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名 第66章

祁一川叹了口气,认为温伏如此全无准备,势必败北:“你得思考啊,现在流行什么风格的音乐,怎么写歌,怎么编曲能让大多数人投你。比方说咱们这比赛主题流行乐,你上去玩你的小提琴玩再好也行不通,流行乐也分很多种,古风啊,说唱啊,民谣摇滚国语粤语什么的,你都要做决定嘛。”

温伏想了想,又问:“现在流行什么?”

祁一川一听就明白:“咱们现在就确定是要往最受大众欢迎的风格上靠了是吧?”

温伏略一思索,如果要拿到吉他,就应该从最普遍的口味出发,曲高和寡势必不行。

比赛这种事,尤其是有群众投票参与的比赛,既然想拿奖,那就要做好迎合别人的心态。

祁一川哼哼一笑,掏出手机,把自己最喜欢的歌单摆到温伏眼前:“最流行的,那就是粤语歌嘛!喏,你看,陈奕迅、杨千€€、张学友、卫兰、李克勤……”

说着说着就自我陶醉唱起来:“不敢早死要来陪住你€€€€”

温伏在祁一川跑掉的歌声里陷入沉思。

他其实对粤语歌并没有很了解,最直接的接触只来自于音乐节目里的一些翻唱和走在街道商场里时随即放映的广播。

以前没有足够的条件,就算他听过的老歌不少,也困于手上缺乏设备,很多情况下连歌词唱的是什么温伏都不知道,最多也就是记住曲调,一个人的时候模仿那些含糊不清的发音哼唱几句。

即便如此,祁一川播放歌单时,好几首歌刚开了个头,他就能立马开口接上。

一连听了半个小时,温伏捧着手机逐首逐首地去认歌词,跟着唱了没多久,他扭头去翻书包:“我知道了。”

祁一川调低了音量:“知道什么了?”

温伏低头找笔:“知道比赛的歌怎么写了。”

祁一川愣了几秒:“你才听了几首啊就知道怎么写了?”

温伏说:“大概。”

他低头在纸上写了一会儿,问祁一川:“有吉他吗?”

“有啊,当然有。”祁一川起身去拿,“家里乐器我只让我爸带了这几样€€€€光是架子鼓就用了一辆专车呢,其他的嘛,看你需要吧,找不到也没事儿,网上不是有模拟编曲的程序吗,到时候咱们用那个也行。”

他凑过去,看见温伏先在本子上定了调和节拍以及乐器。

祁一川用肩膀碰碰温伏:“你别光用吉他啊,到时候怎么脱颖而出啊,多编点乐器呗,架子鼓什么的。”

温伏一五一十回答:“我不会架子鼓。”

“我会啊!”祁一川说起这个眼睛就亮了,“你给我编点儿戏份进去,到时候比赛我去给你伴奏啊。架子鼓多帅啊,让我也长长脸,赢了奖品归你,我不跟你抢。”

温伏埋头发了会儿呆,兴许是把祁一川考虑进去了,划去原本本子上写的“A调,4/4”,改成了“C调,2/4”后,又问祁一川:“你会弹别的吗?”

祁一川结结巴巴:“这个……贝斯行不行?”

温伏:“你弹给我听听。”

祁一川屁颠屁颠就跑去拿了。

回来的时候看着温伏,有种导师为他转身的荣耀感。

祁一川清清嗓,弹贝斯的同时还不忘唱两句给自己加戏。

“怎么样?”弹完以后他问。

温伏继续低头改乐谱:“可以。”

又补充:“不张嘴就可以。”

祁一川:“……”

最后编曲还是不止用了两个乐器。

祁一川的贝斯在温伏写歌的第二个周被淘汰,换回了架子鼓,因为还缺钢琴和合成器,最后他跑去租了间音乐室,用现成的乐器跟温伏一起磨了两个周,录下完整的编曲,拷贝到U盘,准备用在比赛当晚。

距离比赛还剩两个周左右,温伏磨磨蹭蹭开始写词了。

演唱只由他独自完成,祁一川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赛场上给他伴奏,所以倒数第二个周祁一川把自己家的吉他借给温伏,不用再让他来回跑。

温伏写词的方法很笨拙,有祁一川这个误人子弟的启蒙者在前面引导着,他几乎是一头钻进粤语的创作里出不来。

可作为土生土长的内陆人,温伏根本不会说粤语。

因此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改,先把初始版的歌词写下来,又对着自己听过的那些粤语歌一个字一个字去标注粤语读音,有念起来不那么顺畅的,他就稍作修饰,以防在演唱时闹出笑话。

最终成果拿到祁一川面前时,祁一川只说:“词嘛,你才学着写,显得稍次了点儿,不过没关系,反正台下也听不懂,咱们曲子牛X,到时候旁边有个我,你直接如虎添翼一举夺冠!”

