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玉行絮絮道:“小孟人很好,也特别有商业头脑,帮他把公司做得更大了,我是不太懂这些做生意的事,总之老张说,这么大的集团,只有交给小孟,他才能放心,才对得起成千上万个员工的饭碗。”
“他觉得自己的几个孩子不行,能力和心性都靠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只答应给他们一点股……股权是吧?还有钱,老张说,这样反而让他们过足几辈子的好日子,还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
说着,袁玉行怅然道:“可是这群王八羔子哪里能懂他的苦心,一个个铆足了劲想要从小孟那里把公司夺过来,什么难听的胡话都敢说,唉,从他决定要这么做开始,一家人的关系就没好过,除了今天。”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他神情恍惚地朝里望着,着实是有很久都没见过老友脸上露出这么畅快满足的笑容。
上一次,恐怕还要追溯到心境澄澈,只用惦念围棋的少年时代。
一旁的郁白听罢,也失神了好一会儿。
能够力排众议,将如此庞大的家业拱手交给一个外姓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怪不得能将事业发展到那么庞大的规模。
只可惜,张云江聪慧清醒的头脑和敏锐超前的眼光,没有一样继承给了这群钻进钱眼里的子女。
短暂的寂静后,袁玉行讷讷道:“老张今天是真的很高兴,我也实在没挑出什么毛病,他们半句没提公司那些事啊……你说,有没有可能,真是他们想通了老张的用意,转性了?”
虽然这种醒悟已经来得太晚。
但至少在这个时空里,张云江还能真切地享受到这些迟来的亲情。
郁白沉默了一会儿,彻底理清所有散落的线头,诚实地摇摇头:“不可能。”
袁玉行听他语气异常笃定,惊了一下:“为什么不可能?万一……”
“没有万一。”郁白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的妄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转性。”
连彻底分别的死亡都不能让他们醒悟,活着时更没有可能。
袁玉行一怔,连忙追问:“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到来。”郁白说,“尤其是你和何西。”
小男孩听得一头雾水:“啊?我和何西?”
“他们压根没见过何西啊,我也是,老张都没认出我来,何况是他们几个!”
郁白却说:“就是因为没见过你们,对他们而言才更可怕。你记不记得张叔叔一直叫我什么?”
袁玉行立刻道:“记得啊,小郁医生!”
“对,张叔叔误以为我是医生,所以一直这么叫我,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得到。”
“那么,一个医生带着两个从没见过的小孩,突然住进了一个家财万贯的老人家里,得到他慷慨热情的对待,还让他格外开心。”
“而这个老人曾经力排众议,把整个集团交给了外姓人,没有任何子女相信他的良苦用心,相反有很多难听的猜测。”
郁白最后说:“现在,他们可能觉得,当时的某个猜测终于成了真,张叔叔不是不想把公司留给子女,只是没想好要不要留给他们这几个子女而已。”
袁玉行听得瞠目结舌:“可、可是老张介绍了我们,说是棋友,他们没有质疑啊,态度一个比一个好!”
“棋友?你觉得他们会信吗?”郁白说,“还有,他们现在敢质疑吗?”
在莫名其妙蹦出来的,极具威胁性的竞争对手面前,他们当然不敢再用原先的态度对待老人。
曾经敢仗着血缘肆无忌惮,是以为老人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他们再也不敢了。
因为出现了更得张云江欢心的晚辈。
甚至在老人最喜爱的围棋上,都得到了他的由衷认可。
郁白解释到这里,袁玉行终于恍然大悟,彻底理解了今晚一切不同寻常的地方,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居然能这么想老张,这、这也太……”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真是一群狗日的王八羔子!!”
郁白已经很有预见性地捂住了何西的耳朵:“别说脏话,有小孩在。”
被大哥哥温暖手掌触到的小女孩忽然抖了抖,反射性地去拍自己胸口。
被气到胸闷心颤的小男孩也跟她一样,满心憋屈的怒火,连连抚着胸口顺气。
两人都听懂了郁白的话,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郁白的目光则从这两道矮矮的身影上划过,最终落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谢无€€身上。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暂时不用担心张云江的心脑血管了。
对周遭变故一无所知的老人,会得到许多超出平常的关怀。
“我们现在应该……”郁白想了想,说,“帮张叔叔报复回去。”
袁玉行眼睛一亮:“真的吗?我是想帮老张出这口恶气!要怎么报复?我能帮上忙吗?”
郁白便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以牙还牙,气死他们。”
这是给他和朋友们送来一车貂的某位长辈,从小就灌输给他的人生理念。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道:“袁叔叔,其实你能帮上很大的忙。”
“什么忙?你说你说!”
