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每次重启时固定要见的陈医生,严€€是郁白在那些循环时空里见面次数最多的人类,毕竟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经常在循环里叫上轮休的严€€一起胡闹,比如去见假证贩子。
完蛋肚子里装的恰恰就是这些时空。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里,完蛋跟那些在循环时空中和郁白有过交集的人,应该是有感应的。
起码最频繁出现在那些时空里的严€€有所感觉。
如果这种感应是相互的,那当郁白在殡仪馆偶遇张云江和袁玉行时,或许就触发了完蛋的某种力量,令前者无法火化,后者则返老还童。
在现有的线索下,郁白暂时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而想要知道一个人有什么愿望,最直接的方式,当然就是问他本人。
听到他的问题,张云江愣了愣,原本横抱在胸前的淡定双手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表情略显踌躇。
见状,郁白不禁慎重起来,下意识屏息静气,等待着答案。
然后,他看见对方似乎紧张地攒住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忐忑又期待的笑容。
“我的愿望啊,还真有一个。”
张老头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看向站在郁白身边的谢无€€。
“那就是……能不能让这位蓝眼睛的小同志教我和老袁下棋啊?”
他说完,絮絮叨叨地补充道:“我知道你们刚才肯定受了惊,现在提这个不合适,但是,你突然又问我愿望嘛……”
“……”
满怀期待的郁白被噎了一下,反射性道:“这个不算!”
张云江纳闷道:“啊?为什么不算?”
因为现实世界里根本没有谢无€€和袁玉行在公园下棋这回事,这不可能是那个张云江的遗愿。
郁白没法跟他讲明原因,只好近乎耍赖似的说:“张叔叔你换一个愿望,跟他没关系的那种。”
他说话时,目光从那位蓝眼睛的小同志身上掠过,清晰瞥见了对方眼中淡淡的疑惑和茫然。
似乎是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合适,所以一贯好学爱问的非人类倒并没有直接把疑问问出口。
很好,谢无€€还没有这个时空里原本的记忆。
郁白不是很想让他知道这天的自己是怎么把他约出来的。
……虽然他只是给非人类打了一个热情活泼的诈骗电话而已啦。
郁白硬着头皮,凑过去小声说:“我晚点跟你解释。”
身边的男人便轻声道:“好。”
张云江则一脸困惑地琢磨起来:“还带条件的……那应该是哪种愿望啊?”
是人生到了弥留之际,仍挂念在心头未能实现的那种愿望。
俗称遗愿。
但郁白不能对眼前的张云江这么说,他努力地思考着该怎么委婉地向对方形容。
“就是对你来说特别重要,但短时间里可能不太好实现的愿望,你会一直盼着它有朝一日能实现。”
张云江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这种愿望啊……我有的。”
郁白期待地看着他:“是什么?”
“世界和平。”
“……”郁白的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愕然道,“什么?!”
张云江就重复了一遍:“世界和平啊!怎么啦,你没有这个愿望嘛?还有祖国统一,国泰民安€€€€”
郁白有点忧郁地应声道:“好的张叔叔,我也希望世界和平,特别希望。”
这个愿望很好,但他实现不了,暂时不能使用奇异力量的谢无€€恐怕也办不到。
……能不能换个简单一点的愿望啊!
郁白这样想着,到底是没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他与张云江此刻不过是萍水相逢,历经世事的老人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说起深埋心底、更私人的遗憾与愿望。
又或许,遗愿这种东西,也像他曾经问谢无€€会送什么回礼,而对方回答过的不知道那样,不真正处在那个情境下,是想象不出来的。
总而言之,这个直接询问张云江遗愿的方案只能暂时放弃。
张云江观察着郁白略显沮丧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你问完啦?”
郁白点点头。
“是不是我回答得不好啊?”
“不是,特别好。”
张云江松了口气:“哦,那就好。”
他想了想,又试探着开口,眼睛偷瞄着没怎么说话的谢无€€:“那刚才说的,能不能麻烦这位小同志教我们两个老家伙下棋……”
不太能,因为眼前这位小谢同志现在还不知道围棋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想起了殡仪馆里一堆家属兀自争吵,张云江却孤零零躺在火化炉里的那一幕,郁白没能说出直接拒绝的话。
“他才刚接触围棋,还需要时间熟悉一下。”郁白说,“张叔叔,你留个电话给我,等他考虑好了,我再联系你。”
张云江眼睛一亮:“好啊好啊,那太好了!我的手机号码是……”
郁白在自己的手机里输入了他报出来的号码,按下拨出键。
老人的裤兜里很快传出一阵响亮的铃声。
“张叔叔,你也存一下我的号码,如果之后有什么事需要找我,随时联系我。”
郁白顿了顿,说:“比如万一身体有不舒服之类的,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张云江闻言乐了:“怎么,你是医生呀?”
