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敢,要挨打了不还手,我有病吗?”鬼娃子淡淡道,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
感觉到手心里湿漉漉的,王小柴擦了擦鼻血,深感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把心一横,发起狠来,招呼着手下们一起上:“这是明摆着要抢我们地盘了,给我打!”
孩子们对鬼娃子的来历有所忌惮,什么乱葬岗里的无名尸,什么索命小鬼来还魂,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原本不想跟他扯上瓜葛,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吃饱饭,那点对神神鬼鬼的畏惧碰上沁春客栈的丰盛饭菜,顷刻间就抛诸脑后了。
再说了,八个打一个,胜算肯定是他们这边大,是以柴子哥一下令,他们果断围上去开打。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鬼娃子的身手远在他们之上。
相比于他们毫无章法的挥拳伸腿,人家一招一式都直奔要害,明明年纪那么小,身板那么瘦弱,可那拳头能把人打得肚子里翻江倒海,那扫腿能把他们掀个人仰马翻。不过片刻,八个小孩就全部趴在了地上。
鬼娃子低头看着他们,不屑道:“还有谁要拦着我讨饭?”
***
此时沁春客栈的后门开了,帮厨捧着满满两大盆饭菜走出来,看着这场景一脸懵:“怎么了这是?打架了?”
不再理会七零八落的小孩,鬼娃子走到帮厨面前潇洒伸手:“我来讨饭,快点拿来。”
帮厨:“……”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讨饭的。
这会儿帮厨也反应过来了,他们这门口经历过好几次孩子帮的争抢了,只是以往都是两边各有好些个小孩对打,赢了的那帮子留下来。头一回见一个小孩揍翻全场的,而且还是个这么瘦弱的孩子,可见是个厉害角色。
他只负责放饭,其他的是不管的,于是放下两个大盆就回后厨忙活了。
鬼娃子检视了一遍菜色,直接端起一个大盆,抄起饭勺就往嘴里扒拉,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底朝天。舔了舔嘴,他又抄起另一个饭盆。
包含王小柴在内的八个孩子此时都爬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同时震惊于他的饭量。
往常这些饭菜他们一顿是吃不完的,各自瓜分掉之后,要一直吃到第二天晚上再来讨。可如今做了别人的手下败将,这鬼娃子还如此能吃,看来真的要换地盘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得饱又吃得好了。
孩子们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哀嚎。
鬼娃子终于放下了饭勺,还剩下大半盆的饭菜。他放下盆,摸了摸肚子说:“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王小柴又擦了擦鼻血,垂头丧气地说:“我输了,认你做大哥。”
鬼娃子皱眉:“谁要做你大哥!吃你的饭去!”
***
听完巡城守卫的汇报,曹肆诫问:“所以他现在就是到处去讨饭?入城五天,顿顿去讨,讨遍了全城的好饭馆?”
守卫道:“是,鬼娃子出了名的能吃,那些饭馆的后厨都认得他了。倒是没见他接触其他可疑人物,也没见他传递什么消息。”
曹肆诫颔首:“那其他孤儿呢?都被他欺负完了?还能讨到饭么?”
说起这个,守卫面色古怪:“这……不知怎么的,如今流民营的孩子都以他马首是瞻,他每次去讨饭,就有一帮孩子跟着去。他讨饭的手法……呃,比较强势,能讨到两倍的饭菜,就自己吃一半,剩下的分给其他孩子。”
“竟成了孩子王?”
“不止如此,他嫌讨到的饭菜都凉了,今日又换了法子。反正听他话的孩子多,到了饭点他就派出几队孩子去各家饭馆收剩饭剩菜,然后带回来生火下锅,热好了再分。最难讨饭的三家饭馆都是他亲自去,有一家后门都给他踹了个洞,拖着装剩菜剩饭的桶就走,用完了还派人给送回来。”
“孩子们都乖乖听他的?”曹肆诫讶然,“自己不偷吃偷藏?”
