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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八月三十日,星期五

  我感到疲惫、虚弱又脆弱。脑袋快要爆炸,就像打开一瓶摇晃过的碳酸饮料。

  我只想蜷缩成一颗球,把毯子盖在头上,戴上降噪耳机,然后陷入沉睡,再也不要醒来。

  我坐在冰冷空旷的房间里,里面有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其中三张椅子是空的,但刚才有人坐过。房间里只有我一人。我望着那扇又大又厚的窗户,知道玻璃后头有人正在看着我。

  昨晚警方宣读我的权利,说我涉嫌犯下连续杀人案,我就是谭美在寻找的嫌疑犯。我解释凶手不是我,而是爱娃,但没有人听。

  他们把我关进囚室,给我一条薄毯子,留我独自一人过夜。

  我整晚都没睡。我拒绝闭上眼睛,一心等待谭美来找我,澄清警方的错误。

  但她没来。

  后来警察把我带进这个房间,给了我一杯水,还说等一下会有人来看我。

  这一等就等了好久,彷佛经过好几个小时,但都没有人来,也没人进来查看,更没人想听我解释。

  在他们眼中,我是罪犯,是个杀人犯。窃窃私语声跟随着我的脚步,直到房门关上。那些声音萦绕四周,让我永生难忘。我从未遭遇过如此排山倒海而来的恨意,而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我不停重复这句话。我知道有人就在那里听着,我只需要他们相信我、了解事实。「谭美了解我。她知道那些字条、我的案主和泰勒的事。她能帮我澄清一切。」我把头靠在手臂上,感到精疲力竭。

  又过了数小时,房门打开。

  我立刻紧张起来,直起身子,但一看见走进来的人是布朗医师,随即又松了口气。她上身穿着一袭薄羊毛衫,里头是无袖衬衣,下身穿着七分牛仔裤,脚踏一双芭蕾平底鞋。她看起来舒服且放松,而我则穿着毛衣、厚袜和宽松家居裤。相较之下,我简直糟透了。这房间的寒意渗入我的骨髓,穿再多层衣服也无法感到温暖。

  我再也无法温暖起来了。

  她把包包放在地上,从里头拿出一条厚披肩,将它披在我的肩膀上,盖在我的手臂上,再将披肩边角塞好。这一瞬间,温暖笼罩了我。

  「我想妳可能会冷,就把它放进烘干机里烘了一阵子。」

  若我的双手自由,一定会张开手臂拥抱她,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手被铐上手铐,手铐连结着铁链。我被当成罪犯来对待。

  「布朗医师,请妳跟他们说我不是凶手,求求妳。」

  她保持沉默,将一份份文件放在桌上。我们之间的沉默逐渐扩张。我十分害怕,但努力不表现出来。

  最后她终于望了过来,我看得出她正在评估我的反应。「丹妮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布朗医师?」我的口气十分急切,盼望她告诉我实情。

  「我会问妳一些问题,起初妳会觉得有点奇怪,但我保证一定会解释清楚,好吗?我需要妳敞开心房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她从档案夹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取下原子笔的笔盖。「妳可以把这想成是我们平常做的咨商疗程。」

  我想跟她说好,但这一点也不像我们平常做的疗程,她应该知道才对。

  「在我们的上一次对话中,妳提到最近有睡眠障碍。」她顿了一顿,于是我点点头回应。「不只会梦游,还会做噩梦,是不是?」

  我用力吞口口水,又点了点头。

  「妳看起来很累。」

  我确实非常疲惫,身体酸痛,只要一动皮肤就会发痒,甚至连扑通扑通的心跳都会让胸腔感到疼痛。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可以疲惫至此。

  「妳要不要说说最近做的噩梦?」她的笔悬在空中,准备做笔记。

  我不想说。我怕说的话会被用来对付自己。

  她一定察觉到这点,便指了指监视器。那台监视器从我进来之后就一直在闪红灯。

  我们同时看向监视器,只见一闪一闪的红灯熄灭了。

  「妳没有被录像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但这里并非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个房间呢?」我朝她背后的窗户指了指。「那里有什么人?」

  她回过头去,点了点头。窗户的镜面效果消失了,只见另一头站着两个人,他们都双臂交迭,表情十分专注。我不认识那两个人。

  「他们是跟我一起来的,丹妮尔。他们都是心理治疗师,请妳尽量忽视他们。我需要妳对我诚实,以妳作为丹妮尔.莱克夫这个人而言,越诚实越好。」

  心理治疗师?我对于那两个人在场一事不是很舒服,对布朗医师的用词也不是很舒服,但眼前情况并非我所能掌控,不是吗?

  「我不是杀人凶手,绝对不是。」我非常希望有人能相信这点。

  布朗医师放下了笔,抬眼望向我。她的视线钻入我的灵魂,我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话绝对不会有帮助。

  「最近妳的失忆频率提高了对不对?」这句话听起来简单明了,却充满沉重的质疑。

  「我从来没有在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沾有血迹,如果妳想问的是这个,一次都没有。」我口中虽然这么说,脑中却极力思索自己醒来的那些片刻。有时醒来是在家里的床上,有时是在厨房正替自己倒一杯柳橙汁,有时是在浴室里正在步出淋浴间,有时则是走在公园里或安静的街道上。

  但我知道的是,我从未在醒来时,身上沾有血迹。

  「我知道当妳发现自己梦游时,内心十分不安。但妳有没有想过,在那些空白的时刻,妳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我的头前后摇晃。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同意布朗医师的话,而是因为大脑超载了,有太多思绪和回忆同时涌出来。

