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又一次为学生监护人的敏锐感到惊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吧。”
太宰治没有否认，语调不平不淡：“整个国家的人，都在为天元的结界提供咒力。或者换个角度说，天元张开的结界为了存续，自动自发地收集整个国度的咒力。
“没有办法看到诅咒的普通人并非真的毫无咒力，因为人是不可能没有负面情绪的。只是这些负面情绪需要累积、沉淀，才能诞生出具有威胁的诅咒。在诅咒尚未成形之前，人的负面情绪得到舒缓、释放，咒力溃散，自然无法从中诞生出诅咒来。
“原来该是这样的，可在天元的结界作用下，这些本该消散的咒力全都被收集了起来，用以维持结界。在结界的作用下，逸散的咒力汇集起来，加速了累积、沉淀的进程，从而诞生出了相较海外更多、更强的咒灵。
“为了平衡这一点，本国术师的数量和质量，同样高于海外。”
咒术界的“平衡论”在太宰治看来实在新奇，换个人听总觉得好没道理。
然而五条悟本人就是“平衡论”活生生的例子。
他的出生就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自那之后，原本不可多见的一级咒灵，乃至特级咒灵都变得不再稀罕，术师和咒灵的上限连连打破，近代以来逐渐衰败的咒术界甚至有向千年前的咒术盛世发展的趋势。
如此种种，都是不争的事实。
“千年前的平安时代，人鬼共生，咒术兴盛。在当时的情况下，天元张开结界或许只是单纯地保护民众、助术师一臂之力，可随着时代发展，鬼神、信仰、咒术开始衰败，覆盖全国的结界对人类来说不再是保护和助力，而是无法挣脱的枷锁、难以逃离的监牢。既然如此，天元为何不干脆点，直接解除结界呢？”
五条悟怀疑他是故意提出这么一问的，翻了个白眼，没答他的话。
咒术界高层难道会不知道这点吗？他们当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如果天元解除了结界，本国咒灵与术师的数量和实力恢复到世界平均水平，那些观念陈旧、以术师身份为傲、向来都觉得高人一等的老家伙们，他们能够接受咒术界衰败、术师世家没落、最终泯然于众人的结局吗？
这个问题，连栗山真司都能回答。
【没用的话，就会被丢掉。】
太宰治忍不住笑出声。
没有谁比咒术师更懂诅咒了。
人心是会孕育鬼的，而天元，他本来就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啊。
话回正题，太宰治懒洋洋地提议：“所以说，改变咒术界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其实是……”
“杀了天元吗？得了吧。”五条悟咂了下嘴，直截了当地说，“那家伙精通结界术，本体藏在极隐秘的地方，通往本体所在的门时刻都在变化，只有得到他准许的人才能进去。”
说到这儿，五条悟稍作停顿，捏捏鼻梁继续补充道：“自十一年前起，那家伙似乎就在有意识地躲着外人，尤其是特级术师。虽说他以前也不怎么见人、不掺和外界的事情……”
九十九由基与天元之间的矛盾暂且不提，五条悟和天元之间，若有芥蒂多半是因为当年的星浆体事件了。
天元的术式是不死，但他不是不会老的。身体达到极限，他的术式就会促使他发生“进化”，从而彻底摆脱身体的束缚。
没人知道天元进化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意识是否会消失，最重要的是，他是否会成为人类的敌人？
天元掌控着笼罩整个国家的结界，一旦成为敌人，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天元每隔五百年就要与星浆体进行“同化”，相当于给身体来个状态“重置”。
距离天元最近一次“同化”，就在五条悟上高专二年级的那一年。
当时被称作最强搭档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接到了保护星浆体，并将之安全护送到天元所在之处的任务。
那是他们唯一失败的任务。
星浆体天内理子死亡，甚至五条悟都差点在这次任务中死去。
后来，他们从九十九由基那儿得知“星浆体不止一人”，五条悟着实恼怒了一阵。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倒是没什么，天元却对他避之不及，生怕他动手一样。
五条悟是这么想的，然而太宰治却听得皱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者说，就算天元的结界被撤掉，已经诞生的咒灵是不可能立刻消失的。没有他的结界帮忙，不知会有多少第一线的辅助监督和咒术师死于非命……”
太宰治：“不是有真司吗？只消划定区域，一点一点，将境内咒灵全部清理掉不就行了？”
五条悟：“……喂喂，你认真的？”你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大吗？全国犁一遍，有你这么坑的监护人吗？
“哎呀。”太宰治用一种玩笑般的轻佻语气说，“真司都能一个月屠掉半城的咒灵，以五条先生的能力，清除一个区域的咒灵，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这多好呀，你和真司两个人，一个暴力输出一个强力辅助，境内的诅咒不是手到擒来吗？”
五条悟嘴角抽了抽：“话虽这么说……”那岂不代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他和他学生都要加班加到死了？未免太可怕了吧！
太宰治哈哈笑了两声：“当然，那只是最后的手段，如果有更加缓和的过渡期那当然最好。”