“都给打服了,没人敢偷吃偷藏。”
“……”这行事作风,还真是有些邪性。
曹肆诫琢磨着,再过不久,恐怕这鬼娃子就不甘于讨饭了,手底下拉拨着一大群小弟,指不定干出其他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不过这也算解决了流民营的一大难题,他暂时也顾不上管,到时候再说吧。
守卫走后,凛尘堡又有人来递上拜帖:“无相门的人今日入了城,说要拜会堡主。”
曹肆诫凝神看向拜帖:“无相门……”
第78章 转型
鬼娃子入城第五天。
由于他在封寒城讨饭讨出了名声,有四个小孩畏畏缩缩地来找他,央求他带领自己去城西的众庆楼碰碰运气。
这几个小孩是一个村子里逃难来的孤儿,年龄最大的七岁,最小的只有三岁,算是流民营里最弱势可怜的小团体。原先孩子帮争抢地盘,最后留给他们的就是城西这一小块。他们本以为这里定是最偏僻没油水的地方,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可口佳肴,只盼着能讨到几个馒头炊饼就行,然而事实与他们想的大相径庭。
孩子们去自己的小地盘逛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地段不仅不偏僻,甚至可以说是城西最繁华之处,坐落着一家比沁春客栈还要气派的酒楼,也就是达官贵人们最爱去的众庆楼。
刚开始他们以为弄错了,这么好的地盘能轮到自己?上门试过一次才知道,原来这酒楼是讨不了饭的。
众庆楼的后厨,宁愿把剩菜剩饭搅合成泔水喂猪,也不愿分给他们。
这个地段出没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根本没有沿街叫卖的便宜商贩,要么是精致华贵的绸缎庄胭脂铺,要么是风雅清幽的书画斋品文苑。除了众庆楼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们这样的小孩填饱肚子,而且如果他们在路上敲碗乞讨的话,也会被官差或家丁驱赶。难怪其他孩子都不肯要这块地盘,大方地给了他们。
正因如此,这四个孩子天天饥一顿饱一顿,把众庆楼的伙计缠得烦了,还挨了好几顿打,饿极了只能去其他孩子的地盘抢食,抢完了也要挨打。以至于他们个个瘦骨伶仃,身上到处都是瘀伤,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直到鬼娃子的到来。
短短数日,鬼娃子统一了全城的流民孩子帮。
这四个孩子看到了希望,他们相信,在鬼娃子的带领下,他们一定可以攻下众庆楼!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番景象€€€€
鬼娃子抱臂站在众庆楼后门,身后由高到矮站了一溜小不点,冷肃而坚定地对那个膀大腰圆的伙计说:“我来讨饭,快点拿来。”
众庆楼的伙计也是有备而来,斜眼睨他:“我知道你,鬼娃子么,仗着自己人小可怜,在城里到处讨饭。怎么?今天如意算盘打到我们众庆楼头上来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们众庆楼从不施舍乞丐!”
鬼娃子平静地问:“为什么?你们没有多余的剩菜剩饭吗?”
伙计道:“有啊,当然有,泔水要不要?”说着他从门后拎出一桶发馊的泔水,约莫摆了好几天了,里头的饭菜汤水混在一起都沤出了泡。
鬼娃子摇头:“这种不行,吃了会坏肚子。”
“不行?怎么不行?你们也有资格嫌弃?”伙计舀起一勺泔水怼到他面前,“闻闻看,香不香?这是上周落下的一桶,我们养的猪都不肯吃了,赏给你们这些小崽子正好!”
说罢,伙计猛地把这勺泔水朝他们身上泼去。
***
鬼娃子身法敏捷,侧身避过了这一泼,顺道推开了身后的小孩。可他毕竟手脚短小,顾不上最末尾的两个小孩,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被馊了的泔水泼了满头满脸。
伙计大笑:“你们也就配吃这种东西!我们老板说了,剩菜剩饭喂猪可以宰了待客,喂你们这些乞丐能干什么?”
最小的孩子懵懵懂懂,小手抓起脸上的烂菜就往嘴里塞,鬼娃子冲上去打掉他的手,警告道:“不准吃!吐出来!”那孩子张嘴就要嚎啕,鬼娃子趁机伸手把他嘴里的烂菜抠出来,再用衣袖把他脸上的泔水擦掉,厉声呵斥:“不许哭!”
“呜……呃!”那小孩被他吓住了,硬生生憋住了声音,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掉。
“真的不能吃。”前面的小孩拍哄着他,小声安抚,“听鬼娃子大哥的,吃了这些饭菜要得病的,这人没安好心……”
“不是来讨饭吗?”伙计举起泔水桶,“给你们,都给你们,吃个饱吧!”
“有完没完了。”鬼娃子皱眉,轻巧地跃起,一脚踢在泔水桶上端,让那伙计失了平衡,哎哎叫着往后倒去,那桶泔水顷刻间泼到他自己身上。
“啊呸!啊呸!你小子竟敢……哕,你小子……”伙计被熏得直作呕。
鬼娃子转向伙计:“你们老板说得对,剩菜剩饭喂给我们,你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伙计甩开手上滑腻的泔水,勉强爬起来,抄起院里的扁担要打他们:“我打死你们!又臭又脏的小乞丐,看着就晦气!还有你这个坟里头爬出来的小鬼,更晦气!”