  「丹妮尔,请跟我说话好吗?」

  「我在走路……只是在走路……」我发出孩童般的声音,声音中充满深切的需求,这种感觉流窜全身。我需要躲避,把自己藏起来,逃离有如噩梦般的生活。

  「妳曾有过多少次醒来时,穿着不同衣服的经验?」她的口气介于提问和陈述之间。

  我用力吞口口水。为什么……接着我就受到了冲击。不、不、不!不、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我应该会知道才对。我应该知道才对。

  我的指甲嵌入手掌之中。「我不是杀人凶手,我不会……」此时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扑通、扑通、扑通。整颗心脏彷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想用手掌按摩胸口,但双手被束缚根本办不到。我只是抬头望着天花板,极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会有事的,」布朗医师朝我伸出手臂,向我投出救生索。我抓住救生索,无法放手。「我当然认识妳,」她捏了捏我的手。「妳是丹妮尔.莱克夫,妳绝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而妳内心深处也知道这点。」她递了一张面纸给我。

  泪水流过我的脸颊,却洗不去内心的恐惧。

  「我跟踪过他。」我低声说。她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妳说什么?」她努力想听清楚我说什么,这份努力全写在脸上。

  「我跟踪过泰勒,我……」我的喉咙像是卡了一袋石头,很难把话说出来。「我很担心。」这四个字无法充分传达我跟踪泰勒的原因,但我只能说出这四个字。

  布朗医师侧过了头。「妳……跟踪过……泰勒?」

  我觉得点头似乎会是个错误的反应。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深入讨论这件事,」她把笔记本放在大腿上。「先从原因开始。」

  「原因?妳是说我为什么要跟踪他?」这真是个笨问题,她当然是这个意思。我双手互绞。「泰勒跟我说的事,也就是关于他女友的事,它们……它们兜不起来,而我……」我吞口口水,感觉就像吞了满嘴碎玻璃。「我担心他有可能涉入命案。」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让妳觉得有这种迹象吗?」她的笔悬在笔记本上。「妳有把这件事告诉谭美吗?」

  我的下半辈子都将活在悔恨之中,只因没把这些事告诉谭美。如果我说了出来,这一切都有可能避免,其他命案也可能不会发生。

  但我什么都没说。我太害怕了,而且每次想说的时候,偏头痛就会发作。我的身体发出警讯,把这些事说出来是不好的,于是我乖乖听话。

  显然我不该那么听话。

  「我需要我的手机。」

  「为什么?」

  「泰勒来找过我,就在……就在警察出现之前。后来爱娃也来了。妳会听见她的声音,妳会知道犯下命案的是她。录音档都在手机里。」

  布朗医师朝背后那两个人看了一眼。我一直很努力要忘记那两个人的存在。

  「妳确定妳有录下来?」布朗医师问。

  「当然确定,泰勒允许我这么做。」

  门上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敲门声十分大声且刺耳。一名警察走了进来,把我的手机交给布朗医师。

  她将手机放在桌上,我键入密码,找到录音文件。

  我开始播放录音。我没有看着她聆听录音,而是闭上眼睛,回想爱娃进入咨商室前的情景。

  爱娃对我和泰勒说话时,口气完全不同,让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在听什么呢,丹妮尔?」布朗医师的用词十分谨慎,我看见无数思绪从她脸上闪过。

  不知怎地,在某时某刻,我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而她也是。

  「我和泰勒的对话。」

  「泰勒。」两个字,一声叹息。

  「还有我跟爱娃的对话,她是连续杀人犯。」

  布朗医师看着我,神情混杂着同情和……了解?

  「我们先回到妳刚才提到的事。妳说妳跟踪过泰勒,妳看见了什么?」

  我想用双臂环抱自己、拥抱自己,但却玩弄着披肩的边角,用手指转动流苏。为什么又回到这件事情上?为什么不继续谈录音的事?

  「丹妮尔,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请妳相信我。」

  我脑中思潮起伏。我想要相信她。反正也别无选择,我只能相信她。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上一秒他还在那里,下一秒……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他就这样消失了。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发现我在跟踪,还是我在人群中跟丢了。」一想起这段回忆,我整张脸就皱缩起来,双眼间隐隐作痛。我用食指对准抽动的那个压力点,用力按下去。

  即使眼睛闭着,还是看得见光点在眼前舞动,彷佛黑色布幕前排列着许多星辰。我专心看着最亮的星星,这时,一个轻柔的叮铃声在我耳边响起,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厨房窗外挂的一串风铃。

  「丹妮尔?」我听见远处传来呼唤声,宛如远处湖面上轰隆作响的夏日雷雨。我想寻找那个声音,看谁在呼唤我,但却找不到。

  这时有个东西触碰我,害我惊跳了起来。我的眼睛猛然张开,十分害怕自己会看见什么。

  只见布朗医师半蹲在我面前,她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

  「丹妮尔?妳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只见她嘴唇在动,但声音并不同步,彷佛在看电视新闻时发生讯号延迟。

  我的头越来越痛。疼痛的压力一直推挤着头盖骨,直到彷佛头快要爆炸。我双手用力按压太阳穴,灵魂深处传出一个深沉呻吟声。

  接着一切都消失了。

  痛楚、抽痛、压力,一瞬间都消失了。

  「丹妮尔?丹妮尔?」她的手在我膝盖上加强力道。「妳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没事。」我口干舌燥,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热坏的青蛙,但舞动的亮光、令人麻痹的恐惧、剧烈的头痛依然存在。

  「妳刚才去哪里了?」布朗医师站起身来,倒了杯水给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我试着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我觉得头晕,听见叮铃声。偏头痛发作。」我摇了摇头,试图抓住思绪,但思绪却如一群从衣柜里逃窜出来的飞蛾,漫天飞舞。

  我的肩膀肌肉僵硬如石,脑中有太多思绪蜂拥而出,快要逼疯我。我抓不住那些思绪,但只有一个想法卡在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我必须洗刷罪名,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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