亲的遗灰扬进苦涩的风中,同时向海豹修女祈祷。唯一与他作伴的只有满心的思绪。
他猜他们应该都在村子里,他们会怎样看待母亲去世呢。他们应该只会关心自己,会担心村子里没有了医师。他们反正也不指望她儿子能接手。他的强盗父亲当年往一个法师的血统中注进了厄运,他便再没法继承母亲的能力。
此刻,那些人应该在假装惋惜,扮出一副慈悲样。说上几句迟来的好话,不过是他们为了自我安慰,安慰自己不必内疚于她一生中受到的非难。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说不定在暗地里庆幸自己生活中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迷信的牲畜,全都是。
村子里只来了三个人,但都没有赶上和他母亲告别。等到他独自进行的葬礼结束,茨瓦娜才走近前来——但她的儿子,生着与茨瓦娜一样的黑发,却不愿靠近基根。小男孩将近三岁,缩在不远处的父亲身旁。
“这小孩儿怕我。”基根淡然地说。
茨瓦娜犹豫了一下,和母亲当年如出一辙。于是基根也就明白了。“他听过一些故事。”她承认道。
“我猜就是。”他努力保持语调平和。“你有什么事吗?”
她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我很遗憾,基根。你母亲有一颗善良的心。”
善良?他很难把这个词和自己母亲联系起来,不过现在不适合争论这个。“是,”他说,“她是善良。可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们俩以前那么熟,我看得出来你有话没说。”
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老瑞格恩……打算叫你离开。”
基根挠了挠脸。他今天无比疲倦,什么都感觉不到,更别提惊讶了。他也不用问瑞格恩为什么要这样。这个小村的边缘仍然徘徊着一个阴影。最后一个终会散去的阴影。
“所以只要他妈一死,这个让人倒霉的孩子就不能待下去了。”他朝洒灰的地上吐了口痰,“因为起码他妈是有用的,对吧?她才是会魔法的人。”
“对不起,基根。”
有那么一刻,站在山坡上的两人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心里的烈火如同被慢慢抽去了薪柴,只因为她在身边。他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努力压抑着向她伸手的冲动。
“你该走了。”他低声咕哝着,向茂威尔和小男孩点头。“你的家人在等你。”
“你要去哪儿呢?”她把身上的皮草裹得更紧了一些。“你打算做什么?”
母亲说过的话隔着岁月回荡而来。“森林会被冰雪覆盖,一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会死在外面……”
“我会找到我的父亲。”
她神色不安地看着他。从她眼里,基根能看到疑虑,更糟糕的还有害怕——她怕他是认真的。
“基根,你说真的吗。你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反正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找到他?”
“起码我得试试。”
基根按捺住吐唾沫的冲动。哪怕是不切实际的目标,听起来也好过“茨瓦娜,我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也许一个人死在冰原上好了。”
虽然这几年来两人基本没说过话,但她现在开始深吸气,想要和他争上几句。可基根摇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我走之前会来探望你。到时候再说吧。明天我会下山去村子里弄点补给,出远门需要的。”
茨瓦娜又一次犹豫起来,他明白了。仿佛有先祖之灵在风中向他低语相告。
