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没听懂后半句话,但她能理解前半句。
她小声应和:“你也觉得孤独吗?”
她同样不觉得人间热闹好玩,只感到孤独。
那双灰蓝的眸子静静地闪动了一下。
他说:“一开始是。”
听到这里,何西恍然大悟道:“但后来不是了,所以你才说不知道。”
为什么又不觉得孤独了呢?
神也和她一样,有了奇遇吗?
小女孩想了想,便问他:“是因为遇到了那个大哥哥吗?”
她没有说是哪个大哥哥,可彼此却好像都知道是谁。
神明无声地移开了视线,又不再说话,像是恢复了漠然的模样。
可奇异的是,何西竟不再觉得紧张,她揉揉仰得发酸的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啦,这是默认。
很奇怪,她反而有一点点想要笑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她和神有了一样的奇遇。
何西决定勇敢地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旅行有多长,未来会离开这里吗?”
她正说着,面前的房门忽然从内侧打开了,门后出现那片温暖的棕发,和毫无遮挡的明亮眼眸。
“好了,我搞定了。”他说着,又诧异道,“咦,你们在聊天吗?”
闻言,门外的男人和小女孩,却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此前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青年,这会儿摘掉了眼镜,比常人要浅的瞳色更彻底地显露在灯光下,被昏黄的室内顶灯映照得宛如冰凉琥珀。
没了黑色镜架的遮掩和压制,他浅棕的中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皮肤冷白,色彩清淡,整个人像是透明的,眉眼却生得精致明艳,冷淡与€€丽相交融,透出一种奇异的矛盾气质,还有随之而来的压迫感。
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何西下意识想,这样比刚才更好看了。
但、但是,为什么她突然有点害怕……
短暂的寂静里,大哥哥伸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干嘛,不认识我了?”
郁白打开门时,恰好听到小女孩最后说的几个字,于是又说:“我们很快就离开这里了,何西,你有没有东西要拿?”
何西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问:“我要拿书包……我能去上课吗?”
大哥哥就笑了:“之前约定过了,这是你的自由,你想去上课吗?”
原来上不上学也可以由她决定吗?
何西简直受宠若惊,反射性道:“我不想……”
她真的不会写作业,好难。
她说到一半,想起刚才那种不明来由的压迫感,又默默改口:“那个,我先去拿书包。”
郁白眼中笑意更浓,应道:“去吧。”
蔚蓝天空变成过盛大湖泊,金色电梯载着人去往另一个时空,有神悄悄藏身在人间。
世界都这样了,他倒真的不在意小学生逃几天课这种小事,又毁灭不了世界。
她想不想去学校都可以。
比起这个,郁白更想知道这一大一小在门外聊了什么。
此前一直表现得很漠然的非人类,居然愿意跟这个陌生的小女孩聊天。
虽然刚才谢无€€没有看着小女孩,但郁白认得出来,那是在认真聆听的神情。
所以他好奇地问:“你们前面在聊天吗?”
“嗯。”谢无€€回答他,“她问我人间好玩吗。”
……听起来是很适合非人类与小朋友聊起的童趣话题。
郁白忍俊不禁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
很好,标准的谢无€€式诚实答案。
郁白说话时,男人的目光终于从他的面孔上移开,越过他的肩膀,注意到屋子里那两个常常互相斗嘴的人类,此刻格外安静。
严€€和袁玉行正神情恍惚地望着郁白的背影。
谢无€€略有些疑惑地问:“你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戴眼镜了?”
郁白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毫不心虚地露出一个淡定的微笑。
“没什么,只是跟何西的爸爸聊了聊天。”
他顺便叫醒魂不守舍的两人:“喂,别发呆了,准备走了。”
何西的爸爸此刻已经清醒,却仍半躺半坐地待在此前倒下的地方,肚子上放着一张应该是随手扯下的纸条。
何西回房间拿书包时,脚步碎而急,特意绕开了地上的中年男人,生怕被他突然抓住。
但等她匆匆拿了书包出来时,父亲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在她小跑过身边时,本能般地颤了颤。
因为那个一头棕发的年轻人往这里走过来,主动接过了何西手里的书包。
“不用着急,没有漏拿东西吧?”
