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隆故事《利刃之名》
空气中弥漫着铜锈味。
鲜血的质感腾了上来,我的后背紧紧贴在阴影中,双眼始终打量着她。
她的杀戮。
她是被驱赶至此的,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堂,装饰豪华,两个出口,但宽阔的厅堂和高耸的拱顶让我可以轻松跟随她,悄无声息。追赶她的人并没有掩盖声音,武器和盔甲在奔跑中叮当乱响,来者不善。在外行人看来,她已经被困住了,而被逼到角落的刺客必死无疑,但我很清楚,刀刃只是她众多武器之一,而且远不及她最锋利的东西。
我看出了她招式中隐藏的规律,只不过天衣无缝地衔接成了流畅的动作。看似大开大合的姿势中藏着微妙的小动作,她在不断适应战况,抓住手边的每个破绽。我十分了解她的暴力杀戮在遵循怎样的教诲,因为我也被传授了同样的知识。那是传承给少数几人的智慧,它铸成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家庭,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继承权,但对我来说则是在黑暗小巷里用割开的喉咙赢取来的机会。我看到她遵循着我们所学的原则,然后我又看到她将那些原则打破。
她的目标出现了,但她却故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然后才开始动手。杀戮的过程中带着炫耀。杂音、傲慢、多余动作。每个做法都让她更加暴露,让她的护甲裂开更大的口子,这是对她血脉的背叛。我的上唇收紧,忍不住想要抽动,但我是不会动的石头。屈服于这样的弱点只会让我远离“锋刃”。
我此前也曾见过这般野心。作为帝国下层世界中的一个孩子,我曾看见野心勃勃之人抬起头挺起胸,高出泛泛之众,突出在所有人视线中,卓尔不群。然后我看见人群将其视为异类并宰杀。
我很快就懂得了暗影的庇佑,懂得了寂静的掩护,并从未忘记是它们让我活下来。可现在我看到她同时违背了暗影和寂静,正在走向失败的悬崖。这不会成为她首次失败。因为我记得——
——冰冷的森林中,我正伏在一根结满霜晶的树干上,紧盯着。等待她出现。
她出现的时候,浑身裹着浓重的尘灰气味——那是我们视野远方刚刚冷却下来的硝烟。这股气味牢牢地附着在她身上,恰如她的失败一样无法摆脱。那一天,因为她的失败,我便成了那个代价。
我已制定好完美的计划。我不允许自己出现瑕疵。地面的坡度、林间的风速与风向。她的储备、她的服装、她的武器、她的步态。手中的刀锋小巧光洁,指尖的伤疤记录着千次瑕疵。一切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的计划已经可以展开。我可以出手了。
我落下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我的刀锋割开了空气,阻滞感,然后又是空气。刀锋经过之处留下了血的轨迹。暗红色的花朵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绽放。
我在冲力的惯性下与她擦肩而过,和我计划中的一样。我回过头,心平气稳。我应该取下什么样的战利品作为她性命的凭证呢?她的刀刃?一缕头发?她的双眼?
我回过身看到她还站着。她捂着左眼,血从指缝间涌出,但她并没有倒下。我心头一紧。虽然天气寒冷,但我肋间却淌下汗珠。她应该被一击毙命才对。
一击毙命。
她不应该还活着。我直白地告诉了她。那些话语同样没能让她毙命,于是我又说了一遍。我对她大吼。
她用刀刃回答了我。
我们开始战斗,或者准确地说,是她开始了战斗。她如同一道红发与寒光的残影,疼痛、技巧与怒火以同等的力量注入她一次次的挥砍。愤怒扭曲了她的姿态,让我刚刚留下的伤口继续绽开。
我在她身边飘动流淌,与她的火暴相比显得冰冷且无色。有三次她差点就要行刀入骨,让我把鲜血尽洒到这片铺满白霜的林地上,但她的情绪提前暴露了攻击意图,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挪开身体。战斗的直觉很不错,但她却没有提前计划好如何交战,所以我体内的鲜血没有洒出来。
我瞄见了一个空档,唯一一个,我本可以就此了结她。她本可能倒在那里,这一次不会再有意外。没人会知道我的过错,除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空档,但我看着它来了又走。我已失败了一次,所以不会再尝试第二次,如果刚才是我倒在她手下,那也是我技不如人。现在的我和她没什么区别。
她看我收起了刀,也停止了进攻。
她沿着伤口摸了摸脸,那道伤将留下永久的疤。冷气让她的呼吸粗浅,她说话的同时鼻子在愤怒地抽动。她的失败让我来到这里,也让她自己念念不忘,而她决心要改正一切。弥补过错。
我无法再让自己挡住她的去路。那将是莫大的虚伪。我现在的任务是回去接受审判,并等待自己所需付出的代价。
她转过身走向战场,回到她走来的方向,但临行前她问了我的名字。她没问是不是她父亲派我来,她对此已经心知肚明——她只想知道父亲派出的刀锋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她要的答案。我的名字从来都不重要。我也是这么对她说的,但她却不依不饶。我回忆过去,想起了我在帝国下层世界的时候。
在下面的时候,在那被我抛弃的血染的日子里,他们称我为泰隆。
她的目标血洒遍地,现在已经成为她的刀下鬼。我看到她迅速解决了剩下几个敢上前挑战的士兵。我想象着自己是最后那名士兵,看到他看不到的破绽,最后他身首异处,加入了亡者的行列。
随后的几秒钟里,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她在微笑,左眼前纵贯的那道苍白伤疤跟着笑容一起收紧。笑容突然变冷——她察觉到我了?——随后她像一阵烟雾般消失在走廊远处。
我稍等片刻,又等片刻,然后允许自己再次喘气。紧绷了数小时的肌肉略微松弛一丝。直到这个时候,她走远了以后,我才拿出小刀。
我的指尖布满千道伤疤,每道伤疤都是我向着“锋刃”迈进的一小步,那是我毕生追求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状态。那把小刀在我指尖迅速且娴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又是一圈。刀刃光洁,那天它所拜会的鲜血早已消失,它在等待我再次成为她失败后的代价。
我称它为卡特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