“老瑞格恩不允许吧。”他叹气道。语气既不是在问,更不是在猜。“我不能去村里。走之前想买些东西都不行。”
她往他怀里塞了个小口袋,所以他说对了。他能想到里面有什么:干粮,还有一些微薄的供给品——这对年轻的夫妻实在也匀不出太多东西。他心里猛然涌起一阵他很不习惯的感恩,让他全身颤栗并且差点儿——就差一点儿——接受了这份馈赠。
可他把口袋还给了她。
“我能应付。”他安慰她。“不用担心。我能应付。”
***
当天晚上,他一个人走进了瑞格恩村。
他的背包里装了足够一周的补给,手里提着一根象牙矛,发辫上扎着母亲留下的骨饰。他看起来和母亲一样是个云游的萨满,虽然他有着战士的块头,脚步又像猎人般轻捷。
离日出还有三个小时,此时正是最深沉的静夜。基根格外小心地蹑足经过一间间小屋。在他不长的苦难人生里,这些小屋曾经把他和他母亲拒之门外。他没有什么恨意,至少现在没有——从前的愤恨已经化作余烬,只微微烧着。要说他还有什么感觉,那就是一种深刻又累人的遗憾。这些头脑简单的人,甘愿被自己的偏见奴役。
但是,他只想把仇恨发泄在一个人身上。
老瑞格恩的长屋显赫地坐落于小村正中心。基根藏在低垂的月光投下的阴影里慢慢靠近长屋,避开了守夜人的目光。守夜很枯燥,所以他们能多偷懒就多偷懒。毕竟,贫瘠的苔原、荒芜的大海又有什么好守的呢?瑞格恩村已经很久没来过强盗了。
基根潜进了长屋。
***
老瑞格恩醒来时发现,床脚蹲着一个黑影。黑影有一双苍白的眼睛,里面反射着月亮的银光。黑影手中握着一把象牙匕首,是几天前刚刚死掉的女巫克蕾西亚·诺和曾经的仪式用具。据说,这把匕首是用来进行血祭用的。
黑影笑了一下,语气低沉阴郁地细语起来。
“老头子,你只要乱叫一声,就死定了。”
屋子里一片迷蒙,光线极弱。瑞格恩看起来足有一百岁。他嗅到一股灯油的刺鼻气味,还有来人汗水里的动物气息。他无助地点了点头。
黑影倾身上前,从黑暗中现出了强盗杂种基根的脸,挂着冷酷的笑意。
“老头子,我要跟你说一些事。你给我好好听着,这样能活得长一些。”
匕首是用居瓦斯克野猪牙做的,在昏暗中一闪。基根把刀尖抵在老头皮肤松垂的喉头。
“明白了就点头。”
瑞格恩识相地没吭声,点了点头。
“很好。”基根的刀子没动。他眼里满溢着恨意,愤怒几乎让他牙关打颤。他已经和一头野兽相去不远,只靠残存的点滴人性约束着。
瑞格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也在打颤,不过完全是别的原因。
“你害死了我母亲。”基根低吼起来。“不是因为病痛。是你。是你,没日没夜的猜忌怀疑忘恩负义。你把她逼到到冰冷的洞穴里。你凭着自己愚蠢的迷信将她流放。是你害死了她。”
刀子移到了老人的脸颊上,随时准备切下一块肉来。
“现在你打算害死我了。”基根轻声说。“你拿我的身世来羞辱我,诅咒我会带来厄运。这还不够。你把一个孩子踢出了你的宝贝村子,一而再再而三,除了教会我仇恨之外什么也没有。这还不够。现在,我母亲的骨灰还没凉透,你就想把我赶进荒原,死在外头。”
随后匕首就移开了。
基根从床边溜开,退到屋子边缘。他从卧室台子上拾起了一盏带罩子的灯笼,微微照亮了他的身形。他的微笑变得更加残忍。
“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走之后,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你给我好好想想,你是怎样把一个男孩和他妈妈扔到冰天雪地里,让他长大成人的。”
瑞格恩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或许这孩子也不想听。他半是恐惧半是顺从,一语不发,呼吸着充满房间的油腥味。
基根除去了灯笼的罩子,橘黄的光线突然铺满了屋子。地板上、墙壁上、书架上,甚至床单上,湿润的油脂到处都是。他手脚很利落——毫无动静地完成了这一切,然后才叫醒了他的猎物。
“慢……慢着。”老人惊慌得结巴起来。“慢着——”
“不了,我要上路了。”基根用近乎闲谈的语气说。“所以走之前我该好好暖暖手。再见,瑞格恩。”
“请你等等!”