“大哥算了吧,咱们快走……”
“鬼娃子哥哥小心!”
尽管鬼娃子的个头只到那伙计的腰,但他凛然不惧,拉着门环带上半扇门板,截住了扁担的攻势,而后猛地一推,门板反弹回去,让伙计脚下踉跄,再度失去平衡。与此同时,他握住扁担的另一头,准备把这武器夺过来。
奈何受身体限制,他的力气终归比不过壮汉,拽了两下没拽过来。
四个小孩见状,纷纷上前帮忙抢扁担。
那伙计被这几个孩子缠得狼狈,索性一丢手,让他们往后栽了出去,自己顺势关上后门,以为就此万事大吉。
不料鬼娃子两脚给门上踹了个洞,苍白细瘦的胳膊伸了进来。
伙计看到这一幕,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此时他有种错觉,这孩子就是从坟里爬出的索命鬼!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上他!
那只胳膊抬起门栓,鬼娃子推开门,就这么扛着扁担进了院子。
他一扁担扫过伙计的下盘,把他撂翻在地。
伙计吓得坐在地上,抖着声音骂:“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鬼娃子把扁担抵在他心口,冷声道:“不干什么,就是来告诉你,虽然给我们饭吃你们得不到什么好处,但不给我们饭吃,你们众庆楼一定会倒大霉。”
“什么、什么意思?”
“你们养的猪,只能任由你们宰杀,反抗不了。”鬼娃子说,“我们这些小乞丐可就没那么听话了,谁得罪了我们,我们就要报复谁,让谁身败名裂。”
伙计慌了:“你……你吓唬谁呢!”
鬼娃子抽了他两扁担,留下一句“等着吧”,便带着四个小弟扬长而去。
***
从那天起,封寒城里就散播出一个童谣:
众庆楼,黑心楼,回锅肉是口水肉。
你一口,我一口,吃的都是一盘油。
众庆楼,饭菜馊,乞丐也嫌酒肉臭。
猪一口,人一口,吃的都是同一篓。
众庆楼的饭菜不新鲜,这话很快传扬开来,食客们越想越觉得真,要不怎么别家酒楼都有小乞丐巴巴地等着收剩饭剩菜,偏就他家没有乞丐上门呢?定是吃他家饭菜吃出了毛病,连乞丐都嫌弃,可见他家真是拿不新鲜的饭菜一遍遍诳人的!
不出两日,众庆楼就从封寒城最热闹大酒楼,陷入了门可罗雀的境地。
后来他们后厨上赶着给流民营的孩子帮送饭送菜,只求他们别再传唱那个童谣了,老板也当着他们的面解雇了那个伙计,当然也把责任全都推到了伙计的身上,只说自己从没说过什么给猪吃也不给他们吃的浑话。
就这样,鬼娃子垄断了全城酒楼的讨饭营生,也收获了一大帮子小弟。
那天他踹了众庆楼的门,把鞋子踹开线了。
这双鞋是放他出来的时候牢头给他的,穿着很舒服,也是流民营里难得一见的孩童布鞋。这会儿鞋穿坏了,只能找人帮着缝补,或者跟其他孩子一样,编个草鞋将就穿着。由此他也意识到了赚钱的紧迫性,人活着不光为了吃饱,还有许多用得着银钱的地方,总不能什么都朝别人讨要来吧。
加上他吃腻了剩菜剩饭,也受够了看那些虚伪之人的眼色,于是在入城的第七天,他开始想法子赚钱,让自己过得更好些。
在流民营找人补鞋的时候,鬼娃子遇上了赵大娘。
赵大娘手巧,在城里找的活计就是替人缝补衣物。她丈夫死在了战乱中,自己千辛万苦带了一双儿女逃进封寒城,但其实她还有个幼子,那孩子生了重病,死在了路上。因她觉得鬼娃子与幼子年龄相仿,身量也差不多,所以待他很亲切,从不避讳他从坟里爬出来的过往,甚至试探着问过他,有没有真的见过地府,那里冷不冷,那里的孩子缺不缺吃穿。
听闻他在找人补鞋,赵大娘便接了他的单,没收银钱,还将留给幼子的一双小布靴和一顶虎头风帽送给了他。
经过这些天的胡吃海塞,鬼娃子长了些肉,脸蛋也变得圆润了些,戴上那顶虎头帽,更显得可爱俊俏。去众庆楼讨饭的时候,就吸引了许多食客的目光。
如今他去众庆楼讨饭,都是走正门,老板恨不得拉着他告诉全城人,看啊,乞儿帮的老大最喜欢来讨我们家的剩菜剩饭了€€€€也算是一副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