温伏没接他的话。

最后一个周末两个人在祁一川家里反复地合奏,确认差不多达到比赛要的效果了,温伏才回家。

六一那天是周日,歌唱比赛的事温伏跟班主任报备过,因此晚自习可以出去。

比赛前一晚,按道理温伏应该抓紧时间跟祁一川排练几次,但他拒绝了。他习惯周六的晚上和费薄林呆在一起,并且认为一个比赛不足以让他改变这个习惯,同时告诉祁一川,排练推到第二天白天就可以。

那晚深夜,温伏戴着费薄林的耳机,伏案听着自己的编曲,拿着歌词本在书桌前小声合唱。

他记得费薄林说过房子的隔音不好,楼上虽然没人,但他们隔壁还住着邻居。

费薄林路过温伏身后时朝歌词本子瞥了一眼,模糊看到“白眉”、“伤疤”几个词。

他笑了笑:“怎么歌里也有伤疤。”

温伏起先没听明白,后来看了看自己的歌词本,转过头说:“因为灵感是薄哥。”

因为灵感是费薄林,写歌时自然而然无法避免他第一次见面时在他下巴上留下的伤疤。

费薄林微怔。

温伏看他不信,认真地点点头:“就是薄哥。”

“歌名叫什么?”

费薄林问完,走到温伏跟前,垂下眼低声问:“第一次写歌,就让我参与?”

他个子很高,温伏遇到他以后的这大半年一直在长,费薄林也在长,温伏年纪小长得快,从一米七的小个子长成了一米七五的小个子,而他则从一米八三长到了一米八七。

一米八七的费薄林站在这所昏暗逼仄的房间里,桌面的灯光照不到他的高度,只勉强触及到他的眼睫下方,模糊的光晕里他的睫毛阴影很长很浓,看向温伏时眼底是一片晦暗的墨色。

“叫《白眉》。”温伏甚至低头确认了一遍歌曲的名字,又仰起头望费薄林,“薄哥,第一次很重要吗?”

费薄林说:“有些时候重要。”

“比如?”

“比如你的歌。”

温伏沉思一瞬,又点头:“薄哥是很重要。”

他忽然想到明天将是自己的第一次上台演奏,台下的人将是那么多年来他的第一批正式听众。

费薄林是重要的人,他在自己写的第一首歌里,自然也该在温伏的第一批听众里。

温伏问牵住费薄林的手指:“明天薄哥会来吗?”

费薄林扫向温伏抓着他的那只手,那只手的手指纤细修长,连整齐圆润的指甲都是费薄林今晚给温伏洗完澡后亲手剪的。

他的目光短暂地在温伏的手上停留片刻后就收了回去,随即摇头:“我没有入场票。”

歌唱场地租的是学校大会堂,几个联合举办这次活动的社团对这场比赛很看重,提前先在学校的私聊大群里发布了问卷,再从填写问卷的人中抽签筛选听众,筛选完了才把入场票发给入选者,以此来保证投票的公平性。

费薄林常年不看学校的私聊大群,即便那天看了,在不知道温伏要参赛的前提下他也根本不会去填写问卷,更何况社团是在筛选完听众后才公布的入场资格获取方式,费薄林对这些活动并不关心,错过了机会在所难免。

温伏意识到费薄林无法成为自己的第一个听众了。

这在费薄林眼里是很重要的事,但费薄林却没有权利参与。

温伏扭头对着角落里那把借来的吉他若有所思,他站起身,牵着费薄林走过去,拿起了吉他和家里的钥匙,把费薄林带出了家。

费薄林一路无言地任由温伏牵着,初夏夜的街区静悄悄的,除了风吹和偶尔的虫鸣外什么也听不见,他一低头就能看到温伏柔软的发顶,一呼吸就能闻见温伏的气息。

走了好一会儿,费薄林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了。

那是温伏这段时间用以练歌的秘密基地,离他们的家就两个街区。

那个地方是一条陈旧的老街,老街中间有一座荒废多年的幼儿园,幼儿园左右几间房屋都无人居住,更难得的是,园区的大门没有关闭,白天偶有小孩子会跑进去玩。

费薄林只允许温伏在傍晚太阳尚未完全落山时来这里练歌,夜晚太危险。

今夜温伏在寂寂无人时推开生锈的红漆大门,院子里的月光又薄又凉,照在才下过雨的积水上方,温伏一脚踏过水面,像野猫般伶俐地带着费薄林走向他常去的地方。

最里间的教室平常伸手不见五指,还好今夜悬月高照,有屡屡月光横平竖直地透进玻璃窗。

费薄林的视力最近有些不好了,一进去什么都看不见,便下意识握紧了温伏。

温伏是夜的常客,多年如鬼魅般与阴暗作伴,很快就能适应眼前的黑暗。

他取下背在身上的吉他,让费薄林靠坐在进门的桌子上,自己则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和姿势,开始用吉他试音。

没有音响也没有多余的伴奏,一如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费薄林看不见温伏的脸,在未知的距离和方位上,他听着温伏的声音。

像一根弦倏忽绷紧在水面,《白眉》唱响那一刻,夜在他眼中骤然泛起波澜。

温伏的嗓音还是那样清澈低缓:

“初初遇他时,街道夜雨霏霏

锋芒炽盛,短兵交汇

竟用伤疤来结尾

大雨浩荡,乌云未遮住月光

却遮一场,无人知晓的跟随

我寻他芬芳,犹似水在镜中晃

后竟同那双眼,重逢于众目睽睽

是宿命作祟

天父亦作美

他目睹我落魄又狼狈

伸手的动作不干脆

眼神却深邃

使我心中波涛吠

朝花夕拾三两载,四季皆有他气味

好梦恰如常青树般难枯萎

也任性一回,把孤单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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