但基根已经迫不及待。他朝门口退去,扔下了灯笼,就像是留下了一份临别的礼物。灯笼落在了卧室的粗木地板上。
眼前化作了火的世界,基根大笑起来,哪怕火舌舔上了他自己的身体。
***
火就像生命,贪婪又饥渴。它会饥饿,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就像命运一样,有着残忍的幽默感。它怜爱地卷到面前,弗雷尔卓德无情的风吹开火花,一路跳动着滚过附近的屋顶。它每触碰一个地方,就会一口咬下去开始吞食。
基根穿过草木丛生的低地往北边窜去,全然不理会身后的灾难。比起留下来观赏老瑞格恩的豪宅烧成白地,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要处理脸上被烧烂的地方——左半边火烧火燎,痛成一片,只能塞进地上的积雪来稍微缓解。
他不禁再次怀疑,说他会带来厄运的流言也不见得全是假话。
等到爬到足够高的地方时,他才回头检验自己的杰作。海面上太阳正冉冉升起,大火早已被扑灭,只留下浓密的一道烟柱,在晨风的轻抚下卷曲渐细。他握着一捧雪贴在烧伤的脸颊上,希望能看见瑞格恩的大屋变成村落中间一颗烧焦的黑心。
他看到的景象却惊住了他的呼吸。他害怕得说不出话,身上伤痕累累,跑起来踉踉跄跄,却还是竭力回到了他的罪行现场。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他回来了。幸存者们在烧焦的房屋残骸间游荡,他们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他也只是烟尘中的又一个剪影,又一个满身伤痕的幸存者。
他在茨瓦娜家的焦黑废墟外找到了她。她和自己的丈夫儿子一起静静地躺在地上。三个人盖在同一张乌黑的毛毯下,静默无息。基根在他们身边蹲了不知多久。他头脑空空,全身无力。兴许还哭了出来。他当时不敢肯定——后来也是——虽然他能感到脸上的伤口被盐水灼痛。
在她身边时,他只清楚地记得两件事。第一件是他拉下毯子时看到的一家人的脸孔。确认是她一家后,他又把毯子盖了回去。
第二件事,他把手放在泥泞的裹尸布上,祈求可以唤起母亲古老的魔法。可一如既往,他理应拥有的天赋并没有如他所愿。
他们一动不动。他不再完整。
过了一会儿,自然地,别人走了过来。基根跪在茨瓦娜的身边,无视他们的侮辱和责骂。人们念叨着“巫术”和“厄运”,诅咒他诞生的日子。基根任由这些言语将他淹没。与他胸中的空洞和脸颊的剧痛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悲痛中之所以责怪基根是因为不知道该怪罪谁,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干的。他们咒骂他只是因为他的血统,而不是他的罪行。
基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烧毁的小村。他像原本计划的那样走进了荒野,可原本预想中复仇的快意,现在却在他嘴里化成了苦涩的灰烬。
***
之后几个星期,基根一直在流浪。他跟随着野兽的足迹和商旅小道朝内陆走去,没有具体的方向,也不知道哪里有人烟。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母亲采药的荒凉林地与山脊。哪怕是最近的村落瓦拉尔山谷也要走上好几周,而且那里很可能会收留瑞格恩村的幸存者们。就算基根找到了地方,他也不觉得人们会热情地欢迎他。更有可能会要他的命。
他尽力地打猎,可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猎人。有一回他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只烤得半熟的兔子,几小时后就吐到了地上。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天空沉入了永夜,气候也变得更加恶劣。他没有遇见过其他部落的人。他没有看到任何村落的标记。他得过雪盲,也在无际的冰原中发过失心疯。他眼中只有连绵数日不见变化的茫茫冰雪。弗雷尔卓德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只报以呼啸的狂风。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如此残酷地教导人们认识自己的渺小。
幸运的是——又或是命运的残忍捉弄,他找到了一个洞穴,苍白的石块和他之前的家一模一样。他憔悴又虚弱,身上留着自己点起的火留下的伤疤,于是便躺在了冰冷的岩石上,感觉自己的皮肤慢慢和石块冻在一起。他打算躺在这里直到暴风雪过去,或者干脆一直躺着等死。就看哪个先来。
可就在那天晚上,他遇见了一个男人。后来成了他的师父。
风雪中化出一个蹒跚的人影。他耸起双肩,脑袋低垂。一副蓬乱的胡须透出灰色——不是因为年龄而是风霜的啃噬。他戴着兜帽,形容枯槁,眼睛里闪烁着不自然的虹彩。然而最古怪的还要属他的皮肤——斑驳杂间、布满刺青不说,在闪电照亮风暴的瞬间,他的肤色似乎反衬出暗蓝。
之后在火光下就清楚多了,其实是介乎蓝紫之间的一种颜色。
两人在命运安排之下的相遇场面,远远不能和任何一个吟游诗人的故事或是古老的传奇相提并论。没有晦涩高深的布道,也没有立誓遵守的契约。来人只是站在洞口,疑虑重重地盯着地上一个破烂的人形。
“这是,”法师喃喃地说,“什么玩意儿?”