五条悟可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真司可以成为你的底牌。】
【所以现阶段你绝对要保护好他。】
那是他学生，他当然会好好看着。五条悟撇撇嘴，最后简单说了两句，挂了这通电话。
结束通讯后，太宰治收起脸上的笑意，键盘一敲，电脑屏幕亮起来，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格外冷漠。
他回忆起刚才五条悟提过的一件事。
【那之后，天元就开始有意识地躲避外人……虽说他以前也不怎么见人、不掺和外界的事情……】
十一年前，星浆体事件。
虽说五条悟和夏油杰护送星浆体失败，但另外一个特级术师九十九由基又说，星浆体不止一个。如此看来，五条悟二人护送的星浆体应该就是个放在明面上的靶子，最后天元应该是与另一个星浆体进行了同化才对。
那么天元为什么开始避着几个特级呢？
只是单纯的私人矛盾？还是说……别的原因？
天元和第二名星浆体……
当时的三名特级，五条悟、夏油杰、九十九由基……
等等！
太宰治的眼神忽地一凝。
【身体达到极限，天元的术式就会促使他发生“进化”，从而彻底摆脱身体的束缚……】
【没人知道天元进化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九十九由基说，还有第二个星浆体……】
【那之后，天元那家伙似乎有意识地躲着外人，尤其是特级术师……】
敲敲键盘，他从文档中调出一份关于特级术师的资料。
略过五条悟和乙骨忧太，扫过九十九由基，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这么一行字上：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咒灵操使。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容。
“原来如此。”
想明白后，太宰治拿起手机，给远在东京的小管家打了个电话。
*
“你猜，五条老师真的出国了吗？”
栗山真司说出这句话后，夏油杰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况且，就算五条悟真的如栗山真司所言没有出国，那也没什么，只要他这边行动够快，再抓了学生们做人质，脱身不算什么难事。
“之前没看出来，原来栗山同学是那种在外面挨了揍会哭着回去找老师家长告状的类型。”说着，夏油杰抬起手，轻描淡写地一招，四周的咒灵不约而同地朝栗山真司发起了进攻。
栗山真司提着把竖起来比自己还高的宽刃重剑，身姿依旧轻盈如风，利利索索杀出一条血路，直抵夏油杰跟前。
“你才会哭鼻子呢！”
领域外，乙骨忧太与米盖尔的战场拉扯到了城郊一处小树林。
四周无人，一方总算能展开手脚，招招狠厉，势头极其凶猛，数息就过了十来招。
月亮被云层遮蔽，距离最近的一盏路灯立在十几米外，周围光线昏暗，一个错眼就能将被风吹动的树影当做敌人。
对五感得到咒力强化的米盖尔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
“嗖！”
破空声自上而下，利器挟着被劈开的气流刺来，刮得人皮肤生疼。
米盖尔眼疾手快地撑开黑绳，硬接这一击，有了缓冲，他毫不恋战，立刻地往后跳开。
“唰！”
注入咒力的钢管挥了个空。
虽说如此，米盖尔也丝毫不觉轻松。他看了一眼在咒力保护下依旧磨损不轻的黑绳，顿时心疼得直抽抽。
月亮从乌云后露出半边脸，投下淡淡光芒。
从高处跃下的少年稳住身形，气质沉静，如同幽深无波的古井。
平日温润而无害的下垂眼里没有光，黑沉沉的一片，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树影中，拎着钢管看向米盖尔的样子，像极了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死神。
他眼睛一动，视线穿过枝叶罅隙，落到了状似无异的天幕上。
要快点赶到栗山同学身边去才行。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乙骨忧太收回视线，再次举起武器。
少年身上的咒力一阵翻涌，澎湃如怒号的波涛，气势汹汹，摧山坼地。浓稠的咒力如有实质，在他背后扭曲出一张诡谲可怖的笑脸，满是恶意地锁定了站在他对面的米盖尔。
“啧……”
米盖尔忍不住咋舌，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这是什么啊！这家伙的咒力量，竟然比之前跟他交手的栗山真司还要多，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凶的吗？！
“一个两个都不是善茬。”
学生尚且如此，换了老师来，那又该如何凶残？
米盖尔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
第45章
“轰！”
庞大的黑影急速倒飞出去，途中砸翻数栋小楼，碎石瓦砾稀里哗啦撒了满地，一路上掀起的烟尘足足几十米高。
高大臃肿的咒灵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没缓过劲，针刺般尖锐的危机感迫使它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异色瞳中倒映出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轮廓越来越清晰，这也意味着，令它浑身发毛的威胁离它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