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安不再迷茫 1
那天是基利安的课业免除日。
说是课业免除,其实是正义人类党的战斗训练日。
基利安十四岁了。在新伊甸中还不算正式党员。因此他是以正义人类党瓦根辛少年队一员的身份参加训练的。
瓦根辛少年队由十至十八岁的新伊甸少年组成。为尽数歼灭某一天会从卫星轨道上降落的恶魔后裔,新伊甸现在正提前加强每个少年的战斗能力。
少年队成立于安德斯·瓦根辛就任市长三个月后。最初每七天中有一天是训练日,如今每三天就有一天用于模拟恶魔降落时的迎击训练。
那天,基利安手持配发的长枪,穿着战斗服前往市政厅附近的训练场。
成年人的训练量也不输给基利安一辈的少年。基利安知道,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上班前的清晨、下班后的数小时内,以职场为单位开展迎击演习。也因此,最近基利安几乎没在家中见到过父亲。
和基利安一起吃饭的时候,母亲面露愁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这就是战争吧。”
这种时候,基利安总是原原本本地回以战斗训练时学到的说法:“这不是战争。不过是对背叛了祖先的恶魔施以天谴罢了。”
“你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吗?这件事也许正当,可万一变成战争,一想到你们可能会出事,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这应该是母亲的真心话。
基利安甚至觉得,母亲该不会把担心家人当作自己的职责了吧。她对父亲也十分同情:“一天到晚工作,下班了还要准备打仗,太可怜了。”“如果宇宙飞船上的那些人有非常厉害的武器,我们会立刻被击败吧。那训练就没有半点儿用处了吧。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和爸爸一块儿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基利安坚称,要是那么做,一家人都会被当作叛徒的。这一点母亲也清楚,所以出门后,她绝不会说这种话。
况且,连基利安也认为母亲的顾虑很荒唐。
训练中,基利安学习到两米长枪要用双手握持,以右肩支撑。持枪时要始终留意,做到动作灵敏。
遇到敌人时,马上踏出左脚牢牢站稳,同时将右手往回收,这样就会变成以长枪对准敌人的预备姿势。为确保枪尖刺中的目标不会偏移,要在正确施力后刺出。同时别忘了鼓足力量喊一声:“呀!”
可是,敌人是遥远的新伊甸上空,在卫星轨道上伺机而动的恶魔,用这把长枪对抗他们的科学技术,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
少年队按地区编组。仅基利安居住的北区就有六个少年队。同时有百名上下的少年每天轮流接受训练。接受枪术训练时,他们被要求鼓起干劲反复突刺,什么都不许想。总之就是放空大脑,朝着假人或眼前的假想敌的胸腹,将正义的枪锋无数次扎入。
因为大脑放空,基利安对假想敌既不感到憎恶,也不觉得怨恨,且并不与学校上课一样动脑筋记忆。
在无数次的突刺中,基利安从某个瞬间起会生出激昂之情,甚至还伴随着快感,但他并未察觉。
同时,他的内心还涌起一种感觉,仿佛身体深处潜藏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这也许是基利安那个年纪特有的现象。
基利安在不知不觉中嘟哝着:“我很强,不会输给任何人。很强!很强!很强!”
基利安一边反复突刺,一边喃喃自语,也不觉得厌烦。
他想象过,少年队会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去大显身手。
配发给少年的是长枪,但基利安知道,每个地区也准备了高杀伤性的枪械,与消防器材一同存放在消防队的仓库里。一旦迎来那一时刻,大人们便会拿起武器迎击恶魔后裔。父母在谈话中也提到过,父亲上班前与下班后在工作场所进行的训练,主要就是学习如何使用枪械。基利安难以想象性格温和、少言寡语的父亲拿起枪炮的样子,但他想,父亲应该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成年人”吧。
基利安认为,恶魔降落后,应该会被大人们的攻击逐渐逼入绝境,而当他们四散奔逃的时候,就轮到基利安所在的少年队登场了。少年们将恶魔一个个追逼至走投无路,按照平时训练中的教导,用枪尖招呼他们。一次又一次。无论他们求饶、反击,抑或惨叫,都要将眼下在卫星轨道上的那些家伙折磨至死。对艾迪森的后裔来说,这是理应承受的报应。
在战斗训练的讲演中,基利安被如此教导:总之刺上去。刺进胸口、脑袋、腰腹、腿部、眼睛……
基利安扛着长枪挺胸前进,这时视野一角似乎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那不是娜塔莉吗?