何西在父亲面前始终有些胆怯,很小声地说:“没有了,都拿上了。”
闻言,年轻人的视线便从小女孩那里,转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上。
何文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眼里的笑意消失了。
他微微俯身,用指尖拾起了刚才丢过来的纸条,浅淡的眼瞳里没有半点情绪,声音倒算是温和。
“何文涛,你女儿我接走了。”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刚才跟你说的话,记住了吗?”
写着一行字的纸条在半空中轻轻晃动,何文涛抖了抖,连忙道:“记、记住了!”
“真的吗?”年轻人忽然笑了笑,“那你重复一遍。”
他明明弯起唇角笑了,笑意却没有半分到达眼底,一片冷然。
在今晚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何文涛的大脑近乎空白,此刻只好努力回忆着他的话:“要给你打电话,把、把女儿接回来。”
紧接着,夹在白皙指间的纸条便被甩到了他脸上,轻飘飘地跌下来,像一抹落进风里的烟灰。
“别忘了啊。”年轻人笑着说,“照顾小孩可是很累的。”
随即,他牵起何西的手,替她拿着书包,转身离开了这个乱糟糟的家。
他身后的其他人也陆续跟上。
跌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连半个屁都不敢放。
在脚步声消失后,他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他惊慌失措地关上门,然后落锁。
一行人离开这层楼,回到了郁白住的十二楼。
中途,严€€十分殷勤地接过郁白手里的书包:“我来拿我来拿!”
袁玉行久久没能回神,喃喃道:“居然还能这样,我的天,他敢给你打电话就有鬼了,报警肯定也是不敢的。”
小女孩则恍惚地回头张望,总以为自己看错了:“我爸爸他看起来……”
就像她一样弱小。
牵着她的大哥哥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她说完了未竟的话:“他一点也不强大,只是个子比你大一点,但完全不如你勇敢,不用怕他。”
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其实根本无需多做什么,只要看上去比他坚硬,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软弱。
严€€忍不住插话:“但说真的,小白,前面那会儿我也怕你,我现在终于理解小时候天哥为什么会问要不要留一批人跟你混了,你这气质简直是天生的,而且你看起来怎么好像真的在道上混过一样……”
袁玉行震惊:“什么天哥?什么跟你混?什么道上?”
“小白,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不是我说,你刚才把小姑娘掳走当人质的样子真的好、好熟练啊€€€€”
“……”郁白瞪了一眼严€€,顺便纠正袁叔叔的错误观念,“哪来的人质?不要乱说,我是守法公民。”
他只是接走了何西去玩几天,还礼貌地给她父亲留了电话号码,提醒他之后来接小朋友。
于情于法,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好不好。
他一记眼刀过去,严€€莫名一哆嗦:“不是,妈呀,你现在连瞪我都变得可怕了,要不你还是把眼镜戴上吧?”
袁玉行附议:“对对对,戴上好,别吓到小姑娘了,她胆子小。”
还被大哥哥牵着的小姑娘茫然地眨眨眼睛:“我没有吓€€€€”
她没能说完,因为郁白松开了手,表情无奈地去拿眼镜。
“嫌弃我是吧。”他随口吐槽好友,小声道,“戴上就戴上。”
他停下了脚步,小女孩仍在往前走,起初并肩的距离就交错开了。
原本走在最后的男人因而走到了郁白身边,也停下脚步,等待着他。
郁白听见耳畔响起一道认真的声音。
“不可怕,很好看。”
谢无€€好像把他随口说的话当了真。
刚展开的冰凉镜架停在指间,郁白有点意外地侧眸看过去。
浅淡的眸光蓦地撞进一片波光粼粼的蓝色湖泊。
近在咫尺的男人顿了顿,又说:“不一样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