基根的意识时有时无,知觉也是一样。等他终于能组织起语言时,他认定老人不是精灵就是幻觉。
法师没有理会,而是在他身边蹲下,伸出一只手作为回答。
法师的触碰让基根感到一股暖意传来,带着灼人的……生命力。虽然不是火焰的刺痛,但这种宽慰竟汹涌得几乎将他挤碎。
“我既不是幽灵也不是幻象,”来人说道,“我是瑞兹。而你,悲惨的家伙……你是谁?”
***
日出后不久基根便醒了。他搓着眼屎,毫不意外地看见师父闭目趺坐。年轻人知道老人正在冥想,虽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每天一动不动地坐上一个钟头。这是为了干什么?像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来回犹豫,到底要睡还是要起……
“早安,”法师没睁眼,“你睡得不好。”和往常一样,这是句陈述而不是问题。
基根朝着营火的残灰中擤了把鼻涕,咕噜着说:“为什么你就算闭着眼睛,我都觉得你在看我?”
“因为你不习惯身边有人。你总会怀疑他们有所企图。”
基根又咕噜了一声:“有点戒心没什么不好的。”
瑞兹笑了一下,仍然保持着冥想的静姿。
基根有些恼:“有什么好笑的?”
“有时候吧,我听你说话像是听见了我自己。明明对人不信任,偏要说成是一种品德,这点尤其像我。但我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受过那么些苦。”
基根盯着他。他会读心?他看见了我的梦?法师毫无反应。动也不动一下。
年轻人爬起身,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直到腰背欢快地发出嘎巴声。“唔。我把剩下的油汤给热了,早起一餐怎么样?”
“善莫大焉,基根。你打算去拾柴火,还是用自己的火?”
这个问题问得挑衅无比,基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上钩。“柴火吧。我下次再试着用魔法。”
又是一声笑。令人发狂的笑。“如你所愿。”瑞兹说。
基根不紧不慢地拾着枯木,脑壳里回旋着过去几周里两人之间的对话。有些话似乎一直梗在他心底,让他脸上已经愈合的烧伤发痒。直到他回到扎营的地方,扔下了满怀的断枝,才弄明白到底是什么话。
“师父。”
法师没动弹,但他们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异样——略略有些刺鼻。似乎是冷了点,带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嗯?”
基根清清嗓子,努力想找个得体的说法。“昨天你讲魔法的时候,你说到……什么造物。”
瑞兹依然纹丝不动,除了他被法术侵蚀变暗的嘴唇。“我是说过。你继续。”
基根吸了口气,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唔。水来自雨、冰还有大海。火来自火星和火绒,或者是闪电打中了森林。森林是树组成的,树又来自种子。”
“没错,大体上是。一大早竟有如此诗意,我很意外。那么,你的论述的结论是什么?”
“我的什么?”
老人笑了,但不带恶意。“你想要说什么,基根?”
“就是,所有东西都是有来历的。所有东西都有……出身。有个源头。魔法也是这样吗?它在世界上有源头吗?”