郁白有些含糊地说:“差不多吧。”
他当然不是。
但他的确知道眼前这位老人之后会出事。
在现实世界里,九天之后的那个上午,张云江的遗体已经到了准备火化的这一步。
按照多年来他从严€€家的殡仪馆围观得到的经验来说,那通常是在去世的第三天。
那群王八羔子家属在争吵中提到过,老人走得很突然,连句话也没留下,更别提清楚分配好财产的遗嘱,袁玉行则当场愤怒地说老张是被他们气死的。
所以,不太可能是车祸之类的意外事故,张云江应该是突发疾病而去世的。
他看起来精神矍铄,身板健朗,不像是患有什么严重的绝症。
那么,大概率是在情绪激动的状况下,诱发了对老人而言很常见,也很致命的心脑血管类疾病吧。
按照这些时间和线索推算,郁白觉得至少在今天,张云江是安全的,不会那么快出事。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张叔叔,你要保持心情开朗,千万别生气。”
“生气?”张云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没生气啊!”
他又恢复了双手抱胸的淡定姿势,乐呵呵道:“我现在心情可开朗了!嘿嘿,刚才那一手真是天外飞仙,神来一手,漂亮啊!”
张云江再次看向那个黑发蓝眸的下棋天才,感慨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有天赋的年轻人,虽然一开始是老袁瞎胡闹,但幸亏他这一胡闹,才发现了你。”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谢无€€,而谢无€€怔了怔,沉默地将目光移向郁白,似乎在问他,自己该不该回答。
……完全听不懂眼前的人类老头在说什么对吧。
心虚的郁白连忙将话接过去,替他回答道:“他叫谢无€€,代表了明亮和开始的那个€€字。”
“哦,这个名字可不常见。”张云江略一思考,由衷地说,“€€见岁律更,不觉春醉厌。好名字!”
郁白突然觉得,第一次听到谢无€€的名字时只会联想到无纺布的自己,好像一个苍白的文盲。
他也顺便自我介绍了一下,方便老人称呼:“我是郁白,忧郁的郁,白……苍白的白。”
他绝对不会在谢无€€面前说白色了!
“张叔叔,我们还有事,要先走。”
严€€、袁玉行和何西应该也进入了这个时空,他们不像郁白,没有经历过之前的循环,又没有谢无€€在旁边,肯定会不知所措。
郁白得赶紧找到他们。
与张云江分别之前,郁白还是有点不放心,特意叮嘱道:“张叔叔,如果你遇到什么让你心情不好的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对于他超出常理的关心,张云江答应之余,显然有点不解:“好好好,你怎么……”
郁白想了一下,十分真诚地说:“张叔叔,你很像我已经不在了的外公,让我觉得特别亲切,一见如故。”
这当然也是编的。
他的记忆里连自己的妈妈都没见过,何况是外公。
张云江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讷讷地说:“啊,那可真有缘分。”
然后,他又反射性道:“郁白是吧,白、白……”
白是一个太普通的单字,能列出一箩筐诗句来,挑都得挑半天。
所以他“白”了几下,最终话锋一转,故作镇定道:“那什么,你有一个少见的姓氏啊,很特别的名字!”
没关系,不用硬夸的。
郁白忍不住笑了:“嗯,我也觉得。”
一头白发的老人便也爽朗地笑起来。
“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快忙去吧!”张云江朝两人摆摆手,“有机会的话,回头见!”
分别之际,热爱围棋的老人再一次将双手扩成喇叭状,对他眼中的围棋天才小声道:“小谢同志,请你好好考虑考虑啊!当然,我绝对没有强迫你教我们的意思!我先走了啊!”
老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小谢同志一脸茫然地收回了视线。
他侧眸,看见郁白正在打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拨出对象是“严€€”,听筒里则传出持续的等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