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婉脑子懵懵的,完全搞不清状况。他被拽出浴室,狠狠掼在地上,好在地上铺着厚地毯,不软,总比坚硬的青石板好上许多。
舒婉来不及想太多,熟练地蜷缩成一团,以期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这是做样子给谁看呢?”舒博群气不打一出来,顾不上再披儒雅的皮,上去就给了舒婉两脚,“舒琬,你个孽子,老子的脸今天都让你丢尽了!”
“行啦,小点声,等会儿叫人听见了。”刘晓莉拉了拉舒博群的胳膊,拉得不怎么用心,任由舒博群又踹了缩在床角的人两下,才劝道,“好了,别伤到他的脸,回头郁家人要问的。”
平日里舒琬跟个狼崽子似的,今天倒是不吭声了,怕是跳海把脑子泡坏了。
“我告诉你,这婚你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婚期已经定了,别再搞那些花花肠子,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舒博群呼了口气,说道,“这几天你不许出门,饭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别人寻死觅活,我看就是你那早死的妈上梁不正下梁歪……”
刘晓莉撞了撞舒博群的胳膊,到底怕舒琬再跳海,舒博群闭了嘴。
白脸唱完红脸唱,刘晓莉弯腰扶起怯生生的舒婉,娇滴滴道:“哎呀,小琬,不是阿姨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我和你爸爸呢,也是一片好心,郁家是什么家庭,能嫁到他们家,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看你,出发前都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反悔呢?还搞跳海这一出,瞧把你爸爸吓得,他年龄大啦,可经不起你们小年轻这样刺激的哦。”
舒婉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敢接话。他被刘晓莉拧着胳膊扶坐在了床上,等刘晓莉一松手,便控制不住地缩进床角。
后背贴上墙,悬着的心才像是有了点着落。
舒博群看到舒琬这幅拒绝交流的模样就头疼,他有气没处撒,拿起掉在地上的拖鞋狠狠向着舒琬砸了过去:“你喜欢男人已经够让人恶心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如了你的愿了,还不知道珍惜!等到了郁家,可没人再惯着你!”
“我今天就给你把话说清楚,舒琬,我养你二十年,不盼着你有多大的出息,能不给舒家抹黑,我就烧高香了!”
“郁家你是去定了,别总觉得是我占便宜,讨好了郁恒章,你的好处也少不了!你要真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把脑子放清楚一点,想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舒博群今天当众丢了脸面,越看自己这个大儿子越心烦。他对“舒琬”的异常视而不见,在刘晓莉柔声细语的劝说下先一步离开让人喘不上气的内舱房。
刘晓莉叮嘱一起跟进房间,但一直站在角落里没出声的亲儿子:“小泽,再去劝劝哥哥,让他别气爸爸了,就乖乖听一次家里的安排嘛。”
门关上的那一刻刘晓莉的声音轻轻飘入:“对啦,等下走的时候,记得把你哥哥的房卡收一收,小琬情绪不稳定,还是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舒婉不知道房卡有什么用,他警惕地看着这位留下来的小少爷。
舒泽淡淡瞥了一眼床上的舒婉,在桌上翻到了舒琬的房卡,装进自己的兜里。
说是弟弟,实际上舒泽比舒琬小不了几个月。
舒泽打量着小小的房间,不甚满意地撇撇嘴。人员登记时他故意将舒琬安排在条件最差的舱内房,但毕竟是豪华邮轮,舱内房的环境也差不到哪儿去。
舒泽想,舒琬就该死在海里,怎么就让人救上来了呢。
甩在舒婉身上又滑落在床的拖鞋被舒泽嫌弃地扫开。刚才舒博群动手。舒琬都没有反抗,料想是在海里泡了一遭体力不支。
舒泽伸手将舒婉拽到眼前,贴着舒婉的耳朵冷声道:“这次算你命大,我告诉过你了,没有什么是我舒泽做不出来的……别想那么轻易地飞黄腾达,只要你一天不进郁家的门,我就还有机会。”
贴这么近,舒泽防着舒琬突然发疯咬他一口,但看样子,舒琬真的被吓破了胆子,什么反应都不敢有。
舒泽心中的郁气一下通了。
没人会不怕死,舒琬平时耍狠,现在不也一样。
他将舒婉甩回床上,嫌脏一般在床单上蹭了蹭手,再抬眼,舒琬还缩在床头,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终于把小疯子吓唬住了,舒泽反而觉得索然无味。他懒得再搭理舒琬,起身欲走,却忽然觉得今天的舒琬有哪里不太一样。
还是那半长不长的头发,还是那副楚楚可怜假扮无辜的白莲花模样,但好像……
舒琬的左眼眼皮上原来有颗朱砂痣吗?
第02章 第二章
舒琬一抬眼,那颗小小的红痣又不见了。
舒泽很快离开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他没能再看到舒婉眼皮上的痣,但那也不重要。
他亲眼看着舒琬在海里无助地挣扎、沉没,鬼门关前走一遭,人被吓傻了也正常。
不如说吓傻了正好。
舒泽回头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既然舒琬被吓得说不出话了,那就别怪他先下手为强……
舒婉又成了独自一人,从这些人的话里,他判断暂时不会再有人来找他。
舒婉猜想他们可能是将他误认成了某个人,那个人也叫“舒婉”。
可他不是掉进了河里吗?这里会是哪里?这些人的装扮又是说不出的怪,和大梁截然不同。
男人都是一头短发,穿着黑白的衣服。女人倒还是长发,头上没有太多发饰,裙子的款式见所未见,居然就那样直接露出了小腿。
舒婉身后的伤又在疼了,他忍着痛下床,决定再翻一翻房间里有什么能给出提示的东西。
一阵折腾,舒婉在立在墙角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张身份证明。证件上的图画十分清晰,那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舒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误认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
人的模样,怎么会如此逼真地被复刻在一张硬卡片上?