瑞兹没有立刻回答。在基根看来,他的平静不再是一种安然,而是在克制什么东西。
“朋友,这个问题很聪明。在你野蛮人式的思考中有着一种纯粹,我为你的想法表示赞赏。但现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讨论这个话题。”
野蛮人咬紧牙关,努力吞咽着怒火。最终他还是问出了一个值得回答的问题,而师父仍然没有让他如愿。“可我在想……如果你掌握了雨,你就能造出新的河流。如果你有一千颗种子,就能种出一片新的森林。如果你有铁,你可以造一把斧头。那要是你掌握了魔法的源头呢?你就不用引导或者推动魔法了。你命令它就行了嘛。”
瑞兹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比弗雷尔卓德的所有劲风都更冰冷。其中含着慈悲和欣赏,但还有一丝彻人骨髓的、病态般的恐惧。
你害怕了——这个想法一冒头,基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想不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东西会刺激到师父,搅起他灵魂中冰冷又坚硬的恐惧。但是基根知道恐惧是什么样的。他在别人眼中见过。一生之中见过无数次。
“不行,”瑞兹呐呐地说。“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说。现在还不行。”
基根·诺和点点头,懵懂地同意了。他很好奇师父不安的眼神。恐惧是一种弱点。是弱点,就要面对。
就要战胜。
老朋友
瑞兹原本应该会觉得冷,但现在他的身体因活跃的能量而滚滚发烫。那一天他所背负的重量让弗雷尔卓德的残酷极寒显得微不足道。远处传来的冰霜巨魔的饥饿怒号也没有令他动摇丝毫。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这并不是一项令他欢欣愉悦的任务,但却是他不得不完成的,也是他无法再逃避的。
他接近了大门,他能听到毛皮斗篷在松木围墙另一侧摩挲的声音,部落的战士们正在赶过来要搜他的身。没过几秒,大门上就长矛林立,随时准备要他的命,只等他稍微露出任何不受欢迎的迹象。
“我来此拜会亚古,”瑞兹一边说一边将斗篷的罩帽向后撩起一些,刚好露出他蓝紫色的皮肤。“事出紧急。”
木栅上的战士们认出了这位流浪法师,原本坚硬的脸庞拂过一丝惊讶。他们爬下木栅,喊着号子将沉重的硬木大门缓缓放下,大门似乎也对着这位异乡来客发出了一声惊恐的低吼。这里很少见客,而为数不多的访客通常都会被插在长矛上以儆效尤。瑞兹则是个例外,他的声望让他得以访问符文之地上最排外的地区。
—至少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吧,如果不出问题的话。他心想。
他的面容并没有出卖他的不安,他不动声色地走在夹道迎来的严厉目光中间,所有人似乎都在打量着他,寻找任何可以挑衅的破绽。一个不到五岁的小男孩勇猛地离开祖母身旁,跑到近前对瑞兹大叫。
“你是术士吗?”小男孩问。
“差不多吧,”瑞兹回答道,稍微斜眼看了一下,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他找到了通往村寨后方的路。令他惊讶的是,这座村寨几乎和他上次看见的时候一模一样,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前了。他走向那座极具特色的建筑,一个寒冰结晶做成的穹顶,在周围昏暗的树木和泥土之间散发着湛蓝耀眼的柔光。
他一直都是个聪明人。或许他会选择配合。瑞兹一边想一边走进了这座神庙,暗自坚定了决心,是福是祸都不能再躲。
屋里面,一位年迈的冰霜法师正在向一座圣坛上的盘子里倾倒美酒。他转过身来看见正在接近的瑞兹,似乎是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瑞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恐慌淹没。过了一会,那位法师微笑着,像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拥抱了瑞兹。
“你瘦了,”那位法师说道。“你该吃点东西了。”
“你该少吃点了,”瑞兹答道,笑看着亚古略微下垂的肚子。
两位老朋友放声大笑了很久,似乎从未分开过。瑞兹渐渐觉得他的戒心开始褪去。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让他称之为朋友,而能与一位朋友说说话,让他的灵魂大受裨益。接下来的一小时中,他和亚古谈天叙旧,共进美食,互相打探新事要闻。瑞兹似乎都快忘记与另外一个人类谈天说地的愉悦了。他甚至可以和亚古这样呆上两周,开怀畅饮,诉说成败沉浮。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弗雷尔卓德的深山之中的?”亚古终于还是问了。
这个问题将瑞兹拉回了现实。他立刻回想起自己之前字斟句酌为这一时刻准备的言辞。他讲述了自己在恕瑞玛经历过的一个故事。他前去调查一个迅速崛起的游民部落,这个部落积累了大量财富和土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小型王国。而经过一番查验以后,瑞兹发现他们手中握有一枚世界符文。他们负隅顽抗,随后…
瑞兹放低了音量,以此适应屋内的安静。他解释说有的时候一些不好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这样整个世界才能得以保全。有的时候这些不好的事情至少要胜过坐视不管所带来的可怕灾难。
“必须妥善保管它们。”瑞兹说出了他最后的关键点。“全部。”
亚古板着脸缓缓点了点头,两位老朋友之间刚刚燃起的温情在这一瞬间熄灭了。
“你要从我们这里把它拿走?你也知道它是唯一能够驱赶巨魔的方法吧?”亚古问到。
“你一直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瑞兹并没有提出其他解决方法。“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知道。”
“容我们一些时日。待到开春,我们就南迁。在冬天里我们能有多大胜算呢?”