她比基利安小一岁,两人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少女名为娜塔莉·亚当斯。
他们小时候经常一块儿玩耍,最近却不怎么说话了。
这并不是因为基利安讨厌娜塔莉,相反,基利安甚至感觉娜塔莉正逐渐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女性。然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正好相反。当两人碰面,娜塔莉向他打招呼时,他只回答最简单的“嗯”,随后移开视线。
其中有害羞的因素。此外,基利安还说服自己,跟女孩子嬉笑玩闹、谈情说爱这种娘娘腔的事情,迎击恶魔的勇者可不会做。
可是,基利安的内心深处仍摇摆不定。证据就是,当他偶然瞧见娜塔莉时,会下意识地盯着她。意识到自己在干吗后,他便赶忙将目光转向别处。
基利安移开视线还有一个原因。
对他来说,这个年纪的少女,有些表现实在令他难以理解。
有时候,娜塔莉会开心地跑到基利安身边向他搭话。有时在路上遇见,却会像碰到讨厌的家伙般背过脸走开。基利安曾纳闷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但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何她的态度阴晴不定,基利安完全无法理解。对于完全无法理解的人,与之保持距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不就是移开视线吗?
然而,那天娜塔莉径直走向基利安。他来不及移开视线,只得立在当场。
娜塔莉应该是在前往学校的途中。新伊甸当前并没有召集女孩子参加训练,她理应按往常的时间去上课才对。
得和娜塔莉说些什么,基利安虽然这么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哪怕一句“早上好”或是“怎么了?”,都说不出来。
娜塔莉面无表情地接近自己也是原因之一。也就是说,此时基利安完全无法预测她在想些什么。她究竟是在生气呢,还是打算发牢骚?
娜塔莉靠近到只剩下数米的距离时,基利安终于以嘶哑的声音挤出了“早、早上好”。但娜塔莉依然面无表情,而且停下了脚步。
娜塔莉从头到脚缓缓地打量了他一遍,接着说:“今天要训练啊。”
基利安心想,这不是一目了然吗?但还是生硬地回了个“嗯”。这时,娜塔莉却终于向他露出笑容。
基利安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今天娜塔莉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过来找自己抱怨。
“训练什么时候结束?”
“和上课一样,差不多下午三点吧。”
此时基利安突然想到,娜塔莉之所以面无表情,是不是有事相求?“问这个干吗?”
“训练结束后,能不能跟我聊一聊?”
果然如此,基利安想。
“现在不行吗?就在这里。”基利安反问。
娜塔莉摇摇头:“我有事要找你商量,站着聊也不方便。可以商量的人只有你了。”
听娜塔莉这么说,基利安感觉不坏。这并不是和女孩子嬉闹,而是给遇到烦恼的儿时玩伴出主意,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况且,可以和笑容满面的娜塔莉两人独处,那更是不错。
基利安虽然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脑海里却满是疑问,究竟要商量什么事?娜塔莉说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商量,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说服自己,这事不该拒绝。莫非是……告白?
“好。你说怎么做?”基利安回答道。瞬间,娜塔莉向他露出了极具魅力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快要当场仰倒在地了。
“谢谢你,基利安。放学后我会尽快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基利安从小便认识娜塔莉的父母,小时候他还常常去娜塔莉家里玩。
娜塔莉家世代都是工程师。基利安记得,她的父亲从事通信技术与信息技术的开发,祖父也是参与开发当前新伊甸所使用的发电板的工程师之一。而娜塔莉曾祖父的事迹偶尔也能听她谈起。
她说,曾祖父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为新伊甸带来技术革新,并引领其过程的正是曾祖父。
娜塔莉这个名字,也是曾祖父伊恩·亚当斯在她出生时为她取的。娜塔莉本人很喜欢这个既优雅又可爱的名字。
这些事情,基利安自小就有所了解。
“好。”基利安说,重新握紧长枪。
“说定了哦。”娜塔莉在背后又补了一句。
一时间,娜塔莉的笑容在基利安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思绪总是飘到她身上。
走近市政厅附近的训练设施,基利安慌忙将娜塔莉的身影从心里赶跑。
而当他走过户外音乐厅入口,看到“愤怒之剑”时,终于能将自己的精神集中在双手握着的长枪上了。
他不禁想,这大概是由于“愤怒之剑”释放出的神圣力量。这座古老的雕像中,也许潜藏着能将民众的杂念一扫而光的力量。
基利安听着这样的教诲长大:“愤怒之剑”在很早以前便由新伊甸居民制造并安置在此,寓意是将怒火引向恶魔后裔抵达这颗行星之日,并对他们施以制裁。而现在甚至有流言称,历经漫长的年月后,雕像本身也开始拥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