舒婉想,他可能遇到了比误入桃花源还离奇的事。
……
刘晓莉让舒泽拿走舒琬的房卡,想要变相地限制舒琬的活动范围。没有房卡舒琬哪儿都去不了,连餐厅吃饭都不行,没办法消费,更何况出去一趟就回不了房间了。
为了防止舒琬补办房卡,刘晓莉还提前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说家里的孩子情绪不佳,最好让他在房间里一个人休息,如果人又跑出来了,一定及时联系她。
舒琬跳海轻生有目共睹,工作人员也知道这位小少爷如今的身价不低,更不敢招惹,都拿舒琬当重点保护对象对待。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舒琬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现在的“舒琬”根本就没有走出房间的意识。
舒博群和刘晓莉话里话外都是要关着他,舒婉自然而然地就没了开门试探的想法。
被关起来这件事他熟,只要有任何逃跑的举动或想法,都会被变本加厉地惩罚。
舒婉身上的伤还没好,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等到了饭点,真的有人端来饭菜,舒婉不甚熟练地拿起刀叉,对着盘子里滑不溜秋的意大利面下手。
他吃着味道口感都很新奇的面,盯着墙上的时钟。
密闭空间里难以计算时间的流逝,过去舒婉被关在看不到光的地方,就靠给饭的时间判断早晚。时不时也会被“一不小心”遗忘,但显然这里的人还不错,一日三餐按时供应。
舒婉靠着送餐时间学会了看钟表。
他不会读数字,但发现了表盘就是将十二时辰再进行细化,短的针转两圈就是一天。
舒婉被关在房间里两天了,这两天他靠着自我摸索学会了开关水龙头,很神奇,一开就有,一关就停,还能放出热水来。
最开始用淋浴,舒婉站在花洒下,猝不及防地被冷水淋成了落汤鸡,等他手忙脚乱地关掉花洒,人也被冻坏了。
好在经过一番契而不舍地研究,舒婉还是找了开热水的方法。
他艰难地脱下身上的湿衣服,主要是纽扣不好解,之后在淋浴间旁的架子上靠着缺胳膊少腿的文字,勉强分辨出这些瓶瓶罐罐的作用,给自己洗了个舒服的澡。
热水一直在身上流淌,暖得舒婉都不想从淋浴间出去。
如果身上的伤口不疼就更好了。
舒婉洗完澡站在镜子前,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常年吃不饱饭,再加上哥儿的体格本就瘦小,镜子里的人单薄得有些难看。
苍白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刘傲仁随手抄起各种工具打出来的痕迹。
垂眸裹上浴袍,又瞧了瞧镜中人眼皮上的朱砂痣,舒婉离开浴室。
他确定了这就是他本人的身体。
舒婉和舒琬长得太像了,像到舒婉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死后上了舒琬的身。
目前看起来不是这样。
从给他送饭的服务生嘴里,舒婉打听到他现在是在一艘“邮轮”上,而邮轮正行驶在大海里。在他醒来前,原来的舒琬落了海,再之后,就是本该掉在河里的他被捞了起来。
那舒琬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去了他的世界?
万一被刘家人抓住了,可就惨了。
是的,舒婉已经意识到他身处的地方和大梁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舒婉在舒琬的箱子里翻到了两本用来打发时间的现代都市小说,简体字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再加上语句完整,倒比古文好理解。
文中很多的名词舒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不影响他简要了解现代社会。
比如说“大清早就亡了”,结合上下语境,应该是指帝王统治的最后一个王朝已经灭亡了;再比如说“你们男的要是能怀孕现在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舒婉刚看到这句话时愣了一下,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本书里从头到尾只提到过男人和女人,没有哥儿。
很有可能,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就只有男人和女人,没有哥儿。
哥儿算是男人,但哥儿就可以怀孕。
书里女主人公的假设是对的,男人如果能怀孕,处境比女人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差。
起码在大梁,哥儿是地位最低的存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生育能力又没有女人好,天生的赔钱货。
舒婉压下心里的一点儿自卑,安安静静将两本小说读完了。
有了文字做缓冲,舒婉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些模糊的轮廓。他听服务生说,航船明早就会靠岸,船上的旅客就可以下船回家了。
舒婉知道他真正的家早就回不去了,那天来找他的三个人,应该是舒琬的父亲,继母,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他们的话,舒琬被安排了一门本人并不喜欢的婚事。
这让舒婉难免又想起自己。
他和舒琬不仅长得像,经历也如此相似。
舒婉也是遵父母之命嫁去了刘府,度过了一段想都不敢再想的地狱般的日子。
如今舒琬也身不由己,被父亲订婚,被弟弟私下恐吓……
舒婉不知道这艘巨大的航船靠岸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但根据舒博群和舒泽的话,他很有可能要代替舒琬,再一次嫁入豪门大户。
……
“把东西给我吧,正好我要去看看哥哥。”舒泽拦住正要转弯的服务生,温声道。
世嘉号邮轮慈善庆典,能上船的多半都是豪门世家,和他们带来的助理或情人。服务人员上船前专门做过培训,哪些人是绝对不能得罪,且需要及时为对方解决问题、尽量满足对方提出的各项需求。
舒家并不在此列,可服务生也认得出舒泽。
这两日船上已经传遍了,借着郁家的光登上船的一家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一出兄弟相残的笑话。
眼前的这位小少爷,就是差点儿被亲哥哥推下海的无辜弟弟。
听说当时弟弟反应快,抓住了栏杆,反倒是哥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掉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