“你之前就曾这么说过。”瑞兹冷冷地说。
瑞兹一惊,亚古突然抓住了他的双手,诚恳地央求他。
“我们之中有许多孩子。还有三个女人刚刚大了肚子。你要我们全数送命吗?”亚古绝望地问道。
“这座村寨有多少人?”瑞兹问。
“九十二,”亚古答。
“全世界有多少人?”
亚古默不作声。
“不能再等了。黑暗力量正在集结冲它而来。今天我就带它走。”瑞兹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你要将它据为己用!”亚古大声指责,嫉妒和暴怒喷薄而出。
瑞兹望向亚古的脸,这张脸已经扭曲变形,一副哀怨愤恨的面容——来自朋友的面容,这张脸已经不再是瑞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瑞兹解释说他很久以前就懂得不应该使用符文,因为代价从来都无比高昂 。但他看得出,眼前这个疯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道理。
突然间,瑞兹感到一阵剧痛,他发现自己正在地板上蜷曲扭动,嘴角流涎。他抬头看到了亚古正在摆出施法的姿态,指间噼啪迸发着凡人不应具备的力量。瑞兹回过神来,使用奥术圆环将那位冰霜法师禁锢起来,时间刚好足够他爬起来站稳脚跟。
瑞兹和亚古一边绕着对方转圈,一边用魔法交锋较力,这场面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出现在这世上了。亚古深深灼伤了瑞兹的皮肉,那感觉就像是二十枚太阳的热度。 瑞兹则还以一连串奥术魔爆。这场大战似乎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他们二人的魔法攻击毁坏了神庙的墙壁,厚重的冰晶穹顶砸了下来。
瑞兹身受重伤,从冰石碎块中爬了出来,勉强跪着直起了身。他模糊地看到了同样遍体鳞伤的亚古,从废墟中挖出一个锁箱,正在颤抖着想要将其打开。瑞兹可以从他眼中的贪婪中得知他要找的是什么,更知道如果让他得手会发生什么后果。
瑞兹的魔法能量已经耗尽,他飞身跳到了老朋友的背后,用他自己法袍上的腰带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他此刻没有任何感觉,那个几分钟前还让他深爱的人在他的眼里现在只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亚古用力挣扎,双腿胡乱蹬踹,试图寻找落脚点。突然,他身子一沉,就此死去。
瑞兹顺着亚古的项链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锁箱。他拿走了世界符文,上面奇异的符号正在闪烁着橙色的光芒。他从死去的法师身上撕下一片法袍碎布,将符文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挎包里,蹒跚着走出了神庙,一想到自己又失去了一位朋友,不禁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流浪法师一瘸一拐地向着村寨大门走去,站在旁边的是和来时同样的一群饱经风霜的脸庞。他不安地用余光看着他们,担心自己收到袭击,但村民们并没有阻止他。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凶猛的守卫,这些人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愕然之人。他们瞪着无助的大眼睛看着瑞兹。
“我们怎么办?”小男孩的祖母用自己的毛皮大衣护着他,向瑞兹发问。
“换我就离开。”瑞兹说。
他知道如果他们留在这里,巨魔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下山袭击村寨,不留活口。而村寨之外,潜藏着更加凶恶的危险。
“我们不能跟你一起走吗?”小男孩喊道。
瑞兹停了下来。他内心的一部分——他心底里残存的一丝不理智的同情心——尖声嘶吼着。带上他们。保护他们。忘掉其余的世界。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瑞兹踏入了弗雷尔卓德的积雪之中,他选择不再回头,不再看那些被他留在身后的脸庞。因为那些已经是死人的脸庞了,而他的任务关系到那些依然可以拯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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