郁白就一本正经地跟他开了个玩笑。
“你从我们三个里面挑个人叫爸爸吧,在张叔叔没留意到的时候叫。”
他笑着列举名单:“我、小谢,还有严€€。”
满心期待的袁玉行,差点被这个离谱的建议原地绊倒:“啊?啥玩意儿?”
但他问完后,瞬间意识到,这可能还真是个报复的法子。
比起年纪尚小的孙子辈幼童,肯定是正当年龄的子女辈青年人,更能让那群王八羔子煎熬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郁白也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我恐怕不行,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叔叔了,而且年纪可能不对,要不严€€?”
他看上去太像大学生了一点。
“不不不!”袁玉行拼命摇头,对认傻大个作父充满抗拒,“你让我叫他爸爸,还不如弄死我算了!”
郁白和严€€都不行,那就只剩下……
两个小朋友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今晚格外恐怖的存在。
不断听郁白提到其他人的谢无€€,此时目光沉郁,那双灰蓝的眼眸里涌动着凌厉风暴,恰好又一身纯黑西装,气质非凡,直叫人悚然。
郁白简直觉得,没有比眼前的谢无€€更合适的继承人之选。
“……”被可怕气场袭击的小男孩霎时膝盖一软,竟脱口而出道,“爸、爸爸!”
说真的,要不是辈分只需要喊到这里……
按照发自内心的本能,他更想喊爷爷。
或者祖宗!
第066章 异时32
小男孩的这声“爸爸”喊得异常清脆果断,掷地有声,连最初玩笑般提到这个离谱的郁白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居然说叫就叫。
袁叔叔真是一点老人家的样子都没有啊!
这一声叫得简直比真爸爸还真,充满了面对严厉父亲时特有的敬畏和恐惧。
郁白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震惊之余,再看到此刻的谢无€€完全在状况外的神情,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见状,被喊得十分错愕的新晋爸爸,似乎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
沁凉疏朗的石阶上,仍然满身冷冽的男人脚步微动,沉默地拉开了一点和袁玉行的距离。
……“莫挨我”是吧?
将谢无€€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郁白,便笑得更厉害了,浅棕眼眸里闪烁着璀璨笑意,比远处夜空里的星星还要亮。
屋檐下严酷可怖的深压寒冬,竟无端淡去了一些。
全程认真听着大人们说话的小女孩,也跟着笑起来,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轻松了不少。
听袁爷爷忽然管神明哥哥叫爸爸,真奇怪呀。
可是真的好好笑。
早慧的何西基本理解了小白哥哥说的这个报复方式,也意识到在那些对张爷爷很不好的叔叔阿姨们眼中,自己和袁爷爷应该是姐弟关系。
她是比小航要高一些呢!
所以,很想出一份力的小女孩琢磨了一下,主动问:“大哥哥,我要不要也叫你爸爸呀?”
她的目光天真单纯,但被她注视着的黑发男人却神情一僵。
然后,又一言不发地往旁边走了一点。
“……”
夹在谢无€€和两个小孩中间的郁白捂了捂脸,企图回忆一点悲伤的事来控制自己的笑意,颤着声说:“现在不用,你可以等那些人在的时候再叫。”
他真是笑得有点受不了了。
“好哦。”何西点点头,很聪明地临时改了口,把自己的称呼跟弟弟统一,“我知道啦,小白叔叔。”
袁玉行已经彻底接受了仿佛经历过一场大革命的辈分关系,迅速进入角色,甚至颇为兴奋,摩拳擦掌道:“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进餐厅?我今天非得气死这群小兔崽子不可,哈哈!”
“……先别这样叫我了。”郁白不愿再听,伸手去揉笑出来的眼泪,“等我笑完再进去。”
“好好好,不急不急!”
其实很急的袁玉行开始原地踱步,试图找点事做:“我先跟小何西适应一下,排练排练,万一等下喊错了。”
小何西比他还适应呢,立刻指正道:“袁爷爷,你不可以叫我小何西啦,我是你的姐姐。”
“啊!是是是,姐姐!”
为了给老友出气,袁玉行完全将老人家的尊严置之度外,喊完叔叔爸爸又喊姐姐,没有一点犹豫。
“对了,刚才我都没顾得上你。”
说着,小男孩连忙打量起比自己高一些的小女孩,关切地问:“张一哲那个小混蛋有没有欺负你啊?我看他今天也一副听话懂事的样子,就忘记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